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 帕斯捷尔纳克处女作选①

2022-10-29 10:54刘文飞
扬子江诗刊 2022年1期

刘文飞 译

林中

我是无名嘴巴的谈吐,

像被城市捕捉的传闻;

清晨用光线直射我,

像直射磨损的字母。

我小心踩着苔藓,

猜测酒杯的秘密:

我是无声国度的声音,

我是森林词语的赠礼。

你让轰鸣的乌云落泪,

哦,勇敢年少的树身!

你在流浪,向永恒求情,

我就是你的声音。

哦,黑森林,你是巨人,

你是田野的独孤武士!

哦,草地歌唱的湿润,

默不作声的奴役!

被剥夺话语的密林,

时而合唱,时而孤独……

我是无名嘴巴的谈吐,

我是沉睡方言的立柱。

1913年

“我的忧伤像塞尔维亚女俘”

她说着她的母语。

歌唱的词语多么苦涩,

她的嘴巴吻过你的绸衣。

我的眼睛像被逐的风向标,

被出击的大地追捕。

你的笔迹像鳗鱼,

眼球随笔迹沉没。

我的叹息,风琴的风箱,

压出我大胆的假身;

你很早走出教堂,

你没唱完纯洁的歌声!

我孤独的生活,

不会写进使徒行传,

我像草原上无谓的牛蒡,

我像吊桶旁的吊杆。

1913年

两颗心,两伴侣,我们冻僵,

我们是单身囚室的双子星。

谁人的镰刀像闪亮的宝瓶座,

我在高空静止像卧榻上的星。

四周是其他恋人的忠诚混乱,

熟睡的女人是谁在屏息守护?

星座的幻象未撕碎你的被褥,

你的被褥是揉皱的丝绸。

你长眠的土地不是残余,

不源自梦境之上矗立的圆柱,

冻僵的卡斯托尔在守护,

这双星之一毗邻你的痛苦。

我环顾。他的孪生兄弟

把他月光的身躯探出窗外。

是兄弟波吕克斯的那个夜晚,

是守护军团的那个夜晚?

他的下方有光。胫甲闪亮,

他在飘浮,不踏破睡梦。

你在高空压迫、弯曲和呻吟,

你压迫和驱赶的身躯现在哪里?

1913年

“夜……一串成熟的焊枪”

夜……一串成熟的焊枪,

夜……一袋旅途的月亮,

白天你因正午的强碱咽气,

白天你面对焦炭的白灰。

白天并不总是蒙尘,

一撮惺忪的火,炭的剧痛?

黑夜并非燃烧金锭的火,

椅子的毒刺,蜂房的话语?

哦你们醒来吧,像乞丐,

滚烫的额头紧贴地砖!

你们在酒后的鞠躬中听见忏悔?

“我在夜间的睡梦中饱餐。”

夜,你松弛的腰带垂落,

害羞的愚民让开路……

白天它藏身醉鬼的亲吻,

嘴唇紧贴水池边沿。

1913年

“在稀疏花园的背后”

在稀疏花园的背后,

在荒芜住处的外墙,

一块空地面对天空,

就像开阔的广场。

无声的宽度抵达,

探险,在遭遇风暴时,这对孪生兄弟头上各有一颗星星亮起,赋予他们平定风暴的神力,两兄弟从此被奉为航海守护神。

响彻世界的喧嚣静息,

地平线退向深处,

像断头台延期的一日。

我们是白昼的儿女,

不习惯这西天的死期,

我们在坩埚久久浇铸,

当天空开始飘浮,

我们的胸腔吸满空气,

对于你起头的排演,

你会发出怎样的叹息?

1913年

我在等,孩子很快离开森林,

在雪的合唱中坠落,

像山峰用头颅画线,

跌入清唱剧的深渊。

——变奏的主题

合唱逐级登高,

踩着烛台的脊骨:

起先是山谷,然后是原野,

最后是盲目的十月。

起初是篱笆,上方是森林,

最后是刺耳的阻拦。

声音在黎明列队,

走向天花板。

起初是微光,起初是涟漪,

起初是喜鹊的网。

然后东方步入晨雾,

像浮船驶入深渊。

起初你尽情点燃烛台,

然后它白白燃烧;

最后,十月的狂欢

走向数百堆干草。

但歌手们会沉默,

当孩子开始呼唤。

合成的大军坠落,

用头颅画线。

哦,我不也一样,

显然在孤身行走?

众多城市的合唱,

不也就像脚下的歌手?

当我回首张望,

宫殿交还我诗句,

去把诗句寻觅?

1913年

夜的画面

当黄昏遮蔽橱窗,

用双凹面的幻想,

我电话的塑料话筒,

把我带入你的匿名。

是的,应该如此,

让走廊的传说聚向蜡烛;

是的,应该如此,

让夜的恶习与我们痛苦。

是的,让法厄同的心,

带着年轻人的勇敢狂奔,

让他的心步出我的午夜,

让市中心的灯火,

呼应公路的寂静,

让绅士们像舰队打盹,

在水池般窗口的后面。

让偶像们模糊地出征,

被排成两列的夜所佐证,

让广场像地平线冲出,

出海追寻阿尔戈英雄。

让金羊毛的梳理,

因为白发而搁浅,

俯瞰大海的耕地。

当巨人们的篝火燃尽,

梦境在锚地摇晃,

郊外会塌入哪些港湾,

时时处处都有歌唱?

1913年

只有你,我的城市,

带着天文台的失眠,

带着遗失物的郊区,

只有你,我的城市,

用一扇扇门把商场

浸入相互争执的霞光。

那边,在黄昏灰蓝的淬火,

空气的白发在闪亮,

废弃的入口在变凉。

这边,人们在正午聚集,

请求面对过去的出口

敞向尚未燃尽的远方。

像透过透明的望远镜,

瞪着月光下的双目,

占星师认出双子星,

门与门相互指责,

金色和蓝色的云迷路,

它们四散着消隐。

阳台像涟漪俯身,

老式家具向天空举手,

像是神的器物,

在拼命划桨的时候,

心儿失去防护,

旅伴的力量显露。

只是为你,古怪的人,

沿长廊走向远日点,

让霞光与风雪相伴,

歌中有我俩的声音:

“我们两人,心和旅伴,

我们分成两半。”

19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