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涌涛 蒋艺轩
(江苏常州213022)
吟诵是以地域方言为主,介于唱和读之间的对汉语诗文有节奏、有声调的传统诵读方法,是旧学中普遍采用的读书方式。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吟”为吟咏,指有节奏有韵调地诵读诗文,或理解为声调抑扬地念。赵元任说,“吟就是叹诗叹文章,拉起嗓子来把字句都唱出来”。“诵”字在《周礼·春官宗伯下》有:“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东汉郑玄注:“以声节之曰诵”;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则将“诵”与“读”互训。由此“诵”可理解为用抑扬顿挫的声调有节奏地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中国诗经学会副会长赵敏俐认为:“吟诵从本质上讲乃是一种声音表现方式,是将汉语诗文的声音之美、意蕴之美,通过‘吟’或者‘诵’的方式表达出来,从而强化人们对它的理解和认识。因此,吟诵并不是一种抽象的形式,而是一种有着浓厚文化意味的形式,它本身就是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1]在台湾,吟诵甚至被认为是正确理解古诗文的基础,是汉语文最基本的教学方法,是中国文化和人格教育的重要途径。
广义的吟诵可以上溯到先秦,大约有三千年历史,其萌芽阶段包含“徒歌”、医巫驱邪治病的“念词”、屈原于泽畔的“行吟”等,其中战国时期的“吴吟”是常州吟诵的源头。根据习惯,也有将吟诵称为吟咏、吟唱、吟、哦、叹等。地域上看,传统吟诵可以拓展到中国历史上多民族的文化圈,甚至包括东亚其他国家。狭义的吟诵一般指唐代开始的,伴随近体诗成型而展开的汉民族的吟诵,距今约1300年历史,保留了古代诗文节奏美和声韵美,在文学、语言学、音乐学等方面都有重要的研究意义。吟诵通常没有乐谱可循,主要在于口头传承和灵活自如地运用,不用乐器伴奏。郭沫若解释道:“中国旧时对于诗歌本来有朗吟的办法,那是接近于唱,也可以说是无乐谱的自由唱。”[2]常州吟诵是运用常州方言(属吴语太湖片区毗陵小片区)进行吟诵的一种传统艺术形式,流传区域以今常州市区为主,也包括工作生活在外地,能以家乡方言吟诵的常州籍人士。2007年10月,“常州吟诵”入选江苏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6月7日,“吟诵调·常州吟诵”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至今日,国家级非遗“吟诵调”子项下仍只有“常州吟诵”一家。
中华诗词文化博大精深,有数千年的历史传承。众多的名诗佳作历来耳熟能详、口口相传,对亚洲乃至世界文明都产生了推动作用。秦汉以前,诗和歌融为一体,秦汉以后诗、歌虽然分家,但吟诵作为基本的表现手段之一,以其独特的魅力被传承下来。汉代著名的“相和歌”,其早期的“街陌谣讴”也大多可纳入吟诵范畴。其后,魏晋南北朝的“清商乐”,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吴吟、越唱的影响。至唐、宋二代,有关“吴吟”的描写更不乏见于文人诗作。而无论唐诗、宋词,还是《诗经》《楚辞》,如果凭籍常州吟诵来声音表达,都能较为充分而形象地演绎其本来面目。正可谓:“中华吟诵之美花落常州,兼备天时地利人和。”
从天时上看。常州吟诵归于吴地吟唱一脉,可以追溯到先秦的吴吟。《战国策·秦策二》有“诚思则将吴吟”,可谓吴语吟诵的最早记载。经唐宋蓬勃发展,明清时期愈加繁盛。常州吟诵在内容上也相对完整,包括吟诗(含近体诗和古体诗)的音调、吟词的音调以及吟文言文的音调等,是中国古代诗歌吟唱形式流传于今的重要见证,不仅展现了历史上文人阶层吟诵音乐的风貌,也完整保存了吴语音韵特色,为今天了解中古时期南方诗歌的演唱特点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唐代李白、杜甫、白居易等诗人使用的全国性规范化语音在后世被称作“中古音”,它以隋唐时期盛行的韵书《切韵》的语音系统作为代表,将古典诗歌“音节和谐、文字精练”的艺术特色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古代抒情诗找到最典型的表现形式。中古音的流行时间为南北朝至唐宋,即5—13世纪,特别是“后中古音”,最适宜吟诗诵词。南宋以降,中原由于战乱等原因口音变化较大。加之《切韵》久佚,其后的《唐韵》亦佚失,而早先融入中古音的吴语,却恰逢天时,将唐宋雅音较好留存。以吴语常州话进行吟诵,或柔美、或激昂、或婉约、或豪放,其尖团有别、入声明显、文读为基、顿挫分明,聚神聆听必是酣畅淋漓。而明清以后,常州读书之风炽盛,文人名士辈出,读书风盛又带动了吟诵风盛。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了近代,直到五四运动前,吟诵不仅是当地文人在创作、交流和欣赏诗文时的通用方式,也是少儿学习诗词古文必不可少的入门工具。
从地利上看。常州自古富庶重教、文风浓郁,被誉为“八邑名都、中吴要辅”。自春秋季札开邑,有文字记载的历史2500余年。“吴地”之概念源于春秋后期五霸之一的吴国,疆域大致在今苏南太湖流域、浙北地区和皖东。狭义的“吴地”则指苏南(苏锡常)和浙北(杭嘉湖)。从南朝的“齐梁故里”,到唐宋的“儒风蔚然,为东南之冠”(陆游语),再到清代的“今文经学派”“阳湖文派”“常州词派”“常州画派”等,都为“常州吟诵”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底蕴。常州吟诵重要传人、原常州教育学院副院长钱璱之曾经回忆:“我的吟诵是家传,我祖父钱振锽是晚清光绪年间进士、刑部主事,弃官后回家教书写字。他租地办了私塾,名为‘寄园’。从寄园学习过的,都会吟诵。10岁之前我在家里读书,当时家里人都是会吟诵的,我也没正式学过,只是听多了就会了。”“我从小会吟诵,主要是由旧家长辈声传口授,也许保留了所谓‘寄园’的传统。”[3]
从人和上看。常州自古被誉为“诗国”,有大批爱诗写诗之人,甚至出了被誉为“清代李白”的布衣诗人黄仲则(景仁)。民国时则有汪作黼、唐肯、钱名山、唐玉虬、谢玉岑等诗词名家,对吟诵的传承生生不息。根据民国《中央日报》首任社长程沧波回忆,老师钱名山每遇心烦意乱时,常哀叹“……可怜一梦十年迟,何处晓风残月酒醒时”[4]。“叹诗”便是吟诵的别称之一。20世纪二三十年代,常州青果巷走出的董康,从大英博物馆觅得唐敦煌《云谣集》18首,常州府中学堂走出的刘半农又从巴黎抄回14首,去其重复,基本得30首原貌。全书使用13种曲调,除《内家娇》外,其余12曲均见《教坊记》,为今存最早一部唐代民间词集,常州人对诗词之钟情可见一斑。据粗略统计,仅仅青果巷,民国时便至少有唐、汪、董、刘、赵、蒋、周、徐、张等人家能为吟诵。
“近百年来,新诗主宰诗坛,朗诵艺术兴起。文化生态环境的变化,使古典诗词及其吟诵成了旧时代的‘孑遗’,成了濒临灭绝的历史文化‘物种’,此固然是时代前进、文化发展之必然,但新诗至今还是替代不了诗词,朗诵取代不了古典诗词吟诵,再好的音乐新作,至今仍未能掩盖吟诵音乐的光辉。”[5]
吟诵主要是以乐音方式诵读古典诗文。“吟”是用较长的音或几个音连缀而成的拖腔来口头表达,节奏相对宽缓;“诵”是以一个字配一两个较短的音,节奏较为紧凑。实践中“吟”和“诵”往往有机结合、相间进行,其中“吟”是基本方式和精华所在。一般学者认为,常州吟诵属精致的“小众文化”,与昆曲相仿,在文学、语言学、音乐学等方面展示着非凡的艺术现象。现代学科领域里,更有不少知名学者从事着常州吟诵的研究与推广。
秦德祥认为:“吟诵原本附丽于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是其口头表达的方式,本质上属于文学。”[6]人民文学出版社原总编、著名诗人、翻译家屠岸(原名蒋壁厚,笔名叔牟,1923—2017)说:“常州吟诵是中国各地吟诵中的一种……作常州吟诵时,不同体裁的诗词又各有不尽相同的格式。即使同为律诗或绝句,也有仄起和平起的区别(以首句第二字或仄或平为准)。‘玉露凋伤枫树林’是仄起七律,‘瞿塘峡口曲江头’是平起七律。仄起与平起在吟诵时也有区别,前者先抑后扬,后者先扬后抑再扬。但无论何种诗体,吟诵都没有固定的曲谱。所以吟诵有一个特点,即吟者可以自由发挥,或者说允许某种随意性,但有限度。说不同,则此人吟与彼人吟不太相同,即使同一人吟同一首诗,此时吟与彼时吟也不尽同;说同,则凡是常州吟诵,一听就是一种气韵、一种风格,与其他地方吟诵(如无锡吟诵、福州吟诵等)是不同的。”[7]
常州方言语音在平、上、去、入四声中,除了没有“阳上”外,其余三声均有阴阳之分,计七声。其声调系统与中古时较为接近。
常州方言声调系统
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20世纪中叶曾著文疾呼抢救和保护吟诵这门“绝学”。在《新诗歌集·序》和《常州吟诗的乐调17例》等论著中,他着重介绍了常州方言吟诵。他创作的《瓶花》《听雨》谱曲也引用了常州吟诗的音调。赵元任的吟诵,对于近体诗、古体诗、古文和介于古体诗与近体诗之间的“古律绝”(如李白《静夜思》、孟浩然《春晓》、杜甫《望岳》等),在音调、风格与方法等方面都有非常清楚的区分。
王之涣《登鹊雀楼》谱例[8]
“我的家乡在吴方言区西部边界的常州,它靠近官话方言区的南界。以前我会说常州话,但不会用常州话读文言文。九、十岁上回到家乡,开始读书,念文言文。我的老师是常州人,他怎样教,我就怎样读。所以,我虽然会说官话,却只会用常州话读文言文和吟诗。”[9]这里所说的吟诗便属吟诵,“读文言文”其实也是有音调的吟诵。时至今日,用常州方言按照“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样的方法停顿和拖声,并且逐渐“音调化”,就能自然而然地接近赵元任的吟诗谱了。
正如赵敏俐教授所说:“百年来,中华吟诵所以不绝如缕,幸有很多前辈学者为此呕心沥血、大声疾呼、身体力行,如唐文治、赵元任……,在保存吟诵传统、从事吟诵教育、培育吟诵人才等方面,进行了可贵的努力。”[10]
常州吟诵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江苏省音乐家协会理论组成员秦德祥(1939—2016)总结归纳了常州吟诵的基本规则,即“平长仄短、平低仄高、平直仄曲”。
对于吟诵曲谱,秦德祥有客观的见解:“吟诵乐谱只是一次性吟诵的记录,同一吟者另一次吟同一作品的音调,只是大体上如此,未必完全相同;它只是一个大致的音调框架,省略了许多细微部分,且将节奏等分化了,因此,不能视同歌曲谱……首先,吟诵的节拍、节奏不是机械式的,而是具有弹性的,只能说一拍的音通常比半拍的长些,但不一定是两倍。其次是音高,由于吟诵音调建立在文字读音的基础上(依字行腔),传统吟者通常未接受过现代音乐教育,他们的吟诵,与现代乐谱所体现的音准概念不尽相同,若按西洋乐律的音高概念去衡量往往是‘音不准’的。鉴于上述原因,乐谱只能作为一种便于记忆、交流和保存的手段和方法。”[11]换而言之,古代常州文人基本都会吟诵,可以依照平仄等规则“戴着枷锁吟咏”,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副好嗓子,都精通宫商,唯其吟诵的基本方法不会错。
在中国古代社会,吟诵不是单独存在的一种艺术形式,而是与诗词文化、科举制度等密不可分的。在书院和私塾里,吟诵是读背诗词文章的基本方式,故而被称作“小众文化”,劳动大众一般不会,即使会也大多使用“白读”而非“文读”。而到了民国,科举废止,新建的学堂又不能充分满足所有孩子读书识字需求,官方屡禁不止的“价廉物美”且具有传承惯性的私塾反成了相当一批人家的选择。只是,这时的吟诵已很难再称得上是“小众”了。
秦德祥从1987年开始进行常州吟诵的系统采录,历时近30年,共获得31位传人600多个篇目的音像资料,为全国所鲜见。2016年以后,笔者等人又先后在中国大陆、台湾、香港和美国寻找到12位常州吟诵传人,采录了近50件吟诵篇目。
“常州吟诵基本上是常州本土的产物,(清末民国以来)大体上为三大体系:钱氏三代人所开办之‘寄园’书院,江苏省立常州中学国文教师群体,以及各自有别的家教师授。常州吟诵传人大多为儒学名门之后或国学大师的弟子,自幼饱读诗书,家学渊源深厚。学识丰硕,其吟诵水平品位便高……常州吟诵传人大多十分重视基础性的格律诗吟诵,古典文学各种体裁都有优秀的吟例,整体水平之高为各地难以企及。欣赏他们的吟诵,可以明显地体悟到学养、气质、品格、襟怀等。”[12]事实上,秦氏“三大体系”的归纳无疑是粗线条的。笔者仔细梳理过传承脉络,细分的话不少于10个条线。常州吟诵的收集整理工作起步早、数量大、名家多、品质高、研究深,故而在国家级非遗“传统音乐”大项中,直接为常州列出“吟诵调”子项。
常州吟诵另一位重要传人、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指出:“作为一种口头传承的文化,诗文吟诵在中华大地上生存、繁衍、发展,历史十分悠久。它一向是传播、普及传统文化和启蒙教育的重要工具和手段。历来的诗词创作、修改、鉴赏、口头交流与发表,多在吟诵中进行。旧时学童启蒙,更离不开吟诵,以至波及社会,使这种‘精英文化’具有一定程度的群众性。儒家先贤们创造的这种集文学、语言与音乐为一体的艺术形式,对促进我国文化繁荣、提高全民素质,产生过重大作用。吟诵艺术远播日本、韩国、越南、马来西亚等亚洲国家和世界各地华人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无疑地具有重要的地位。然而,自20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直至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前,吟诵艺术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除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受极‘左’思潮影响外,还因为通常只是把它视作一种读书方式,向来无谱,口耳相传,随生随灭。”[13]
一方面,全国绝大多数地方吟诵在20世纪50年代后陷入停滞、半停滞,另一方面,常州吟诵凭借主客观条件夹缝中求生存,有赵元任、唐玉虬、周有光、屠岸、钱小山等名家在继续传承,并且改革开放后,羊牧之、秦德祥等及时加以梳理完善,出了一系列纸质和音频、视频资料,故而厚积薄发,在中华文化圈迅速产生强大的冲击力。
近代以前,常州吟诵是依附于诗词文化开展交流的。在现当代,常州吟诵作为全国地方吟诵的突出代表,愈加受到社会的关注,甚至在学术研究的同时被邀请登上舞台表现。常州吟诵在中国台湾、香港以及日本、美国、法国也具有一定的影响,横向交流日益频繁。
吟诵还是旧时文人常用的一种诗词娱乐方式,每逢雅集时,吟者充分抒发内心的情感,从而获得与知己间的互相赏识与精神慰藉。清“毗陵七子”之一的赵怀玉有言:“吾乡风雅盛于康熙间,邹进士(邹祗谟)、董文学(董以宁)倡国依社,后君家湘灵(钱陆灿,字湘灵),继开毗陵诗派,学者翕然从之。于后复有醉吟、浣花、峨眉,一时旗鼓竞雄,故查悔余(查慎行,字悔余)尝称吾常为诗国。”[14]1917年,吴放、余端、钟大元、钱名山等在武进县组建“苔岑吟社”,前后持续了20年,成员总计800余人,遍布13个省市,以江苏、安徽、浙江、山东居多。在《兰言报》开设苔岑吟社专版,还定期出版《苔岑丛书》,以诗词为主,兼及文章。其诗词唱和、诗钟游戏等皆为常态,几与“南社”比肩,一度被称作“北社”。
明代会元、抗倭英雄唐荆川十四世孙、民国著名旧体诗人唐玉虬(名鼎元,字玉虬,1894—1988)是位颇有影响的吟诵大家。1942年,民国教育部公布了1941—1942双年7位文学类学术获奖者,唐玉虬与王力、曹禺等在列。其评选作品为旧体诗集《国声集》《入蜀稿》。他一生“诗不离手,吟不离口”,林散之等大家对其推崇有加,“金陵吟诵第一人”俞律也是他的学生。1990年,向来基本刊登新诗的中国诗歌杂志《诗刊》在第12期刊载“玉虬诗十六首”,以表达对这位旧体诗人的怀念。其子唐蜀华为江苏省中医院原院长,也传承了常州吟诵,2017年参加南京抗日航空纪念馆“抗战家书”诵读。现笔者已将唐玉虬20世纪80年代留存的吟诵磁带转化成数字音频学习保存,内容包含《唐雎不辱使命》《岳阳楼记》《满江红·写怀》等。
在宝岛台湾的“河洛语”吟调中,很早就流传有“常州调”。另一方面,在台的常州同胞中间,仍然传承着方言吟诵。1987年,台湾“循正式途径回大陆探亲第一人”为武进籍周纯娟(1930— ),其“台胞证”为第1号,周纯娟的名字也由此上了全球媒体甚至大陆高考试题。2015年,蒋涌涛在台北武进同乡会拜会乡贤,其中安排了方言吟诵项目。周纯娟张口即来,并表示对吟咏自幼喜爱,以家乡话吟诵古诗自然而亲切,一些使用“国语”、普通话不押韵的唐诗,用武进话来吟基本能押上韵。
唐代孟郊的《游子吟》写于溧阳县尉任上,是家喻户晓的感恩母亲的古体诗,长期为国人推崇,香港市民甚至将其评选为最喜爱的十大唐诗之首。2012年3月,央视10套《讲述》栏目播出常州吟诵专题片《古城拾音人》,主线是常州秦德祥老师,也播放了蒋涌涛吟诵的《游子吟》。2020年10月,央视11套《一鸣惊人》栏目再次邀请常州一中老校友(平均年龄71周岁)集体赴京表演。京剧名家、国家一级演员张馨月感慨地表示:“这个舞台呈现,让我感受到了‘常州吟诵’的魅力。表演编排细致合理,每个人的舞台状态和情绪都在词意里。”
常州吟诵不仅在国内闻名,而且享有国际声誉。赵元任很早就开始对常州吟诵研究整理,1924年底美国发明广播用的电容麦克风录音,赵元任在次年录制了6首中国诗词吟诵并灌制唱片,成为最早的常州吟诵音响资料。后来他在《国语入门唱片》中,也有吟诗录音[15]。1969年,赵元任又录下李白《静夜思》、张继《枫桥液泊》、贺知章《回乡偶书》等5首吟诵作品。1971年4月在美国康奈尔大学“中国口传暨表演文学研究会”年会上,发起人赵元任和程曦分别用江苏常州和河北文安方言吟诵古诗文,时长26分钟,其中赵元任时长占四分之三,明尼苏达大学刘君若教授现场录音。秦德祥曾感慨:“(赵元任)先生开创了以音乐为视角研究吟诵理论之先河,为吟诵的三条基本规律奠定了基础。他只是以眼角余光之一瞥触及吟诵,而他在语言学方面的辉煌成就,掩盖了他在吟诵方面的重大建树。先生是20世纪最杰出的吟诵理论家与实践家,与他同时代的和迄今所知的任何人都不可与之比肩。”1982年2月24日赵元任在美国逝世,可就在临终前一天,竟奇迹般挣扎着用常州话吟诵了杜甫的《旅夜书怀》,以表达对祖国和家乡的怀念。
综上,常州吟诵是一门历史悠久、蕴涵丰富、作用巨大、影响深远的综合性艺术绝学,历经唐宋以来数十代文人的学习传承、梳理研究、弘扬发展,奠定了极为深厚的艺术根基,能够独立而完整地呈现在大众面前。尽管目前传承工作还面临一系列困难挑战,但是通过政策扶持、传人倾授、田野调查、学术交流、校园推广、社会宣传等方方面面努力,一定能赋予其更加顽强的生命力,并携手国内其他地方吟诵,共同在世界文化舞台上
杜甫《旅夜书怀》谱例[16]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