“上海阿爸”的抗疫之旅

○ 姜龙飞（上海）

故事人物：张志勇，上海市徐汇区张志勇公益服务社负责人、上海市志愿者协会理事，2018年全国“最美志愿者”、2020年全国“疫情防控最美志愿者”、2016—2017年度“上海市杰出志愿者”、2014—2015年度“上海市优秀志愿者”、上海市“最美退役军人”。

一

2020年年初，张志勇正辗转在云南西双版纳勐海县，为落实2020年帮困扶贫公益助学金做实地调查。这是他连续做了18年的一件事。18年来，他，以及他的志愿者团队，自掏腰包，已经为滇西南800多贫困生提供过资助。今年，这位被滇西南众多孩子奉为至亲的“上海阿爸”，依例要为他们送上一份既解“馋”、更解困的新年大礼。

时交三九，边城勐海年味愈来愈浓，而武汉那边传来了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最初，谁也没把它当回事。腊月二十九日，在举办完公益篝火晚会的第二天，张志勇便接到通知——为了防控新冠病毒，除非必须，停止一切活动。

正在进行的项目中止了，张志勇只能窝在旅馆，关注疫情动向的实时播报：

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封城；全国52支医疗队驰援湖北；1月31日，全国累计确诊病例过万，传染速度远超非典……

张志勇焦虑难安。手机传来新闻：上海慈善基金会为武汉提供第一笔捐助。他直接拨通武汉热线，按照一位工作人员的指点，用手机操作完成了第一笔捐款，一万元。

勐海县城的形势也愈发紧张。和各地一样，口罩断供。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国外，赶紧托自己团队在泰国的志愿者代购。

原定的日程无法继续，他只能返回上海。

到家第二天，泰国志愿者帮忙代购的口罩也到了，张志勇捐出500个给社区志愿者，后来又捐了300个给上海南站志愿者。

二

居家隔离满7天，张志勇走出家门的第一件事，是去社区和区退役军人事务局报到，要求到最艰苦最危险的抗疫第一线。顺便，捐出他这个月刚刚到手的退休工资——4900元。

2月10日，他被派往上海南站，加入南站退役军人志愿者疫情防控服务群。

南站是上海中心城区的南大门，流动人员多，防控难度大。

张志勇心里纠结：要不要把去火车南站服务的事告诉太太？多年来，他有过太多让妻子伤心的事：经营得风生水起的贸易公司，因为投身公益无暇顾及，关了；刚买来没多久的私家车，为让因病重残的山里娃赢得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卖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流水一样化为滇西南穷孩子的学费、书费、营养餐以及棉衣和被褥；最投入的时候，连一家人住的房子都想拿去卖……那股子疯狂劲，把妻子吓坏了。年复一年，夫妇间的对峙由热战变为冷战。

终于，在他倾家荡产援滇助学10年后，媒体报道了张志勇的“一个人的公益”项目，然后迅速带动起公众的群体感动，社会给予他普遍认同。许多人站到张志勇这一边，一支渐次庞大的志愿服务队伍，汇聚起来。2014年，整合了多方慈善资源的“上海张志勇公益服务社”成立。这一对冷战多年的夫妻也握手言和。

面对疫情，继续让妻子为自己牵肠挂肚吗？张志勇不忍，他决定另编说词。

他告诉妻子是去社区值守。妻子担心他太劳累，他搪塞说：“都在田林街道范围内，能多累？我是当过兵的人，擅长站岗，驾轻就熟，累不着。”

待真正走上南站执勤岗位，张志勇才发觉，同样是站岗，但实际是大有不同。

防护服是一次性用品，一旦换下就可能污染，报废了。为最大限度地节约资源，张志勇他们往往6个小时不脱不换，为此他们不喝水不进食，甚至不上厕所，这是对身体耐受力的极大考验。刚刚开始实施的防疫措施，需要对南来北往的旅客，逐一测体温，填报个人信息生成随申码，很多人不会操作，要指导他们用手机扫描二维码下载健康云App。环节一多，有人嫌烦，口吐怨言：“烦煞，侬饭吃饱啦！”“喂，我要赶火车，添什么乱！”这样的申斥，张志勇每天都会经历很多次。

有天晚上回到家，张志勇发现妻子用很奇怪的眼神盯他，原来她从其他战友发的朋友圈里得知，他是在上海南站做志愿服务。妻子既心疼又担心，嗔怪道：“车站多危险，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张志勇故意轻描淡写道：“跟武汉一线医护人员相比,上海南站能有啥危险，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妻子也参加了社区的疫情防控志愿服务。她每天除了要照顾年迈的老母亲、做家务烧饭，还要在社区门口值守。

三

3月，张志勇的执勤岗位从铁路南站轮转到了田林社区。

天将黄昏，又一个紧张忙碌的日子临近尾声，只见一辆黄颜色的共享单车迎着小区的单人通道驶来，骑车的是一名中年女子。

“你好！”张志勇很有礼貌地上前拦住：“请测一下体温。”

女子横眉倒竖，嚷道：“测什么测，我就住这小区。”“防疫需要，进门都要测一下，这是对居民负责，也是对你负责。”

张志勇把测温枪伸过去，示意对方配合。

“测侬个大头鬼！”妇女推着小黄车就要往里闯。

张志勇一把拉住车柄：“按照规定，共享单车一律不准进小区。你不配合测温，也不可以进。”

女子猛地丢开小黄车，指着张志勇的鼻子骂道：“侬算啥东西，敢拦着我不让进，有毛病是 !”

张志勇耐着性子解释：“防疫规定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所有人都有义务遵守，希望你配合防控，测下体温。”

没想到，女子竟然破口大骂，一连串秽语喷口而出。

万般无奈之下，张志勇报警了。警察来后，那女子居然还咆哮着倒打一耙，污指张志勇态度恶劣。

如此不堪的经历，张志勇一笑而过。

四

2020年清明节，是全国各族人民悼念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中牺牲的烈士和遇难同胞的日子。上午9点59分，正在社区门口站岗的张志勇调整好姿势,将绣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标志的战友聚会纪念帽脱下，按照军人的姿态，恭敬地托在左手，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十一年前——

1979年冬月，正在北海舰队服役的张志勇驻防大连某军港。那是一个周日，水兵们全体参与助民劳动，张志勇不巧胃病犯了，只好留在舰上。

那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着急上厕所的张志勇走上后甲板，无意之中看到相邻的军舰腾起一股黑烟，不觉心生诧异。他急忙折返前甲板，捂着肚皮问邻舰哨兵：“今天啥日子，你们干吗放烟幕弹啊？”哨兵说：“没啊，都助民劳动去了，舰上就我自己。”

出事了？张志勇心头一凛。肚子里的那点不适顿时全忘了。他忙叫上哨兵一起去后甲板查看，发现后舱已经着火了。两人赶紧找来灭火器，朝着后舱一通急喷。但是，收效甚微。张志勇又跑去自己舰上拿来消防水枪，嗤啦啦往舰舱里喷，仍然压不住，火势转眼蔓延到水兵舱。情急之下，张志勇将自己倒挂在甲板上，荡下身子，试图打开舷窗，以便将消防水枪伸进窗口朝舱内喷水。却不料，此举触犯了消防大忌——就在他拉开舷窗的那瞬间，得到氧气助燃的火焰轰的一声突然爆开，混合着刺鼻的烟雾，将他击晕……

等他意识恢复，发觉自己已沉入冰冷的海水。他慌忙闭气蹬腿，想要浮出海面，无奈冻僵了的手脚怎么也不听使唤。幸亏邻舰的那位哨兵出手及时，飞身入水将他救了上来。

刚刚脱险的张志勇顾不上其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哆哆嗦嗦地大叫：“快、快，赶快报、报、报警！”

幸亏处置及时，就在弹药舱也开始冒烟的时候，后舰舱周遭的明火终于被压了下去。一场险些可能发生的大爆炸，在最危急的关头被扑灭。

因为吸入太多烟雾，张志勇的肺部严重受损，经部队医院连续治疗一个星期才缓过劲儿来。

从那以后，张志勇感觉自己就像捡回了一条命。他说，从那一天算起，他已经赚得了40多年的生命馈赠。他将终身执着于意愿，涓滴以报，不负恩德。

10点整，按照国务院的统一部署，全国所有公共场所的国旗下降至三分之一处，汽车、火车、舰船鸣笛，防空警报长鸣。

在默哀的人群中，有张志勇那颗低垂的头颅。身前身后，和他同样低垂的,还有千千万万颗抗疫志愿者的头颅，正集结为一个拥有强劲意愿的庞大群体，以3分钟默哀的方式宣誓，甘愿为中华民族的昂然崛起而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