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敦
张敦,原名张东旭,80 后。曾出版短篇小说集《兽性大发的兔子》。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晋中信息学院创意写作教师。
《站台》发表在《西湖》2022 年第1 期上,作者名为慢先生。这篇小说读着舒服,感受强烈,像看了一部黑色电影。是的,小镇、警察、不良少年、拾荒者、罪案,以及堕落的社会风气,这些小说中的基本元素,完全可以贴合到一部电影上面。
有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这篇小说简直是一个电影剧本,可以直接拿来拍摄,不用改编。为什么呢?因为首先在叙事方面,这篇小说是克制的第三人称视角,不存在过多的心理描写和抒情成分;另外人物对话地道而生动,是当地的方言,能“上口”;最重要的一点,这篇小说的故事结构,由一个个场景连接而成。关键是,慢先生让每个场景中的事件都有完整的冲突过程,形成一种很强的节奏感。这样的风格,最有名的是海明威的小说,国内作家中,当属王朔的小说。但我认为慢先生比这二位更注重场景描写,细节丰富,显得厚实,不觉得“干”。
《站台》这篇小说用“空行”的方式分成很多小节,每一个场景分一个小节。小说开头,主要写主人公项国志在派出所中的场景。下一节,主要写另一个主人公刘贺在学校上课的场景。注意,场景之间没有过渡的语句,直接切换。所以,当你决定采用这种写法后,就要相信读者的阅读能力,不用担心人家读不懂,或者读着费劲。头两个小节,定下这样的叙事方式:分节叙事,每节基本写一个场景,两个主人公交叉出现,叙事视角聚焦于主人公身上,只能写主人公的所思所想,别人的不行。毕竟是小说,如果真是剧本,连心理活动也能省了。叙事的规则一旦确定,后面必须遵循,可以偶尔打破一次,突然荡开一笔,能增加点趣味,但仅限一次,多了不好。
小说的第三小节,写项志国处理案件。第四小节,写刘贺在车间上切割课。结构上依然是对称的。慢先生会把每个场景中的事件写完整。这是典型的写剧本的方法。比如项志国处理案件的事,开头是写派出所开进一辆破奔驰车,下来俩人,两口子来报案,说车玻璃被人砸了;然后写项志国如何审案,男的和女的分别交代事件缘由,这是事件的发展阶段;接着来了个转折,原来都是因为男的纠缠女学生惹的祸;于是高潮就来了,女的对男的一顿狠揍;结尾引出镇上堕落的风气。故事由一个个小事件构成,小事件很重要,起码要有冲突,冲突过程最好是完整的。慢先生很注重这一点,哪怕写一个简单的场景,他也会遵循这一守则。比如后面写项志国去面馆吃面,小小不言的事,完全可以一笔带过,甚至可以不写。慢先生先写面馆的“今昔差异”,这是人物内心的冲突,又写项志国与老板的对话,因两人的立场不同,对话中又产生了冲突。也就是说,小事件不能写得“平”,小说家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平常的事写出不平常的感觉,除写出陌生感外,能不能安排一个意外,掀起或大或小的波澜?
再聊下如何设计场景的问题。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有时候我们知道接下来应该写什么事,却忽略了该把事件放置到什么样的场景中的问题。场景是事件发生的地方,地方与地方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有意思,有的地方就没意思。慢先生的这篇小说写到了很多场景,其中有些场景能看出来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很有意思。比如写项志国去找奸商算账,这件事可以发生在办公室里,项志国进去,隔着老板台痛骂奸商;也可以发生在会议室里,奸商正在开会,项志国闯入,当着一群人的面慷慨陈词。
慢先生是如何写的?他设计了一个奇特的场景,“会议室当中是一张中式席桌,电动的玻璃盘正在缓缓驱动,许多残羹冷炙放在上面。会议室是广东的欧洲宫廷风,金灿灿的,大家玩得热火朝天,甚至没有人注意他们”。这个非同一般的会议室,为接下来的冲突营造了条件,而且它以自身的独特性保证了此次冲突的独特性。会议室里,歌女在唱歌,奸商与领导在陶醉,项志国进来,没人注意,他反客为主,夺下话筒,高声唱起《少年壮志不言愁》,这才受到重视,于是他后面的讲话,也是就着话筒说的,“屋内回声阵阵”。不难看出,这个场景比我上面设想过的那俩场景有意思多了,而且一举两得,提升了叙事效率,既展现出那群人的腐败,又反衬出主人公的情怀。
像《站台》这种写法的小说,“镜头感”很重要。场景的建立离不开一个又一个的画面,画面与画面也非同等价值,小说家往往会凭直觉选出那个最重要的画面,加以详细描述。慢先生在写车间切割课的场景时,选择了肥胖的老师蹲在地上奋力切割的画面:“胖子屁股被腰带挤压出两个巨大的弧形,上衣和裤子又不够长,从股沟中段到腰曲上缘都裸露在外。”这样的形象让坏学生产生了联想,从而写出了少年们的堕落。
还有,慢先生在写到小节的结尾,也就是某个场景中的事件结束的时候,总能展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画面。比如,一群少年在废弃的影视城喝偷来的饮料,整整一车饮料,喝不完,只好都倒在地上。这个小节的最后一句是,“刘贺呆呆地看着流淌着的饮料之河,被夕阳染成金红色。”这画面带有一种荒诞的诗意。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能力,藏匿于小说家的直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