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黎耘
三辆日军巡逻车从鹰山镇开出,拉开距离,向三十公里外的红石坳爬去。耀武扬威的鬼子兵不时向路边的丛林鸣枪开炮,吓得野兔、獐子惊慌乱窜,鸟雀惊叫扑腾。坐在第二辆车驾驶室里的坂野少佐从望远镜里看到,险峻的红石坳云雾缥缈,巨蟒似的公路蜿蜒曲折,在云雾和丛林中时隐时现。
这条黄土公路是桂中的战略要道,而红石坳路段则是要道中的咽喉。昨天,坂野少佐接到日军“南支派遣军”司令部的电令:“为了接应东南亚一带的皇军,补充弹药给养,做好战略撤退的必要准备,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这条交通运输线畅通无阻……”而最近,坂野少佐所管辖的路段,共产党地下抗日铁血队凭借红石坳一带复杂的地势,神出鬼没,伏击皇军的巡逻车,拦截皇军的运输队,引起了“南支派遣军”司令官极大的震怒。据可靠情报,抗日铁血队经常在距红石坳二三十里的栖鹰村一带活动。这次,坂野带领鬼子,就是要到栖鹰村去,建立栖鹰村周边八个村庄合一的维持会,组建一支护路联动队,让抗日铁血队没有立足的根据地。
当第一辆车驶上红石坳半腰的公路桥时,突然,“轰隆”一声,随着地雷爆炸的轰天巨响,车子和桥身被抛下十多丈深的山沟里。紧接着,一个方脸盘、络腮胡子的壮汉迎着硝烟,领着十来个后生闪出丛林。他将一块T字形的木牌朝公路中间一蹾,招呼身旁的圆脸后生:“阿鹏,趁后面的巡逻车还没赶到,赶快行动!”大家伙儿七手八脚,一阵忙碌之后,顷刻消失在密林深处。方脸壮汉却不慌不忙,用树枝扫平了公路上的痕迹,也闪入了密林之中。
后面的巡逻车加足马力,冲到了断桥前,又是一阵疯狂的机枪扫射。直到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坂野少佐这才跳下车来,盯着木牌,朝身边一个穿着长袍马褂、戴着一顶瓜皮帽的瘦高个子喝问:“曾崇圣君,木牌上写的什么?”
“太君,写的是:此——路——不——通!”
“八嘎!”坂野少佐暴跳如雷,命令两个鬼子拔掉木牌。这一拔,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刚埋下的地雷把两个鬼子送上了西天。坂野少佐吓得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吐出一串话:“铁血队的,抓住了,统统的砍头!”桥梁被炸,公路不通,怎么向司令官交差?当务之急,是赶紧筹款重建公路桥梁。坂野少佐眼珠骨碌一转,对曾崇圣说:“你的,崇圣君,维持会的干活,护路款的快快催收,明白?”曾崇圣像条断了脊梁的哈巴狗,弓腰点头,“哈咿哈咿”诺诺连声。
坂野少佐抽出军刀,命令三十多个鬼子弃车急行军,绕道开赴栖鹰村。他要让中国人在他的屠刀下屈服,他不相信,小小的抗日铁血队,竟能挡得住大日本皇军的车队。
栖鹰村响起了一阵阵铜锣声,村民们被荷枪实弹的鬼子押到村头的大榕树下。
在刺刀的支撑下,坂野少佐宣布曾崇圣走马上任,成为红石坳八村维持会会长。曾崇圣屁颠屁颠地跑到黄土垒成的高台上,亮开公鸭嗓,声嘶力竭地喊话:“父老乡亲们,皇军说啦,每家每户按人头计算,缴交护路费。”
村民们唧唧哝哝,低声议论了一阵,突然七嘴八舌地大喊起来:“我们都揭不开锅啦,哪来的钱啊!”“曾家大少爷,你家有的是钱,你就把你祖宗的财产全捐给日本人吧!”……
曾崇圣祖居栖鹰村,家道殷实,他从日本留学回国后,为了保住继承的家业,卖身投靠了日寇,成了汉奸。
眼下,村民们都在起哄,让曾崇圣很是搁不下面子下不了台。他看了看满脸横肉的坂野少佐,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吼道:“没钱?没钱就出力,帮助皇军修桥、盖岗楼!皇军说啦,凡是抗交捐款的,不出劳力的,全部格杀勿论——通通地死啦死啦的!”
有人不买曾崇圣的账,嘟囔道:“老子挺直身板死了,也比当癞皮狗强!”曾崇圣看清楚了,那人是阿岩老爹,他的儿子梁庆就是抗日铁血队的队长。曾崇圣朝坂野少佐耳语了几句,坂野立刻拉长了驴脸,一步步逼近阿岩老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呀呀呀”连声号叫,将明晃晃的军刀架在老爹的脖子上。顿时,场子上一片静寂,人们都屏声息气,女人把要啼哭的孩子拥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此刻,就在距离人群百十米远的小河沿芦苇丛中,抗日铁血队的汉子们正潜藏在那里。刚才那位在红石坳领头炸毁公路桥、袭击鬼子的方脸盘、络腮胡子的壮汉,就是梁庆。鬼子抓了阿岩老爹,梁庆的心快要蹦出了胸膛。趴在他身边的猎狗虎子,几次要起身冲出去,都被他按住了。另一旁那个叫阿鹏的后生推推他,悄声说:“打吧,队长,救老爹要紧!”梁庆看看身边的十几个铁血队员,只有五支洋枪,其余的武器全是鸟铳、大刀片子,火力显然不敌鬼子;再说,一旦交起火来,势必会误伤乡亲们。他朝阿鹏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下唇被牙齿咬出了血珠。虎子低沉地“呜呜”着,蓄势待发。梁庆略一思忖,一咬牙,轻轻地拍了拍虎子的脑袋,附在它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那边,坂野少佐狞笑几声,双手举起了军刀。就在刀锋劈向老爹头颅的那一刻,箭一般射来的猎狗虎子,呼地扑到坂野身上,朝坂野的手腕就是一口,然后扭头就跑。紧接着,小河沿响起了枪声,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坂野少佐顾不上疼痛,指挥鬼子火速向河沿追击。
芦苇丛中,梁庆一声令下,铁血队员们一个个口含芦苇秆,跳入河中,向下游的芦苇荡潜去。鬼子们来到河边,哪还有铁血队员的身影?“噼噼啪啪”,鬼子们朝对岸的芦苇丛打了一阵乱枪,返回村里。
多亏了虎子相救,坂野少佐被咬住手腕,军刀一偏,只砍断了老爹的左臂。曾崇圣“叽里咕噜”,用日语劝说坂野:“太君,杀了这老头,杀鸡儆猴。这样,村民们吓破胆子,才会对皇军服服帖帖,俯首听命。”坂野却改变了主意,骂曾崇圣是头蠢猪,说心里自有锦囊妙计:“你们中国人不是最讲孝道的吗?梁庆绝不会不来搭救他的老父亲的。留下这老东西作鱼饵,不怕他这条大鱼不上钩!”
坂野少佐带领的一个小队的日军,开始驻守在栖鹰村,又从鹰山镇搜罗了一帮流氓地痞,帮曾崇圣的维持会武装起一支二十人的护路联动队。有小鬼子撑腰,联动队在红石坳周围的八个村庄,摊粮、派捐、抓夫;常常半夜三更破门而入,清查“良民证”;有时,化装成抗日铁血队员叫门,只要谁个上当,便全家处死。红石坳周边的村庄,笼罩着血雨腥风。可是,鬼子好几次进山清剿抗日铁血队,都没有发现铁血队的踪迹,铁血队仿佛在这一带突然蒸发消失了。坂野电告“南支派遣军”司令官,邀功请赏:大日本皇军“强化治安”大大奏效,抗日铁血队在红石坳一带已经立足不稳,逃窜到外县去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抢修,被抗日铁血队炸毁的红石坳公路桥已经修复竣工。这天,曾崇圣在曾家大院的客厅里设宴款待坂野少佐。两人开怀畅饮,直喝到半夜时分。
就在曾崇圣和坂野频频举杯的时候,红石坳的丛林里,游动着一队人影,悄悄向刚竣工的公路桥靠近。这些日子,梁庆带着抗日铁血队的弟兄们,钻老林,宿山洞,渴饮山泉水,饥餐野葛根,避开了鬼子的扫荡清剿。今晚,他们要再次炸毁这条咽喉要道的公路桥。
白天的酷热已经渐渐消退,山风送来了丝丝凉意。守桥的几个鬼子和十来个联动队员在路边新建的小炮楼里,熟睡得像一头头鼾声如雷的猪,站岗的两个鬼子和两个联动队员也不住地伸腰打着呵欠。
抗日铁血队潜伏在离公路桥二十多米的地方,梁庆让弟兄们架起两门用松树干制成的土炮,炮口对准了小炮楼。阿鹏腰系绳索,正要从沟壁坠下桥底安放炸药包,不知是谁不小心踩折了树枝,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站岗的鬼子警觉起来,稀里哗啦地拉动枪栓。梁庆急中生智,拍拍身边的猎狗虎子。善解人意的虎子“嗖”的一下蹿出树丛,飞快地穿过公路,隐入对面的芒草丛中。站岗的鬼子和联动队员一看,以为是夜间觅食的豺狗,舒了一口气。正当他们松弛了神经,虎子又跃出芒草丛,跑上了公路,把他们又吓了一跳。鬼子举枪就要向虎子射击,被一个联动队员按住了。这小子知道,山里的豺狗报复心很强,打伤或打死了一只,就会引来一大群,向对手发起攻击。虎子又几次出现和消失,让这帮家伙失去了警惕性,禁不住瞌睡虫粘住眼皮,一个个抱着枪,坐在地上打起盹来。
梁庆见时机已到,将手一摆,阿鹏带着炸药包,悄悄坠下沟,又轻轻一荡,像猿猴般将身子紧贴着桥墩……
却说曾家大院里,坂野少佐此时已有了六七分醉意,乐得手舞足蹈,哼起了东洋小调。曾崇圣还在殷勤地敬酒:“太君,再喝一杯!一来,庆贺明天公路桥的通车;二来,祝愿太君武运长久!”坂野美滋滋地一饮而尽,往嘴里又塞了一块香喷喷的油炸鱼,“呱吱呱吱”地大嚼起来。就在这时,红石坳方向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爆炸声和土炮声。鱼刺卡住坂野的喉头,坂野吞不进、吐不出,“呜呜哇哇”直叫喊:“完了!红石坳的公路桥,又……又完蛋了!”他翻着白眼,“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随着鲜血喷涌而出的,还有一肚子的酒肉。
曾崇圣讨好地给坂野揉胸捶背,却被坂野当作了出气筒,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坂野歇斯底里地跳脚吼道:“八嘎!不消灭抗日铁血队,不抓到梁庆,公路的还是大大的不通!”
主子揪心,奴才摇尾。曾崇圣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向坂野献计:“太君,依鄙人之愚见,还是杀了阿岩这老家伙,挫一挫梁庆的嚣张气焰!”
这话倒是提醒了坂野。阿岩老爹几经酷刑拷打,嘴里就是不吐露抗日铁血队的半点儿秘密。现在,该是利用这个鱼饵的时候了。他龇牙咧嘴,诡谲一笑,恶狠狠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杀!”
不几日,红石坳周边的八个村庄,贴出了这样的布告:“大日本帝国皇军兹定于六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在栖鹰村外处决抗日分子梁阿岩,以儆效尤……”
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到抗日铁血队那儿,队里顿时炸开了锅,队员们闹着要去劫刑场,救出阿岩老爹。梁庆搂着老爹平时最疼爱的虎子,却在静静地思考。
连日来,坂野少佐一边强征民夫修桥,一边布置兵力,设下圈套。这回,他“放下长江钓,稳坐钓鱼船”,只待梁庆和他的抗日铁血队这条大鱼前来吞钩。
六月二十五日早上,鬼子用刺刀把附近村庄的一些老百姓赶到栖鹰村头。遍体鳞伤的阿岩老爹被五花大绑押来,他昂首站立在大榕树下的土台子上。坂野少佐手撑军刀,摆开八字脚。根据获悉的情报,他知道梁庆已经带领抗口铁血队出山。只要他们进入埋伏圈,就会手到擒来。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铁血队昨天晚上虚张声势地下了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了山里。此刻,在小河边芦苇丛中潜伏的,只是梁庆和他带领的三个弟兄。他们远远地望着得意扬扬的坂野,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将他碎尸万段,救出阿岩老爹。
坂野少佐厉声喝问阿岩老爹:“老头儿,你的快说,共产党的铁血队哪里去了?”随着坂野的吼叫声,小鬼子们唰地挺起上了刺刀的枪。老爹蔑视胸前闪光的枪刺,朗声回道:“知道啊,当然知道!共产党、铁血队,就在中国的土地上,就在穷人的心坎里。”曾崇圣火了,疯狗似的号叫:“别不识时务!只要你把你儿子梁庆叫回来归顺皇军,皇军会饶了你这条老命!”老爹怒目圆睁,“呸”啐了一口,正色道:“砍头不过风吹帽!姓曾的,老子就是死了,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像你这个断了脊梁骨的狗汉奸!”曾崇圣被啐得满脸唾沫,气得拔出手枪。人群骚动起来,坂野少佐却喝退了曾崇圣,他不想让这头蠢猪打乱了自己的计划。抬眼四处望去,却不见有铁血队出现,坂野心里也在暗暗着急。这时,一个军曹匆匆跑来报告:附近七个村庄的不少老百姓,扛着锄头、大镐,往红石坳上的公路涌去了!
“铁血队的,要带领老百姓的破路?”坂野少佐转而一想,“不,不,这是铁血队的调虎离山计,想诱我分散兵力。我的,决不上当,就在这里等着梁庆这条大鱼上钩!”他决定按兵不动,传令加强警戒。
鬼子没有挪窝,梁庆暗自骂了一句,决定按另一套方案行事。他瞅准目标,“砰砰”连发两枪,撂倒一个在外围警戒的鬼子,刑场内顿时大乱。曾崇圣惊慌失措,大喊:“梁庆,梁庆的铁血队来了!”坂野少佐把指挥刀指向小河那边,一声令下,埋伏在村里的鬼子和维持会的联动队,一起向村外扑去。
这边枪声一响,负责在红石坳指挥破路的阿鹏,带领铁血队和群众,向守卫公路桥的敌人发起了猛烈攻击。一时间,枪声夹着土炮的轰鸣,震撼山野。坂野少佐听见栖鹰村这边铁血队的枪声稀稀拉拉,而红石坳那边却枪炮声连天,不觉又生出狐疑,贼眼骨碌一转,断定是梁庆用少量兵力在此伏击,分明是想要将他钳制,趁机让铁血队的主力第三次毁掉即将竣工的公路桥,挖坏公路。
坂野少佐不敢再犹豫,急忙下令:“快快的,红石坳的开路!”并吩咐一个军曹领着几个鬼子和几个联动队员,将阿岩老爹押回曾家大院,闭门严加看守。
却说隐藏在河边芦苇丛中的梁庆见坂野果然中计,示意三个队员随他悄悄迂回到村边,趁着混乱的人群走进村里,跟上押送阿岩老爹的鬼子和联动队员。梁庆几次要发出暗号,动手劫下老爹,却又忍住了。眼下,要消灭比自己多几倍的敌人,仍不能鲁莽,必须智取,万一有闪失,不仅救不出老爹,还会让自己和群众吃了大亏。与此同时,一些村民也发现了梁庆,梁庆赶忙用眼色跟大家打招呼:千万不要惊动敌人!他摘下头上戴着的竹笠,悄悄对一个村民说:“快互相传话,看我的暗号,一起动手!”
靠近曾家大院时,不能错过机会了!曾家大院是坚固的青砖瓦房,当初为了防匪防盗,四周还砌起高高的围墙,易守难攻。民国初年,一伙绿林杆子要洗劫曾家,连攻了三天三夜,无功而返。要是阿岩老爹被敌人押进曾家大院,关上厚实的朱漆大门,再要搭救就困难多了。梁庆悄声吩咐大家:“起哄!”村民们立刻吵吵嚷嚷,你拥我挤,骚乱起来。鬼子军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手下驱赶人群,制止骚乱。梁庆见鬼子和维持会的联动队员已被村民们分隔开,便将手中的竹笠向空中高高抛起,发出了行动暗号。村民们立刻三五一伙、四六成群,扭住鬼子和联动队员,展开了搏斗。终归是人多势众,不到五分钟,鬼子和联动队员全部被缴了枪械,一个个被捆成了大肉粽子。
不费一枪一弹,阿岩老爹获救了。望着伤痕累累、失去右臂的老爹,梁庆对鬼子更是恨之入骨。他顾不上安慰老爹几句,把他交给了几个妇女照顾,便领着一队精壮后生,拿上刚缴获的枪,又从村边的山洞里抬出原先撤进山里时掩藏下来的四门土炮和八杆打野鸭子用的大火铳,急速赶往红石坳支援阿鹏。红石坳那边,鬼子的机枪声、迫击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只怕阿鹏快要吃不消了。
梁庆的猜测果然不错。阿鹏他们消灭了修桥工地上的敌人,第三次炸掉了即将修复的公路桥,又掩护着早几天组织发动的破路群众,将约两公里长的路段挖出了坑坑洼洼、沟沟坎坎。这条公路运输线的咽喉要道,又成了百孔千疮、瘫痪难行的“巨蟒”。正当阿鹏动员群众撤离的时候,坂野少佐带着队伍,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阿鹏不知梁庆在栖鹰村是否得手,便命令弟兄们死顶硬撑地阻击坂野,想让梁庆有更多的时间救出阿岩老爹。敌人凭着精良的武器,眼看就要攻上红石坳了。阿鹏杀红了双眼,吼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舍命跟小鬼子拼了!”铁血队的精壮汉子们一个个赤膊袒胸,握着大刀片子,准备跟敌人进行肉搏,决一死战。
坂野少佐其实也在担心,栖鹰村那边已经没有了枪声,埋伏在河边芦苇丛中的铁血队也许正追着他的屁股打来,到时候被前后夹击,腹背受敌,于自己是大大不利的,要迅速拿下红石坳,尽快结束战斗!于是,他下令集中所有的迫击炮、歪把子机枪,狂轰猛射,压住了铁血队的火力,打得阿鹏他们抬不起头来。他举起指挥刀,一声啸叫“杀格叽——”鬼子和维持会的联动队一边放枪,一边狂呼乱叫着向红石坳顶上冲去。
就在这十分危急的关头,梁庆率领弟兄们增援来了。他们摸到敌人的迫击炮和机枪阵地后面,架起了土炮和大火铳。每门土炮足足填进了三斤火药,装上铁锅碎片、烂犁头、大秤砣;那打野鸭子的大火铳也是厉害,射出去的铁砂呈巨大的弧形扇面,极具杀伤力,一倒一大片。梁庆手执火绳,一声令下,点火发炮。顿时,土炮和大火铳交织成巨大的火网。这出其不意的偷袭十分奏效,打得鬼子的迫击炮和机枪全成了哑巴。
坂野少佐遭受猛然袭击,队伍一下子乱了阵脚。阿鹏见援兵已到,趁着敌人发蒙的时候,指挥大家伙儿抓紧时间,给阵地上的土炮、火铳填充弹药。只听得红石坳上下,土炮声隆隆,火铳声轰轰,罩在火力网里的敌人,死的死,伤的伤,一片鬼哭狼嚎。曾崇圣的联动队,从未经过如此战阵,眼见大势已去,大部分人丢下枪支弹药,抱头鼠窜,自顾自逃命去了。坂野手下,只剩下八个鬼子和五个铁杆的联动队员。
曾崇圣也被吓破了胆,跟在坂野少佐身边,浑身如筛糠般瑟瑟发抖。坂野的驴脸被硝烟熏成了鬼脸,他一把拉过曾崇圣,上气不接下气地命令道:“你的,联动队的留下掩护!”曾崇圣见坂野要撤退了,丢下他当炮灰送死,双腿倏地一软,跪着抱住坂野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太君啊,你的,不能丢下我呀,不能丢下我呀!”坂野恼怒地将他踢开:“你的,竟敢不服从军令?”坂野挥起军刀,横劈过去……
梁庆见敌人已溃不成军,挥动驳壳枪,大喊一声:“冲啊——!”铁血队从坳上坳下,发起冲锋。隐蔽在山林中的破路群众,也挥舞着锄头、铁镐,蜂拥而上。漫山遍野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鬼子们魂飞魄散,有的剖腹自杀,有的像那几个联动队员一样,乖乖地举起双手,当了俘虏。
可是,清扫战场时,偏偏不见了坂野少佐,只在一丛芒草之中,发现了他丢弃的军刀、脱下的军服。梁庆打了声长长的呼哨,猎狗虎子应声疾速奔来。梁庆让虎子闻了闻坂野的军服,拍着它的脑袋,说了声:“好虎子,快追!”虎子一路嗅着气味跟踪,朝公路跑去。梁庆捡起军刀,和阿鹏跟着虎子,随后追赶。
此时,化装成老百姓的坂野少佐,借着树丛草丛的掩护,已经窜上了公路,正要往鹰山镇方向逃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仍然逃不脱虎子灵敏的搜索。在抗日铁血队第一次炸桥时立着“此路不通”木牌的地方,坂野终于被梁庆和阿鹏追上了。
坂野鼓着血红的眼睛,向梁庆举起王八盒子枪,还不待他扣动扳机,啸叫着的虎子腾空而起扑过去,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王八盒子枪掉落在地上。梁庆又是一声呼哨,把虎子叫回身边。他把军刀扔给坂野,冷笑着说:“小鬼子,你们的武士道精神,不是要为天皇剖腹玉碎尽忠吗?今天,我成全你!——让你像一条疯狗那样,死在中国的土地上!”
红石坳上,烽火连天。面对着越围越多的人群,坂野彻底绝望了。他的脑海里,映出一张张不屈的中国人愤怒的面孔,还叠印着那“此路不通”的血色大字。他垂死地摇摇身子,“呀呀”嘶叫,向梁庆举起了军刀。梁庆一扣扳机,驳壳枪射出了复仇的子弹,结束了这个日本鬼子罪恶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