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华
《太平广记》将所录传奇文《李娃传》《东城老父传》《柳氏传》《长恨传》《无双传》《霍小玉传》《莺莺传》《周秦行记》《冥音录》《东阳夜怪录》《谢小娥传》《杨娼传》《非烟传》《灵应传》14篇,特称为“杂传记”。《太平广记》类目划分主要借鉴宋前之类书、史书分类,以题材内容性质为主,例如各种人物类型:方士、异人、异僧、将帅、妇人、儒行等;各种神怪类型:神仙、女仙、神、鬼、夜叉、神魂、妖怪、精怪、灵异等;各种博物类型:器玩、酒、雷、雨、山、石、水、草木、龙、虎、昆虫等;各种人物品性类型:气义、幼敏、器量、诡诈、诙谐、轻薄等;各种情节类型:报应、感应、定数、再生、悟前生等。“杂传记”显然是游离于主体分类之外的独特类目,从内容性质上来看,这些作品实际上都可纳入上述类目体系,正如《古镜记》在器玩类、《李章武传》在鬼类、《柳毅传》在龙类、《任氏传》在狐类、《南柯太守传》在昆虫类一样,《霍小玉传》《莺莺传》也自可纳入“妇人”等类。因此,“杂传记”单列一类,应主要是从文体角度考虑,而且区别于通常所称之史部“传记”类概念。《太平广记》本身就是大量采录史部“传记”“小说”而成,因此,就没有必要再从史部“传记”角度指称此类作品为“杂传记”。如果联系宋人将部分唐代单篇传奇文归入集部之“传记文”来看,《太平广记》从文体角度将唐代单篇传奇文命名为“杂传记”,可能更倾向于集部之“传记文”。
在宋代官私书目中,唐传奇明确被著录于史部之“传记”类,实际上仅涉及个别特例作品,主要有张说《梁四公记》、郭湜《高力士外传》、佚名《补江总白猿传》、裴铏《虬髯客传》、袁郊《甘泽谣》等。
在宋人官私书目著录中,唐人“传记”与“小说”之混杂主要集中于以笔记体为主、载录朝野见闻的“小说”作品,如张鷟《朝野佥载》,《新唐书·艺文志》归入“传记”,《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归入“小说”;苏鹗《杜阳杂编》,《崇文总目》归入“传记”,《通志·艺文略》归入“小说”;王仁裕《王氏见闻集》,《崇文总目》归入“传记”,《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归入“小说”,等等。显然,在宋代官私书目中,唐人传奇与史部“传记”整体上还是泾渭分明的。此外,也有极个别唐人传奇文在宋代官私书目中归入史部“杂史类”,如陈鸿《开元升平源》著录于《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杂史类”,佚名《隋炀帝开河记》著录于《遂初堂书目》“杂史类”,佚名《大业拾遗记》(《隋遗录》)著录于《崇文总目》《遂初堂书目》《郡斋读书志》“杂史类”。相对于“传记”而言,“杂史”与史家旨趣更为密切,史学价值也更高些。
综上所述,宋人将大部分唐人单篇传奇文归入集部之“传记文”,同时,将唐人单篇传奇文和传奇集看作“小说”,以资谈暇、广见闻的价值定位为主,这实际上从文类或文体界定角度反映了宋人对唐传奇的文类性质、特征、价值的认识判断,揭示了唐传奇作为一种独特文类的文体规范。在宋人看来,单篇传奇文介于集部“传记文”和“小说”之间,其文体在叙事艺术、语言形式方面具有鲜明的传记文章特性,可看作集部之文章,而其价值功用定位则偏低,“非文章正轨”,难以纳入正统集部,属于“小道”,理应归入“小说”。宋人对唐传奇的文体定位为后世理解、认知唐传奇以及整个传奇体小说类型奠定了基础。同时,唐人传奇介于集部“传记文”和“小说”之间的文体定位,也开创了集部之“传记文”与子部之“小说家”交叉混杂的传统。古代“小说”一词歧义丛生,作为宽泛的“小道”概念,成了容纳无类可归或不登大雅之堂之作的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