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业秀
农耕文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文明形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农耕文化是我国农业的宝贵财富,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不能丢,而且要不断发扬光大。……不能名为搞现代化,就把老祖宗的好东西弄丢了!”[1]678“农村是我国传统文明的发源地,乡土文化的根不能断,农村不能成为荒芜的农村、留守的农村、记忆中的故园。”[1]605“乡村文明是中华民族文明史的主体,村庄是这种文明的载体,耕读文明是我们的软实力。”[1]606中华农耕文明是几千年来劳动人民生产生活实践的精华,是优秀传统文化的主干成分,也是塑造中华民族核心价值的重要精神资源,它汇聚着中华民族有关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和谐相处的伦理智慧。
与游牧文化、航海文化、商业文化和工业文明不同,农耕文化是一种以渔、樵、耕、读为特征的文化类型。对于农耕文化的本质,学界一般是指传统社会的一种生产及生活方式,包括与这种生产方式相关联的社会秩序、法令制度、节日习俗、民间信仰、民歌戏剧、饮食文化和价值取向等,是“在农业经济基础上发展的生产关系、耕作技术、社会规范、思想观念等文化形态的集合。”包括“天人合一的自然观、用养结合的耕作观、变废为宝的循环观、睦邻友好的社会观、勤俭持家的生活观”。[2]农耕文化的类型通常可分为物质与非物质两方面。从物质方面来说,农耕文化包括与农业生产相关的器具、耕作方式、农村建筑、村落布局等;从非物质层面来说,农耕文化包括与农业生产相联的生活方式、道德观念、思维模式、民俗节庆、神话谣谚等。[3]
杭州是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拥有西湖文化景观与中国大运河(杭州段)双世界文化遗产,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农耕文化源远流长。跨湖桥文化和良渚文化表明,杭州是世界上最早的犁耕稻作农业区之一。长期的农耕、桑织和渔樵活动十分讲究精耕细作,如“精收细打,颗粒归仓”,精细农事活动经长期演变沉淀,逐渐渗入到饮食、工艺各个方面,也培育了杭州人精巧细致的性格特征。[4]传统农耕方式正在发生着革命性的变革,但沉浸在优秀农耕文化氛围的杭州,依然保留着具有“独特韵味,别样精彩”的都市田园风格。绿意中辉映着江河湖溪泉,山水间隐约着古桥和塔寺,茶园、水田、农庄遍布城区,市民体验着美丽田园风情,且无远离闹市的旷野感。山水纵横、滨江靠海及温暖湿润的良好自然环境,造就了杭州绿野景观下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并成为历史上纺织业中心。当代都市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和谐相融,呈现一幅“富春山居”的和谐图景,使得杭州今天依然享有“茶乡丝府”“人间天堂”的美誉。依据城市演进和区域农业经济发展的历史演进,农耕文化大致经历四个阶段:酝酿期、传承期、与其他文化并行期和转型期。
公元589年废钱唐郡,始置杭州,初治余杭。隋唐时期,水利建设速度加快,京杭运河疏通,古杭州北部平原沼泽地有的开发成好田,发展水稻生产。五代时期,钱镠在今天的临安区兴建吴越国,定都杭州。北宋时期杭州重视粮地开发,好田、梯田和滩涂面积进一步扩大。在杭州担任地方官的苏轼实施市政改造、农田耕作和文化建设,使西湖山水更美,经济更繁荣。以农立国,耕耘畜养, 几百年的发展过程,杭州深深浸润着这种农耕文化的印记。
南宋杭州,大批北方难民随迁南下。“20余年累计接待了各界人士300万人。”[5]临安府“大小铺席,连门俱是”“买卖昼夜不绝”,茶坊、酒肆、食店遍布大街小巷,“瓦市”“勾栏”演出各种杂剧、杂技、相扑、说书、讲史等,昼夜不辍。[6]当年亲历者的马可·波罗称之“世界上最美丽华贵的都城。”北方移民带来了农耕旱作技术,促使麦类“进入水田”,进而形成了稻麦复种制,发展杭州农耕文化。南宋劝耕、劝读的政策频频出台,亦耕亦读、“半耕半读成为常态,‘耕读’专词应运而生。”[7]随着科举制度的改进,耕读文化得到进一步推广。宋代的耕读模式有两种:一是自上而下的,士大夫不以耕种为耻,读书之余经营农业;二是自下而上的,农民不以读书为无用,耕作之余亲自或督导子弟读书[8]95-97建立在农业文明基础上、以耕读结合为价值取向的文化模式生成,是农耕文化开始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
生产生活方式、多次人口迁徙和文化交融,催生了杭州特有的商业文化。南宋时杭州是当时世界上商业、文化和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到明清时期,在稻麦复种不断完备过程中,引进了玉米和甘薯的种植。明朝末年,杭州历经了资本主义萌芽,农耕文化和商业文化的缓慢交融,维持杭州地区的自然经济运行。
1895年签订的《马关条约》第六款约定杭州为通商口岸,这直接改变了杭州的城市发展方向。大批实业在杭州开始兴办,民族资产阶级随之产生。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民族资产阶级的兴起是浙江成为革命思想广泛传播的重要因素。杭州较早兴起铁路交通,代替几百年的运河运输。[8]95-97伴随着民族工商业的迅速发展,杭州工商业及其文化的发展强烈冲击了传统农业经济生活。1927年杭州建市后,自给自足的农村传统农耕经济不断弱化,商业文化一度繁荣,商人和商人团体不断涌现,其中,旅游业作为杭州当时一个新兴的商业门类,也得到了迅速发展。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以西湖为中心的城区范围不断扩大。改革开放以来,作为国际旅游城和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杭州,全面提升了其国际化水平。1996年,杭州加快城市建设步伐,进入快速发展的关键时期。
表1 杭州市区行政面积历年数据比较(单位:平方千米)[9]68-221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升,对农耕文化之根的情怀,逐渐成为杭州都市一种难以释怀的“乡愁”。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杭州农耕文化复兴和转型。2019年底,全市建成农耕文化礼堂1408家,有6个村获得“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称号。
从与农业农村相关的生产及生活方式看,各地的农耕文化元素都各具特色。杭州经典的农耕文化构成包括采摘文化、水文化、田园文化和村落文化等。
采桑、采茶和采荷是最具有个性色彩的农耕文化形态。在文化意象中,采桑是农耕社会的最有文化冲击力的画面之一。杭州种桑养蚕,剥茧抽丝的蚕桑文化衍生了杭州丝绸和丝织品,成就了杭州丝绸文化的繁荣,因而享有“丝绸之府”盛名。杭州西湖畔的“中国丝绸博物馆”,为传承弘扬中国古蚕绢文化发挥了积极作用。
茶文化历史悠久。距今1200多年的“西湖龙井”茶的种植在西湖风景区及周边已形成特色村,如龙井村、梅家坞村、龙坞茶村、茅家埠村和外桐坞村。我国唯一的国家级茶文化博物馆“中国茶叶博物馆”就在杭州。
夏秋莲荷千万顷。宋代诗人杨万里诗曰:“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肥藕嫩蓬,灵舟摇曳,“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水是农耕文化的根源。杭州毗邻杭州湾,京杭大运河与钱塘江穿城而过。围绕水源、水事、水利、水景等物质形态,孕育了以水为载体的价值观念、行业品格、艺术活动等精神文化,共同构成了农耕文明下的杭州特有水文化体系。“钱塘潮”的文化深远,大运河文化源远流长,西湖印染文化色彩浓郁,西溪湿地作为农耕文化历史古迹,其田园风情更是引人神往。
杭州是田中有城、城内有田、城乡融合的田园都市。在农耕文明体制里,田地是土地的代称,以“土地”的“地方”形态形成了乡土社会的景观。[9]68-221今天,杭州培育了家庭农场、民宿经济、城乡电商等新业态和“田园社区”,在田园文化基础上,都市休闲、养老保健、古风民俗、运动休闲等特色农旅产业迅速发展。
杭州山水培养了居民山水情怀、对美的鉴赏力和对自然的亲和力,“山水—田园—村落”格局下,高山阶梯式、平谷式、台地式、傍水式的风情小镇、历史文化村落、杭派民居比比皆是。人居布局适宜生产生活,造型、轮廓、色彩统一,建筑石材、木材保持其天然本色,建筑承载山水田园之美,体现了“耕”者朴实、坦诚的天性和向往自然、洒脱的价值理念。[10]
农耕文化传承和发展受制于社会经济形态、产业形态、城市化以及社会政治、文化生活等多种影响。在工业文明、商业文明和农村发展进程中,农耕文化的传承和开发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各种挑战。
“改革开放给中国从农耕社会向工业化社会转型提供了不能选择的发展方向,进入21世纪后的中国社会,则由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转型……传统文化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有的被弱化,有的退出历史舞台,有的则在保护等名义下被重新建构,获得新的生命力。”[11]工业化社会中的农业经营,在追求规模发展的同时,为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人们大规模地使用农药、地膜、化肥和植物成长催产素,大量排放养殖废弃物,导致水土流失、环境污染和肥力严重下降的生态破坏。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四时节令行事的传统农事操作,正转换为跨季节、全周期的农业生产,农产品与工业产品的生产方式越来越接近。
乡村农耕文化正在被城市商业文化所取代。随着乡村人口外流,乡村向心力渐渐失去,乡村社会治理失范,动摇着农耕文化价值观。茶村旅游“商业化”,给游客留下农耕文化的负面印象。
农民是农耕文化传承和发展的主体。在农耕文化产业化发展中,受到自身条件的限制和不合理开发制度的影响,农民往往不能充分地表达对农耕文化资源开发的合理化主张,其主体地位也未能得到有效保障。参与企业在挖掘传统农耕文化资源时,过度地迎合市场需求,较少关注农耕文化的乡土化特征,使优秀农耕文化的产业化发展失去了农民所赋予的传统韵味,农耕文化传承成为市场逐利的附带行为。
都市农耕文化的产业化,在乡村层面主要局限在观光、餐饮、住宿、采摘等浅层项目,农业活动、农产品深度加工等创新设计和产品开发明显不够,综合性开发项目尤其较少。特色产品体系欠缺,层次不丰富,同质化严重,对农耕文化资源的品牌化打造和市场竞争力有待加强。农耕文化项目中静态观赏多,体验性和参与性的活动少。
产业开发优秀农耕文化,既要发挥农民的主体积极性、创造性,也要因地制宜保护和利用农耕文化的承载空间。既要预防城市文明对乡村空间的肢解,也要避免乡村景观城市化,构建乡城辉映的文化格局。
通过设立专门的研究所、学科专业方向、专业培训机构等农耕文化理论研究平台,专业性地挖掘杭州农耕文化的现实价值。结合生态农业、循环农业、后现代主义农业等农业发展模式,借助高新技术手段,在食品安全、物候与节气、节约利用土地资源、农业生态系统、环境保护等重要领域,分析和研究农耕实践的宝贵经验,为农业产业化、农村现代化、农耕文化发展提供新的理论支撑。
吸收城市文明和农耕文化精髓,传承发展当代农耕文明。立足农耕文化特色资源,走差异化发展路径,开发文化产品、文化景观、文化体验、文化科普等服务,实现农耕文化价值的经济转化。逐步克服农耕文化价值转换率低、专业人才不足、产品创新性不强等问题。
加强特色物品开发。杭州特色农产品和工艺中如山核桃、豆腐皮、米粉民俗工艺和泥塑彩绘工艺品等等,都具有深厚的地域特殊性。挖掘优秀传统农耕特色产品的文化底蕴和民间工艺,既是一种文化传承,也是对传统产业的现代转型和升级。
推进乡村民俗文化开发。结合民俗风情、工艺文化、民间艺术,利用和开发古民居、古桥古道以及古村古庙等文化元素,与商旅集团合作推介考古体验、休闲旅游等文化活动线路,通过城乡文化互动和交流,拉近城乡居民的文化心理距离,推动城乡一体化发展进程。
结合行业特点,将都市特色企业、特色产品、名人传播效应和历史文化资源相结合,将农耕文化符号元素可视化,运用艺术设计和推广手段,保持农耕文化的视觉符号在城市文化发展中艺术性与科学性的平衡。把抽象的农耕文化变成具有生动、丰富的使用价值或艺术价值的产品,促进农耕文化产业的发展。开发农耕文化资源,研发文化创意产品并融入时尚元素,整合互联网、餐饮娱乐、科技文化资源,通过文化策划和市场操作,促进杭州农耕文化资源向文化产业的转型。依托不同地区农业资源禀赋和区域传统农耕文化优势,鼓励发展符合时代需求的特色农业、循环农业、高效农业、休闲农业、观光农业、创意农业等新型农业模式。
农耕文化的旅游转化。开发农耕文化中蕴含的旅游资源,既可以保留传统文化,又可以使传统文化经济增值。农耕文化资源产业化开发的核心路径,是保障农民参与的主体性,推进融资渠道的多元化、特色开发的乡土化、产品设计的精品化、产业经营的品牌化、环境建设的生态化。协调农耕文化与生态文明、商业文明和乡村文化振兴的关系。
建立农耕文化主题博物馆。杭州的各类单项主题博物馆较多,但农耕文化综合性博物馆还有待规划设计。农耕文化博物馆是展示杭州乃至我国悠久农业历史文化和农业科技成果的重要平台,具有传承和传播农耕文化的教育功能,可以借助在杭相关专业高校力量,统筹建设相应的农耕文化传播空间。
搭建农耕文化数字化平台。数字化地采集农耕文化信息,通过摄取、分类、存储和检索,保障农耕文化的历时性延续。数字化修复、物理还原、民风民俗生活场景再现,修补或弥合时间对农耕文化遗产的侵蚀,实现对农耕文化的继承与创新。数字化技术真实再现和参与互动,为农耕文化的传承发展提供更广的空间。
创设农耕文化城乡展示网点。农耕文化不局限于传统耕作形式,农耕景观设计与应用也有很大的展示空间。应用新技术、新工艺、新装备,实施阳台无土栽培、立体栽培,打造屋顶生态花园,以智能化控制和创意设计,使农耕文化体现时代气质和城市韵味,并补偿城市建筑群对绿化面的占用,扩大城市绿化覆盖率。
组织农耕文化节庆日活动。组织和培育杭州农耕文化的旅游产品、农耕运动会和节日活动等。龙井开茶节、桂花节、枇杷节、赛龙舟、民间茶会、西博之旅等各种文化观光、体验参与、科普教育,汇集农耕、趣味、健身于一体。富阳渔山稻香节是首个“中国农民丰收节”,紧扣“追寻稻香体验丰收”“回归农耕记住乡愁”的主旨,以农民和市民为参与主体,将农耕文化体验与市民参与互动相融合,在千亩粮食功能区“研学基地”整体打造精品民宿,有力推进渔山乡“农事体验型”乡村旅游建设。
建设特色精品田园景观带。依托各类现代农业园区,突出“精品农业、绿色田园”发展主线,培育高效精品农业产业,将现代农业园区建设、产业改造提升及休闲农业发展有机结合,使其成为不同季节、不同作物配置轮换的丰富多彩的田园风情景观带。
打造动态农耕文化产业。培育相关的影视传媒、文化演艺、动漫游戏、工艺美术、创意设计等产业业态,打造体验传习品牌,为都市人群亲近自然、体验农耕生活提供平台。
打造静态农耕文化产品。整洁田园、提升农业产业、优化生态环境、实现农业全域景区化。建设集旅游、休闲和民宿相结合的观赏、体验、科普于一体的生态型休闲与文化创意基地,形成融农业产业、文化创意、休闲旅游、体验展示于一体的产业带,实现产业、旅游、文化的有机结合和生态、经济、社会效益的完美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