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云贵高原书写青春的风采

2022-10-26 07:12李惊亚
中国记者 2022年9期
关键词:会址贵州

□ 李惊亚

13年是人生中并不短暂的一段旅途。对于走出校园的女记者而言,更是含苞待放、决定人生走向的“黄金岁月”。我选择将13年的宝贵青春书写在云贵高原之上。这里有高耸的山巅,有奔腾的江河,在这段旅途中,我背着行李包,坐着大巴、火车,曾在深山老林里手脚并用攀爬,也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连续坐车12个小时到手脚酸麻。只为抵达真实的第一线,为稿件多一些精彩的现场和鲜活的话语。

回首这13年,我曾面对各色各样难题,哭过但不愿退缩,并确认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因为,我用笔尖刻画人生的高度和色彩,收获了无与伦比的青春。

一、在经济“洼地”攀登新闻“高地”

2009年6月毕业季,告别中国传媒大学的老师和同学,我背着书包、拖着行李,坐了29个小时的火车抵达贵阳。那一年,受金融危机影响,毕业生找工作很不容易,感恩新华社贵州分社,接纳了满怀新闻理想、一心想进新华社的我。

贵州是全国贫困面最大、贫困人口最多、贫困程度最深的省份,GDP长期位列全国倒数。2009年,贵州GDP仅0.39万亿元,还不及江苏一个市,全省上市公司数量没有浙江一个县多。在这样存在感很低的省份,能否做出有影响力的新闻?

这些年来,我努力在这片经济“洼地”里攀登新闻“高地”,一些调研报道发出后,国家部委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座谈会,将新华社记者在基层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作为他们制定政策的参考。如2014年,在很多人对大数据不明觉厉的时候,我已经参加了新华社总社组织的全国性大数据产业发展调研,我们预见性地提出了数据安全、公共数据资源共享、重复建设等问题,那组报道产生了很好的反响。

贵州是一片红色沃土。长征时,红军在贵州活动时间最长、活动范围最广,留下丰富的红色资源。2013年,我在遵义县(现遵义市播州区)采访,听说当地有一处重要会址需要关注。进苟坝村的路坑坑洼洼,当年苟坝会议会址周边是一大片老旧民房。苟坝会议会址由当地乡镇负责管理维护,保护状况堪忧。

通过联系采访中央和遵义市党史专家,我了解到苟坝会议是遵义会议的重要延续,在中央红军长征中具有重要地位。就此,我写了一篇报道,受到贵州省领导高度重视,贵州省派出两个调研组前往苟坝了解情况,有力助推了苟坝会议会址的保护和开发。当年,苟坝会议会址启动修复;2017年,苟坝会议会址入选中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名录,并被中宣部命名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2019年10月,苟坝会议会址被列入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近几年,贵州以苟坝红色文化旅游创新区为引领,进行民房改造,建成苟坝会议陈列馆、马灯馆等,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参观学习,苟坝会议会址成为贵州省红色旅游地标。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是每个新闻人的理想,为困难群体鼓与呼是记者义不容辞的职责。2015年,我和同事在采访中发现,尘肺病人自证难、维权难,有的人“赢了官司输了命”。我们的调查报道得到贵州省领导重视,那年春节,我们收到尘肺病人的新年祝福短信,说他们终于和煤矿企业签订了工伤赔偿协议,政府答应支付伤残补助金17万余元。当自己的报道帮助到别人,这种时刻,我会非常快乐。

进贵州分社13年来,我先后被评为新华社“青年拔尖人才”、贵州省直机关优秀共产党员,连续五年被评为分社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我采写的报道荣获“全球媒体儿童日报道”三等奖、“中国健康报道好作品”三等奖,20余次获评新华社社级好稿以及贵州新闻奖、贵州人大好新闻一二三等奖。这些成绩的取得都来源于单位对我的栽培、认可和厚爱。

□ 2018年底,贵州遭遇持续凝冻天气。图为李惊亚(左一)深夜在鸭池河大桥采访交警部门道路保畅情况

二、脚下有泥,心中有光,笔下才有神

直抵现场、直抵事实、直抵真相,才能直抵人心。这应该是每一位新华人的座右铭,照亮我们通往心中新闻灯塔的航向。但有时候,采访对象心中的光也会照亮我们,在这里,我想说说印象深刻的几个人、几件事:

第一个是朱敏才、孙丽娜夫妇。2014年,因为网络上的几张照片,我来到了遵义市遵义县龙坪镇中心村小学,一排二层水泥教室的校园里响起琅琅书声。在二楼的四年级教室里,72岁的朱敏才老人正在用英语和孩子们对话。

朱敏才是贵州人,在外经贸部工作近40年,退休时是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他的妻子孙丽娜,是北京市最早一批小学英语老师。夫妇俩在坦桑尼亚、尼泊尔、加拿大等国家生活了17年。孙丽娜老师说:“退休后,在北京我们的生活特别清闲,朱老师就问我‘咱俩就这样等着睡进八宝山吗?’”

因为这样一句话,他们来到贵州大山坚持支教9年,走过兴义、望谟、贵阳、遵义5所学校。两位老人在生活上省吃俭用,把省下的钱都用在了支教上。由于支教的地方生活条件都很艰苦,加上年事渐高,孙丽娜右眼全部失明,左眼视力只剩下0.04。

我采访后不久,朱敏才老师突发脑溢血,夫妻二人才中止支教,回到北京。“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应该为碌碌无为而悔恨,这是我们这代人的信念。”至今,想起临走时孙丽娜老师对我说的这番话,我的身体会像通了电流一般震撼。

另一个人是杨又铸。2018年6月中旬,我采访一位长征研究学者时,他无意提到一个信息:1934年10月,长征先遣队红六军团第18师第52团路过贵州石阡县时,与国民党军队交火,当地反动派让村民们走在前面挡子弹,红军战士为了不伤害老百姓,又不愿意做俘虏,战斗到最后的红军战士砸断枪支跳崖牺牲。

这个故事很像狼牙山五壮士,我产生了极大兴趣。通过多方联络,我找到时年55岁的杨又铸。2001年,杨又铸到石阡县委党史办担任副主任,无意中听说困牛山红军集体跳崖的故事后,十几年如一日追寻这段尘封的历史。面对众多质疑之声,他灰心、失落,备受打击,却不愿放弃。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的一番话至今印象深刻:“红军在面对百姓误解,把他们当成匪来打的情况下,依然把百姓当亲人,把生的希望留给百姓,自己选择了死,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那么多红军牺牲在这个地方,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我作为基层一名党史干部,有责任把这些记录下来,或许能让世人受到一点点启发。”

作为记者,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像朱敏才夫妇、杨又铸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心中有光,不愿放弃,咬牙坚持,深深打动了我、照亮了我。他们用行动激励我:呵护心中的那道光,勇敢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

在弘扬真善美的同时,舆论监督也是我工作中的重要内容。新华社老社长郭超人曾说:“记者笔下有财产万千,笔下有毁誉忠奸,笔下有是非曲直,笔下有人命关天。”对于社会上的不正之风、蝇营狗苟,记者不应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旁观者心态,而是应揭露它,否则往小了说愧对自己手里的记者证,往大了说愧对党和国家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

这些年,我做过不少暗访。记得有一次得到线索,我和同事假扮夫妻,深入造假窝点,面对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眼神警惕的工作人员,我们假装顺路参观,偷偷拍了很多假冒伪劣产品的照片。我还壮起胆子,和同事跑到公司负责人办公室,假装给亲戚打听供货渠道,套出不少有价值的信息。这篇报道引起很大反响,当地进行调查后承认我们的稿件经得起检验,反映的情况没有失实。

三、把青春献给大山,值得吗?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24岁,记得离开学校那天,同宿舍女生送我,告别时紧紧抱着我流眼泪,她说:“看你一个人背着书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觉得你好勇敢,又好心疼。”

我的人生该如何度过?我经常问自己。身边很多人告诉我,找个安逸的工作,嫁个条件好的丈夫,组建一个安稳的小家,平平淡淡过完一生,这便是幸福的女人。而我,偏要剑走偏锋,跑到一个无亲无故的地方当记者,每天工作东奔西走,经常饥一顿饱一顿,2014年结婚前,五年里我搬了五次家。说不会脆弱崩溃是假的,深夜里常扪心自问:我的选择对吗?

我的成长似乎与贵州的成长同步。刚来头几年,我对贵州有三大印象:

第一是远。贵州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山路十八弯,出差单程七八个小时家常便饭。印象里有几次下乡采访连续坐了12个小时的车,等到了目的地,已经手脚酸麻无法走路。

第二是穷。这是我下乡经常看到的景象,也是我们在贵州调研的重要主题。记得2013年我采访一户农村单亲家庭,母亲去世,爸爸带着女儿、儿子生活,全家只有一张床。当时这个女孩初三了,准备考贵阳的中职,我内心升腾出一股难言的同情,把手机号留给这个女孩,说以后在贵阳读书碰到困难可以找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没有打过我的电话。

第三是苦。半夜爬起来跑突发事件是家常便饭。记得有一次采访矿难,我们凌晨两点赶到,休息时已是凌晨四点多,住在村里的小旅馆里,门栓是个小插销,公共卫生间没有锁关不上门,更不要提洗澡。我经常背着电脑、相机,坐大巴、赶绿皮火车。当时谈了个男朋友,经常让他去贵阳汽车站接我,他很不满意:“你一个女生,干的这是什么工作?”

但这13年,既是贵州发展最快的时期,也是我成长最迅速、改变最大的时期。

党的十八大后,贵州打响脱贫攻坚战,省内外一批批干部沉到农村,与基层并肩作战,没日没夜干。贵州实现了市市有机场、县县通高速、组组通公路,高铁网越织越密,天堑变通途;923万贫困人口全部脱贫,192万群众搬出大山,进城变成“新市民”。

在极贫乡镇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石朝乡,我采访女致富带头人郭泽容。20世纪90年代,郭泽容嫁到浪水村三层岩组,丈夫家七兄妹,四个兄弟分住两间房,竹篾做墙的屋子透风漏雨,新婚之夜她一直流眼泪。没多久分家,总共20斤苞谷一大家子分,夫妻俩只分得一小盆。因为常常碰到自然灾害、颗粒无收。2012年,一家人还借了100斤大米吃。

也是在2012年,乡里号召在荒山坡上试种金银花,郭泽容第一个报了名,起早贪黑在荒山间摸索。在郭泽容带领下,浪水村种植金银花2万亩,人均年收入8400元。

这个个头矮小、其貌不扬的女人,却生来就不信天、不认命。在贵州的莽莽大山里,还有许多郭泽容这样的人,倔强地在山岭间扎根生长。

在田间地头、在工厂、在学校……我用车轮和脚步丈量贵州的山山水水,见证这个贫困省份的沧桑巨变,也深深体会到,只有把根扎进泥土、融入生活,才能收获沾泥土、带露珠、经得起时代考验的精品力作。

现在我已经奔四了,在贵州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在工作中收获着果实。我不再是13年前那个充满幻想的少女,但年纪渐长的我,踩在青春的尾巴上,步伐却更稳重,性格更开放包容,看待事物的角度更全面成熟。

在平台和地域之间,我选择了平台;与西部共成长,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反观初心,我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在大山中付出13年青春很值得。如果13年前的我,走了身边人都建议的“该走的路”,我一定不会成为今天更好的自己。

我庆幸,能够站在新华社这个大平台上,没有蹉跎大好的青春;我庆幸,女性的人生选择如此多样,可以大踏步迈向陌生的远方,深入基层调查研究,思考关心国家大事。我书写着自己的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反映故事的精彩,也描画着自己色彩斑斓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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