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

吴双英

一

从湖南永州发源的湘江，浩浩荡荡，从南向北，流经衡阳、湘潭、株洲、长沙，在岳阳的城陵矶注入洞庭湖，汇入长江大海，如一个秀丽的女子，向中华大地倾诉着她的衷情，奉献着她的智慧。它浸染着长江流域文化的气韵，裹挟着“大江东去”的豪情，充溢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以壮士之气、文士之雅、女性之柔、母性之爱滋养、呵护两岸的人们。和矗立在洞庭湖边数百年、守望三湘四水的岳阳楼一样，成为湖湘人的文化地标和精神家园；和湘江流域的传说、故事、人文及风俗连接在一起，成为湖湘人熟悉的精神存在。

湘江流经岳阳湘阴地段时，江水渐平，江面渐阔。每逢薄暮时分，江上船帆点点，渔舟唱晚，远浦归帆，呈现出诗人画家争相吟诵描绘的动人景象，这就是有名的潇湘八景之一。今日来看，“远浦归帆”的画面里，不仅有诗情画意的生活，也有湖湘儿女勤劳的一生。这一段江水，将湘阴分隔成两个地理区域，一边是有“鱼米之乡”之称的湖区西乡，一边是与县城连缀在一起的东乡。在湘江大桥还没有建成之前，联系江水两岸的就是轮渡和渡船。轮渡的两头装有活动跳板，方便汽车上下，还配套有临水靠壁、引道、引桥和泊船码头等设施。轮渡码头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码头边停靠的船只大大小小，在江中连成一片。渡船相对而言只是一只木船或一个舢板，比较简单，渡口也简陋，但比较便捷。轮渡和渡船来往于湘江两岸，连接着城市和农村，连接着繁华与宁静。

小鲲就出生在湘阴县城对岸的湘水镇上，喝着湘江里的水长大，在江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湘水镇和县城北部的乌龙宝塔隔河相望，离大码头大概二三里路，有渡船往来两岸。小鲲喜欢乘渡船到乌龙宝塔玩。从早到晚，临江而泊的渡船可以随时载人渡江，有时等到客满了才走，有时一两个人也可以走。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乌龙宝塔矗立江边，守护一江碧水。宝塔相传是清朝县令依据宋朝的古塔重修的，因为民间有“乌龙出角状元生”的说法，所以又叫状元塔。塔有七层，塔身全部由麻石砌成，每层飞檐翘起，很是古朴秀美。沿石级可上到第五层，塔顶两颗石珠历经岁月洗礼依然光亮如新。小鲲喜欢到塔里去玩耍探险，感受古塔的清幽静肃，有时爬上宝塔，看湘江北流，山水相依，水摇塔影，相映成趣。塔下江岸不仅是渡口，还是去古塔附近大货窑和酒厂的必经之地。乡邻们隔三岔五都会去大货窑挑些窑货回家，甚至有的还以此为生意，贩卖到更远的湖北、江苏等地去。大货窑远近闻名，也是很有历史、很有故事的地方。酒厂自然是爱喝酒的乡邻们喜欢的。西岸丰收的稻谷送到东岸来，酿成的酒就是谷酒，回香独特，口感绵长，而且不上头。老乡们渡江过来打几斤酒回去喝，就像喝自家酿制的一样亲切、香醇。

湘水镇东濒日夜北流的湘江，西靠千亩稻田，稻田尽头是碧波万顷的柳毅湖，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与县城隔江相望的湘水镇不仅盛产稻米，也盛产鱼虾、螃蟹和湖藕，是县城和省会城市长沙鱼米供应的大后方。每年江水一涨，湘水镇的乡邻就需要围垸造堤，一年一年堤岸不断增高，最后把垸子围成白色瓷盘一般，浮在江水上。湘江长堤如一条长龙蜿蜒穿越湖湘大地，随着湘江一路向北，直捣洞庭。堤上堤下炊烟袅袅，绿树连荫，清风阵阵，河水汩汩滔滔，日夜奔流。河对岸烟囱水塔并楼宇相连，晚上灯火如昼，一派繁荣。一江水滋养两岸人。湘江水千年万年奔涌不息，小鲲的童年也如江边的花开草长，天真烂漫。乡村孩子的童年生活和自然万物紧密相连，朝气蓬勃，丰富有趣，就像沟渠里的野菜鲜果，池塘里的田螺蚌壳，枝头上的黄莺喜鹊，让人觉得美丽丰饶，亲切欢喜。

小鲲的出生，是在盛夏来临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热。天才蒙蒙亮，云家的老屋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女孩呱呱坠地了。女孩生得黑，但肉嘟嘟的，看上去挺可爱。因为云家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女孩儿的降生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字，这让云家奶奶和女孩父母都有些满足。一双儿女，对只能生两个孩子的家庭来说，真的是不多不少，刚刚好。和第一胎哥哥的降生为这个家庭带来的喜悦不一样，妹妹的降生相对更为平静，但家人的喜欢还是发自内心的。父亲给女儿取的名字和她的哥哥一样，都来自庄子的《逍遥游》，小鲲、小鹏，希望一双儿女能鲲鹏展翅，一飞万里。儿女的名字往往代表的是父母的希冀或父母未完成的心愿。鲲鹏二字所寄予的，也是小鲲父母壮志未酬的人生。这么大气的名字，却是和局促的童年生活联系在一起的。贫困、拮据的生活，离鲲鹏的理想有着十万八千里，因而幼年的小鲲总是以大声的哭喊来宣示自己的存在，提醒长辈的关注。一哭未必天下应，一哭也未必世界明。但哭是孩子跟成人世界对抗的武器，小鲲的慧根也许从她会哭开始就显露了。

慧根必然是有遗传基因的。小鲲的爸爸高中没有毕业就因为爷爷病故回家，即使成绩很好，考上了一中，也无法完成学业，只能辍学，扛起养家的重任。这是家族耕读传家传统中断的一个证明，也是小鲲爸爸心头隐隐的遗憾。也许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让一双儿女帮他了却心愿。小鲲母亲勤劳朴素，务实少言。小鲲奶奶热情好客菩萨心肠，却有些重男轻女。小鲲父母对一双儿女的养育却从未男女有别，小鲲的成长环境健康平等。虽然乡村的环境有些粗糙和简朴，但对于孩子的成长未必不是一种人生应有的磨砺。生活以它平实朴素的模样前行，平淡的乡村生活，却似乎因为夏天的火热被赋予了特别热烈明朗的气息。小鲲的童年生活朴素宁静却也充实快乐，简单透明。简单的饭食，撒开脚丫就可以飞跑的天地，和伙伴们捉迷藏、演大戏，寻思各种好玩的游戏，大部分日子都无忧无虑。

可再明朗的天也会有下雨的时候，小鲲最恐惧的时刻莫过于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到家里来的时候。这个伯伯小鲲要叫干爸。这个干爸不是带来双倍的父爱，而是要将她所有的爱一并掠走。干爸一到家里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说要带她回家。因为据他说小鲲是他寄养在这里的亲生女儿。内心充满了害怕和惶恐的小鲲，总是颤声问父母：“我是从哪里来的？”问来问去，在父母那里的答案总是一句：“你是坐着木桶从河上飘来的呀。”这样的答案包含着大人的狡黠和意味深长的智慧，甚至还有些诗意和浪漫，但对一个头脑中充满了问号又有些没有安全感的幼儿而言，实在达不到精神上的安慰。她将信将疑地听着，始终陷在被捉弄的圈套中，多年来未曾释怀。这个叫干爸的人在小鲲的幼年时期，几乎成为一个梦魇，只要他到家里来，她就得紧紧地抱住家里的门框或扯住妈妈的衣襟，生恐真的被牵了去。直到有一天，听说干爸家搬到了很远的地方，估计以后很少会来了，小鲲才如释重负。“我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还要小鲲长大了去寻找。可父母和外人一起合谋捉弄孩子，真的好玩吗？这还要看事情的不同性质。

一次偶然的落水事件，让小鲲感受到生命的价值，还有父母对自己的爱。喝着湘江水长大的孩子，从小肯定离不开水的，游泳也是玩着玩着水就学会的。小鲲也不例外，跟着小伙伴们带着一些桶子盆子就下水了。根本还不会游泳，却又要学会扑腾，在那个自我防范意识特别弱的年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小鲲随着木桶游啊游，离岸边越来越远，没想到突然桶子一翻，小鲲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倒在水里，扑腾扑腾地，在水里上下沉浮着。附近的孩子要么在玩自己的，要么根本不会游泳。在水边看大家玩水的孩子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喊起来，“落水啦、落水啦！”可是大人们太远，根本听不到，小孩子们又人小体弱，不知应付。也是命不该绝，扑腾中的小鲲，手突然触到了一个树根，她紧紧抓住那救命的小树根，往下蹬腿，往岸边划水，终于把自己给救了。等父母赶到时，小鲲已经平安无事回到了岸上。那天晚上，小鲲强烈地感觉到了父母的担心后怕和恐慌。那天晚上，小鲲吃到了两个荷包蛋。那天晚上，爸爸以少见的严厉斥责了妈妈，要求妈妈以后要看管好孩子。也许小鲲真的是从河上漂来的，因为湘江最终没有吞噬掉自己的女儿。湘江边的人们和湘江，人类和自然，互相依存却也互相斗争着，生活着。

也是在那天晚上，小鲲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每次看家里相框里的相片，小鲲最喜欢的就是那张全家人在一起的照片，哥哥坐在爸爸的腿上，小鲲坐在妈妈的腿上，一家人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样子，文文静静地坐在一起。虽然哥哥的表情很稚嫩，当时鼻子下还挂着清鼻涕，小鲲更是肥嘟嘟圆乎乎的婴儿脸，但小鲲特别喜欢看这张相片，看照片上父母英姿勃发、和谐美好的样子，看哥哥不谙世事的样子，看自己懵懂天真的样子。照片真是一个家庭珍贵的记忆留存。多亏了这样的照片，才能知道父母也曾那么年轻；多亏了这样的照片，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水边出生的女孩小鲲从生命的开始，到生命每个阶段的成长，都始终与水、与这条江连在一起。她就是湘江的女儿。她的性格中也始终有着水的清透、柔和、包容及随性。

二

水边出生的男孩跟女孩不一样的是，他们更能识透水性，更具驾驭水的能力。他们有时是弄潮儿，有时是水手、舵手甚至船长。在水的面前，他们更表现出强者的姿态。同样是在水边出生的小鹏就是这样一个男孩，他不仅水性好，而且在很多方面都体现出一个江边男孩的灵泛和机敏。可是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妹妹小鲲，有些方面还可能被后来居上，小鹏难免就要体验体验竞争感了。从读书开始，小鲲阴差阳错就赶上了和哥哥同一期发蒙，成为同班同学。

之所以会这样，要从发蒙那天的天气说起。也是巧合。小鹏去学校发蒙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家里又没有人管小鲲，爸爸就带着兄妹俩一起去学校报到了。到了学校，老师也不知道是谁上学，兄妹俩都考了一遍，结果问到小鹏的问题，小鲲在旁边也回答了出来，老师就让爸爸填了两张报名表，把两兄妹一起收了。其实小鲲还不到读书的年龄，但早点上学有小鹏照应，爸爸就放心地将小鲲兄妹一起留在了学校。小鲲也就像被加塞的学生一样，有些随意，却也水到渠成地成为了湘江小学学前班年纪最小的学生。

小鹏完全没有料到会和妹妹成为同学，而且被老师安排坐一张课桌。上学不再有先发蒙的优势，自己在学校的所有行为，还多了一个耳报神，小鹏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好在小鹏也不是那么淘气，妹妹也不是每件事情都爱打小报告，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相安无事。可是，怎么履行做哥哥的责任，却经过了现实生活的训练。

这要从邻居家调皮捣蛋的小暑说起。小暑淘气顽皮远近闻名，又特别喜欢欺负小鲲，只要小鲲得到什么有意思的玩具，小暑一定会在跟着玩一阵之后把它抢走。抢走玩具也就罢了，可是有一天放学路上，他又动了歪心思，不仅抢走了小鲲的伞，还用伞柄敲打小鲲的背。这就是校园中早期的校园霸凌，主演都是那些不会读书专负责捣蛋的同学。小鲲一下子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地跑回了家向父母告状。

父母盘问：“你哥哥呢？”

小鲲说：“哥哥走在我后面一点儿。”

父母就把小鹏叫出来，给他上了一堂兄妹如何相帮的课程：“妹妹在外面如果受欺负了，做哥哥的第一要上去主持正义；第二，遇到不讲道理的行为，还要进行回击。”

小鹏从此知道要如何统一战线，如何守护年幼的妹妹。从此上学路上再也没有上演男生欺负小鲲的戏目了。

小鹏其实是个能干的哥哥，他的动手能力在很早就得到展现。上小学时流行每张课桌都要上一把锁，可是妈妈只给了小鹏买一把锁的钱，小鹏就想了个办法，在两个桌子的隔板处，上了一个搭钩，只要他的桌子一开，小鲲的桌子也可以开了，锁的时候也是如此，锁一个桌子同时也把另一个桌子锁住了。锁是节约了一把，碰上小鹏晚到，小鲲就得等上哥哥一起开锁了。无论如何，这个办法很妙，小鲲对哥哥佩服不已。班主任看到后也暗暗称赞。就像报名读书小鲲是临时增加的那个一样，小鲲在读书的路上要挣得独立权还真不容易。比如说买字典，老师布置每个学生都要买一本字典，可是妈妈说，字典兄妹俩共用一本就可以了，于是字典只能买一本。节约的妈妈几乎是在每件事上都会想到一个节约的方法，兄妹俩很多时候好像变成一个人似的，在父母眼里似乎很自然，可是兄妹俩却觉得在班上很有些没面子。

但是小鹏带着小鲲一起出去玩、走亲戚和看电影的时候，都是两个独立被尊重的个体，这种感觉比去学校舒服。比如去姑姑家，去舅舅家，叫小鲲小鹏干什么玩什么吃什么，都是各自单独一份，从来没有被合并成一份。小鲲特别愿意和哥哥一起去看电影。姑父是电影放映员，到哪儿放电影，都会想办法告诉他们一声。然后小鹏就会带着小鲲找到放电影的地方去。看电影一般在晚上，也不一定在湘水镇，所以有时要走较长的一段路，路上可能遇到狗，也可能遇到鹅。小鲲既怕狗，又怕鹅，但只要有哥哥在，就总是有办法引开狗，赶走鹅。而且保证不会迷路。到了放映地，先跟姑父打声招呼，再找个位置坐下来安安静静看电影。有时姑父热汗直流地朝他们挥挥扇子，然后自己忙自己的。其实电影什么内容，他们不一定讲得蛮清，但看电影这件事就像过节一样喜气，让人开心和兴奋。如果遇上看懂了的片子，回来的路上会热烈地讨论半天，这是冒险又很愉快的经历。

等到小鹏渐渐长大些，有了一群小兄弟后，就会玩一些男孩子才会特别喜欢的游戏，充当妹妹保护者的责任就被玩心替代了。那时小鲲还不怎么知道男孩和女孩的分别，只是有些游戏，渐渐不属于她了。有时一大早，有时晌午时分，有时晚上，邻居小满、小为会把小鹏悄悄约走，就着草垛、仓库、阁楼等隐蔽场所，进行又惊险又刺激的游戏。男孩子跑得快，来无影去无踪，完全不知道到哪里找他们。他们邀朋结伴，神出鬼没，总有什么大事要谋划似的，做事情总是先开小会打商量，一副办正事的样子，很有大人的派头，让小鲲羡慕不已，也望尘莫及。当然这个时候，不仅她这个跟屁虫被嫌弃，其他女生也完全参与不进去。

八九岁这个年龄段，游戏似乎开始分性别了。适合男孩子的游戏，比如钓鱼、玩弹弓、捉泥鳅、滚铁环、玩陀螺、耍水枪，各种各样，层出不穷。而跳房子、踢毽子、跳绳之类，女孩子更容易玩到一起去。男孩女孩需要合作的游戏也是有的，比如攻城，甲乙双方各有四五个人，在地上画出两个营地，以中间的分界线分出甲乙两边，从相反的方向向对方攻城，哪一边先攻入对方营地，并将对方人员推出界线为胜。这不仅需要掌握进攻的时机，还要有冲入敌阵的勇气，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求的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这些活动小鹏和小鲲经常一起参加。还有跳房子，无论是九字格，还是百间房，都是金鸡独立踢推田螺串或石子串到标注了相应数字的格子里，最早达成目的者胜，这不仅训练脚的灵敏度，还训练人的全身协调性。这些游戏大家都百玩不厌。

最好玩的还是捕蝉养蚕之类的游戏。这些技术含量更高，而且不是特别了解昆虫习性的人根本养不好。但小鹏总是很精通这些名堂。夏天昏昏欲睡的午后，蝉振动着薄薄的羽翼拼命地鼓噪，清脆悠长的叫声极具穿透力。在蝉一个劲儿地鸣叫的时候，小鹏就会从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上去，张开网一把网住，那可爱的小东西就落入他的手掌心了。然后在蝉的腿上缠上一根线，让蝉飞来飞去，却飞不出他的手掌心，这是可以向伙伴和妹妹炫耀的战果。养蚕也成功过。春天的时候，小鹏会从养蚕的邻居家找来一些幼虫，在家里准备几个簸箕，然后到村子里到处寻找桑树。发现桑树后，采上一些桑树叶子，放到蚕宝宝面前让它们吃。每天都观察蚕的状态，看着蚕吃了睡，睡了吃，慢慢长胖长圆，然后耐心地等待它们“作茧自缚”。隔几天，一个白白胖胖的椭圆形的蚕茧便成形了。蚕茧柔软银白，发出诱人的光泽，似乎是对养蚕人的奖赏。养蚕也是在关注生命的蜕变和成长，神奇又充满惊喜，因而也特别有吸引力。

也许是孩子的天性使然，每次家里有小动物出生的场合，小鹏和小鲲都觉得很兴奋很激动。他们无法看到自己如何出生，但可以观察其他动物的出生、长大，感觉也是对生命和成长的一种别样的参与、弥补。家里的鸡宝宝从蛋里面孵出来的时候，看着它们用小嘴啄破蛋壳，从透明的蛋壳里破壳而出，感觉小鸡宝宝很聪明，也很厉害。家里的母猪生小猪，一只只从母猪肚子里跑出来，先是湿漉漉的，然后慢慢地有了力气，就会拱着母猪妈妈的肚皮，嗷嗷叫着吃奶，咬着奶头撒欢，真是又霸道又傲娇。母猫有小猫了，小猫咪一只只迷你般大小，眼睛圆溜溜的宝石一般盯着你，让人爱怜不已，或者柔软一团躺在窝里，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它们，或者找点小鱼小虾给它们吃。小鱼小虾就在自家鱼缸里摸几条。家里的鱼缸里养的鱼有时也会产小鱼出来，细细的一小条一小条在鱼缸里游着，给人带来无限的慰藉和遐想。可是，喂养小动物不仅给人欢乐、安慰，有时也会带来遗憾。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男孩子的感情一般比较含蓄，内敛且隐忍，可真要伤心起来，那也是痛彻心扉的。小鹏养过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狗，萌萌的又乖巧又聪明，小鹏到哪里都带着它。而且小鹏还在有意识地训练它，叫它钻圈、跳高、跟人握手之类，它都能很快学会。爸爸买了一条大轮船后，小鹏就经常带着狗狗上船来玩。这天风和日丽，天气特别好，小鹏就想让小狗试试游泳本领，他以为狗狗天生是会游泳的。小鹏把狗狗从船舷边放下去，看到狗狗在水里游动起来后，就跑到岸边来接它，船和岸之间就是一条长长的舢板的距离，可是狗狗奋力游向岸边时，没能到达就沉下去了，它应该根本还没有学会游泳，下水那一下的扑腾不过是一种本能的挣扎，眼看着狗狗沉下去，小鹏却够不着，一时又来不及找到别的可以救狗狗的工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爱犬淹死了。小鹏伤心地大哭，很久都不能接受狗狗淹死的结果。这个回忆过于伤心，小鹏久久都未能释怀，以致再也不肯养狗了。后面虽然养过兔子、刺猬等别的动物，也绝不再让它们游泳了。

相比养动物而言，养花卉植物就不用投入那么多感情了。小鹏养花的本领也很高。小鹏兄妹俩想种些花为阳台增添一抹色彩，便找了些太阳花、喇叭花、鸡冠花的种子种在门前的花盆里。小鹏种花似乎有天赋，种的花总是开得很好：太阳花满盆满盆地盛开，朵朵向着太阳；鸡冠花神气地一排排站立着，鹤立鸡群的样子；喇叭花一丛一丛，娇艳无比。嘴馋的时候，从喇叭花的花柱处摘掉花瓣，还可以吸食到甜甜的花浆。还有一丛丛的月季和沿着墙垛种的牵牛花，大部分都成功了。而小鹏和小鲲侍弄花卉的结果总是有些差别：小鹏侍弄的花总是色泽饱满，繁盛得很；小鲲侍弄的却总是显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小鲲真的是很纳闷，几乎是一样的花盆，一样的土壤，一样的方法，为何效果总是有差别。看来小鹏不仅表现出广泛的兴趣，还表现出对养殖等方面的热爱。

小鹏的天赋还表现在才艺方面。比如口琴、横笛、二胡等乐器，小鹏都懂那么一点。爸爸因为进过戏班子，所以家里会藏有口琴、笛子、二胡等乐器，爸爸没事也会吹拉一下，重温一下技艺。这个时候小鹏就会细细观察，弄清楚“哆来咪发索拉西多”的位置后，就认真地练起来。没过几天，就能吹出曲子来了。学笛子也是，有时小鲲连音都吹不出来，可小鹏能有板有眼地吹出旋律。二胡小鲲就更加不敢问津了，不是不想学，表演欲还是有的，有时模仿爸爸的动作，扶住琴筒，拉动琴弦，一副很沉醉的样子，可是没下过功夫，是没办法拉出调子来的。在这方面，小鹏更愿意细细琢磨，认真练习，所以总是能拉出曲调，混迹于湘水镇的演艺界。后来碰到其他乐器，也能触类旁通，一点就会，包括流行音乐、民歌等。而小鲲在这方面就无法登堂入奥，领会艺术的精髓了。

可是，小鹏在妹妹面前的高明，却在小学五六年级时因为个子长得比小鲲慢，成绩有几次被小鲲超越，而逐渐感受到了压力。又因为是家里的长子和唯一的男孩，爸爸对他寄予了更大的希望，希望他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越大对他管束越严，有时对他的要求跟对一个大人的差不多，同时他也很少在爸爸这里得到更多的肯定和鼓励。小鹏不只感到了压力，甚而有些失落了。

终于小鹏通过升学得以和小鲲分在不同班，兄妹俩就此结束了兄妹同学的关系，从此有了各自不同的同学、各自不同的班主任、各自不同的校园故事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