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沙特
在陌生城市,大中午四十多度的天气临时去烧香,女人觉得纯粹是有病,但话到嘴边,想了想,没有说。
到处看过去白泛泛,像曝光过度的照片。认真想来,他们还没有合过影,别说掂在手里的一张相纸,就是数码的几KB也没有。抓紧在山门前留影一张?算了,据说神佛之地不宜拍照,命中注定吧。
拜财神怎么走?男人问。收门票的大妈猫头鹰相,穿得家常,连个袖章也无,像外包人员,或者志愿者。女人懒得听,自顾往前,一股浓香天罗地网,威武的半人高水缸列阵夹道摆满一地,缸里荷花冒尖,剑戟埋伏似的,头也熏晕了,是进门弄晕,好多随点功德吗?
哎,你冲那么快。
男人赶上来,钻进伞下揽她。肩上皮肉着火,女人使劲拨开他的手,拉开距离,把男人晾在毒日头下。
男人眯起眼睛赔笑,还生气啊,老张也就嘴上占占便宜,手上不干不净,上次我给颜色了,不敢了。我拿着尺度的,下次不让他见你,马上大钱下来就好了,可以不张他了。唉,这些老男人,浑身都是……最后一句吞了音。
女人哼了一声,本来想说,就凭你,就凭他?那个矮冬瓜,再伸爪子,打爆他狗头,但突然站住,因为身下一动,是这香引动的么?
糟糕,我身上来了,我不去了。
带东西没有?门口有小超市。
男人又钻进伞下,满脸汗水在阴影中发光。
来都来了,陪陪我,你也知道,关键时刻了,你要和我一起发愿。
为了钱,我不要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男人笑说。
我不是鸟,你才是鸟。
那是,我有鸟。
无聊。
女人叹了口气,到时候大钱黄了,不要怪我冲撞了。
呸,呸,呸,你怎么这么迷信?
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我们现在算什么,科学?
是信仰!
——信仰钱吧,女人想说,但转念身处此地,还是不要造次,虽然她并没有多信。
原来这个寺占地广大,殿宇群分作四五处,主要的有两处,一处大寺,一处祖庙。财神在祖庙,最里边靠山。按计划,他们应该直奔目标,但男人见女人去了趟卫生间,神情没大异样,必经之地大寺在侧,便提出体贴人情的道理:直接负责人固然最要紧,但打人家高层领导的眼前来去,没有一点表示,是不是也忒不懂事了?万一不高兴,卡一下,岂不前功尽弃?在这地界,毕竟人家是老大。女人没有反对,他就引领着拐向大寺的台阶。
在天王殿门前,男人让女人在树荫下等,他自己横举香,东南西北四方鞠躬,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灼亮的阳光洗白了他的脸,让女人想起了某些时候夜半醒来瞧见他熟睡的模样,没有欲望,没有酒色财气,显得有几分天真、纯洁,比他醒着的时候可爱。
门口的石銘,记录着这个寺的悠久历史,说祖师殿曾有肉身菩萨,后来被毁。
一会儿信,一会儿不信,女人评论。
还是大势,不走那个运。三元九运,我跟你说过,高人跟我说的。马上到九运了,已经开始进气,九运是火运,灵性、信仰这些,要重新被重视。
人,是要信个什么才行,否则活不下去。
你说话越来越深刻了,像哲学家。
女人白了他一眼,说:老娘我其实是职业小三。
莫胡说,佛门净地,男人正色说,不高兴地埋头转过殿去。
一路不见什么人,大雄宝殿这里,竟然聚集不少。飞檐伸出来很远,殿宇幽暗,像巨嘴山洞,错觉这些人不是来礼佛,是乘凉。排到二人时,殿内的人渐渐散了。他们跪下去磕头,磬应时敲响,一声一声像水波荡开。第三声的涟漪抵达,女人觉得心里真的沁凉起来。
回去后,我就搬出去,女人立起身,没有转头地说。她感到佛祖的目光,无论偏移哪个角度都会被扫射,所以仿佛也是对着佛祖在说。
搬哪里?什么意思?
你已经明白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了。
男人的脸慢慢涨红,正打算说什么,一个僧人领着一个穿警服的人快步走进大殿。穿警服的把在场所有人都迅速审视了一番,尤其正对着的这二位。他俩愣了愣,对视一眼,住了口。警察收回目光,回头半掩着压低声音跟和尚说话,女人听到一个词“万字”。他俩默契地向门口撤,这时候又来了几名僧人,各自对着殿内外的香客在招呼:对不起,我们有临时佛事,请大家出去等待一下。
他们默默随众人顺着游廊往外走,人家的脚步暗中加紧,他们也被感染得加紧一些。没有人真的跑,但隐约有点纷乱。路过禅房,门没有关实,女人一晃从门缝中瞥见白色的立式饮水机,近旁还有一双很潮的天蓝色运动鞋,仿佛刚刚换下的样子,平常的东西在这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出来后,走掉一些人,剩下的都挤在树荫下议论,既有恐惧,也有兴奋。摊上大事了,也是躬逢盛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定论,但无论如何,肯定不是佛事;结合警察的行动,多数倾向于是在缉捕潜藏的逃犯,有人转述常见的社会新闻,某个寺庙的方丈,最终发现是在逃多年的杀人犯。杀人,这个词被说出来,顿时都有些凛然,同时,也更刺激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却又更多地奔涌而出。
男人这时已经抽离,抬眼寻找女人。女人没等他走近,就抬起手,去往墙壁,玩摸福字的游戏。出门时她把墨镜忘了,在烈日底下,即便遮了伞,闭着眼,也觉得眼前的黑不够彻底,背后躁动着白,随时要戳穿而出。她朝着这不安的底色上刻划的视觉记忆坐标,走出去没几步,就有些不自信了,走得似乎不够笔直,脚下到处都是歧路,会不会掉进坑里,撞上花坛?一丝胆怯升上来,她停顿片刻,一咬牙,快刀斩乱麻,不管三七二十一疾行向前,带着即便当众跌倒摔断腿也认了的蛮勇,终于触壁,睁开来,手掌拍在侧边空白墙壁上,连福字的边沿也没摸到。
撞南墙了吧?男人早已来到墙边。
所以我后悔了。
男人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女人熟悉这个样子,是他作为老板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的样子,是曾经在工作场合假装和她只是同事的样子。
我们赶紧办事吧,他终于说。
还没靠拢祖庙,他们就知道暂时也进不去,远远可见门口停着警车,拉着警戒线,有一个警察和僧人守着。男人还是不甘心地上前问了一句,警察冷着脸,仍然回复有临时佛事,你们改天来。
现在是撤还是等的问题,女人决定不作决定,不提议。男人叉腰踌躇片刻,左右张望,最后说,我们沿着湖转一圈吧。这个人工湖看上去曲折而长,尽头有拱桥横跨,湖面也不算窄,环湖的路夹在树丛之中,时隐时现,走完一圈势必费点时间,流几身汗。女人有点想发火,但想了想,又忍了。走出去一段,附近有增氧泵在奋力工作,黄绿色的湖水荡漾拍岸,仿佛有风大作,仿佛也的确因此搅动了空气,脸上感到丝丝缕缕的微风,闷热得到些微缓解。
她是不是找你了?男人打破沉默。
谁?女人知道谁是谁。
男人很轻地说了一个名字——他老婆的名字。
没有。
你放心,我会离的,但要等钱下来之后先补偿她,她毕竟是孩子的妈。
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是喜欢上谁了?
没有,只是不喜欢你了。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女人有一种不是自己说出口的感觉,她真的喜欢过他吗,跟性,跟钱,跟身份,跟承诺都没有关系的喜欢?经常一较真想起来,她就觉得困惑。
不是她招惹他的。一切都肇始于她的提案,准确地说,是她在提案中贡献的楼盘名。当时,公司在做一个滨江小区,江景是最大卖点,但以公司实力,抢得的地块自然也没有多上品,亲水处一片乱石,且其中还突兀一块巨石,无法忽略为背景,想爆破掉,相关部门通不过:巨石有航标作用的历史,也没足够能量疏通关系。难得找到好的设计师契合了地理风格,但小区名一直卡着,不令人满意,避开弱点取美好意象的,也等于取消特点,同时辜负了设计匠心,一个“石头记”有点呼声,小说是名著,是如雷贯耳,但谁都知道故事结局不吉,所以也很没有卖相,谁想住进一个花园洋房梦一场?突然新提案给到“石涛园”,让所有人眼前一亮,既是环境,又是传世画家,又切合楼盘新中式风格。品牌部经理没敢掠美,供出了创作者,新来的她。年会上,男人把她安排在了自己一桌,按例当年最受老板器重的人的待遇,举杯时也着意称赞了她的功劳。升职顺理成章,最初一切都正常,直到有一天,男人把她叫去办公室,说他要去参加一个户外烧烤聚会,他又用BBQ这个说法重复了一下,都是圈内大佬,他想穿得休闲一点、潮一点,他在这方面不擅长,想请年轻的她帮忙参谋,信任她的审美。她当时就觉出了男人有泡她的意思,但一切说法都很合理,她还想着事业进一步发展,经由他去更好的平台,关键是,男人并不招她讨厌,甚至有几分魅力,所以没有拒绝,不过,她脑子里也闪过:试衣间隙,一时人眼不到,男人伸出咸猪手,而她,必定会一脚飞踢,什么职场前程都会抛之脑后。然而,这画面并没有发生,全程在CBD的精品摩尔,有礼有节,也没有请她吃饭,因为有事,只是留给她一张商场的购物卡,作为导购酬劳。男人反馈说,他的衣着得到了肯定,一个机车风的大佬尤其称赞了他的牛仔裤雅痞,屁股兜上开了一朵花,是她挑的。试裤子的时候,他犹豫过,从镜中她给了他信心。她无数次事后追忆,如果事情就停在这个分寸上,一切如常而流就好了,但是,他没有如常换回西裤,而是不时穿出那条牛仔裤,在与她交接的场合,在一些众目睽睽的场合,耳朵里是公司众人在议论老板闷骚,眼睛里是他屁股上的花离席升起,悸动着远去,裤子下的肉体,回到了试衣镜里,在瘦窄型裤子的勾勒下水落石出,在古巴衬衫中若隐若现,她觉得心里的某一处像热黄油一样化了:如果他提出来了,睡一下又何妨?所以,最后在倒向酒店床单的那一刻,她几乎是揪了他的衣领;认真说来,她也并非不主动。男人后来半开玩笑说,闹半天原来是你在泡我。但她的主动是消极的,她没有想过要有什么结果,或者说她简单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她跳到了更好的平台,但母亲的病不期而来,打乱了她的既定计划。她回头找到他,很直白地,需要一笔钱,一大笔她拿不出来的钱,让她妈妈多活一年,或者两年。他给了,没说二话。这次他们没有言语的提示、标记,便默契地重新在一起。她和他上床不再揪他衣领。他老婆打电话来,她不再威吓说我是货真价实的跆拳道黑带,只是挂断而已。按理说,这一次是更赤裸的交易,但她直面自己,细心分辨,很奇怪,却发现比之前多走了几分心。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我的?
男人穿过一片开着蝴蝶状花朵的射干丛,下到栈桥旁,回头问。刚刚路过拱桥时,男人遥指前面荷塘浮了一座栈桥,连通两岸,于是又多走了几步路。荷叶把这一片水面都遮没了,荷花高高低低绽放,香气会同闷热,又四面八方地笼罩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她知道,男人这话不是问句,事实上是一句陈述:你就是从我落难、从我没有钱开始不喜欢我的。这究竟是贬低了她,还是贬低他自己,或者的确是事实,他们俩都不值得,在钱的面前。母亲走后不久,公司资金就出了问题,终至于停摆。不能说男人的困难境遇没有影响她的想法,但她并没有打算在他落难时候分手;想过分手,也是想在他度过这一劫平稳之后,相识一场的情谊。最黑暗的那个阶段,她的心意都是坚定的,没想到在希望出现的时候,却意外地变化了。他通过老张搭上了一个国际投资公司,投资公司答应注入的海外巨款成了救命稻草,随即,她眼见着他一点点疯癫起来。第一次,确凿知道金额是十个亿,且后缀单位是美金的时候,她忍不住表达了质疑,她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质疑,但男人猛然发作,前所未有地,人家骗我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况且我也没拿出去什么,老张呢,就骗我几顿饭、几晚房?好吧,等着看吧,某天晚上,他举着电话来告诉她,钱等一会儿就到,脸被强抑的兴奋弄得眉眼分离,几乎扭曲,直到她睡下时,也没有看到手机上的到账信息,他却仍旧情绪高涨地和老张通了一宿的电话,一大早,把她催起来,陪着去银行预约大额取款。当他自信地说出了九位数的第一笔到账金额时,银行工作人员抬眉毛的动作,差点令她扭头走掉,然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不是硬装出来的,而是以一种由内而外完全彻底的信,征服了对方,尽管下午银行关门时,并没有等来这么一串数字,他仍然是昂然地离开,在跟老张的通话中,又昂然地平静下来。她不再参与这个令人难堪的银行取钱游戏,自从他走败地以来,她就收敛了以往的暴脾气,只是在心里飞踢、下劈,听着反反复复马上到账的消息。她偶尔会试着问,你真的不觉得有可能永远到不了吗?他立马横眉怒目,你总是负能量,能不能多点正能量,要信,才会有!因此,她也不再过问所谓的资金事宜。他们的性事也寥落了,不多的时候,他看上去还远没有和老张通电话时候的那种亢奋。他的身体,对于她是越来越空洞,虽然激情期过后,本就不那么热烈,但之前好歹是个充满生气的血肉之躯,而如今,变得仿佛只是一个器官,一个熟悉的机械磨蹭的皮囊。“喊狼来了”已经持续两年多,她总是在从旁观察和总结,他是不是比上一回落空的时候,更易怒一些,是不是终于要绷不住,是不是预示着要主动结束等待了?然而,没有,结果是她率先绷不住了,是她要主动结束了。
从公司出问题开始吧,女人说。
男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证明如他所料,同时,他似乎反而解脱了。
明天,你等着瞧,这回绝对到。
女人忍了忍,移开目光,点点头。
不管怎样,我都会给你一笔的。男人的声音又昂然而亲热起来,不像老板,又像男友,像情人了。
女人再次点头,越过他,走到前面,迅速地逃离栈桥,去到对岸。
两人达成一致,返回大寺附近的小卖部,休息,买水喝;完事后,如果还没有解封,他们就撤。小卖部兼售凉虾,在大黄桷树下搭了桌椅,桌椅和石坛边这时候聚集了许多僧人。他们捧着凉虾过去,就有僧人给让了座。他们一边吃,一边听着大家的交谈,很快弄明白了临时佛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人给公安打电话,说获知不法分子在这个寺装了炸弹,要搞大事,制造社会影响。当然,这种恐怖事件线索时不时会冒出来,事后证明,绝大部分都是假警,但是,公安不得不进行排查,以防万一,僧人们现在也被要求转移到空旷地带。女人没来由地想,男人的大钱梦破灭的那一天,会不会也拨起电话制造类似的风波?也许今天打电话的,就曾是那样身陷迷梦不可自拔的人。
这对于这个寺来说,也是头一遭。女人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比起刚刚逗留大寺门前议论的群众,僧人们普遍平和很多,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比如像电视剧里的高僧那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依然是既恐惧又兴奋,不过程度减弱了而已。只有一个乍看上去像男性的师太比较特出,有些符合想象,一直在石坛上打坐,眼睛半睁半闭,忽睁忽闭,口中唱念听不仔细。他俩身旁的一个僧人说,假如警察走了,最后雷其实没有排掉,我们待会儿回去,说不准就往生净土了。另一个僧人笑说,你这么有自信能往生净土啊?师太猛地唱大声了些:“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女人这才醒悟原来是《心经》,同时,只见师太瞪大了眼。她碰到那个目光,心中一跳,想必师太的作为是在定自己,也是在定他人,然而,她却从那个眼神中发现了不可遏止的脆弱与不甘。没来由地,她想到了母亲当年去世前的眼神,最后的一周,天已退暑,但病房里的空调出风口对着吹,开到无法再低的十六度,母亲仍然喊热,皮肤摸上去冰一样凉,刚触到,就嚷着别碰,因为被烫到。母亲看向她,眼里尽是脆弱,又含着怨毒,是濒死的生命对健康的生命的嫉妒。因为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她无法承受每天那无声的责难,某个下午,她实在待不下去了,把母亲托给护工,借口出去办事快去快回,一边召唤男人来到附近酒店开房,她命令他粗暴一些,再粗暴一些,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吓得他委顿并中止,她在他怀里放声痛哭,第一次体认到置身这浮世上,波荡到嘴里的无边无际的苦。她想到禅房的一瞥,忽然间,她明白了当时的异样感受是为什么,因为跟眼前的一切,以及那天在酒店的痛哭,原来都是一体的,没有逻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一体的。
警车开走之前,就有人来告知警报解除,随着僧人散去,他们奔向祖庙。
祖庙在山崖里挖凿而建,登上一层崖洞,已经能俯瞰整个人工湖。湖面连及对面大寺的林梢都浮起了一层霾,西斜的阳光散射其上,映成了漠漠的昏黄,四下鸟类渐渐活跃,衬得园区寂寥,依稀能看到远处遮着挡板的高速公路桥,车流不息,无声地。
经由百佛洞去财神殿最直接。一段地道似的洞子,两侧都有佛石像,顶部缀着白炽灯,空气湿闷,从头至尾一眼看穿,没有一个人影。女人停步端详了一下弥勒佛,男人走出去很远,回过身来等,忽然他喊道:哈喽。
女人想了想,回道:再见。
你好。
拜拜。
你好。
女人隔着距离站住了,说,祝你大钱到账。
尽管没有逼视,女人觉得也看到了男人脸孔上的一掣。她祝福得真挚,不会有误解,他觉出了真正的告别,在待会儿拜完后的所有日子里。
终于见到财神,没有金装,已经剥落为无彩的石塑,不似预想中的福禄寿模样,相当质朴平易:田字的肉脸,身小肚子大,手上抱了一只老鼠。法座脚下,散落的一些钢镚儿和角票,才能提示着应该和财有关系。
女人选择在边上的蒲团,把居中正对的位置让给男人。之前虽然有那么多激烈的不信,但今天折腾了一通下来,此时此刻,她平然了,能凝神祝祷男人大钱得到,明天,或者后天,不定哪天,一定得到。第三拜抬眼,扫到前面坎脚下,有一处极浅淡的划痕,很不易辨认,但定睛看,认出了——卍——警察说的“万字”,就在她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只感到眼前白光一掠,瞬间疾风吹面,耳畔巨响,或者说声响过于巨大,超越了意识,一下子就全然转成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