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风雨中叹嘘,于叹嘘中得救
——读古马的新诗

2022-10-29 09:30刘晋汝
扬子江诗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诗歌

刘晋汝

从《胭脂牛角》到《晚钟里的青铜》,古马在自己诗歌创作的路途中始终坚持着“诗是吾家事,人以情传世”的规约,以传统文化与古典诗词为帆,以西方现代诗歌技法作桨,超度一切困难与经验,将之化为句句誓言构筑起别具一格的诗歌世界。作为“超越时代(地域)局限的人类精神器官”,古马有着诗人的自觉意识与使命感,保持独特诗风的同时不断超越自我,他的新诗集《晚钟里的青铜》,即在人神混居的边界,用风雨和叹嘘编织出诗歌的紫荆冠。

何谓“风雨”?无疑是西部地区的自然风物,是古马作为生命个体的历时性生活经验,及其所感知的社会百态。对于将西部的“风雨”入诗,他有着清醒的认识:“在利用西部优势方面,一个诗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警醒,恰恰会变得很糟糕,许多人的作品成为一些风景明信片式的东西,里面缺乏人的情感和血液,缺乏鲜活心灵对于生活的深刻体悟和准确把握,有的只是表面的一些走马观花式的风光,是没有精神内涵的‘假、大、空’的作品。” 西部地区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多方面交互早已化作古马的骨血,自然流淌在其诗歌的内在肌理中,超越了地域局限而获得普适性,进而呈现出人类“普遍的精神境遇”,体现在其诗歌中,即以“泛灵论”主导下的身体化书写为表象。

《疏勒河》对“小星”“疏勒河”以及“太阳”进行身体化处理,赋予它们人的生命和灵魂,黑暗中照亮河水的“小星”化身为绕指柔般温柔贤淑的女性,陪伴着富有雄性阳刚之力的疏勒河在黑夜中探寻出路。“动荡的波涛折射出点点银花”,那是女性温柔的呢喃在坚如磐石的内心中掀起的波澜,西北汉子一般血性的疏勒河,或是疏勒河一般壮硕的西北汉子,又或是在这片浸透了苦水的土地中寻找明天的生灵,在这星光般柔软明亮的抚慰中逐渐沉醉。戈壁的夜晚是骇人的,在“野兽嚎叫的旷野”上,那“怪松的枝柯”仿佛魔鬼伸出的手,提醒疏勒河以及像疏勒河一般向前奔走的生灵:现实是惨烈的阵痛,而非醉人的梦呓。疏勒河们,只有割舍了映照心房的小星,变得空荡荡了无牵挂,才能在苦风涩雨中找到开阔自在的生之命脉,才能在灼灼烈日下变得“圆通”“释然”又“前途远大”。对于西部地区自然环境的恶劣与生存条件的艰难,古马在《疏勒河》中未着一字,却字字内蕴着对壮烈、豪迈又苦涩的强健生命之咏叹。

西部的风是苦的,苦得像盐碱地里钻出的最干瘪的苦麦酿出的烈酒;西部的雨是涩的,涩得像天神咬破戈壁风沙吹熟的沙棘呼出的水汽。苦与涩也成为西部诗歌最常见的喟叹,这简化了诗歌表达视角的同时,限制了西部诗歌诗境的表达,使之局限于地域之一隅。古马的诗歌却逃出了这种惯性,“朔风,就是一个酗酒施暴的男子/扯着垂柳的头发/直要拉她下水”,《苑林赋》超越西部的局限,将目光投注于北方地区的气候特征,其暴烈残酷恰与酗酒的男子相同,这并非古马所要表达的旨意。“一座藏式白塔/在海畔山顶俯瞰”,诞生于绝境中的生灵与信仰超越时代、地域等诸多限制,显现出真正的崇高之感与悲壮雄浑之豪情。除此之外,西部并非只有苦风涩雨,它有的是在苦难中涅槃的雄风强雨。雄鹰“排云直上”,强健的力量和野性的生机冲晕了晴空,带来了山体“轻微的地震”,就连“一只停止吃草的白牦牛”(《冰沟河取景——赠凉州诸友》),也是汲取着苍茫山峦与广阔大地之精华的生灵。因此,古马将现世的苦难化入内心,营造出宏阔的意境,指出安宁于内心的生灵自然能够超度一切苦难之真理。

古典诗词的声调韵味是古马诗风一以贯之的独到之处,且越来越浑然纯熟,成为对现代白话语言失却经验的偿还。正如本雅明在《经验与贫乏》中所说:“经验的贫乏——这并不意味着人们似乎渴望新经验。不,他们试图从经验中解放出来,他们渴望一种能够纯洁明确表现他们的外在以及内在的贫乏环境,以便从中产生真正的事物。倒是常常可以说:恰恰相反,他们‘吞噬了这一切’——‘文化’‘人’,他们吃得过饱了,疲倦了。”娱乐至死的现代社会,经验的深度被符号化的日常取消,留下的语言和图像只是传统经验被焚烧后的余灰,较之古典诗歌,现代诗歌语言之干涩,正是传统文化、经验被榨干后的残渣。面对业已消失的经验无法复活的现状,古马并非仅叹息其离去,而是将诗歌语言视作传统与现代的门槛,在二者的交汇处寻找新经验诞生的可能性。“尘世的脚印/有无鳞甲/都被扫尽//扫帚立于门后/心放入心中//心若放入心中/鱼聚/水波兴起/钟鼓乐之//心若不可放入/人散/潮落青泥/琴瑟劈作柴烧”(《龙王庙话头》),他在诗歌中对词物关系的独特命名,使之成为通往内心的元语言。现实的繁杂苦涩犹如沾满泥土的层层脚印,只有扫清尘灰,虔诚地在心中供奉起人性的庙宇,才能超度现世之苦,在生命之河中如鱼得水,在激浪狂涛中快意游荡。人心若涣散空洞如泥沙,心性的匮乏正如生气之丧失,生活的诗意变成废柴枯草,在苦难的火堆里灰飞烟灭。

内心的超脱是灵魂深处真正的欢愉,众生皆苦,只有自度才能找到生命的真谛,在绵绵无绝期的重负中获得片刻喘息。“呼朋唤友/去涮羊肉/去喝酒/放松”(《10月19日日记》),读到这里使人不自觉产生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之豪情。古马超越了以往诗歌中对古诗“形”之传承,实现了“神”的同一,生命本质与情感宣泄的同一性成为连通古与今的纽带。“局外人”的愁苦在酒入豪肠时释然,成为在看清苦难后仍能笑对人生的浩然之气,笑对人生,“放松/就是/放过一棵松树/重遇一美人”,日常审美经验源于生活中的一切相遇,美中自有人事、有人情、有人性,成为照映现实和人心的镜子。“因其太美/画家不敢看她眼睛/她眼睛里住着古今的山水/住着/她十八岁的母亲”,眼眸如明镜,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镜之隔,模糊了梦幻与现实,沉淀了岁月的苦与甜,延伸出诗歌无限的韵味与情意。

“黄叶是从心上撕掉的日历/一页页由你亲手撕下/从我/从你”,《秋来》一诗不仅别出心裁地描绘出落叶秋景图,而且隐喻了人心沉溺于繁杂琐事正与落叶同,干枯易碎、无关紧要,并且毫无价值,撕下心灵的日历正是诗人简化心灵之企盼与告诫。物质社会,人在沉重的欲望中溺亡了纯净的内心,“无需多余的东西/何况进入一座寺//何况多燕子/何况闻布谷/塔安原地/何况蓝天如布”(《入罗什寺》),自然中的色、味、音足以充盈生命,古马借宗教质素传达出无即为有的人生智慧,唯有舍弃浮华才能见得本真。

何为“叹嘘”?古马曾说:“我的诗在本质上是‘追忆’的”,对出生地——祁连山下一座叫古城的村落,和童年的生活地——腾格里沙漠边缘的东河公社,以及家人、故乡人事的追忆,成为古马诗歌永恒的叹嘘。“月”作为中国诗歌自古以来寄托思乡怀人之情的意象,在古马诗中同样如此,它“像一只剥了皮的羔羊”,赤裸裸地将生与死的鸿沟摆在游子面前。故人虽逝,但情意如月光一般,不刺目,却照满了心中的每一条沟壑,“明早喜鹊或许会唤开她旧时的家门/而我却要早早出发,越过西大河/更西,渡过黑水”,游子的落寞正在于此,连追忆也是游离在外的,只能偶尔拿出来祭拜。

“雪”这一意象同样具有隐喻游子在外、羁旅思乡之意,如孟郊《商州客舍》“商山风雪壮,游子衣裳单。四望失道路,百忧攒肺肝”,道尽了失意游子在风雪中的茫然与揪心。“雪”作为古马《喜雪》之追忆的催化剂,诗歌由当下雪夜写起,“飞鹰折翅/雪峰刀头不可飞渡”,原本翱翔于天际俯视万物的雄鹰,被雪峰折了翅膀无法高飞。雪成为压倒性的存在,使獐鹿、雄鸡这些野性之物也四处逃窜,找寻庇护之所,雪之不可抵挡迟滞了万物行动的同时,营造出诗歌沉闷滞重的氛围。紧接着视角由山林移至城镇,“纷纷大雪/路上行人已绝/榆树黑瘦的影子/主宰平野”,银装素裹某种程度上显示出强悍的侵略性,闭塞了万物生气,使影子这一虚幻之物成为现实的主宰。雪在模糊现实与虚幻之间界限的同时,将诗歌的时空绵延至过去,“那时/老鸹寒号/石头冻馁/纷纷暮雪/天下都黑透了”,边塞的雪为世间拉下幕布,老鸹的号叫更添凄怆,时间仿佛在雪幕的沉重下静止。只有“一苗灯火/三更跳起/仿佛迎接春神”,细微灯火是唯一的光亮和生机,人间烟火也在一苗灯火中留存,为寂静的雪夜带来期盼。果然,“大雪之夜/我爷爷从山里回来了/一瘸一拐,雪眉入户”,家人归来带来屋外的寒气,也带来了屋内的活力,“他走私捎来了青海的大颗粒晶盐/还有青稞面糌粑,香甜的味儿/沁出冰碴”,冰天雪地阻挡不住亲人间的温情和暖意,浓烈的乡情与人情无法被冰雪冻馁,只会将天寒地冻化为甘泉。古马感怀的柔情在追忆与现实中徘徊,遥寄情思,用缱绻的情与爱推动诗歌视角在两个时空之间不断拉扯,如果说过去古马的诗歌是站在历史边上抒怀,那么其新作则具有强烈的当代性特质,他凝望现实,旨在为世人在诗歌中找寻灵魂的元宇宙。

“但水边蒹葭/仿佛仍在《诗经》的风里散步/仍在怀人/吟诗/仍想回到过去”(《河边:秋夜思》),《诗经》作为古马诗歌创作的重要参照物,此处成为时间维度的象征。自然风物的生生不息带给古马对时间与空间的全新体悟,他于回溯中延展了诗歌的时空范畴,使之具有稳固性的同时兼具流动之感,在朦胧奇幻的时空感受中揭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之哲思,赋予诗歌循环式的时间观。古马唱叹永恒之真谛在于自然中卷携着的无限情思,“‘永恒是什么?’/流水的声音/淹没了枪炮的口吻/咳嗽/诅咒和赞美”(《流水谣》)。流水落花,天上人间,谣辞中蕴含的古意沿着时间的河岸潺潺流淌,在运动中相对静止获得永生,人世的一切阴暗在这伟岸的永恒面前都变得渺小卑微不值一提,只能在无垠的诗境中看到顽强的生命及其庄严肃穆的轮回。

与此同时古马不忘将时间线索拉回当下,“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我是现在”,强调现实存在的真实感,“汉白玉栏杆吸引/一对正午的蝴蝶/世界在午睡别打扰/它们在折叠情书”。现世之感并非单一浅显的,而是在诗歌折叠后的平行时空中,显现出多元生命体多维度的静谧感受与鲜活诗意。蝴蝶的情书正如同生命与诗歌的起源,渡过历史的长河驻足当下,古马借用超现实主义的梦幻笔法,将之化为简洁有力的诗歌语词,散入寻常百姓家。

相较于以前,古马诗歌中当代性的叹嘘除体现在时空布局外,还体现在他对时事与当下现实生活的密切关注和细腻书写之中。古马过去的创作是通过诗歌来找寻诸神遁走留下的踪迹,在人世间企盼神性的回归,直视神性气质,将其内化于人间烟火之中。“肃静的庙宇之外/是热气腾腾的街市/食客后背沁出微微热汗/——清水流过心头的日子才是最平常最真实的日子/才是菩萨和我们脑子里最美好的想法”(《唐代菩萨造像赠友》),古马悟出神性之真谛,并非虚无缥缈令人匍匐跪拜,而是以无限慈悲宽厚的襟怀,换人生烟火之安稳轻快。

古马以超度式的悲悯,凝视现实人世的一草一木,神性幻化为纯然之气生发出诗人对人类社会最朴质的感情。虚幻的拟古与摹神已如“霍去病鞭指过的烽燧抱守的残梦”一般“已遥远”(《河西雪野》),消费时代的到来,符号化的生存方式磨灭了人的诗性与敏感,城市状貌犹如简笔画一般单一冰冷,“一座即将安装完成的高压输电塔上/有人在空中作业/还有几个忙碌的身影,戴着棉帽/在高高的塔下,从一辆停在附近的卡车上/运送材料”。高压电塔取代新雪柴垛成为生活的主流,城镇化不断分解着乡村的原生态质与风土人情,但对后者的情怀却是生命永恒的燃料。因此尽管“在输电塔排列向地平线的旷野/光伏发电板如无数甲胄之士组成对空方阵/硅晶的鳞甲收服咝咝的日光”,仍有自然的信使飞驰,播散来自回忆与远方的希望,治愈尾气和辐射带来的畸变,人心的污垢被诗歌的清泉濯洗,古马的诗也在当代性的哲思与怀想中与之共抵澄澈之境。

他古典空灵的诗笔中多了现实主义的情怀与悲悯,及其个体性的情感经验,“几只毛茸茸的小狗在枯黄的草地玩耍/人语迫近/它们快速藏身于一座板桥之下/那水晶般天真无邪的眼睛留在何人心中”(《旅次张掖》)。这般充满童真、闲情并且源于琐屑生活的动人细节被古马捕捉,与那只叫柠檬的小狗或许不无关系,原本就留存于心的天真眼眸牵引出他对相似之物的丝丝眷恋,“向内观心,向外观世情”,以己之情度世相外物,陌生之物也在自身厚重的情感中变得可亲可爱。《正午野语》在“落木天/黄叶地”的拟古情调中描绘现实世相,聚焦劳动人民,再现环卫工人从天黑工作到天黑的辛劳,“我相信她每天扫过的月亮/比我们用过的任何安眠药的药片都要干净”。作为知识分子,古马对这群靠力气找生路的群体抱有十分的理解与同情,“有人着急出门/去五泉天桥下卖葱/去铁路新村卖苹果/去僻巷深处卖豆腐/走遍各地/去卖汗水和力气”(《十一月六日大雪即事》),众生相在其诗歌中上演,他们被不可控因素阻拦了生存之路的窘境同样哀号在古马的笔下。其中隐含了古马对自身的审视与反思,竟与白居易不谋而合:“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竟日不能忘。”这使其新诗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与人道情怀,不再是缥缈于世的神迹,而是于空灵中有了更为厚重鲜活的内质。

此外,古马的创作不减超现实主义的巧思与设计,由此带来诗歌多义性的繁复奥秘,成为其新诗桂冠的又一法门。“北地,一座急剧升温的人工湖上/烟水蒸腾/一双急于摆脱坚冰围困的手/升入天空,抓取一把铜制的长勺”(《气温骤降的夜晚》),诗人任信马由缰的想象力在字里行间驰骋,却有迹可循,坚冰升华而起的水汽也渴望逃离冰冻的困境,犹如囹圄中的人看到逃匿的出口,既写自然之景,又与人情事理互通。天空中铜制的长勺,不难使人联想到北斗七星,水雾升腾直至星辰遍布的云霄,使诗歌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与此同时,“夜看北斗知北南”,启明星的存在不只为照亮黑夜使诗中有画,更为以自然之态启引深陷噩梦中的人们转醒过来,自然之物的现实功用在古马诗歌中具有非同凡响的价值与意义。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诗歌想象的解读也千变万化,从另一层面来看,古马的文人豪情与洒脱豁达的心性也借诗语得以宣泄,急于摆脱坚冰的手抓取天上的长斗,它迫切想要舀起的是何物?只怕是美酒一樽、佳酿千口,酒入诗人腹,挥发出的生长于西部的野性歌谣与自由灵魂。

古马诗歌多义性的奥秘,源于其诗歌音韵声调上的“显态绘声”,以音韵、语词等富有音乐性的外在设置,实现了诗歌内容的搭建和对客观物体的描摹,成为呈现情感的独特路径。“从湖心小岛传来野鸭切切的叫声”(《气温骤降的夜晚》),诗人在其新诗创作中保留了传统音韵“隐蔽的文学功能”,用拟声词模拟外物的声音,使字音与客观实物达成某种程度的一致。“切切”一词的使用如两玉相叩、贯珠相联,模拟野鸭叫声的同时内蕴丰富的内容与情感,“雪月流霰”的氤氲环境使野鸭的私语也变得温馨朦胧且富有灵性,成为气温骤降的夜晚童话般的浪漫想象,为寒夜增添了光热。野鸭的叫声不再只是自然界诸多声响中的义项,而是与自然、神灵、人性混融为一体,产生天地合一的齐物之通透释然,延伸出生命之救赎意味的深厚意境。同时,“切切”作为全诗唯一的声音来源,渲染出较为突出的听觉效果,如投石于大海,以动衬静更显诗境之寂静幽深,与“深陷的噩梦”相互照应。使人不禁疑惑,如此小石能否救人于浓稠的噩梦?诗人的目的也在这疑惑中实现,短短几行小诗投入人的脑海,掀起层层波澜,在这波澜起伏中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冬月的一个周末》立体化的多重奥义同样值得关注。“顾盼,无处不在/哪怕在一个人从未到过的地方”,诗歌开头的脉脉深情似乎为全诗下了情诗的定义,第二节诗人对“你”的告白,对“你”到来的期盼,“双人床的床单”将暧昧情调坐实,读者很难不做浪漫又苦情的猜想,当爱隐于责任与现实之后,垂垂暮年是否不再遗憾?然而世间景语皆情语,为诗歌带来了新的解读,“你”超越了人身上升为一种广博的情感,点点积雪也能顾盼生姿,巧笑倩兮,携带着自然之美与适意缓解在城市中疲于奔波的心。一刻不得闲的灵魂也许只有在暮年才能重获自由,种菜赏花、读书运动、煮茶赏雪,垂垂老矣的生命也在富足通透的胸怀中达至新高度,诗人所倾慕的心灵的幽静与精神的满足,“临老相逢你会来吗”“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我在无尽的隧道中穿行/忽而抵达开阔境地/群山奔突/蓝鲸涌入水蜜的天空”,诗歌似乎又有了另一重含义,“你”非人非物,而是古马作为诗人的自觉与责任,即对超越自身创作的坚韧与执着,始终对更加纯熟、混融的诗境抱有渴慕。

古马的诗歌创作可分为四个阶段,以四部诗集进行概括:《胭脂牛角》对西部自然的绝对崇拜;《西风古马》对古今中外诗歌技法的磨合修炼;《古马的诗》沉潜于人性与生活的暗面追忆往事如烟;《晚钟里的青铜》作为其最新诗集,是其当下创作的全新面貌,深厚的传统、崇高的信仰与当代性现实在其诗歌中混融,去往纯然的澄澈之境,这无尽的隧道可有尽时?

古马曾说:“写诗,要写到真不像诗,真是好诗。做人,要做到真是性情中人,真是有趣的人,独特,清晰,真挚。”这或许是对其作诗与为人最贴切的总结,他宽忍地接受着命运与自然的一切馈赠,敏感细腻地感受着其中百味,化为骨剑血锋,刻下句句誓言立为神灵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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