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德
陕北之北的神木大地上,不仅蕴藏着令世人惊叹的矿藏资源,更是演绎了无数不可思议、令人神秘神往的与大自然抗争的故事,独特的生活奇观充斥着我的童年记忆。勇敢勤劳的神木人在窟野河的惊涛大浪里捞炭的场景虽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回想起来依然让人惊心动魄,回味无穷。
发源于内蒙古伊金霍洛旗的乌兰木伦河,流经中外著名的神府大煤田腹地后,侧流神木城西向南延伸汇入黄河,神木人名其为窟野河。每逢雨季,窟野河刹那间变得狂躁起来,涛浪翻天,沿岸沟渠中裸露的煤层被山洪席卷着顺流而下,于是,窟野河沿岸就有了“捞炭人”的身影,是他们创造了窟野河上的“捞炭”奇观。
神木南部镇街属于非产煤区,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捞不到炭的人家,冬季做饭取暖所需的煤炭要到百里之外的县城购买,由于交通条件落后,买到的炭块只能用架子车顺着结冰的窟野河道拉回家中。捞炭多的人家就不一样了,留足两三年的存量外,把多余的炭块运到山里的村庄,与缺薪少柴的人家互通有无,吃的用的皆可用炭交换,窟野河沿岸流行着一句俗话:只要家有河炭万担,不愁吃来不愁穿!有句歌谣也唱到:“捞炭就是捞黄金,要娶媳妇攒三冬”,所以,窟野河沿岸的人们把一年里仅有的捞炭时节看得尤为重要,汛期一到,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都会纷纷赶往家中,等待捞炭的时机。
汛期洪流到来之际,窟野河水迅速猛涨,源源不断的黑炭伴着浑浊的洪水滚滚而下,这时,窟野河中下游周边村组的人们也会不约而同地来到熟知的几个渡口准备捞炭。凡是前来捞炭的人不仅能观天象识天机,还能预测水有多大炭有多稠。经验丰富的捞炭人只要看到窟野河的上游的天空阴云密布或雷鸣电闪,就知道要有大水将至。这时,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狂风还是暴雨,全村人都会放下手中的农活,男女相随,老少互携,倾巢出动。大家拿着头年冬天就补修好的“捞头”(捞炭用的网子)、箩头、担杖等捞炭必备工具,守候在河岸边,迎接即将开始的一场“人水大战”。
骤雨过后,窟野河沿岸的沟壑好像瞬间被山洪填满,万箭齐发般涌向窟野河中,此时的窟野河水越积越多,黑压压的水头就像一位勇士带着千军万马挥舞着刀枪剑戟,铺天盖地的奔流而过,裹挟着杂草树枝,偶尔还有农家的牲畜,咆哮着嘶喊着,摧古拉朽般冲向下游。沿岸流传着这样一句捞炭口诀:“头水猛,二水稳,三水手不空”。大家一般在头水时“按兵不动”,因为头水就是所谓的前峰,柴草杂物较多,况且水势太猛,不宜下水,只有又大又深的“稳水”来了之后,大量的炭块才会伴随着泥沙滚滚而来,这才拉开了捞炭的帷幕。
一霎时,人们就会蜂拥而上,水性好的壮汉会在深水里抢大炭,老弱孩童则在浅水区用“捞头”、筐子等工具捞小炭。窟野河东西两岸的河滩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虽然满面泥垢,赤身露体,但却乐此不疲,奔逐不休。过不了多久,河滩上就会堆起无数的炭山,随着河水的退去,炭堆也跟着延伸到了河岸边。这样的“战斗”有时候需要持续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几夜,虽然疲惫不堪,但捞炭人仍会奋不顾身地在波涛骇浪中坚持到最后。如果捞到的炭没时间拉运回家,河炭的主人就在自己的炭堆上放一抱树枝或几块石头等做出不同的标记,别人就很知趣地不会拉走,这已是几代捞炭人默认的不成文规定!所有的人都会自觉遵守,然后迅速地转移到下一个捞炭渡口,准备新一轮的冲锋。
大水过后,窟野河逐渐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河里没有大炭块了,捞炭人就车拉肩挑忙着搬运。休息之余,精力旺盛的男人们会相约三五人去河里“冲毛浪”(有浪潮的水里游泳),因为头浪最猛,带头的一定是水性极好的人,体质差一点的也不甘示弱,跃跃欲试,紧跟其后,从上游顺流而下,看谁游的最远。偶尔被浪头打翻,若隐若现的“冲浪者”还会喝上几口浑浊的泥水,尽管如此也没有人会退缩,站在岸上观看的家长,即使着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还是默认了这种生存技能的演练。很是放心的婆姨们则领着小孩,挽起裤腿,光着脚丫,提着筐子穿梭在洪水漫过的河滩上,捡拾着小炭块,真想把每一块炭都捞回家。
几近疯狂的“冲浪”运动与看似简单的小炭块捡拾,会在观者的欢呼声与婆姨们叫小孩回家的吆喝声中结束。渐渐驯服的河水,降低了咆哮的浪涛声,似乎在提醒着人们,下一次的战斗即将到来,“清理战场”的工作也要尽快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