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

2022-10-22 14:47罗晓玲
都市 2022年4期
关键词:李洁废纸废品

文/罗晓玲

李洁决定先把家里所有的废品全部处理掉,再开始搞大扫除。据她不完全统计,家里的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四房两厅当中,客房与书房,还有阳台、厨房都已经不同程度地分布了各种垃圾。大量的废纸壳、废报纸、空酒瓶、旧玩具、烂鞋子……仿佛一个家庭与生俱来的垃圾,李洁家应有尽有,并积累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不把这些碍手碍脚的垃圾先处理掉,大扫除就是个伪命题。

事实就是这样,李洁家的客厅里,一个时尚的电视柜上,极不协调地放着老式电筒,缺角的瓷器以及发了霉的布娃娃;在阳台一盆漂亮的绿萝旁边,堆的却是满是油垢的废纸壳;更不用说高档的欧派厨柜旁,堆放的各种生锈不用的铁锅烂碗。在李洁的眼里,这些东西,是应该立刻马上就扔到垃圾堆里去的。

但处理这些废品必须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婆婆不在家。这些废品,是婆婆处心积虑在生活中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但整整积了半年,也不见有人上来收购。李洁清楚地记得,刚过完年,还有两三个收垃圾的隔三岔五就专门到小区里来叫卖“收烂铜烂铁了”。可是近半年,所有的小贩好像都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杳无音讯。李洁家的垃圾就这样一天天地积累,一天天等着收垃圾的人来收,到现在,恐怕已经积了三四十斤。它们占据了阳台的近三分之一,除了花之外,就是垃圾了,再多一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书架前的两堆比床还要高。厨房的灶台下,塞满了洗洁精、沐浴露和洗发水瓶。婆婆视垃圾为宝,不舍得扔掉,孩子喝完的矿泉水瓶、饮料瓶,包括随手丢的一张纸,她都极细心地折好,塞进废纸壳里,增加废品的重量。

李洁是个有洁癖的女人,一如她的名字,整洁、干净。自从结婚以后,她很自觉地把这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性格适当地收敛了一些,因为她知道,家庭里的每一个角色都需要彼此迁就,日子才能过得和谐和睦。

但这一次她确实是忍无可忍了。四月,是南方阴雨绵绵的季节,大量的水汽能让瓷砖渗出水珠来。这个季节让家里的所有物什都带上了一股潮湿的味道,连被子挨着皮肤都能感觉到一层雾气,堆积的东西要是久不翻动便会很快发出一阵阵的霉味。这让李洁感到极度不适,特别是那一堆从过年积攒到现在,堆成小山似的废品,在她的眼里无异于一个垃圾堆。她已然看见成群的苍蝇蚊子在上面盘旋飞舞,蟑螂老鼠穿梭其中,肮脏不堪。李洁不止一次地徘徊在这堆废品边,摩拳擦掌想把它们除之而后快。

可问题就在这儿。李洁的婆婆是个从农村出来的传统妇女,一个从困难年代熬过来的人,长年的艰苦生活让她养成了极节俭的习惯,她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还能变成钱的废纸塑料、矿泉水瓶、啤酒瓶,甚至穿了十几年的一双烂鞋就这么扔进垃圾堆里的。就连一个过年时用来养鸡,被拉满了鸡屎的纸壳箱,她都不介意那些味道舍不得扔去。她常常教育子女说,困难时期国家总理吃饭的时候,碗里的米粒掉到了地上还要拾起来吃呢,更何况这些废品还能卖钱。不仅如此,婆婆在每次有人来收垃圾的时候,总要问清楚废纸壳收多少钱一斤,塑料收多少钱一斤,货比三家才肯出手。遗憾的是每一次的价钱都不如婆婆的意,所以婆婆总是说先放着,等到市场上收垃圾的价钱涨了再卖。因此李洁家里的废纸堆得越来越高,像座小山似的,不规则地堆满了杂房的一角。有时候孩子顽皮,在废纸堆边不经意地一碰,整堆废纸就塌会下一地,把李洁整得烦不胜烦。

终于有一次,李洁耐着性子跟婆婆做了一次思想工作。她说,妈,你看,这些废纸堆得这么高了,都能养老鼠、蟑螂、蜈蚣了,味道还这么臭,还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方,咱们家都快成垃圾堆了,客人来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呀,小孩要是常到这儿弄来弄去的,也不卫生不是?堆那么高也就卖几块钱,咱们也不差卖垃圾的那几个小钱用,下次有人来收就卖了吧。婆婆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就答应了。

李洁在一个多星期后终于盼来了一个收废品的。这回她生怕婆婆后悔,赶紧把收废品的人叫到楼上,并以最快的速度把其中几堆废纸壳搬到家门口,好让收废品的人赶快称好收走。虽然李洁被这堆垃圾弄得灰头土脸的,但心里还是一阵高兴,终于要把这块心病给除了!这些废品像一块块石头堵在她的血管里面,现在,终于淤血畅通了。可这个时候多事的婆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去问了问收购价。李洁的心里一阵发毛,她预感这次垃圾又卖不成了。果然,这回的收购价钱比任何一次都要低,婆婆马上就后悔了。

收购价的落差让婆婆气愤得全然忘记了上次与李洁达成的口头协议,当即表示:不卖了,还让李洁把好不容易搬到门口的废品全部给搬回去。那位收废品的小贩也被她气走了。李洁差一点晕过去。白费力气不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婆婆能忍受堆成山发霉发臭的废品,却不能忍受只有两三毛钱的差价。好不容易搬出去了,又让她再搬回来,这样反复的折腾让她忍无可忍,因而接下来说的话也就失去了尺度。

“妈,你要是差这两个钱用,我给你,按卖废品的两倍给你!”李洁把废品往地上一扔,不想再碰这些让她深恶痛绝的东西。公公和婆婆都是同一个单位的退休工人,他们二人的退休工资加起来,差不多是李洁的三倍。两位老人并不缺钱。

婆婆一听,不乐意了,马上板起脸教训起李洁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不是差不差钱的问题,是节约不节约的问题。虽说这些废品只能卖个十来二十块钱,但那也是钱啊,这十几块钱,放十几年前,可是一个家几个月的收入啊!像你这样不懂精打细算,以后这个家怎么持得起来哟!”

这下李洁竟不知道怎么反驳婆婆了。乍听起来,婆婆似乎也没有错,节俭确实是好作风,可是节俭到这个份上,有多大的意义?李洁这回不但落下了个顶撞老人、不懂孝顺的话柄,还落下了不懂持家的罪证,两宗罪加起来,更让李洁觉得自已在这个家庭中地位卑微而被动。

那次的废品风波让婆媳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之后家里所有的废品,只要没有婆婆允许,李洁就听之任之,除了将它们不停地压缩再压缩之外,李洁就跟婆婆一样,等着有人上门来收拾了。婆婆守着那堆废品,就像守着她的宝藏一样,时刻担心李洁会趁她不在家就给低价卖了出去。

收废品的人死哪儿去了?李洁心里骂到。每天看着那些堆成山的废物,她就没了收拾房子的欲望,这房子,再怎么收拾,都是乱的,何必费劲。李洁对家居凌乱的听之任之,也让婆婆对她越来越不满意,老觉得这个儿媳妇越来越懒,身上尽是千金小姐的坏脾气。

收废品的人仍没有来,或者是来过了,李洁并不在家,而婆婆还是因为价位的问题,没有把废品卖出去。每当看到那些堆积在房间里的恶心杂物,李洁的内心都是一阵抓狂。

有一天,李洁突然心生一计:她决定趁婆婆不在家时,把这些垃圾扔出去,等婆婆回来,就说全卖了,然后拿出十多块钱给她,让她相信自已真把废品给卖了。

李洁为自己想出的主意而得意,她不停地责怪自已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以她的经验,这么多的垃圾,全部扔到小区门口那个垃圾箱的话,根本容纳不下,而且目标太大,如果婆婆正好从小区门口进来,肯定能一眼认出那些垃圾。这样的例子,去年就发生过一次。那次,李洁把一双爆了皮的旧皮鞋扔进了垃圾堆。不巧,婆婆从小区外面散步回来看到了,便责问李洁为什么把那么好的鞋子扔了,就是穿不着也可以卖钱呀。然后她走到垃圾箱前,把那双旧鞋又拿了回来,塞进废物箱里,等着下次小贩来收。

从那时起,李洁认准了婆婆就是个奇葩,她不停地动员老公,跟婆婆分开住,否则她迟早会疯掉。

李洁在几个房间走了走,大致估算了一下几堆垃圾的重量,再用比去年的收购价稍高一点的价钱分算了一下。纸的收购价与铁的收购价是不同的,塑料鞋与空酒瓶的价位也是不同的。每种东西必须分开来算,然后估算出这批废物大致能卖多少钱。她看了眼钱包,刚好有十六块零钱,这笔钱,就是今天卖垃圾的费用了。也就是这区区十六块,将几十斤的垃圾在家里怄了半年,让李洁不舒服了半年。他妈的十六块!李洁咬咬牙骂道。

在小区路边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垃圾箱。把一部分垃圾扔过那边去,这样目标就不会太大,应该能逃过婆婆的眼睛。李洁想。

李洁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她开始动手了。第一步,把占地最多的废纸壳先扔出去。这些废纸壳,有好些是孩子喝完的牛奶盒,牛奶喝完了,李洁就把它们压扁,然后几个几个堆叠起来,再用一根绳子将它们捆起来堆在一个角落。但因为废纸壳多,分量也重,李洁分了四次才把这些废纸壳扔到了较远的垃圾箱里。她能想象到,不出几个小时,那些扔在垃圾箱的废纸壳,很快就会被拾荒老人当宝贝一样地搜罗到。给他们多拾些废品,也是一种积德,李洁得意地想。从小区到路边的垃圾箱有将近两百米远,转了四次后,李洁浑身大汗,口渴起来。她给自已倒了杯白开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看着宽敞了许多的房间,李洁心里的堵好像一下就疏通了。

接下来,是要把那些装在蛇皮袋里的细碎垃圾扔出去。蛇皮袋里的是什么呢,是女儿喝了牛奶后剩下的纸盒子,从超市买的各种零食吃剩后的废纸盒、女儿写书法用过的废报纸、矿泉水瓶、易拉罐等等,这些不规则的小东西塞满了整个蛇皮袋,凸起的部分像一个个肿瘤似的,就要挤破身体爆裂出来,挤压着外面的空间,也挤压着李洁的大脑神经。这些小东西虽多,但并不重,李洁三下五除二把它们扛了出去,也扔了。一袋扔到远处的垃圾箱,一袋就扔在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扔的时候,李洁多了个心眼,把蛇皮袋里的细碎垃圾全数倒出来,然后将蛇皮袋另扔到一边,这样,婆婆就认不出这是家里的垃圾了,否则,蛇皮袋会把这堆垃圾出卖掉的。

第三步,就是倒家里的啤酒瓶和各种塑料瓶了。酒瓶子统一堆在餐厅的一张小方桌下,整整两箱,都是过年过节,小叔子全家上来,与公公、老公一起喝酒时剩下的。李洁有些小酒量,过年的时候,跟着也喝了几口啤酒,因此十分清楚家里的啤酒还剩多少。如果没记错,这堆酒瓶子当中,还剩两瓶啤酒没喝完。

李洁猫下腰去数瓶子,一股怄久了的啤酒味顿时喷了出来,李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李洁有鼻炎,闻不得怄久的东西,这也是她特别憎恨那些垃圾的重要原因。

果然,还有两瓶没有开封的啤酒挤在角落里。一起扔出去吗?好像有些可惜了。不扔吗?就剩下这两瓶,以后喝完了,婆婆又不准扔怎么办?李洁看着这两瓶啤酒有些犹豫。

不如自已喝了。李洁下了决心。

李洁是爱喝啤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嗜好,倒不是她有多能喝,就是觉得啤酒的味道很香,喜欢喝。所以,逢年过节,只要高兴,她也会跟家里的几个男人一起喝点酒。李洁的酒量,算起来能喝三瓶啤酒,如果把这两瓶酒喝了,既不浪费,也能心安理得地把瓶子扔出去。

撬开瓶子,啤酒的味道涌了上来,白色的泡沫随之溢了出来。李洁直接用嘴巴接住了那些泡沫。

仰头。一些酒液从她的喉咙里淌了下去。味道不错,李洁心想。她放下酒瓶,里面的啤酒已经去了三分之一。

楼下仿佛有人上楼的声音。这声音并不是婆婆的,李洁知道,但这提醒了她,得早点儿把一切收拾妥当,否则婆婆回来,无法交代。想到这一点,李洁又仰头喝了一大口,这回,酒瓶里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李洁突然觉得有点晕,啤酒喝得太猛了。那就停停,李洁把啤酒瓶整齐地放进一个纸盒箱,然后先把其中一箱扔了出去。

李洁出去转了一圈,酒好像有点醒了,她上了趟厕所,回来,拿起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瓶,一口下去,喝了个精光。这回,李洁又有点儿晕了,但只是一点儿,不算什么,李洁想,我能喝三瓶呢,这一瓶算什么。李洁在许多次的朋友聚会中都证实了自已,喝三瓶啤酒没有问题。她又撬开了一瓶,又喝了三分之一,这回,李洁觉得肚子有些胀气了,过了一会儿,她狠狠地打了一个饱嗝。

这个时候,李洁的扔垃圾任务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就差再把手头上这瓶酒喝完,然后放进纸盒箱里,扔掉最后一箱就万事大吉了。堵在视野里半年的废物就要清理完毕,李洁觉得浑身舒服,像裹了一身泥的脏身子终于洗了个大澡,浑身洁净舒爽。适才被清理过的地方,现在已空无一物,一眼望过去,像是内脏里的毒素和毒瘤被摘除得一干二净。李洁是个护士,她知道,清洁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这时李洁心情大好,她拿着酒瓶子一边喝酒,一边走到电脑前开机。经过这五六趟折腾,她确实有些累了,想放几首好听的歌舒缓舒缓。而这些歌,她平时极少放,原因,当然是她的婆婆嫌吵,不爱听。她为了将就家里人,只好把这唯一的一点爱好也收敛了。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喝了一瓶多酒下肚,李洁仿佛有了些胆量,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早知道日子过得这么约束,当初再好的男人,也不嫁了。结婚,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一个家庭啊!李洁绝望地叹道。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一个奇葩婆婆的儿子。

说到婆婆,李洁真是心口堵得慌。自从婆婆在她的生命里出现后,她觉得自已一直都被婆婆的传统观念牵着鼻子走。在她与老公刚确定恋爱关系没几个月的时候,老公就告诉她,婆婆已经织好了整整五套男孩子的毛衣,一心等着孩子出世了。“你妈也太着急了吧?谁说一定会跟你结婚啊?再说了,凭什么只织男孩子的衣服啊,万一生个女孩子呢?”李洁当时觉得婆婆心切到让她窒息,但想想,婆婆急切地想儿子早点结婚生孩子,这种心理也算是正常,所以,最后也没放在心上。过了一两个月,李洁随着现在的老公回家拜访了二老,算是正式见了面。结果婆婆单独跟李洁择菜的时候,低着头在她的耳边说:“如果有了,就不要打掉,第一个是最好的。”这话说得李洁当时哭笑不得。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婆婆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啊!还好后来李洁顺利地跟老公结了婚。婚后三个月,李洁的肚子迟迟不见隆起,这可让她的婆婆着急坏了。一瞅准时机,就单独给李洁传授生子“秘方”,她偷偷告诉李洁,说她当年来完月事后一个星期左右,最容易怀上。她还教李洁吃什么食物容易怀上孩子。如果怀上,如何推算是男是女,还特地叫人列了个公式抄在纸上给李洁看。李洁郁闷得无以复加。从那时起,李洁突然觉得自己人生的道路像是走错了地方,她从一个千金小姐沦落到普通家庭主妇不算,这回,还沦落到了一个纯粹为别人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

但所有这一切,最终都可以理解为老人家抱孙子心切,绕过不去计较太多。果真怀上孩子之后,李洁才真正觉得痛苦接踵而来。

李洁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盛夏。天气热得不行,晚上睡不安稳。于是李洁让老公去买个空调,让她安心地睡好觉,也是养好身子。谁知这个孝顺的儿子买个空调也要征求公公婆婆的意见。婆婆当即严厉反对,理由是女人怀孕的时候,不能在家里的墙壁上打洞,说是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缺胳膊少腿。李洁作为一名护士,自然是严词反对。她毫不客气地反驳婆婆说:妈,我是个护士啊,养孩子我不比你更懂啊?怀孕生小孩的事情我在医院天天见,这种迷信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你们老人就迷信那些没根没据的事!”

可是婆婆就是婆婆,她才不管李洁那些新观念,她始终坚信,世上有些事是说不明白的。她还搬出了谁谁谁在怀孩子的时候不听老人劝阻,家里搞了装修,结果孩子生出来心脏有个洞的事例,让李洁瞠目结舌。到最后,婆婆还是严厉反对李洁的卧室里装空调,导致李洁在三伏天的夏夜里,没睡过一个好觉,实在觉得太热了,就去洗个冷水澡,然后再回来睡。要不是肚子里有了孩子,李洁死的心都有了。

音乐从音箱里流淌了出来,李洁一屁股在电脑桌前坐下,一边听歌,一边休息。多好听的歌啊,自从她跟老公结婚以后,与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就难有自已的空间,就连跟老公干那事儿,她都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有一次,与老公房事结束,她起身去洗澡,遇到婆婆正好从厕所出来。婆婆问她,怎么还不睡?她说我想洗个澡。婆婆说你不是已经洗了吗?怎么不知道节约水啊?她顿时窘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洁心想,婆婆啊婆婆,你不是个女人啊,你没做过那事儿啊,你做了那事以后,你不洗澡啊?但她没理会那个神经的老太婆,头也不回地进了洗澡间。洗完澡,把这事告诉了老公,但老公是个唯唯诺诺之辈,在强悍的婆婆面前,屁也不敢放一个。因此李洁开始暗暗地鄙视他,后来老公再提出那方面的要求,李洁多数都要拒绝,这也让他们夫妻俩的关系越来越僵。

这能怪我吗?李洁想,都是你妈害的。想到这儿,李洁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仿佛把气都撒在啤酒身上了。第二瓶啤酒还剩下半瓶。

我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下去吧。李洁想,这样的日子她真不想过了。没有自由,没有话语权,现在,连卖个废品,都要偷偷摸摸!李洁突然把酒瓶子往电脑桌上猛地一放,“砰”的一声吓了自己一跳。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不是沟通就能解决的,那么,该怎么解决呢?沟通不了,就得忍一辈子吗?想到将来,李洁内心充满绝望。什么狗屁爱情,什么狗屁家庭,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她早就离婚了。她不想跟这样的家庭生活在一起,这个重男轻女,传统霸道的家庭。

李洁生产时,是剖宫产。医生告诉李洁,肚子里的羊水不够了,必须剖腹。手术剖出来的是个女孩。婆婆脸上写着无比夸张的失望。原因是她在李洁怀着孩子的时候,已经按照传统的公式算出来是男孩,而且织了好几套男孩子的毛衣,要让孙女穿上去,就有点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急切地盼望孙子来到人世,盼到的却是个孙女。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婆婆早已对外散播消息好久,说李洁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个带把的。这回她真没面子了。况且媳妇还是剖宫产,剖宫产得在医院住上一个星期,花费比顺产要大得多,婆婆脸上更是挂不住了,但她没把责任归在那个算式的可笑之上,而是怪李洁记错了怀孕的日子,以至于让她一开始就错了。对于婆婆的无知,李洁除了积蓄越来越多的不满之外,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已嫁错了地方呢?可是,谁在嫁之前,会跟婆婆一起住,还能对婆婆考察过了再嫁过去呢?

李洁越来越想骂人了。压抑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委屈,这时好像肚子里的酒气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让她一次一次地忍不住发火。

她又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好几口。确信自己已经有些醉了,眼前的事物有些晃。酒瓶里的酒还剩下三分之一。李洁索性把两只脚抬到了电脑桌上,像个二流子一样拿着酒瓶,跟着电脑里的音乐哼起了歌。

似乎很久没这么放肆地唱过歌了,以前李洁在校园里,是公认的校花,有一副好嗓子,因为才貌双全,被众多男同学追求,那时候的她,像个公主一样优越感十足。现在呢?从恋爱到生孩子,自始至终,她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公,在她与婆婆之间,从来没有起过什么正面作用。她与婆婆之间的矛盾,每次都是针锋相对,他在一边,打个圆场都不会,就只会吼一声: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好不好?然后自己恼怒地先离开战场。

婚姻真是个坟墓吗?李洁在心里又诅咒了一句。

现在,李洁似乎并不急着把瓶子里的酒喝完了,而是改成一口一口慢慢地呡,像品红酒那么慢。仿佛此刻她已经不在意婆婆将怎样看她了。如果婆婆这时候回来,正好,她想。她正好借酒发一下脾气,降一降婆婆。以后,让她对自已客气点。李洁把搭在电脑桌上的脚挪了挪,继续一边喝酒一边听歌,唱几句,又喝几口。

难得的周末,只有一个人在家,李洁真觉得这样的时光太珍贵。

最后一口酒,李洁倒进了肚里,最后几滴,她还往嘴上靠了靠,仿佛还想喝,还意犹未尽。

开门的声音。婆婆回来了。李洁听出是婆婆的脚步声,但她很镇定,慢慢地从电脑桌下把脚挪下来,拿着空瓶子,一身酒气地走出了书房。

婆婆看到李洁的样子,猜她喝了酒。问:你喝了酒?

“是啊。”李洁的口气爱搭不理。她绕过婆婆,准备把瓶子放进纸盒里,当着婆婆的面把它们扔出去。

“一个女人家喝这么多酒做什么,不成体统!”果然,婆婆发飙了,这也是李洁预料中的。以婆婆这样的传统家庭妇女,绝对容忍不了一个喝成醉人的儿媳妇。

“我就爱喝怎么了,这酒还是我买的呢!”李洁的声音突然提了几个调。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舌头不利索了还能顺利地把话说清楚。她蹲下来,把空瓶子放进了纸箱里——就差这瓶,一箱的空瓶子就全齐了。李洁两只手一用力,搬起了那箱啤酒瓶,有点儿摇晃地朝门口走去,她要把这最后的废品扔出去。

婆婆说:“你干吗呢?脚都走不稳了还要拿这么重东西。”

李洁回头带着一点挑衅的神态说:“扔出去呀,怎么了?告诉你,家里所有的废品都让我给扔出去了,我就见不得到处堆着垃圾,像个垃圾场一样!”李洁双手捧着着那箱空啤酒瓶子,毫无畏惧地看着婆婆。她等着婆婆火山爆发,等着跟她吵一架,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你放着。”婆婆说。

“为什么?”她问,有些疑惑。婆婆好像并没有生气。

“你放着,等会儿高林回来,让他去扔,你端着这么重的东西,容易伤着腰。”婆婆若有所思地说。

李洁怔怔地站在原处,不知所措。好像是第一次,她的婆婆对她表示出了少有的关心。

“你怎么不反对我把这些废品扔出去了?”李洁问道。

“这些瓶子卖不出钱,不扔干吗?”婆婆不屑一顾地说。李洁一顿,原来婆婆比她更了解废品市场。李洁现在处理的,是卖不出钱的没用废品。

原来是这样。但婆婆没有骂她把值钱的废品卖了出去,还担心她会扭伤了腰,这说明婆婆还是关心她的。李洁心里有一丝欣慰,她甚至觉得自已刚才的言语说得过分了,内心有了一丝内疚。

“这瓶子没多重,不会有事的。”李洁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虽然没用的瓶子不受婆婆重视,但她还是要把它们扔出去。

李洁搬着酒瓶箱子下了楼,转弯经过家里一楼的车库,听见老公高林正接着电话。

“哎呀妈,现在不正要着二孩吗?你别这么心急好不好?李洁喝酒的事,我会说她的,让她注意一点孕前保养。”

李洁站在原地,怔住了。

原来是这样。李洁冷笑了一下,捧着啤酒箱,迈开大步,走到小区的垃圾桶面前,把一箱啤酒瓶狠狠地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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