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一别
上期回顾:
贺灼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很冷漠,不好接近,可对她其实并不坏。
关星禾咬了咬唇,仰着脸看他,没话找话:“那个,你起得好早啊。”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关星禾有些后悔。
她懊恼地抿着嘴角,下一秒却听到了少年的回答:“嗯,等会儿去学校。”
关星禾一愣,她没想到贺灼会回答。
她看向他手里的书,问道:“你参加了学校的奥数班?”
“嗯。”
关星禾的眼睛忽然一亮,她道:“我等会儿也要去学校附近练琴,要不,我请你吃早餐吧?”
学校旁边有一条小吃街,每次路过,关星禾都馋得流口水。相比之下,家里的早餐总是千篇一律,清淡又无味。
他的喉结微滚,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
“就当我赔礼道歉了。”关星禾眨眨眼。
贺灼垂下眼眸,忽略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半晌,他才点了点头。
周六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让人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下了车,关星禾带着贺灼穿过马路。
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两边却像是两个世界。晨风仿佛都带上了几分烟火气,嘈杂的人群挤满了路面,本就狭窄的街道两边遍布着小摊子。
“好香啊。”关星禾深吸了一口气。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们去吃那个吧,看起来好好吃。”她指着煎饼果子的摊位,又看了一眼麻辣拌粉,犹豫不决地道,“这个好像也很好吃。”
最后,她扬起脸,眨了眨大眼睛,问他:“你想吃什么呢?”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都可以,听你的。”既然要道歉,她就应该拿出点儿诚意来。
贺灼看着黑漆漆的油锅,又看了看凌乱不堪的摊子。他倒是没什么,但关星禾……
他毫不怀疑,吃下这些东西,她今天不会好过。
他想拒绝,或者换一个地方,可她仰着脸看着他,眼中满含期待。
贺灼慌忙避开她的眼神,道:“那家吧。”
他指着整条小吃街唯一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摊位,起码那家摊位的招牌上没有错别字。
“好啊。”关星禾看着招牌,兴致勃勃地道,“鸡蛋汉堡,听起来好好好吃,而且排队的人还挺多。”
两人乖乖地站在队伍的末尾,好在队伍移动得很快,没过几分钟就到他们了。
老板是个面善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动作很利落 :“同学,看看想加什么?”
关星禾转头问:“你想加什么呀?”
贺灼说:“不用加了。”
“这怎么行?”关星禾瞪圆了眼睛,“这么小一个,你怎么吃得饱?”
她转头对老板说:“两个鸡蛋汉堡,一个加香肠,一个豪华版。”
豪华版,顾名思义,就是把能加的东西都加上。
贺灼来不及拒绝,老板已经把鸡排往铁板上放了。
老板笑眯眯地望着两人,问道:“你们是兄妹吧?”
“对啊。”关星禾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鸡蛋汉堡。
贺灼闻言,指尖微微一颤。
他垂眸看着关星禾软乎乎的发顶,漆黑的眼眸中似乎落入了光。
老板笑呵呵地看着两人,低头将鸡蛋汉堡从中间切开,依次放进黄瓜和酸菜。
做到第二个时,放黄瓜的盒子见底了,他冲着摊子后面喊:“囡囡,帮我弄点儿黄瓜丝。”
破旧的摊位后出现了一个女孩儿,她撞上关星禾的视线,呼吸猛地一滞。
过了半晌,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松垮的衣服,低低地和关星禾打了一声招呼:“星禾。”
老板有些讶异:“囡囡,这是你的同学吗?”
徐心圆勉强扯出一抹笑:“嗯。”
她们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乐团的,不过,两人的关系并不亲近,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老板更热情了,又往鸡蛋汉堡里塞了很多料:“那今天这两个汉堡就送给你们了。”
关星禾慌忙摆手:“这怎么行呢?不行不行,一定要給钱的。”
两人在小摊前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徐心圆开了口:“星禾,你就拿着吧。”她用纸轻轻地擦了擦手心的汗,低声说,“这东西又不值什么钱。”
话说到这份儿上,关星禾也不好再推辞,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下次排练的时候,我请你喝奶茶。”
徐心圆点点头。
小摊前的人实在太多,关星禾怕耽误他们的生意,很快就离开了。
徐心圆看着女孩儿背着小提琴的纤细背影,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贺灼。
她有些惊讶,这不是昨天帮她装遮阳伞的学长吗?他怎么会和关星禾在一起?
她父亲感慨道:“兄妹俩的关系还挺好的。”妹妹一副生怕哥哥吃不饱的样子。
徐心圆心中有些疑惑,她好像没听说关星禾有个哥哥啊。
另一边,出了小吃街,关星禾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汉堡,感叹道:“好好吃!”
酥香外皮热腾腾的,香肠和鸡蛋喷香绵软。
阳光下,关星禾眯着眼,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其实,贺灼并不爱吃汉堡,可他看着关星禾满脸的快乐,似乎也被感染了。汉堡的热度透过塑料袋传到贺灼的手上,他的心里也暖暖的。
“你觉得好吃吗?”关星禾又咬了一口,然后问道。
贺灼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咬了一口,而后对上关星禾明亮的眼睛,点头道:“嗯。”
确实比他想象中好吃许多。
深秋时节,落叶在树下铺了厚厚一层。
关星禾没想到会在琴室楼下遇到徐心圆。女孩儿站在大树下,像是在等人。
“心圆?”关星禾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徐心圆抿了抿唇,垂着眼,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 :“那个,我有事想跟你说。”
关星禾眨了眨眼。
她和徐心圆没什么交情,平时见面最多点头笑一笑,也不会交谈,她实在想不通,什么事情重要到让这个与她并不熟悉的同学在琴室楼下等她。
不会是因为那两个汉堡吧?关星禾急忙低头打开书包,却被徐心圆拦住。
她有些難堪地躲避着关星禾的目光:“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那个……”她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你今天见过我?”
过了好几秒,关星禾才明白徐心圆的意思。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好的,我不会说的。”她没事跟别人说这些干吗?
徐心圆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谢谢你,星禾,你和你哥哥都是好人。”
“你认识他?”
徐心圆点头:“是啊,昨天我们班的遮阳伞就是他帮忙撑起来的。他肯定是知道我们同班,所以才帮忙的。”
贺灼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帮忙的样子。关星禾的心中浮起奇怪的情绪。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贺灼那儿有什么面子,可面前的女孩儿笃定的语气又让她生出了一丝感动。直到回到家,她心中那种奇异的情绪仍未散去。
暮色四合,关星禾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她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恍惚想起自从那天之后,贺灼就再也没来给自己补课了。
她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他每次给她补习时的专注神情,还有昨夜他笨拙的安慰。最后,她想起了那碗山楂糕。
她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轻轻地敲了敲贺灼的房门。
几秒之后,门被轻轻地打开。贺灼似乎刚洗完澡,乌黑的头发还未干透,有几缕垂落在额前,衬得他多了几分不羁。
他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张试卷。
贺灼粗略地看了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讲过的题她都做对了。
他沉冷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鼓励的意味:“挺好的。”
关星禾轻声说:“谢谢。”
贺灼垂眸,下一秒便直直地撞进关星禾的眼里,那双杏眼里仿佛落满了星光,那样明亮。
她咬着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望着他缓缓地说:“我们和好吧。”
贺灼的心狠狠地一跳。
她就像和兄长闹脾气的妹妹一样,声音低低的,像撒娇般祈求道:“以前的事,我们都忘掉,好不好?”
她的话犹如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那颗冰冷的心,那种无法抑制的悸动瞬间击散了他内心潜藏的怀疑与不安。
忘掉以前的事吗?忘掉关熠的嘲讽与欺辱,还有那个冷冷的秋日里女孩儿敲开他房门时眼中的期待?他不止一次地抵抗她的靠近,可好像一点儿用也没有。
就像此刻,她仰着头,轻言软语地让他忘掉以前的事,他的心就不可控制地陷落了一块,就像他无法控制自己为她做山楂糕,保护她,还吃了那块让自己过敏的杏仁饼干。
贺灼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变得干涩而喑哑:“好。”
他告诉自己,再相信她一次,相信她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相信她此刻是真的想要忘记过去的不快与冷漠。
她伸出手,语气轻快地道:“给。”
贺灼低头看去,关星禾白皙的手掌上躺着一颗糖果,由老式的玻璃纸包着,在走廊幽暗的灯光下散发出七彩的光芒。
“请你吃糖。”她的眉眼间染上快乐,“算是和好礼物。”
贺灼蜷了蜷手指,最终接了过来。
在他看来,只有小孩才会吃糖。在灰暗孤独的童年,他只得到过那么几颗糖果,且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了那是什么味道。
“你吃啊。”关星禾望着他,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贺灼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竟是酸的。
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关星禾讶异地问道:“你没什么感觉吗?”她记得这种糖一开始的口感是很酸的啊!
贺灼敛去眸中的情绪,低声说:“有些酸。”
他的口腔像被针刺着一样,喉咙口堵得难受,但很快,细密的甜味便涌了上来。
他恍惚回忆起小时候吃到的第一颗糖,柔软又甜蜜,给人幸福的感觉。
贺灼垂眸看着眼前的关星禾。
她背着手,一双明净的眼里透露出几分亲近,就像寻常人家里和兄长开玩笑的妹妹一样。
嘴里的甜蜜瞬间渗到心底,贺灼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啦,我要去睡觉了。”关星禾笑着进了房间,而后探出脑袋望着他,“我觉得,这颗糖和你挺像的。”
外表坚硬刺人,内心却柔软无比。
秋天悄悄地过去了,到了十一月初,同学们都换上了鲜红的冬季校服,放学时,熙熙攘攘的学生仿佛一片火焰。
今天周五,关城宇打了电话说会回来。他几乎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关星禾坐上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贺灼聊天。
自从“和好”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
说是聊天,其实几乎是关星禾一个人在说。
她兴奋地道:“今天我爸会回来,你说,他是休假了吗?”
贺灼正低头看着书,却不忘轻轻地点头回应她。
关星禾抿了抿嘴角,小声道:“敷衍。”她实在不明白书有什么好看的。
关星禾是艺术生,对学习不怎么上心,成绩只算得上中游,和贺灼这种次次考年级第一的人没法比。
比起她的自由懒散,贺灼显得无比自律,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读书了。
好几次,关星禾夜里起床经过走廊时,都发现贺灼的房间里还透出灯光。
“你都是年级第一名了,还这么用功啊?”关星禾有些不解。
贺灼的手指微顿,他侧过头看着关星禾。
她就像是命运的宠儿,生来就拥有许多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而他几乎一无所有,连现在的生活都是依靠别人善意的施舍。
就连那一点点温暖,都是她随手给予的。
贺灼明白,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的施舍生活,因此,他时刻提醒自己努力学习,生怕退后一步。
关星禾倚靠在座椅上望着他,一双杏眼澄澈明净,透着天真。
贺灼恍然觉得,有些人的美好仿佛夜空中的月亮,悠遠,美丽,让人生不出一丝嫉妒之心,似乎她生来便该是这样。
那些隐秘的理由被藏在心底,贺灼垂下眼睛,低声道:“因为喜欢。”
关星禾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读书,她瞪圆了眼睛,惊叹道:“好羡慕!”
要是她也喜欢读书就好了,这样,她的数学成绩也不至于垫底。
她的语气太夸张,贺灼忍不住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冬日的天黑得快,两人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吃饭时,关城宇问:“小贺啊,你下周要回去吗?”
贺灼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关叔叔会记得他父亲的忌日。
没等贺灼回答,关城宇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道:“公司有事,我得去一趟。”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小贺啊,你要回去的话,让司机送你。”
他行色匆匆,最后一个字音被阻隔在大门之外。
关星禾有些丧气,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没几分钟又走了。
她噘着嘴,漫不经心地数着碗里的饭粒,小声嘟囔着:“都没说几句话。”
过几天,她所在的乐团有演出,本来她想邀请关城宇去看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关星禾垂着头,情绪低落,贺灼在一旁看着,张了好几次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他看着关星禾磨磨蹭蹭地吃完饭,一个人去了阳台。
今天的夜空无月,只有几颗闪烁的星。
关星禾还是不死心,给关城宇打了个电话,问他过几天有没有空去看演出,关城宇如她意料之中的那样拒绝了。
“星星啊,爸爸这几天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演出又不一定要家人去看,你叫朋友去看也是可以的。要不这样,你问问小贺愿不愿意去,他也是我们家的一分子。”
家人吗?
关星禾不知道跟贺灼怎么开口。她知道贺灼父亲的忌日在下周,却不知道和演奏会是不是同一天。就算不是同一天,在家人的忌日前后,他还有心情去听演奏会吗?
关星禾站在贺灼的房门外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了一袋浴盐。
水流回旋地流动着,顷刻之间便呈现出混浊的奶白色。
她坐在浴缸里,温暖的水包围着她,似乎把烦乱的思绪一扫而空。泡泡漂浮在水面上,关星禾合起手掌捧起一堆泡泡。灯光下,泡泡流转着光华,散发出绚烂的七彩光芒,好看极了。
关星禾听着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突然,“啪”的一声,浴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耳边还萦绕着音乐声,她的大脑停滞了一秒,反应过来后她摸黑按下了暂停键。
不会是停电了吧?
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你没事吧?”是贺灼的声音。
关星禾顾不上洗净浑身的泡泡,连忙起身穿上衣服。
她走出浴室,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烛光映进来,门外的少年正举着一支蜡烛,他清冷的眉目似乎被温暖的烛光柔化了些许。
“整个小区好像都停电了。王叔他们去仓库找照明灯了。”他将蜡烛递给她,“你先将就着用蜡烛照一下。”
他想,女孩子大概都怕黑吧。
关星禾正想接过来,突然发现他手里只有一支蜡烛,便问:“那你呢?”
贺灼说:“我没事。”
关星禾抬眸望着他,眼里映出一片温暖的烛光。
她思索了几秒,说:“要不,你进来吧?我们用一支蜡烛。”
贺灼的心跳漏了一拍。
十一月的夜晚停了电,屋里连空气都是冰凉的。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贺灼的指尖仿佛被火光点燃,暖意一路钻进心底。
关星禾穿着米白色的睡裙,因为刚洗完澡,发尾还是湿的,满身都是清新的花果香气。
空气中莫名透出几丝旖旎的气息,她仰着头,一双杏眼纯真清澈。
走廊里拂过一阵风,她冷得抖了抖,低声道:“好冷啊,你快进来吧。”
不知为什么,贺灼竟有些焦躁,他慌忙移开视线,将蜡烛递过去,冷声说:“我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
十六岁的少年青涩又懵懂,他无法描述心里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拒绝。
关星禾没接蜡烛,开口时声音又轻又软:“你就进来待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她的眼尾微微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贺灼终究抵不过心里的那一丝渴望,哑着声音说:“好。”
淡淡的烛光晕开,将房间里的物件都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你把蜡烛放在桌上吧。”关星禾给他搬了一把椅子。
贺灼将蜡烛倾斜,让蜡油滴落下来。
“这样做是怕蜡烛倒吗?”关星禾用手撑着脸,看着贺灼慢慢地把蜡烛立在蜡油上。
贺灼点了点头。
关星禾弯了弯眼睛,夸赞道:“你好厉害啊,我都不懂这些。”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明明只是极其简单的常识,她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贺灼抿着唇,被她的夸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事?”
这回换关星禾尴尬了。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才说 :“这周六你有没有空啊?”
贺灼问:“怎么了?”
“我们乐团周六有一场小型演出,每人可以邀请一个人到场观看。”关星禾顿了一下,声音带上了一丝忐忑,“你愿意去吗?”
房间里一片静默,烛火微微晃动,在墙上映出少年的剪影。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深邃的眸子透出几分冰冷的意味。
关星禾见他不说话,有些沮丧地垂下头,低声说:“你要是有事的话……不去也没事。”她的声音里透着失落,“本来就是场小型演出,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六什么时候?”
“啊?”关星禾猛地抬头。
在烛光的映衬下,贺灼冷硬的面部轮廓仿佛柔和了几分。
关星禾这才反应过来,她弯唇,声音中透着轻快:“晚上七点开始。”
贺灼垂眸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周六要去上学校的奥数班,放学之后赶一赶,应该来得及。
关星禾的眼睛瞬间亮了,眼里映着烛火,如同闪烁的星。
贺灼极力忽略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移开视线,低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哎,别。”关星禾轻轻地抓住他的袖子,“我们聊聊天呗。你的房间那么黑,你回去也看不了书。”
贺灼垂眼,目光落在袖口那只白皙的小手上。
关星禾以为他不愿意,慢吞吞地松开手,小声说:“其实,我有点儿怕。”
贺灼顿了半晌才缓缓地坐下。
“聊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淡,语气却透出别扭和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贺灼将背挺得笔直。
关星禾忍不住笑出来:“你平时都坐得这么直吗?”
他总是坐姿板正,给人一种冷硬感,仿佛萧瑟寒冬里的一棵白杨,永远沉默又坚毅,任凭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
关星禾忍不住想逗他,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棉花糖上,脑中灵光一闪:“要不,我们用蜡烛烤棉花糖吃吧。”
她有些好奇,这个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冷漠少年吃棉花糖时是什么样子。
不等少年回应,关星禾不知从哪儿找出了叉子递给他:“喏,把棉花糖叉在上面。”
贺灼抿紧了嘴角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接过叉子。
闪烁的火光映进他漆黑的眼中,他将叉着棉花糖的叉子伸出去。
“对,就那样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关星禾一脸认真,“等表面变成焦黄色就可以了。”
可能是棉花糖易燃,才靠近烛火一会儿,烛火骤然跳动,刹那间便包裹住棉花糖,软白的棉花糖顿时燃烧起来。
“啊啊啊,怎么办?”关星禾被吓得六神无主。
贺灼拉住她,将燃烧的棉花糖插进水杯里。
火苗顷刻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味,贺灼抬眸,淡淡地说:“没事。”
关星禾的心还在猛烈地跳着,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对上少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与往日并无差别,可在这样惊惶又安静的气氛里,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睛莫名地给她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关星禾狂跳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
贺灼沉默了几秒才问:“还想吃吗?”
“啊?”关星禾疑惑地望着他。
贺灼起身去浴室接了一小盆清水放在桌面上:“这样比较安全。”
关星禾愣愣地看着他将棉花糖烤得焦黄,递到她面前,
“吃吧。”他的声音低低的,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竟让人觉得有些温柔。
关星禾接过来,轻轻地咬了一口,很甜。
比她以往吃过的棉花糖都要甜。
今年海市的冬天格外冷,天气预报说近几天会迎来初雪。
奥数班只在周六开课,教室里的人不多,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着。
临近下课时,老师发了一张卷子,敲了敲黑板,说:“今天可能要拖一会儿堂,做完这套卷子才可以回去。”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贺灼坐在最后一排,他想起了关星禾那双期待的眼睛。
如果他没去,她肯定会很失望。
卷子传下来后,贺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心里隐隐有些焦躁。
奥数卷从来就不“简单”,他扫了一眼题,全部做完少说也得一个小时。
贺灼来不及多想,立即埋头做题。
他做完前三题时,已经到了下课时间。贺灼抿了抿唇,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剩下的题,他全都随意地填上了数字。
他走出教室时,听到教室里有人嘀咕 :“牛啊,这么快就做完了!我才做完第一题。”
出去上厕所的老师一回来,就看见讲台上摆了一张卷子。他拿起来看了看,原本笑着的脸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都是什么?除了前三题,后面全都是错的。
透过窗户看见少年的背影,他抓着试卷气急败坏地大喊 :“贺灼,你给我回来!”
教室里的同学哄闹起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骨子里已生出叛逆,把敢于挑战老师当作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是那个人还是年级第一名。
贺灼跑起来,寒风刮过面颊,他身体里却像燃着一团火,心中一片炽热。这一瞬间,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只想快点儿跑到演出现场,去赴那场和关星禾的约定。
演出的地方在离学校不远的小礼堂,他跑过去花了十来分钟。
贺灼喘着气走进去时,不大的礼堂已经坐满了人。他想起关星禾叮嘱的,家属的座位在前三排,可放眼望去,前三排都坐满了人。
贺灼站在原地,黑眸微沉。
工作人员拿着表格过来拍了拍他,小声提醒道:“您好,演出快开场了,请您尽快就座。”
少年匆匆而来,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寒气。他哑着嗓子低声说 :“我是……关星禾的家属。”
“啊。”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看表格,说道,“不好意思哦,关星禾的家属好像已经登记了呢。”
少年的脸色越发冰冷,工作人员打圆场道:“你是不是没和她家人说好?要不,我为您找一下关星禾的家属,你们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了。”贺灼冷声打断对方。
他的視线落在第三排那个熟悉的背影上——是关熠。
贺灼体内的那团火瞬间熄灭,就连眸光都暗淡下来。
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又是骗他的吗?和关熠合起伙来骗他,一次又一次。
所以,温声软语是假的,和好也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当了真。
下期预告:
对温情的渴望一点点地被碾碎在时光里,从此,贺灼不再期待有家人,也不再期待获得爱。
直到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关星禾仰着脸叫他“哥哥”,他才感受到胸腔里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如枯木再生般跳动起来,一下快过一下,渐渐消磨掉多年来的不甘与孤独。
那一晚,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拥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