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游
瓜果梨枣,人们吃的都是它们的果实,唯独甘蔗,人们最爱吃的却是它的茎,茎即长长的果实。
传说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在吃甘蔗时,总是先吃甘蔗的顶部,然后再吃甘蔗中间,最后才吃甘蔗的根部。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吃,顾恺之只说了四个字:“渐至佳境。”
原来,甘蔗的根部最甜,根深入土地,是甜的源泉,整根甘蔗的甜全靠根输送,当然中部没有根部甜,顶部的甜度比中间又差一些。顾恺之这样的吃法,是想让味道越来越甜、越吃越甜。若反过来,先吃根最甜的部分,再吃中间、顶部不是很甜的部分,就会越吃越不甜,还会感觉还是前面的甜,已经吃过的甜也不甜了。
人生就像吃甘蔗,你想让生活越来越甜呢,还是想让日子越过越不甜?
刚买的橘子,有点儿酸。父亲说,把买来的那兜酸橘子放在自行车筐里,骑着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转上一大圈,就变甜了。
我按着父亲的话试了试,橘子果真变甜了。
我不解。父亲告诉我,这里面是有道理的。因橘子里含有甜也含有酸,所以我们吃橘子时会感到又酸又甜。橘子里的酸最怕受到撞击,自行车筐是晃动着的,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更是晃动得厉害,使橘子里的酸不断受到碰撞,酸就会逐渐减少。而甜却不怕撞击,酸少了,自然橘子就变甜了。
人生不是也有许多苦与甜,多经受一些撞击与敲打,是不是也会把那些苦涩都一一撞击掉,而留下一个个甜?
真想不到,大自然的奇妙与人生的哲理竟如此相通!
撒马尔罕人有一个习俗,吃完甜瓜,是不能急于擦嘴的,要让甜味在你的嘴边留上一会儿。这样,由于甜瓜的浓郁香味飘散开来,甚至可以引来美丽的“天使”前来吻你,并给你带来一个甜美的祝福。
原来,苦可以一个人吃,甜却不能一人独享。
有些甜瓜非自然成熟,而是用化学物质催熟的。未成熟的甜瓜外皮上含有大量苦味素,自然成熟时这些苦味素都会转化,而催熟的这些苦味素并不能完全转化,就会沉积在果肉中,食用时就有苦味。
原来,甜是自然长出的,硬要甜瓜甜却适得其反。
清末新疆的地方志《新疆小正》载:“凡瓜甜而美者,皆哈密来也。”“种法不仅灰培,必用苦豆,否则不甘美。”
春天,哈密瓜地旁开满了苦豆花,把豆荚摘下来,慢火熬成汁水就是最佳的叶面肥,会使哈密瓜长得更甜。
原来,甜来自苦,谁说苦不能生甜?
宋代词人周邦彦在《少年游》中说:“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在古代,橙子从南方运到遥远的北方耗时较长,运输途中会产生一种酸涩味道。后来古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橙子若放在盐水中泡泡,适当的咸味更能提升橙子的甜度。
咸与甜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也打不着,却能以咸增甜,真是让人想不到。
其实,人身上的汗水也是咸的,多流咸的汗,生活是不是也会变甜?
黑珍珠莲雾是宝岛台湾的一种名贵水果,清甜可口,口感爽脆,具有一种特殊芳香,比一般的莲雾味道更甜。
一位种莲雾的果农告诉我,一次刮台风时,海水漫上岸,淹没了他的莲雾田。那一天他心里特别难过,心想他的莲雾一定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谁知,他的莲雾不但没死,反而结出的果实比以前更甜。他想,也许是海水的缘故,于是便把莲雾田移向离海更近的那片被海水侵蚀过的土地,结果那一年收获的莲雾都变得格外甜,且硬度也比过去要高。
有专家说,离海水越近,莲雾越要奋力抵抗海风、海水的侵袭,于是自身便滋生出一种特殊物质,使自己变得更刚强,没想到这种物质悄悄增强了莲雾的甜度。
莲雾通体紫红色,从下面看好似婴儿紧紧握着的小手。
我忽想到,当灾难来临时,再小的生命也会握紧拳头……
苏东坡晚年被贬广东,曾在《发广州》一诗中写了醉,写了睡:
朝市日已远,此身良自如。
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
诗中称饮酒为“软饱”,酣睡为“黑甜”。特别是那个“黑甜”,新鲜生动,别具一格,原来不仅食物可以称“甜”,睡眠也可以是甜的。
夜深了,大地上的一切都黑了。古时无电灯,夜里的一切自然都是黑的。睡之酣需夜之黑,强光照射下的人很难入眠。那时,人们把美妙的酣睡称作“赴黑甜”。
现代城市乃不夜城,天黑夜不黑。没有黑夜的黑夜并非快乐的夜,在居民小区却成了烦恼的夜。真正和谐的城市点亮黑夜,也不能忘了恢复黑夜。
夜色浅淡,灯光刺眼,噪音不断时,心神难安,睡也难;夜色深沉,一片漆黑,万籁俱寂时,才好安然入眠。屋外太亮了,还要用厚厚的窗帘遮挡住,卧室及周边环境越黑、越静,睡得才越香甜。黑并非不美,黑土地肥沃,黑牡丹珍贵,黑夜是睡眠之“黑”福。
这“黑甜”后来还成为“黑甜一觉”“一枕黑甜”“黑甜一枕”“枕上黑甜”等成语典故。后人作词也借用“黑甜”叙写自己的闲适生活:
“醉去黑甜一枕,炉烟袅、花影斜晖。”(宋·李处全《满庭芳·初春》)
“十年为客甘清苦,一枕忘情付黑甜。”(宋·黄庚《月屋漫稿·江上客怀》)
躺在床上,我在想,都说夜是漫漫寒夜、苦夜、长夜,难熬。若你把“黑”也当成“甜”,那整个夜也成了黑色的甜了,睡在这样“甜”的怀抱里,做着最美的“黑甜”的梦,再搂着甜甜的爱情,夜还难熬吗?
人的一生,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在睡眠中度过,“ 一枕黑甜”不能说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