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赳赳
(1)
白黎黎睁眼的时候觉得脑仁疼。
昨天为什么要喝那么多桃花醉来着?
哦,白覃喜欢的灵芜仙君昨天去参加宴会,寻有缘人去了。他拉着白黎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那位女仙君昨日还与他畅游浮萤岛,怎么今日就要和别人把酒言欢?
白黎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别说,还真有种自家傻孩子被人甩了的失落呢。
白覃灌下半壶酒,拉着她的手不停喃喃,然后他猛地站起身,说要去找灵芜。
两人远远看见灵芜仙君跟人并肩而行,白覃登时怒了,说要给那男的一个教训。他醉得有些斗鸡眼,几次掐不出诀,手指扭曲得像鸡爪,他茫然地问白黎黎:“我为什么有这么多根手指啊?”
白黎黎扶额,正想让他住手,突然见他傻笑起来。不一会儿,一只现音兽扑腾着翅膀飞来。现音兽能抽取仙者内心最尴尬的记忆,然后将其现形,而且它的速度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白覃顿时手忙脚乱。
看着现音兽在半空中停下,白黎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它朝自己飞来。
现音兽飞到白黎黎旁边,疑惑地歪了歪头,还未开口,就被一只手抓住。手指白皙修长,还戴了一枚戒指。白黎黎觉得那枚戒指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来着?
她抬头一看,同晏诀的目光相交。她正欲拉着白覃装醉,就见白覃拉着灵芜就跑,全然不管她的死活。
晏诀也不说话,仿佛要这样和她相对站到天荒地老似的。白黎黎深吸一口气,冲对方灿烂一笑:“真巧啊,晏诀仙君。”
白黎黎觉得晏诀活了几千年,学会了施法挥剑,却没学会怎么给别人面子,他轻飘飘地道:“你知道我同灵芜仙君在做什么吗?”
白黎黎点点头。
“那你伙同白覃来捣乱?”
白黎黎想起刚才晏诀和灵芜仙君的对话,别人都在风花雪月,他俩倒好,在讨论如何灭妖。
她低着头不敢说话,谁让她前段时间参加宴会时踩到他灵宠的尾巴,造成他家灵宠神志失常,她又没有钱赔。她生怕出门乱晃碰见他,躲了好几个月,没想到还是被逮住了。
“走。”
“去……去哪儿?”
“把你卖了。”
晏诀说完,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转身看见白黎黎仍站在原地,她头上的红色发带被风吹得飘起,圆圆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他卖了似的。
也不想想,她那小胳膊小腿和不聪明的脑袋哪儿值钱?
(2)
身为凤栖梧的小凤凰,白黎黎没继承到强大的天赋,修炼了几百年也只能召出几簇火苗。
记忆有时零零散散的,她只当自己的记性不好。她没想到晏诀能如此物尽其用,居然让她用火烧月老的红线。
她,堂堂凤栖梧的帝女,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红线就是月老的命根子,有人若是扯乱了都要被他拉住做上百年的苦力,她要是一把火烧了,这辈子都只能对着月老流泪。
于是白黎黎梗着脖子摇了摇头,脸上就差写上“宁死不屈”这四个字。
“哦,我还说把这一千灵石的活给你做,既如此,我去找别的……”晏诀作势要走,衣袖却被扯住。
白黎黎微微仰起脸,端的是一派正气:“你这样做,道德在哪里?仁義在哪里?灵石又在哪里?”
片刻后,白黎黎指尖蹿出一簇火苗,小心翼翼地飞向晏诀所指的那根红线。殿内红线缠绕,看不出哪根与哪根相连,哪根又与哪根永远不会相遇。
那根红线非但没被灵火烧断,反而隐隐颤动起来,旁边的红线乱作一团。白黎黎愣了一下,正要再抛出一簇火,一个穿着红衣、乘着祥云的白发老头风风火火地冲进殿内,火苗被几根红线裹着越变越小。
月老跳下祥云,看着殿内的情形后满脸痛惜。不待晏诀将目光投向那根红线,月老飞速将其塞到了自己衣裳中,接着双手插进袖口,一屁股坐在桌上,朝晏诀吐出两个字:“赔钱。”
晏诀将钱给了他,自己怎么办?白黎黎忽然自他身后探出头,语速飞快地道:“除了钱,他什么都可以给你。”
月老嫌弃地撇了撇嘴,打量了两人半晌,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以身抵债吧。”
月老的工作并不只是牵红线那样简单,世间万物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有可能造成不同的结局。有些神仙历劫时会因为某些因素偏离原本的人生,这时候月老就要把他们拉回正轨。
不过,这种情况极为少见,除非此人执念太深。
白黎黎不知道晏诀为什么不拒绝,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带着她跑掉。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睁开眼,她居然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那男人的胸膛还露出了大半。
她猛地捂住了眼睛,旁边没动静,她偷摸着睁开一条缝。
过了片刻也不见晏诀有转醒的迹象,平时总是沉郁的眼睛此刻闭着,少了点攻击性,长长的睫毛为他增添了一丝温柔。
白黎黎舒了口气,将手放下。说起来,晏诀身为极北寒地的帝子,天赋卓绝,长相俊朗,明明性情清冷,却长了双上翘的眼。
她两百岁时听说极寒之地的清羽上仙想嫁给他,五百岁时听说仙界有位公主喜欢他,七百岁时听闻冥界的公主对他也有点意思。
向他表明心迹被拒之后,那些女仙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白黎黎那日去天界,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拄着拐杖走在路上。白黎黎扶住她,问她去哪儿。
婆婆害羞一笑,说她去找晏诀仙君。
那时白黎黎只知晓他是祸水,并不清楚他帮人招姻缘的本事。想到自己当初的想法,白黎黎忍不住想笑。
不过……晏诀该不会是桃花精吧?
白黎黎凑近晏诀,想闻闻他身上有没有桃花味,毕竟再高超的化形也逃不过她的鼻子。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晏诀仍闭着眼睛,他耳力极佳,听到旁边的人嘀嘀咕咕:“没有桃花味啊,看来不能折花枝卖钱了。”
白黎黎不免觉得有些遗憾,退开时看到晏诀衣衫不整,她伸手过去想帮他拉上,制造一个自己绝不乘人之危的假象。
她轻轻捏住他的衣裳,刚想帮他拉好,顿了一下,她又突然往两边扯开,然后拿出一块留影石:“不要九九八,只要九十八,衣衫不整晏仙君,马上带回家。”
晏诀将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重新闭上,差点气得笑出声。
她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3)
这地方是幻灵的居所,幻灵一族每百年举办一次摘星节,摘的是圣物“飞星”,个中翘楚可以得到机会,飞升成仙。
白黎黎目前的身份是幻灵族长的小女儿,是今年摘星节飞升的热门人选之一。小公主性格骄纵,男宠众多,而晏诀是她最宠爱的那一个。
白黎黎坐在软塌上,冲右边“啊”了一声,晏诀把葡萄皮轻轻一剥,将葡萄递到她嘴边。
白黎黎边嚼着葡萄边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盯着自己的女子:“大姐姐有何贵干?”
澜楚没回答,上下打量着白黎黎,狐疑地道:“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白黎黎稳住身形:“怎么?”
“总觉得你好似收敛了许多。”
这小公主以前是有多不羁?
白黎黎镇定自若地道:“我们扮狐妖强抢书生呢。”
“那你不该……”
“哦,我是书生。”
澜楚对她的不要脸似乎习以为常,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瞧。白黎黎正想着法子,下巴忽地被人一抬,突然的对视让她有点愣神。
“小姐怎么不看我?”白黎黎听着晏诀有些幽怨又期待的语气,忽然觉得自己不一定是书生,但他真是只狐狸。
白黎黎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扬声道:“大姐姐还要继续看下去吗?妹妹倒是不介…”
澜楚嗤了一声,转身道:“妹妹莫要忘了摘星节,拔不了头筹,你就等着被爹爹扒皮吧。”
白黎黎呼出一口气,冲晏诀点点头,对他竖起大拇指:“还好晏诀仙君反应快。”
澜楚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经常来白黎黎的寝殿晃悠,白黎黎便随口寻了个由头和晏诀溜出去。幻族居住之地十分漂亮,依山傍水,还种了许多紫琼花。花枝垂落,风一吹,渐变的紫色深深浅浅地流动起来,到了晚上还有许多初生的幻蝶拖拽着点点萤光翩翩飞舞。
大街上人来人往,食物的热气袅袅升腾,女子清脆的声音与说书声混杂在一起。
“只见那书生看着狐狸伤痕累累,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狐狸就冲他轻轻一笑,朝他凑过去,两人慢慢……”
“啊!书生和狐狸亲了!”白黎黎兴奋得扯了扯晏诀的袖子,转头却发现晏诀正看着她,眼眸黑黝黝的。
白黎黎与他对视,莫名失了神。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脑子里竟冒出些场景。想克制反而克制不住,白黎黎觉得脸都发烫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想掩饰一番,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居然是一朵烟花炸开了。
白黎黎就爱琢磨好玩的法术,之前炸烟花的时候,火星不但烧着了白覃的夜明珠,还差点把自己点着。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却有人比她还快,熟悉的温热覆上脸颊。满街的欢呼声似乎一下子远去,她只听到他说:“别怕。”
白黎黎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幸好大街上熱闹,他听不见。烟花在这里是一种祥兆,这时候小辈可以冲长辈讨要彩头。
街上人流如织,白黎黎突然朝晏诀伸出手。晏诀眸光微动,正要将手搭上去,就见白黎黎笑得眼睛弯弯,她道:“晏仙君,讨个彩头。”
晏诀的手生生顿住半空,还以为她……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讨彩头要说些漂亮话吗?”
白黎黎理直气壮,嘻嘻笑道:“漂亮话我不会说,但漂亮的我不是在和你说话嘛。”
最后晏诀以她不算小辈没给她彩头。白黎黎觉得对于她说自己是他小辈的事,晏诀还挺在意的。
她只说了句他一千八百岁的实话,晏诀就生了一路的闷气。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有一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那男子声泪俱下地问白黎黎为何要弃他于不顾。
白黎黎瞪圆了眼,听那男子讲着一个你侬我侬的故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晏诀站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开口时语气酸溜溜的:“没想到你的情缘还不少。”
是那位小公主的情缘,和我白黎黎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遣散了一众男宠还不是因为你?
白黎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谁知晏诀这时候倒像个正人君子了:“我是长辈,我怎么能插手小辈的事?”
他的心眼也忒小了。
那男子已经从他们饮酒作对说到他们在花海里畅游,私定终身。晏诀冷笑一声,弯腰在白黎黎耳边说了几句。
白黎黎顿时对晏诀肃然起敬。
那男子正说得兴奋,突然被拍了拍肩膀,白黎黎随手拿出一块牌子递给他:“怎么今日连你都想回到我身边?”她仿佛颇为苦恼般叹了口气,“你先拿着此物,等我处理完那些人便来找你。”
“那……那些?”
“不过百八十个而已。”
那男子闻言,居然眼睛一翻晕过去了。白黎黎眼尖地看见他的眼珠微动,捞不着好处就装晕,这位兄台真是好手段。
白黎黎被晏诀拉着挤出人群,她微微仰头偷瞄他,发现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白黎黎卷了卷衣袖,身上也没什么礼物能给他。
她想了想,将挂在腰上的玉扯下来,不等晏诀说什么就塞进他怀里:“以后拿着这块玉来找我,我便陪你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说罢,她朝他咧嘴一笑。
自己在她眼里原来就是个干偷鸡摸狗勾当的不正经人?
晏诀看着她圆圆的脑袋,心思百转千回,最后握住那块玉,轻轻“嗯”了一声。
好歹她给别人的是牌子,给自己的是玉呢。
白黎黎察觉到身旁人的心情由阴转晴,差点嘿嘿笑出声,这男人原来这样好哄。
(4)
摘星节前一日,天才蒙蒙亮,晏诀便拉着白黎黎出了门。
自己欠着他账呢,白黎黎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她没想到晏诀会拉着她去游船。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荷花池,荷花盛放,池水清澈。
有一次她去人间见了荷花就极喜欢,带了种子回凤栖梧,只可惜没种活。现下微风拂来,空气中都带着幽香,白黎黎忙拉着晏诀上了船。
小船在池中悠悠漂荡。
白黎黎偶尔会生出与晏诀认识许久的错觉,可明明她踩到他家灵宠尾巴那次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坐在船头,看向旁边的晏诀,他向来没什么表情,话也少,总觉得像藏了许多事。
白黎黎从小受宠,别人犯了错、修炼慢都要被责罚,唯独她没什么天赋,凤栖梧那些长老却都来安慰她。
“黎黎学那么多法术干什么用,有我们这些老东西护着,这辈子开开心心就好。”
可能是晏诀家的长辈太过严厉?白黎黎觉得应是如此,她挠了挠头,想着现下晏诀与她也算有了情谊,更何况在幻族的这些日子都是他护着自己,而且看着他不开心,自己心里也有些发闷。
她打定主意,主动同他分享起自己所见的趣事。
“白覃那小子六百岁时对灵芜上仙一见钟情,我还以为他是一时兴起,结果到如今也还是喜欢得紧。他刚喜欢上灵芜上仙那会儿笨得要死,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兴冲冲地跑人家面前舞了半个时辰花剑。”白黎黎“扑哧”一笑,两只手撑着身子,“舞完了,他问人家,我强壮否?”
晏诀看着白黎黎笑得连梨涡都出来了,心下也松快了些,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白黎黎迅速伸出手按住他两边嘴角:“晏仙君笑起来好看,该多笑笑。”
等到她把手指拿开,晏诀不自觉地摸了摸嘴角,想到什么,又皱起眉头:“你同白覃可有这样过?”
“啊?哪样?”白黎黎将被水浸湿了的纱裙打了个结,见晏诀笨拙地用手指撑了撑嘴角。
她压下想笑的冲动,故意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拖长了音调道:“当然是——没有。”
白黎黎讲了许多趣事,白覃所占的分量不小。晏诀掩去眼中的情绪,那一瞬间,他真希望自己是白覃。
白黎黎没错过晏诀眼里一闪而过的羡慕,看来他真的是压力太大,看來做天赋异禀的帝子也不怎么幸福嘛。
晏诀施法将挡路的荷花轻轻拨开,今天的他比平日里温柔些:“世上没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只不过是每天做得比别人多些,日积月累,就厉害些。做到自己能做的,尽人事便好。”
白黎黎点点头,觉得十分感动,又听他说:“不过呢,花精草精修炼不成还能拿去喂猪,你嘛,还是努力修炼吧。”
白黎黎刚要说话,船忽然一颠簸,眼看着她的头就要撞向柱子,一只手适时地搭在了她额头上。
每次都是这样,他的注意力好像一直在她身上,保护她的动作迅疾又自然,仿佛这样做了无数次。
白黎黎收拾好情绪,道了声谢,心里却被种种疑问填满。晏诀对她,真不像是初识。
莫非……他贪图自己的美色?
(5)
摘星节当晚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盏暖黄的灯,远远望去,灯光与紫琼花相互映照,很是温柔。
澜楚与白黎黎安慰着哭闹不止的幼弟,小奶娃好不容易止住了哭,鼻涕蹭了澜楚一袖子,要她们早些回来。
“你可小心点,别掉下去。”澜楚整理好发簪,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担心我呀,大姐姐?”白黎黎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被澜楚一把推开。
“瞎说什么?我是怕你丢人。”
两人一起站到枯枝旁,那枯枝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一片绿叶忽地从底下冒出来,绿藤绕着枝极快地往上攀爬。
已经有人拉着藤蔓向上爬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被底下的亲人好友注视着,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劲。
白黎黎原本只是随便爬爬,现下居然被感染了,于是用手肘拱了拱晏诀,捏着拳头表达了自己的必胜之心。
最后剩下的人不多,都是幻族的个中翘楚。白黎黎爬上顶后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微微愣了一下。飞升方式千奇百怪,她之前并未怀疑,只觉得飞星大概是哪位上神所留。
但这个地方无一丝灵气啊……白黎黎的手突然被抓住,她转头,见晏诀眉头紧锁,整个人呈防御之态。
突然,利物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虚空中忽然出现一只触角,直直冲人而来。触角上遍布粘液,散发着恶心的酸臭。他们满怀欣喜,满心期待,拼尽全力爬入云霄,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白黎黎看着身边几人倒下,心里极其酸涩。她想做些什么,但灵力被压制住了。
晏诀拉着白黎黎后退,只差差几步就可以逃离此地,这时,触角自右边袭来,晏诀往左旋身挡开。白黎黎躲开飞来的长剑,没注意侧方,忽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在脸上。
“一群蠢货,又给我送灵力吃食了。”面前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身上有极浓的血腥味,“真是好笑,几百年来都信我能让你们飞升成仙。等我走出这破地方,你们这些贱民也算出了一份力。”
“怎么又是你?还来找她的魂魄?不自量力的东西。”
什么飞升成仙,什么步步青云,都是这个妖怪设下的骗局。白黎黎觉得疑惑的事情有了眉目,但她来不及去细想。那妖怪刚才说他快能出去了,等到他出去了,下面的人该怎么办?
白黎黎喘着气,咬破指尖,在地上涂画。
“白黎黎!”晏诀目眦欲裂,他转身握住白黎黎的肩膀,艰难地道,“我不许你这么做。”
以血作引,召凤凰真身,最后她会玉石俱焚,像从前那样,又要离开他。
你太了解一个人,她说前半句,你便能接下后半句;她眨眨眼,你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坏主意。所以,此时此刻,让她别这样做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艰难。
晏诀看着白黎黎眼中的决绝,他觉得世间好像没什么东西值得自己再看一眼,除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发出声音的。最后他将白黎黎定住,听见自己说:“我来。”
白黎黎动弹不得,见晏诀全身灵力涌动,眉间隐隐浮现纹路。妖物吸了太多人的灵力,就算在天界也是十分麻烦的妖物,何况他们只是以肉身投入此处,不足以与它抗衡。
白黎黎看着晏诀被一只触手刺穿了胳膊,鲜血飞溅。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白黎黎从未见过如此混沌的天地。
记忆碎片慢慢拼合,白黎黎顿觉头疼欲裂。
面前是浓郁的黑,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6)
晏诀认识白黎黎时,他正化作原形想骗一只法力强大的灵物做他的灵宠。谁知白黎黎拨开长草看见了他,从袖里拿出一个葫芦,将葫芦口冲着他,笑得一脸灿烂:“嘿!小妖怪!打算往哪儿逃?!”
他看着她奇怪的姿势,对传言产生了怀疑。
传闻白黎黎古灵精怪,为人勤快,也有修炼天赋,是三界内都有名气的小凤凰。那时他心高气傲,同辈里唯有她能与自己比肩,便不吭声,跟着她回了凤栖梧,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修炼的。
后来他发觉,传闻只能信一半。古灵精怪,不假。修炼有天赋,也不假。他看着眼前呼呼大睡的人,觉得为人勤快应该是她自己说出去的。
刚开始他只想学些修炼法子,后来发现白黎黎压根没什么秘技。可晏诀却没回极北寒地,他安慰自己定是还想观察观察这小凤凰,说不定她极有心机,看穿了自己,所以才迟迟不拿出秘技呢。
日日与她相处,晏诀知道白黎黎高兴时会笑得眼眸弯弯,难过时便喜欢揉揉他的耳朵。有几次他被她揉得脸红,她还凑近他,惊奇地道:“灵兽还会脸红吗?”
晏诀差点脑袋冒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生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那天他们误入了幻族之地,那里的人热情好客,白黎黎玩得很开心。她素来爱凑热闹,便也想着在摘星节爬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机缘这样厉害。
为了公平,她最后才登顶,然后就看到了尸横遍野,刚刚还与她说笑的那个小公主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那时他们灵力全盛,那妖物刚开始吸收灵力,所以并不强大,更何况她还有他。
那妖物将还未杀害的人绑在身前,逼白黎黎将刀捅向自己。他仍以兽形作战,为她守住后方。
晏诀想,以白黎黎的性子,她只会倾尽全力去营救他们,她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可突然,有人朝他的方向倒下来。
不知道是谁突然挣开妖物的束缚跑过来给了她致命一击,也不知道是谁对她说:“你去死吧,你死了就可以救我们了。”
她毫无防备,她甚至以为是妖物法力变弱,,那人才挣开了妖物的束缚,正要伸手去接住跑过来的人。
晏诀捧住她的脸,恐惧、茫然、无措等情绪混杂在一起,他想为白黎黎擦干净脸上的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白黎黎抓住他的手指,将他定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往外推。
最后凤族找到白黎黎时已经太晚,她的魂魄破碎,一部分被妖物控制,一部分则因执念过深,只能在妖物所造的幻境中一次又一次重复这段历程。
凤族无法派人进入幻境,因为生者进入幻境是逆势而为。他们无法用一个人的命去换白黎黎的命。
他们一次次看着白黎黎重蹈覆辙,寄希望于她能自己挣脱幻境,但灵芜说这恐怕是白黎黎最后一次机会了,她的魂魄气息越来越微弱。
反正是最后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好,他也不要丢下她了。幻境从她醉酒开始,但她魂魄不稳,记忆有缺失。
传音兽是无法将她觉得丢脸的事现形的,残缺的魂魄怎么被读取到记忆呢?
烧红线只是他的私心,她从前为了一对有情人,拉着他去月老殿撒野。
带着她去做这些事,在结局到来之前,她会不会想起那些往事?
他别无所求,只希望当初那个带着他到处惹是生非的小凤凰平安喜乐。
白覃与灵芜站在水镜前看着这一幕都握紧了拳头,灵芜偏过头,不愿再看。
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些而已。
(7)
白黎黎觉得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她有不同的身份,可毫无例外都奔向了同一个结局。她被妖物困住,她对那次伤害耿耿于怀,所以无法逃脱幻境。
若是人始终活在过去,始终放不下一次伤害,那才是真的被困住了。因为那些族人对她好,所以她要救他们。因为有人舍命为她挡刀,所以她才会以血作诀。
所以何必耿耿于怀?
白黎黎掀开被子下了床,刚跑出几步就撞入一个怀抱,来人紧紧抱住了她。白黎黎忽然想到自己有次因为没救下某只小妖伤心痛哭,喝了许多酒。别人都道不过一只小妖罢了,她何必这样脆弱。
只有晏诀在化为人形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任她把鼻涕眼泪擦在他衣袖上:“你不是脆弱,只是感知到的情绪比别人多。”
这不应该成为他们指责她的理由。
第二日,她便假装对醉酒的事没了记忆,她怕晏诀因为自己知道了他的身份而选择离开,她知道自己舍不得。
白黎黎眼前模糊一片,她在晏诀身上胡乱摸了一通:“呜呜……你……你没事啊?”
在幻境中,晏诀把白黎黎定住后,让自己的灵力倒转,想破开幻境对他的禁制,但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在茫茫黑雾中他看见她对自己笑,突然觉得春日万花盛开也不过如此。
那一刻,他们二人俱以为已陷入绝境,谁知澜楚突然冲出来撞向刀口。
白黎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将她拥入怀中,她看见澜楚想说什么,可嘴里的血不断涌出来,让她无法言语。
白黎黎的身体突然被暖融融的光笼罩。
原来那妖物不曾将白黎黎的魂魄放在身上,居然用人滋养着。在幻境中,澜楚身份尊贵,又是她这具身体的姐姐,是個再好不过的人选,而且妖物料定白黎黎会护着澜楚,哪怕知道了自己的魂魄在澜楚身上,也不会杀了澜楚,将自己的魂魄拿回来。
它给他们设的是死局,只是漏算了幻境中的人依然有血有肉,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澜楚觉察到了那妖物的蹊跷之处,再加上魂魄与主人的牵连,她忽然想起不知从哪日起自己莫名想与白黎黎亲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她撞向刀口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澜楚身死,魂魄回到白黎黎体内。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让白黎黎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白黎黎只记得打到后来她已经没什么气力,只凭着意志力下意识地反击,即使皮肉绽开也没有停下。
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再让这妖怪逃脱。
最后,白黎黎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她以手作诀划过剑刃,用力刺向妖物。
下一刻,白黎黎被反弹的黑雾击晕了过去。
她不敢去想当时想拉着怪物陪葬的心情,努力将眼泪憋回去,猛地捶了晏诀一拳,她第一次凶狠地叫他的名字:“晏诀,生者入幻境,你怎么敢?!”
晏诀没说话。
他要怎么说呢?因为一想到如果她离开了,他就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只是想想,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组织好语言正打算开口,怀里的人突然抬起头,无比认真地道:“既然我们都抱在一起了,那我欠你的账是不是能一笔勾销了?”
晏诀忽然想到自己进入幻境之前,他和白黎黎的族人商量好了,让白黎黎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只能让她欠他的账。踩灵宠尾巴自然是假的,养她就够费劲了,还养什么灵宠啊。
不过,他趁着白黎黎尚且迷迷糊糊,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那可不行。我那只灵宠可是被你踩得遍体鳞伤。”
白黎黎皱着眉头想,你当初差点被我收进葫芦时也没这么虚弱啊?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