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青
(华南农业大学,广东 广州510642)
性别的区分是建立在生理特征的差异上的,指的是男女两性的区别。近年来,舆论场中不断设置的性别议程,最后都粗暴地演变为男女两性阵营的敌对。2020年脱口秀女演员在节目中“调侃男性”后,引发激烈的讨论。薛芮[1]在评议这一事件时认为,虽然脱口秀内容并未直接描述“身体”本身,但性别议题始终是从身体出发的文化建构。
在传统的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政治、经济、社会地位上相对处于弱势和从属地位,服饰、妆容的不断创新成为女性“自我补偿”的方式。服装学科不乏对于性别与服饰关系探讨,但多以女性服饰的研究为主。本研究从艺术人类学的角度下考量无性别主义与现代服装发展的内在联系,从性别与服饰关系的角度,围绕无性别服装的发展与演变,在理性思考的基础上希望能为后续的研究提供一些参考。
无性主义,其本质对性别边界的模糊。二战以来的女性主义,否定性别二元对立论,强调忽略性别差异,消除性别歧视,倡导多元化和差异性,并跳出传统女性主义的男女平权框架,致力于由男性话语向着女性话语的转换与建构[2]。性别无差异化的思潮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引起人们对于性别本身的思考。男女性别对立在一次次的博弈中逐渐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男女在思维上的性别模糊化。
人类的性别可以从生理性别、心理性别和社会性别三个层次进行划分。人的生理性别是由染色体、基因等生理要素所决定的,心理性别形成源于胎儿对自我的性别认同。荣格在他的精神分析理论中,提到阿尼玛(anima)和阿尼姆斯(animus)的概念,阿尼玛原型是男性心中女性的一面,阿尼姆斯原型则是女性心中男性的一面。这一理论从心理学的角度印证了人的情感和心理状态是同时兼顾两性的倾向的,论证了无性别主义存在的合理性。
西蒙·波伏娃[3]在《第二性》中写道:“女性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人区别于动物的地方在于,动物只具有生理性别,而社会属性作为人的基本属性,决定了除生理性别外,人还具有社会性别。在社会意识的投射下,女性被期待成为妻子或母亲的社会性别角色。男性虽处于社会的支配地位,受社会意识的裹挟,丈夫和父亲的社会角色被淡化,也被社会和历史剥夺了自我的话语权。在性别模糊的语境下,无性别主义成为一种趋势。
服装对于人类而言不再只是简单地满足生理和物质需求,而更多地是作为人体与外部社会环境的连接,是一种符号象征。性别的划分是服装的基本特征之一,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表现形态。无性别主义下,现代服装的性别划分开始模糊。
中国古代服装的演变基本延续“上衣下裳制”和“上下连属制”,深受中国“天人合一”传统哲学观和封建礼制的影响,服装要求尽量遮掩身体。汉代及以前男子和女子的服装式样差别不大,男子的外衣统称为袍,女子的穿着深衣或分体的襦裙。魏晋南北朝时期,汉代服装的定式在民族交融的过程中被打破,传统的深衣制被男子摈弃。隋唐至宋,经济繁荣发展,文化包容多元,男装以圆领窄袖袍衫为主,女装式样日渐丰富起来。清代初期要求汉人改服易冠,规定“从男不从女”,男子下身改裙为裤,而女子的服饰则是满汉并存。民国时期后,我国的男女两性服饰朝着现代化的方向发展。
西方古代的服饰以披挂式和缠绕式为主,男女基本同制同形。罗马式时期,男子下半身的服装出现了裤子“布莱”和袜子“肖斯”,裤子“布莱”是男子穿着的特权。14世纪中叶,男、女服装出现了造型上的分化。男子服短上衣和紧身裤,女子服装上半身紧身合体,下半身的裙子宽大、拖裾,更富有装饰性[4]。直至19世纪,男女服装的性别差异明显产生,男装不再追求任何形式的装饰,简单、深色的套装成为男性着装的首选,裤装成为象征男性特征的符号,不允许被女性穿着,女性的着装则成为男性社会地位和财力的象征。服装成为性别角色的表征的同时,也在建构着男女两性的社会性别特征。
现代服装性征的弱化起始于女性开始穿着裤装。19世纪中期,欧洲一部分女权主义者提出改革服装运动,希望女性可以在公共场合穿着裤装。1851年,阿梅利亚·詹克斯·布卢默设计了宽松土耳其式长裤,也称灯笼裤[5],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女性穿裤装被限制在有限的私人空间里。真正将裤装引入现代女性服装的人是Coco Chanel(可可·香奈儿),她将男装的面料、造型和便于行动的机能性带入到女装设计中,将女性从蕾丝紧身胸衣中解放出来。1920年,她设计的针织面料的海魂衫、休闲女装长裤,成为一种风尚。牛仔装和工装的的流行,缩小了男、女装之间的性别差异,女性穿着裤装,也不再作为性别革命的先锋标志,转向普通女性的日常穿衣需求。
女性服饰找到了现代理想样式,但是它们在逐渐完成了对现代男装的模仿后,仍带有明显的女性特征,保持了男女服装的隔阂。20世纪60至70年代,在时髦放纵的社会大变革的时代,以反叛、反主流、追求自我和平等为内核的青年亚文化兴起,雌雄同体的造型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性别的刻板印象,无性别主义在时尚界蓬勃发展。
Yves Saint laurent(伊夫·圣·罗兰)在1966年设计的吸烟装Le Smoking,借鉴男性西装套装元素,既拥有男装的简洁、帅气和干练,也保留了女装的高雅柔美特点,符合当时女性的需求。时装设计师Hardy Amies(哈代·艾米斯)提出“孔雀革命”的口号,他主张以雄性孔雀的艳丽,来代表男性着装的华丽化风格,将男性从传统性别刻板印象中解救出来。男装女性化设计尝试,推动严肃的男装朝着个性表达的方向发展。
男、女装在彼此借鉴和交融的过程中,性别的边界逐渐模糊和消解。服装性征的弱化,实际上是性别观念的解放,跳出社会给予男女性别角色各自的条框,人们开始专注于对自我生命的探索与解读。
墨西哥的女画家Frida Kahlo(弗里达·卡罗)在《剪了短发的自画像》(图1)中她穿着深色的西服套装,剪短的发型,连同标志性的一字粗眉和胡须一起,很大程度地模糊了自己的性别特征。
图1 《剪了短发的自画像》
David Bowie(大卫·鲍伊)以一位来自火星的中性人Ziggy Stardust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开启了一个新的性别时代,作为“雌雄同体”之父,他的火星人蓝红闪电妆(图2)对时尚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图2 David Bowie(大卫·鲍伊)
不同于中性风服装,无性别服装无明显性别特征,在设计上不仅仅表现为男女同款,更多还有对于服装“雌雄同体”和“性别转化”的玩味与探索。无性别主义在高级时装和秀场中表现得更加激进和具有先锋性。
川久保玲、三宅一生和山本耀司在巴黎时装周上展示了单色彩、宽大轮廓,突破性别界限的系列服装,他们的服装设计不注重对与人体形态的勾勒,用破坏、怪异元素来反对服装对于性别的规训。各大秀场中的女性服饰趋向帅气利落,而时装设计师们对于男性服装的创新与探索,则更显现出无性别主义下的性别流动感。Thom Browne让男模同时身着正式礼服以及婚纱(图3),用一件衣服完成了对性别的流动状态的诠释,这已经不仅仅是无性别,而是充分的自由、毫无拘束。
图3 Thom Browne 2018 春夏
无性别主义在日常服饰中的演绎,在廓形上就体现了性别模糊,以H型为主,廓形量感适中,消弭了消费者在初次选购时对于传统男女装在廓形上的刻板印象。不规则、不对称的设计手法,常用于无性别服饰的设计中,异材质的拼接满足人们反常规的心理需求。从色彩上来看,基础款的单品多以黑、白、灰等无彩色或高级灰为主,设计款的服装用色大胆,具有叙事性的撞色拼接设计,给予消费者视觉感官上的强刺激,但色彩多无明确的性别指向性。无性别服装很少使用具象的图案,多是对图案进行抽象化处理和解构重组。在装饰方面,以无性别指向性的数码印花图案为主,金属链条、荷叶边、蝴蝶结、蕾丝等元素也被普遍运用在无性别服装中。
无性别主义在时尚领域的兴盛,并非彻底模糊男女服饰的性别界限,而是超越性别上的束缚,将目光转向“人”的本身,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拥有自由地通过服装来表达“本我”的权力。无性别主义服饰的发展,推动着时尚民主的进程。
近年来,无性别主义时尚逐渐脱离“高级定制”“小众”的语境,进入时尚产业的主流对话中。快时尚品牌ZARA推出了“无性别”系列服装,包含T恤、卫衣和运动长裤等一系列简单实用的基础款单品,色彩也以白色、灰色等中性无彩色为主。匡威(CONVERSE)公布了名为“SHAPES”的首个无性别服装系列,该系列整体设计基于体型轮廓形状而非性别。
在我国,无性别主义对潮牌服装影响较大,创办于2018年的Bosie打造无性别服装实验室,抓住了中国年轻人审美升级、文化自信和国牌认可度提高的节点。凭借国潮“起死回生”的李宁和太平鸟之类的传统服装品牌,也大量推出了无性别服装产品。无性别服装不断冲击和影响着现代人的审美观念,同时也刺激了无性别主义消费的增长。
时尚场的“涓滴理论”(Trickled down effect)就是说时尚总是从上层阶级流向低层群体。时尚圈的无性别主义思潮,也下沉到人们的日常生活着装中去。但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市场的下沉,无性别服装的内涵,还不能完全被通俗市场的经营者所接受和领悟,无性别服装有朝着男性化单向发展的可能性。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抹去女性化设计元素都是不可取的,同时也不是人们所期望的“无性别服装”。无性别主义的目的是摆脱选择服装时的性别限制,不再去考虑身为某种性别应当如何穿着。
无性别服装模糊了性别间的界限,男女两性服装逐渐从对立走向和解。安妮·霍兰德曾提到:“性本身就是隐藏在时装样式背后的强大动力,不论时装样式的设计是否注意到着装者的性别特征。性别特征已经不再是简单地男女之间的区别。”[6]无性别服装不再局限于小众时尚先锋群体的狂欢,逐渐被大众所接受。其主要原因随着性别议题的不断推进,不仅是女性,更多的男性也期望能从固有的社会性别的束缚下挣脱开来,人们开始考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的意义。
以往,公共事务与家庭事务之间的区分导致了男、女两性服装呈现不同的性别特征。随着社会的发展,公共事务与家庭事务的分工模式,由男女合作所替代。在社会框架之外自我个性表达与个体主张才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诉求。无性别服饰的发展,并不是对以往建立起来的时尚秩序的全部推翻,而是在重构性别观念的同时,在服装的选择上可以有更加自由的和真实的自我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