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世俗名号的温情

2022-10-27 22:04□南
文学港 2022年10期
关键词:父子关系小儿子温情

□南 翰

一直以来,人物形象的塑造对小说创作而言尤为关键,汪毅鑫在他的中篇小说 《父亲的故事》 中塑造了一位很会“折腾”的父亲形象,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认真梳理这篇小说的故事情节,我们不难发现,整个小说紧紧围绕着父亲这一角色展开。

小说从父亲的童年写起,直到50 多岁的当下。在这段漫长的人生历程中,父亲可谓遍尝了人间各种滋味:有童年时受到母亲(“我”奶奶)倍加疼爱的温馨;有失去母亲无人管束后成为“小混混”的放浪;有赢得交校女生(“我”母亲)绵绵爱情时的甜蜜;有成家后参与赌博输光钱财的落魄;有为追求自由选择离婚再娶的决绝;有为小儿子不顺利的出生支付昂贵费用的艰难;有因再婚妻子有外遇而产生再次离婚的冲动;有想把小儿子抚养长大辗转数地打工的辛酸……显然,父亲是个很不安稳的存在。他追求浪漫与自由,并幻想着能一夜暴富,这在很大程度上与他的个性有关,当然也与他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遗憾的是,父亲好面子及逞能的个性,最终让他的人际关系变得“一塌糊涂”。

面对抛妻弃子再婚的父亲,作为儿子的“我”无疑会心存深深的芥蒂与隔阂。事实上,随着阅历的增长,“我”对父亲的了解并非只单纯地停留在童年时的“失父”状态下,更多的则是伴随着自身的成长,走过了一段从怨愤疏远直至理解释然的心路历程。诚如作者在作品中所感慨的,在种种无可名状“超越世俗名号的温情”的裹挟中,汪毅鑫小说 《父亲的故事》 实为我们诠释了“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本质的慈悲”的精神内涵,于文化层面上为读者提供了广阔的解读空间。

众所周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父亲始终是家庭乃至整个家族的主导,有着无可撼动的社会地位。然而,随着西方文化的不断渗入,父亲作为“文化之根”却也屡遭不同程度的质疑甚或颠覆。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诞生在中国文坛上的先锋文学等系列作品,更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了“父亲”与“父子关系”。小说 《父亲的故事》 也着力为我们演绎了几对不失温情的“父子关系”。

显然,父亲与“我”这对“父子关系”是作者在此作中力求表现的重点。由于父亲的“不负责任”,直接导致了“我”在整个童年时期对他的印象几乎缺失。“我”只朦胧地记得:当父母离婚时,面对母亲的质问,父亲只讲了一句“他有自己的命”;父亲也几乎不参与“我”的成长,留给“我”的也只是些曾有的教导——“争气”等,然不承想这寥寥数语却成为了“我”日后成长的精神法宝。后来,尽管“我”在不了解实际的情况下(因还是孩子),对父亲追求胡阿姨这件事本身缺乏任何道德意义上的批判,可当父亲背叛爷爷的临终之言后,“‘我’ 还是对此感到彻头彻尾的愤怒”。尤其是在得知了父亲已拖欠了“我”7年的抚养费,并在堂哥的婚礼上作出尽力回避“我”的一幕时,“我”进而一度确认父亲已经“死亡”。但小说在情节的高潮处还是出现了逆转,当“我”从四姑那儿知道了父亲留在温州的旅行箱里写下过给“我”的“欠条”又外加一句“爸爸对你亏欠得太多……”时,“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一切,这让“我”在他失踪两年之后,“第二天,便不动声色地踏上了去义乌的路”,生发了寻找父亲的念头进而付诸了实际行动。小说的最后,出现了一幅动人的画面:这对意外重逢的父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儿子聆听着父亲为其提供的小说素材……读着甚是温暖,令人感动不已。

如果说父亲与“我”这对原本应该紧张的“父子关系”最终得到了缓解的话,那么爷爷与父亲这对“父子关系”是在不断“修复”的状况下一路颠簸而来的。爷爷总是把父亲变坏的责任直接归咎于自己的疏于管教(奶奶过世之后,父亲正值青春叛逆期,爷爷工作又刚刚调动为教育局副局长而无暇顾及),因而“心存亏欠”,试图“在细节上作出各种补偿”:爷爷曾多次为吃霸王餐的父亲付清赊欠的账单,甚至“爷爷为此花光了三个月的工资”;父母成家之后,由于父亲跑货车不懂发动机保养,爷爷也出钱替他更换了发动机。可当得知父亲在母亲被远房亲戚所骗陷入传销组织后,不但一味地责怪母亲,还留下她一人在福建,又不经商量提前擅自卖掉了货车,这让爷爷感到非常气愤,显然这对“父子关系”已初现裂痕。后来,由于父亲沉湎赌博输了大量的钱,加之不能承受母亲对其严格的管束,甚至又动手打了母亲,至此,爷爷终于对父亲绝望了。对不成器的儿子,作为拥有传统“父权”的爷爷除了愤怒之外,也只有多次从嘴里骂出“孽子”一词权作对儿子实施了最大规模的“规训与惩罚”(福柯语)。其实爷爷在对待父亲的态度上,更多的是出于“以父之名”的关爱,显得温情脉脉。小说中呈现出一处细节,“之前父亲带着我们去爷爷家吃饭时,爷爷都会出门给父亲买几罐啤酒”,足见爷爷对父亲的照顾有加,他时时处处在尽力维护着这对充满坎坷的“父子关系”。弥留之际,爷爷尽管身体已极度虚弱又神志不清,但还是始终牵挂着“不让父母离婚”之事。父亲表面上答应着,而当爷爷一过世,又立马与母亲离了婚,“迅速地违背了对爷爷在世时的最后承诺”,彻底地叛离了传统的父子伦理。后来,也许是父亲的良心发现,小说在情节上还是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在爷爷死后的第十个清明节,父亲突发奇想,从温州回来,带着一帮人上山”,做了一件自认为尽孝的事情——修坟地。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寄托了父亲重新修复这对“父子关系”的愿望。

相较而言,父亲在处理与小儿子之间的这对“父子关系”上则传递了较多的责任与温情。由于小儿子是个早产儿,心脏发育不好,“每天光打针就需要三千多块”,父亲与胡阿姨变卖家产之后,又开始四处借钱,这样艰难的生活迫使父亲只能求助于四姑的帮助。在温州多年的打工生涯中,父亲更是历尽艰辛,尽管他的主业是为四姑的化妆品公司看仓库,但另外还兼职开洒水车,甚至连私下卖水的事也干;四姑父为剥削父亲的劳力,还让父亲给他家做起了免费的保姆。而父亲之所以能默默地承受着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其实都是为了能顺利地把小儿子抚养长大。后来父亲与胡阿姨离婚时,因胡阿姨不要小孩,父亲只能独自抚养小儿子。父亲经常给小儿子壮胆,“爸爸在,没关系,不用怕”,而且不管朋友圈有没有人关心,他总是晒一些关于与小儿子在一起的亲子生活画面,这里还是让人看到了一位负责任的父亲。

小说中另一重要人物“我”母亲的形象亦极其丰满,显然作者在其身上寄寓了融融的温情。小说中的母亲无疑是善良的,当接到父亲信里“我相信,你一定是个好母亲”时,母亲生发了对未来无限的憧憬,足见其作为传统女性的纯真。但结婚后,由于父亲逐渐对母亲的疏于关爱,加之父亲又开始沉湎赌博,直接导致双方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母亲也曾为这个家作了该有的努力:抓赌博、翻荷包、夺手机……但一切均于事无补。后来当她终于看清这个家并不需要这样一个父亲时,母亲在处理与父亲离婚的事情上却显得尤其平静,表现出了一种作为现代女性该有的独立精神。离婚之后,为了养活“我”,母亲更是受了不少的苦,为了“争一口气”,不稳定的工作亦需要她加倍努力,甚至连业余时间还要学习各种生存的本领,好在母亲曾经是一位学霸,一切困难对其而言终究会迎刃而解,正因为如此,“我”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苦了。小说中的母亲是令人感动的。深受伤害的母亲在离婚之后,不但完整地保留着此前父亲的所有衣物,当她得知父亲与胡阿姨过得并不好时,还曾带我去看望陷入困境中的父亲,母亲面对不幸的父亲而“眼角里有粼粼的泪光”;甚至当她获悉小儿子出生后需要花很多的钱时,马上主动拿出两万元让颜伯伯带去,并强调一定不能让父亲知道。显然,母亲所付出的林林总总已然超出了“世俗名号”的范畴,这一切乃母亲善良的人性使然。“人间自有真情在”,当父亲再次离婚后,母亲对父亲再婚之后所生的儿子的担忧,更多的则是出于内心的真诚,以及作为女性骨子深处的怜悯与柔情使然。

在艺术表现上,这篇小说善于进行大面积个性化的对话设置,语言简洁明了又极富口语化,尤其是人物冲突时的那种快节奏的语言表达,显然对情节的发展与人物的塑造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与此相协调的是,汪毅鑫擅长用形象的比喻与想象来进行人物的心理刻画,如“像被捅醒的野兽”“跟玻璃一样的威信碎了一地”“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像一个齿轮嵌进了舒适无比的系统中”“像一只铁皮青蛙一样,喜欢折腾,但动力有限”等,这些鲜活的小说语言,带给我们最细微的感受,不啻为解读提供了多重的含义,读来饶有趣味。汪毅鑫尤其喜欢深入小说的细部褶皱处进行日常性的叙述,进而挖掘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与丰富性,阅读这些在小说中以片段组合的形式所呈现的细节性内容,更像是打开了一坛坛陈年佳酿,品尝起来醇厚有味,读者也为之深深吸引。

这篇小说值得圈点的还有在文本的叙述过程中穿插的大量“独白式”评述之语,让读者进而能触及一定的思想深度。诺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曾经说:“一个作家的任务,就是要涉及人类心灵和良心的秘密。”的确,如果没有作者对之作出的人伦亲情关系以及个体良知的深刻认识,那么读者自然也就难以认识到这个时代给予人们共同面临的困境与命运。小说最后以父亲的“逃离”为结局,这使得原本现实的情节增添了些许现代小说的魅力,同时也赋予了父亲希冀突破“现实之殇”的境遇一定的传奇色彩。毋庸置疑,汪毅鑫笔下父亲的“逃离”之举似乎意在表现人们在现实中无法安身的艰难处境,还隐喻着某种生活秩序的重建意识,其实质是作者以此来向人间社会投注大批量充满温情的“现实”关怀,继而来唤醒人们对生命内里引发的众多诸如“人性”等深层的哲理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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