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
“自我隔离的这段时间做什么好呢?”很多网友都问。
“有什么好过创作?”我回答。
“但我们都不是什么艺术家呀!”
“不必那么伟大,种种浮萍,也是创作。”
在钢筋大厦的森林中,浮萍去哪里找?说得也是,不如把家里吃剩的马铃薯、洋葱和蒜头统统拿来浸水,一天天看它们长出芽来,高兴得很。
好在我年轻时在书法上下过苦功,至今天天可以练字,越写越过瘾,每天不动动笔,全身不舒服。写呀写呀,天又黑了。
写好的字拿到网上拍卖,也有人捧场。
玩个痛快,替网友们设计签名,中英文皆教。也不是自己的字好,而是看不惯年轻人的鬼画符,指导一下,皆大欢喜。
微博这一平台不错,网友我一个个赚来,至今也有一千多万个粉丝。本来一年只开放一个月,让大家发问,这次困在家里,就无限制了。年轻人问问苦恼事,一一作答,时间也不够用。
喜欢的电影是什么?早已回复。当今问的是音乐,这方面我甚少涉及,就大做文章,从我喜欢的歌手开始,每人介绍一曲,引起了网友们对这个人的兴趣,就去听他们别的作品。
勾起很多回忆,像我刚到香港时的流行曲,是一首叫Sealed With a Kiss(《以吻封缄》)的歌,由布赖恩·海兰(Brian Hyland)唱出,那1962年的事了。这段日子这首曲子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出现又出现,也不管他人喜不喜欢,就介绍了。
很多人的反应是低级趣味,又嫌是老歌,怎么说都好,我才不管,喜不喜欢是我的事。如果年轻人细听,也会听出当年的歌星都经过丹田发声的训练,歌声雄厚,不像现在的歌星唱一句吸一口气,像痨病患者多过演唱者。
大家躲在家里时,我还是照样上街,当然不可妨碍到别人,口罩是戴上的。一回到车上即刻脱掉,不然会把自己闷死。
钟楚红来电说聚会,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她过生日。多少岁我不问,反正美丽的女人是不会老的。
请我吃饭最合算,我吃得不多,浅尝而已。酒照喝,也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一喝就半瓶烈酒。
一说喝酒,又想起老友倪匡兄,他最近得了一个怪病,腿部长了一颗肿瘤,动了手术。
他老兄乐得很,说是一种很奇怪的病,只有专家看了才知道是种皮肤癌,普通的医生还以为是湿疹。我本来想请他把病名写给我,后来觉得无聊,也就算了,反正这是外星人才会染上的,说也无益。
这段时间最好是叫外卖,但我宁愿自己去取,打包回来慢慢吃。常去的是九龙城的各类食肆,偶尔也想起小时候吃的味道,就爬上皇后街一号的熟食档,那里有一摊子卖猪杂汤,叫“陈春记”,非吃不可。
老太太已作古,当今由她女儿和女婿主掌,味道当然不可能一样。早年的猪肚是把水灌了又灌,灌到肚壁发胀,变成厚厚的半透明状,爽口无比。做这门功夫的肉贩已消失,总之存有一点点以前的痕迹,已算有口福。
店主还记得我虽喜内脏,但不吃猪肺,便改成大量的猪红。想起新加坡有一食档也卖猪杂,挑战我说他们的产品才是最正宗的,我不服气去试。一看碗中物,问猪红在哪里,对方即刻哑口无言。原来新加坡政府是禁止人民吃猪血的,不但猪血,鸡血、鸭血什么血都不可以卖,这怎么做出正宗的猪杂汤来?
接着到隔几家的“曾记粿品”,这里除了韭菜粿之外,还卖椰菜粿,那是高丽菜(卷心菜)包的。
可惜没有芥蓝粿。想起当年妈妈最拿手,结果去菜市场买了几斤芥蓝,自己做,在家里重温家母美食的味道,乐融融。
做菜做出瘾来,什么都试一试。我最爱吃面,尤其是黄色的油面,拿来炒最佳,可下鸡蛋、香肠、豆芽和虾炒之。把家佣的那瓶印尼甜酱油(Kecap Manis)偷过来淋上,不必下味精也够甜。说起这甜酱油,最好还是买商标有只鹈鹕的Bango牌的,其他的不行。
说到炒面,又有点子,可以号召网友们来个炒面比赛,得奖的送一幅字给他们。这么一来,花样又多了。
这段时间又重遇毛姆的小说,不只《月亮和六便士》《刀锋》,还有其他繁多的作品,统统搬出来看,又有一番新滋味。
还有连续剧和旧电影,看不完的。
日子怎么过?
太容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