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波
这个女人个头不高,丰满、结实,还有点风情,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认识她的那天晚上,是在环城河边的一个景区里。他在这个地方呆了三年,这里的岸边有两间仿古建筑的河景房。是他的工作室和休息室,他主要负责河道和这个地方的卫生。河景房的东边和西边有几个经常来唱歌的人,唱歌的人也都不太年轻了,是些五六十岁样子的人。这些人都有一台极好的大音箱,立式的。他们看着手机上歌词唱歌,既不是在搞直播,也不是在玩抖音,只是一曲一曲嘹亮地唱,声音能传播得很远。
他们都是些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人,歌声能驱散夜晚带给他们的寂寞。按他们的说法,吃饱了没事干,就是玩,玩个乐子。那歌声在河岸边的花丛树木间,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地跳跃着,从一个枝条跳到另一个枝条,把冬天里的这一片冬青树叶子,都撞击成了音符,喧嚣了河边的夜晚。
这个女人,是被树枝弹过河的歌声吸引来的。她的家就住在河的对岸,那边有一个叫碧水云涧的小区。
她骑着一辆绿色的电动车过来,正是这里无人的时候。
空寂的河边,只有他自己。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喜欢运动,每天晚上准时六点钟吃饭,吃过饭在这个地方散步,也做一种叫做八段锦的金刚的功,伸腰蹬腿,一招一式的模样很老道。
她把电动车停在路边,这里的高杆路灯非常亮,灯光能辐射二三十米远。她正从电动车上往下搬东西,有点吃力。他正好站在那儿练功。他把高高举过头顶的双手收回来,上前帮了她一把。他随即就听到了嘻嘻的笑声。女人并没有抬头,笑声扑过来,一点都不怵,仿佛他们是极其熟悉的人。他帮她把东西搬到路边的道牙上,是一台不算太大的音箱。不用说,这个女人也是来唱歌的。
“在家里憋坏了!”女人嘻嘻哈哈地说。
他没吱声,只是看。让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抬起头来,他去看。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穿戴再也普通不过了,戴了一顶绒线帽,薄薄的黑色羽绒服,灯光下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女人个头中等,脸颊红润,气色也好,看上去并不憔悴,倒是有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那身泼辣劲儿呼之欲出。
在这个地方,他从来就没见来过她。
“来唱歌的?”他故意问。
“听说这里唱歌的不少,来凑个热闹。”她大大咧咧。
“这个地方经常有两台音箱,都是男的;东边一台,西边一台,除了阴雨天,每天都会在这里唱。”
她看出了他的疑问:“我和他们不是一回事儿。”
女人很随和,一点儿也不怯生:“我把音箱放在东边吧,这个地方宽敞。”
他抬抬手,示意她随便。
她打电话,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慢?”电话通了,电话里也是个女人的声音:“快了,已到了桥上了。”
桥离这个地方还有节距离,那女人大概是步行。
她开始调试音箱、话筒,喂喂喂喂地叫。他听出来了,音箱的音质很好。他一直对唱歌没有兴趣,他自我感觉五音不全,每天晩上都在两边的歌声里度过,音箱的音质和唱歌人的音质,好与不好,他能作出基本的判断。两边唱歌的男人都邀请过他加入他们的行列,都被他拒绝了。
两个女人都过来了,一高一矮。音箱已经调试好,一高一矮两个女人都推脱不会唱。她把话筒塞给一个高个子女人,高个女人转身递给了他,他像接住了一个烫手的烙铁,在两只手里倒腾。
高个子女人说:“你俩唱。”
他憨笑:“我——五音不全。”
“我不会,只是憋急了,出来撒撒欢。憋久了,唱歌就是为了跑跑气儿。”她冲着她们说。
两个女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但都不说话,她们似乎交流得很少。
她把话筒放在嘴上又喂喂了两声。
她说:“还是唱支老歌吧!”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好听,是一首叫《心雨》的歌,她刚唱完两句,高个子女人冲他说:“该你唱了。”
他扬了扬话筒,嘴巴张了张,什么声音也没有发。他羞愧地把话筒递到了高个子女人手上。高个子女人掂着话筒,显得无所适从,看来高个子女人也不会唱。
她看无人接唱,自己就又唱了起来。“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他在心里说,这个女人的声音不错。低个子女人站在他的身边,小声地问他:“你们认识?”
“不认识呀,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矮个子女人说:“我们出小区大门时才认识的,她要了我俩的手机号码,说是要我俩来这里唱歌。”
他“哦”了一声。
一辆白色的老年电动车停在了道牙边,他知道在这里唱歌的那个人来了,可是这个地方已经被现在的这个女人占着。车上下来个男人,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什么也没说。男人上车把车开到树林里去了,那里的灯光很暗,阴气也很重。不大一会儿,阴影里传来一阵歌声,听起来冷嗖嗖的。
她也真的不是什么老歌迷,唱得并不怎么熟练,唱过几首老歌曲,还唱了一首《我曾用心地来爱你》
我曾用心地来爱着你,
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
一高一矮的女人,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没有心情听歌似的。他晃动身子,随着音乐做操。身边的这几个人显得百无聊赖,女人唱着唱就都没了兴趣。于是,歌唱到半截就停下来了。女人自嘲地说:“自己是不是唱得很难听?”
他说:“很好听,音质不错!”
她似乎有对不起他们的意思。说她还会唱戏,豫剧《花木兰》。又接着唱了两段《花木兰》。戏味十足,唱腔也很优美。戏唱完,她大呼过瘾了,过瘾了。
她唱戏的时候,一高一矮的女人悄悄地离开了。
她向四周看了看,问:“她们呢?”
他也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呀!”
一曲“哥也不是当年的哥······”从西边飘过来。
她尴尬地说:“使劲大了,嗓子有点干。”
他收回自己练功的架势:“去我屋里喝杯茶吧!”
她不解,眉头一皱。
他用手一指河景房:“这里就是我的屋子。”
她一笑,眉头在灯光下舒展:“啊,我以为是公共厕所呢!”
他推开虚掩着的两扇方格门,屋里的灯光骤然挤出门外,和外面的路灯碰了一个响。她的两眼忽闪了几下。空调一直开着,温暖扑面而来。屋子里的仿古家具,散发着古典的香味。
客厅有一张宽大的红木茶桌,桌边是几把红木椅子。
她一点也不吃惊,像一个常来常往的人,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
“这里是你的地盘呀?房子挺好!”她终于夸赞了一句。
他开始烧水。全自动恒温泡茶炉用语音提示着:“开机”“水壶加水”“全线的煮水”。
她一刻也没闲着,她的眼睛就像一台录像机,已经把他的整个屋子拍摄了一遍。
他这个时候再次观察女人。女人不算白净,黑黑的脸庞,身材适中,圆润,健康,不像是长期生活在城里的女人。这小娘们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小母曽一般的气味,让他心生摇曳。
“绿茶还是红茶?”他显得亲切。
她回过神来嘻嘻一笑:“白开水,白开水。”
他仔细地给她擦干净了一个玻璃杯子,她有点迫不及待地要喝。开水烫了嘴,她对着杯子吹,像春风吹过花朵。
他的两眼不够老实,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她,窥探着这个女人表情上的一切细微变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近和欣赏过一个女人了。这个女人长得不算太好看,但也绝不难看,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人见人爱的美女。
他想着给她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喝了一口水,毫不介意地接听电话。电话里也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事情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大声地说着:“我肯定不会让他们知道,嗯,两床被子嘛,值几个钱!我给你办就是了,你就从我家走吧,我是你妹,当然是娘家了,嗯。你妺夫常年不在家,不会当回事的,妈的事情有我,她不会闹,都到这一步了,下决心迈出去就迈出了!嗯,那就这样吧!”她挂了电话,喝了一杯水。他又把水给她添上,也是无话找话说:“谁来的电话?”又喝了一口水:“俺姐,又找了一个,男人要走个形式,我姐就依他了!就是好说话,没有一点主心骨,啥事都要和我这个当妹子的商量。”
外面的歌声钻进屋里:“哥已不是当年的哥,不再携秋水去揽星河,我入了红尘我熬着烟火……”
他显得木纳,不知说什么好,毕竟是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人家姐的事情,问得多了,有点不礼貌。
“不唱了?”他说。
“不唱了,烦人,没一点兴趣了。”她说。
他不知道她说的“烦人”是指谁,是歌声烦了她了,还是刚才她姐的电话烦了她。她又喝了一杯水,他又给她添了一杯。这女人真的是渴了,晚上一定吃了大餐。看样子不像是她烦着他了,她还在对电话里姐说的事,有些不太满意。
但是,她可是满口的答应过的呀,他想。
他不便说话,外面的歌声破墙而入,使得屋子里有些闹腾。
她是个不喜欢沉默的人,一阵沉默之后,她开口说起了她姐的事。
“你是不知道我姐长得有多漂亮,漂亮得让我这个当妹妹的都有些嫉妒!她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走进城里的人,我姐不但漂亮,嗓子也好。那年,县剧团来俺镇上学校招生,几十个人报名,就俺姐一个人考上了,俺家的人都高兴坏了,俺们家总算出了个人才。我姐在学校是校花,在剧团里,是团花。人不但长得漂亮还温柔,追求的人也多,她偏偏看上了个拉弦子的,那个拉弦子的人长得也英俊,弦子拉得也好,人人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没过二年好日子,剧团解散了,我姐又不愿意去外面唱野台子,就在家做起了家庭主妇。姐夫经常在外面拉弦子,不但那些个唱戏的女人喜欢他,一些有钱有势的女老板们也喜欢他,经常请他到公司里唱堂会拉弦子。他穿梭在有钱的这些女老板中间,在外面可着量的花哨,把我姐晾在了一边,可苦了我姐了。这几年他干脆家门也不进了,他能拉会唱,在有钱的女人堆里,混得有滋有味。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原来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根本没办理结婚手续,身边也没个一儿半女,离婚不离婚也就无所谓了。这不,我姐她又找了个男的,男的女人死了,跟前还有个儿子,经济条件差不说,人看上去也不咋地,可她愿意跟着,跟着就跟着吧!”
他饶有兴致地听她这么说着,觉得怪怪的。一个从来就不认识的女人,怎么愿意和他讲她亲人的这些事情呢!
女人似乎也觉得说得多了。
外面歌声已经停止,屋子里很静。
“我也得走了。”女人说着站起来,她的音箱孤独地站在他的门口。她过去提音箱。
他不失礼貌地问了一句:“你明晚还来唱吗?”
她抬起头看他一眼:“唱呀!”
“把音箱放我屋吧,带着挺麻烦的。”
她说:“也中,明天晚上我把充电器也拿来,省得来回跑了。”
黑夜走得很快,对面的人影都走了。河边的路灯,在深沉的夜色里瞪着明亮的眼睛。他看着她骑上电动车逐渐消失在路灯的暗影里。
他每天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巡查河道,拣拾垃圾,打扫卫生。夜晚是他散步听歌和喝茶的时间。等人们都有了倦意,他也要像倦鸟一样收拢起翅膀。有时朋友们也会来这里找他闲坐、聊天,天下大事……他也会放下一切事务陪他们喝茶、聊天,若不是遇到上级检查,他的这份工作毕竟不是什么耽误不得了的大事,他一边工作,一边轻松自然地打发着他的日子。
他回头锁门的时候,突然吃了一惊。一条白色的影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两眼蓝光一闪,从屋子的门前一跃而过。他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心想那一定是只野猫了,他多次看见过一只白色的野猫在花带里穿行。他还见过这只白色的野猫带着一群小花猫出现过他的门口,他为了看清它们是怎么回事,甚至跟在它们身后,在密集的树丛里钻了很长时间。
他愣了一下神,猫怎么会有长长的尾巴、蓝蓝的眼睛?怎么能跃得那么高呢?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觉得那条白色的影子不一定是那只猫,更不可能是一个女人。那个唱歌的女人,才刚刚离开这里。他坚信他看到的那条白色的影子,更像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可这里并没有出现过狐狸,他感觉事情有点怪怪的。
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有个影子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白色的,一晃一晃,晃得路边的树闪动着白光。他怀疑是不是那只狐狸跟着他,有几次他回过头去看,他感觉到那只狐狸狡猾地一闪,一道白光,躲进路边的绿化带里去了。
他几乎是恍恍惚惚回到家里的,寻找钥匙的手在裤腰带上来来回回地摸。忘记了是干什么的了,终于记起了手的任务,把钥匙取下裤腰,又在门上找不到了锁孔,在门上摸索了很久。终于把门打开了,竟然觉得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家。他自己都有点想笑话自己,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了的,想女人了?是想女人了,想得很苦,他在心里说。
这是一个独家小院,在城里这样的独家小院己经不多。他推开大门,小区里的路灯就挤满了院子。他回头望了一眼,想看看那条白色的影子,是不是还在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身后什么也没有,他怀疑是不是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他家院子了。
小院不大,虽然拾掇得不是那么的干净,但小院里的几盆花儿还是非常茂盛的。两盆迎春花儿的枝条上,己经冒出了点点鹅黄,在射进院中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抢眼。他平时根本就没有时间关注这两盆迎春。现在突然发现两盆迎春花儿的不一样了,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往事里。今年的冬天眼看就快过完了,他的情绪从恍惚中变得清晰起来,他打开了院里的灯光,院子里的灯亮和小区里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瞬间变得如同白昼,迎春花枝条上的绿意更加明显。屋子的房门还没有打开,窗户都是紧紧关闭着的,小院就这么个屁大的地方,如果那只白色的狐狸在他的院子里,除了这几盆花,是无处藏身的。他低头查看了花盆的四周,没有发现一点狐狸的踪影,他倒是希望有一只狐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就像那个唱歌的女人。他想,要是那个唱歌的女人,变成了一只狐狸钻进他的院子,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呀!
其实,那个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只狐狸,一只唱歌的狐娘,钻进了他的心里,他只是不愿承认。
他长叹了一口气,认定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这个时候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花盆上,他爱怜地走近花盆,仔细地端详起了枝条上那些含苞待放的米粒般小小花骨朵,弓身在花盆用手指抠了抠里面的泥土,发现迎春花盆里的土已经干得很厉害了,他这是多少天没给它们浇水了?他找来水壶到自来水龙头上接了水,浇起花来,浇着浇着他又是一阵恍惚,他似乎看到妻子了,妻子就站在他面前。妻子在的时候,不知道她哪来的幸福感,每天脸上都挂着迎春花一样灿烂的笑容。他把水浇在花枝,花枝一颤一颤的。花盆里的水溢出来了,洒在了他的脚面上,他感到脚面一阵冰凉,看一眼花盆里的迎春,湿漉漉的枝条静静地沐浴在灯光下。
这两盆迎春,还是妻子在的时候种下的。
他的妻子就叫迎春,是个腼腆漂亮的女人。
他打开房门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妻子迎春就站在屋门口迎接他。迎春抱怨地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屋里,就知道自己又恍惚了。屋子里杂乱地堆着自己的衣服,棉衣外套,还有该洗的内衣内裤,穿过的鞋子拥挤在墙角和沙发下,散发着难闻的焦糊的臭脚丫般的玉米味儿,茶几上前几天晚上喝的半杯水依旧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药物,健胃的、消食的、败火的,还有一些速食品,保健品,拥拥挤挤地呼喊着他……
小区的路灯早已熄灭了,他把院子里的灯也拉灭了,迎春花消失在了院子里的黑暗中。
这一夜他再也无法入睡,每当睡着的时候就会听到歌声,那歌声分明是刚刚认识的女人唱的,脑海里却跑进来个白色狐狸,接着跑进来的是妻子迎春。唱歌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厚厚的冬装,狐狸却一身的雪白,他怎么也不愿意把唱歌的女人和白色的狐狸联系在一起。一旦联系在一起,妻子迎春就出现了。一会儿是唱歌的女人那近乎忘词跑调的歌声;一会儿是搂着他脖子要和他亲嘴儿的妻子迎春。妻子迎春就是横插在唱歌的女人和白色的狐狸中间的一根搅屎棍子,搅动得唱歌的女人和白色的狐狸难以接近他的身子,他刚刚调动起来的心情就被瓦解得支离破碎。
他弄不明白白色的狐狸是唱歌的女人变的,还是妻子迎春变的了,他感到了疲惫,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兴趣。他只想好好睡一觉,这么多年没有女人,自己一个人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后来他想,那条白色的狐狸一定是妻子迎春变的了。她一开始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猫,静静地在河景房边守候着他,有时还到门口偷窥他。现在呢,她又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跟他到家里来了。原来妻子迎春并没有离开他,而是时刻刻陪伴着他,默默守护着他。他想,他真的很粗心大意呀!他怎么就把河边树丛里的野猫当成猫了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踏实安生了许多,他只是在心里忿忿的有点不高兴,就随便嘀咕了一句:“你要是真对我好,就应该让我找个相好的,你没看看这个家都不像个家了。”
嘀咕完这句话,他的头昏昏沉沉,浓重的瞌睡立马袭击过来,女人的歌声也不再响起了,心头的白色狐狸也遁了形。他拉起一只枕头压在身子底下,他听见了房后的咳嗽声,那是起早的邻居该晨练去了咳嗽声,他要在这个黎明十分赶紧地补上一觉。
他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是河长的电话,他只喂了一声,河长在电话里就知道他还没起床,说:“你这家伙怎么睡到现在,日头把你屁股都晒焦了吧?昨晚梦见哪个漂亮的小媳妇了?”
他说:“你就别嚷嚷了,我马上就起,你有什么指示吗?”河长在电话里说:“什么什么指示,我到河这边找你喝茶,这个时候了还不见你开门,生怕你睡死过去了,就给你打个电话,人还活着就好,我就不等你了。一天不见你,怕这河景房就没得烧茶的了。”他生气地说:“你赶紧忙你的去吧,我活得好好的。”
他挂了电话,急忙穿衣服起床,裤头却被糊了一层襁糊样僵硬。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习以为常。
他打开房门,满院子的阳光很晃,今天是个晴朗的暖和天。
这个冬天一直无雪,如果那年也是一个无雪的冬天该多好!妻子迎春就不会死于一场车祸了。她出车祸的那个冬天,好大的雪呀!路上的雪足足有有半尺厚。楼顶、树上、河道里全是雪,仿佛人世间全部是由雪组成的。洁白成了这个冬天的主色调,万事万物全都活在洁白里,只有妻子迎春随着车体的滚动和玻璃刺耳的破碎声,被甩出丈余远后,再也看不到一场雪是白的,还是黑的了。她的脸,却惨白如雪。
那天,她去参加闺蜜的二婚礼。
闺蜜的前夫满足不了她方方面面的需求,早早的就跟那另一个男人好上了,她们终于修成了正果。为了等待一场大雪的到来,推迟了两次婚礼。终于如愿以偿的,等到了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他们煞费苦心,精心策划了一场大雪飞舞的浪漫婚礼。
他曾告诫过妻子:“离这个女人远点,这样的闺蜜只要浪漫,会用浪漫温柔地把你带进万丈深渊,让你万劫不复。”妻子迎春不理他这一套,反唇相讥:“什么万劫不复?怕我也再找一个浪漫的,也浪漫浪漫!你最好那件事上也上上心。”他心里清楚,他在那件事上越来越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的这种情况,妻子迎春保不定没对她的闺蜜说过。闺蜜们在一起,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男女之间那点事,早被她们在无话不说之中,当成调侃的一种情调了。怕的是,这个闺蜜已经带头作出了榜样,妻子会在这方面向她看齐。现在,女人在外面有情人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那天,妻子迎春一大早就开车冒着大雪出发了,直到中午还不见人到,她的闺蜜还打电话给他,说:“你怎么就不放行呢,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了吗?”。他说:“我怎么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呢,你俩多个头儿,是无话不说的闺蜜,你都二婚了,这么大的喜事,她都快眼红气死了,我是扛着大炮也拦不住呀。”
他接到通知的时候,是下午二点。再次见到妻子迎春,她静静地躺在洁白的雪地上。这个时候,天上的大雪是越下越大。他看着雪地上的妻子像个安静睡熟了的雪人,让一世界的雪飞舞成他的哀怨。
第三天,去火葬场的路上,大雪依旧纷飞,企图阻止妻子的亡灵走进这个炽热的炉火。汽车上纷披的雪花一如覆盖着雪白的斗篷,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都在为她戴孝,作为丈夫的他只是感到痛苦万分,悲凉万分,然而这一切成了对她最好的悼念!
妻子被推进火葬场炉子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雪崩似的爆炸声,爆炸声由远及近,高频率高分贝地响彻在他的头顶,他的头发上沾满了雪崩而下的雪花,坚硬、冰冷、刺骨。
后来他总是给女儿说,一到下雪天他的脑子里就会传来雪崩似的爆炸声,是不是你母亲那里又下大雪了?女儿就劝他说,她母亲被推进炉子中的一刹那,火葬场的一处房子被雪压塌了,你的记忆错乱了,是房子压塌的声音不是大雪爆炸声。他觉得是女儿在骗他,是在找理由安慰他。她们知道,他的世界,被她母亲的死和这场特大的雪一起,轰然压塌了,那个时不时的爆炸声,来自他自己的内心。
五年后,他才慢慢好起来。现在冬天的雪下得少了,他脑子里也没了雪崩的声音。
到了河景房,他什么样的心思都岀现了,别看他拿了扫帚和簸箕去拣拾垃圾、纸屑,他的眼光却在寻找被他称作狐狸的那只白色的猫。有几次他认准那只白色的大猫就躲在树后。等他蹑脚蹑手地走近了,却发现白色的猫变成了一团卫生纸,也许是昨晚某个男人和女人偷欢留下的。这让他很生气,也很感慨,在这条河岸两边,每到春夏秋三个季节,来这里偷情寻欢的男女不在少数。
这个季节正是冬季,能在冬季的这片树林干云雨之事,可见他们该是多么的干渴,如果不是干柴烈火,是下不了手的。就像跳到冰窟窿里捉鱼,据说鱼身上都是带着火的,那种事情燃烧起来,就是一团烈火。
猫白天是要躲起来的,躲在很安静很隐蔽的地方。这条河道两边都是风景带,虽然谈情说爱的,搂搂抱抱的,吹拉弹唱的,唱歌的,跳舞的,散步的,猎艳的,想死的……从早到晚都会在河边游走,然而,对于嘈杂的城区来说,这里依然是个安静隐密的地方。
他的脑子里的猫一直在不停地变幻,一会儿是只猫一会儿又是只狐狸;一会儿是狐狸一会儿是只猫;无论是猫或是狐狸,最后都会变成唱歌女人的影子了。
他索性不找了,回到屋里,他看到了女人留在他屋里的音箱,他突然觉得那台音箱就是他要找的猫了。他竟扑上去抱住了音箱,他嘴里喃喃着:“你可跑不了了,你可跑不了,你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我也不会让你跑了。”
把他拉回现实的还是河长。电话就是这时候响的,响了很长时间,他被惊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怀里,抱着那个女人的音箱。他一个激灵去接电话,电话里河长在骂他:“驴日的在干麻呢?”他说:“在河边拣纸屑呢。”河长说:“别光盯着人家用过的卫生纸,上面没有一粒蛤蟆蝌蚪是你的!”他心想,这家伙有千里眼哩,啥都能看见。气汹汹地说:“你少贫吧!说什么事吧?”河长说:“河下游的塑料薄膜你去捞捞吧,说不定还能捞个漂亮的充气娃娃解决一下实际问题。”他生气地说:“好呀,遇到了我捞上来送你家去,全当给河长送份厚礼!”
他按河长的要求,在下游忙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六点多才胡乱吃了一些饭来到河景房。不过他的情绪现在可是好多了,被下游河道里乱七八糟的污物这么一折腾,累得像狗似的,野猫狐狸一概不想了,只是那只音箱还蹲在门后,女人还没有来,有戏没戏应该就在今晚。
他没有忘了伸胳膊伸腿地锻练身体,晚饭后陆陆续续骑电动车过来了一些人。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河景房两边的空地上,原来唱歌的那些人,早已支起了音箱,歌声嘹亮。她一直没来,一个小时,二个小时过去了,那俩个唱歌的男人停止了歌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装车离开了。
这个地方恢复了平静,安静得让人有了马上就要逃离的感觉。他想她是不是不来了,他没有忘记时时刻刻地注意路口,骑电动车离开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偶尔迎面过来的女人都不是唱歌的那个女人,是归宿的倦鸟。他正眼巴巴地朝路上看,就在他有些失望的时候,一个女人用围巾裹住头,骑着电动车直奔他停下了。一开始他根本没认出来,她戴着口罩,衣服也比那天晚上的衣服新潮了很多,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电动车还没停稳她就先自笑了起来:“嘿嘿嘿嘿,耽误耽误了!”
他一阵惊喜,见她摘下口罩朝河景房里走,他紧随其后。“女儿发烧,我把她从学校里接出来看了医生。”她说着进了屋。“啊,你看我这记性,充电器忘了拿了。”他说:“女儿怎么样了?”“医生说,没事,晚上出出汗就好了,不耽误上课。”这样一问一答像老朋友又像一家人。女人一屁股坐在昨晚上坐过的椅子上。“今晚不唱了,不唱了!”他给他烧茶。女人说:“我们才搬过来住,女儿来上初中,来照顾她。女儿不是亲生的,抱人家的。”
茶烧开了,烫了杯茶陈年普洱给她。她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杯茶,那杯茶色泽红润。“这茶真好!”她说
“茶好,你多喝点。”俩人说话突然有点尴尬了。
他开始没话找话说:“你这音箱不错。”其实这话他昨晚已经说过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在外套圈,东奔西跑,这东西大大小小买了一堆,到那里离不了。”
套圈——他懂得,做这种生意本小利大,主要活动是在城市的风景区,特别是逢年过节热闹的地方。他才想起问她老家是哪里的,女人说:“隆兴的。”隆兴是个有名的古镇,离城二十几公里,人多地少,人们早就跑外面做生意去了,尤其是善于用套圈游戏来赚钱,发了一部分人,也带动了一部分人,现在套圈的遍布全国各地。
她说她的丈夫就是隆兴套圈大军的一员,现在不但做套圈生意,还把生意扩展到了儿童乐园上,什么碰碰车,过山车,摩天轮,弹簧床等。他说那一定很赚钱了,她说赚钱多又有什么用,谁知道他赚了那么多钱都在外面干什么了?他说不是儿子跟着他的吗?她说他把儿子都带坏了,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了,可是儿子就是不愿意提结婚的事情。
外面已经很静了,这个地方到了这个时候,连鬼都不会来。
她突然仰起脸看着他说:“你这里有酒吗?”
他说:“有酒呀!”
平时有些老朋友知道他这里清净,想找他聊天了,就会掂一瓶酒,包上一包花生米,或者一只烧鸡,边聊边喝上两口。有次一个朋友和她老伴生气了,跑到这儿喝酒,喝至半酣,老伴找来了。俩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架,双方都在揭对方的短。朋友的老伴说朋友,年轻的时候和谁谁好了,还被人家捉奸在床,打了个鼻青脸肿,丢死人了;朋友男也说他老伴给谁谁好过,还给人打过胎,破鞋一只,他要是早知道这些,打死也不会娶她。朋友的老伴说你这样损我,我不活了。
朋友也说活不下去了,我这一辈子毁在了这个女人手里了,双方都极其夸张,恼羞成怒,一个个争着往河里跳,他是拉住这个,扯不住那个。亏得当时河边有几个钓鱼的,救得及时,才没有闹出人命。那回可把他吓坏了。事后河长说他,以后你狗日的少在这儿喝酒,要喝回家喝去,在这儿喝出事了,你给我滚蛋。他不想滚蛋,就再也不招惹朋友来这儿喝酒了。
她显然是跟他要酒喝的,他果然变魔术一样拿出一瓶酒来,那酒是一瓶老酒,他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好酒呀!”。
“好酒,一直没舍得喝,酒是在等有缘人。”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偷偷地看她。她只顾高兴,拧开瓶盖,把茶杯当酒杯用。
“平时我不喝酒,今天晚上不知怎么了,就是想喝,你可别笑话!”
“可惜,我这里没菜,什么下酒的东西也没有!”
他在屋子里四下寻找,表现得十分诚恳。
“我只喝一杯,只喝一杯就好了。”
她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示意他什么吃的也不用找。
她大口地把一杯酒饮下,用一只手扇着嘴巴说:“我的妈,这么辣呀!”
她又斟了一杯,他本来想说,我陪你喝吧!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自己自顾自地饮酒。他愣愣地看着,有点发呆。
他把茶水浇开了,泡了一杯浓茶放在她面前。
“别喝得太猛了,喝杯茶冲一下吧!”
她端起茶饮了,嘿嘿地笑了起来,她面色桃花瓣一样粉红。
“这酒真好喝!”她说。“你知道吗,我内心里好苦好苦……”她欲言又止。
他开始变坏,内心里那种饥饿般的期盼,期盼之中又是莫名的的慌恐。
他不知道他这种予盾的心理是怎么造成的,他迫切地希望她进一步说下去。是按照他所希望的说下去,她会说他男人种种的不好,吸烟、酗酒、赌博、打老婆……从她说话的语气和声调,是不是真的,他自己是会有一个精确的判断的。一个女人如果把心里话全部掏了出来,说明这个女人真的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可是,他和她才刚刚认识,相互之间连姓氏名字都不知道呀!他需要一边倾听一边抱着怀疑警惕的态度来对待她,这是何等虚伪。
昨天晚上的那种一见钟情,想入非非,念念不忘,梦里野猫、狐狸、妻子纷至沓来的场景,让他突然变得冷静起来。
女人的面色愈发好看,从粉红变成了酡红。
“我从来没有真正做过女人!”她说。
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句话。一股热流突然冲上他的脑门,像是饮了酒似的热燥。他是个男人,自然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一个能说出这样话的女人,只能说明她需要男人了,这应该是他所期待的。他心中的向往,突然而至,让他一时慌乱起来,他不知道如何答复她才好。他不敢去看她了,为了掩饰慌乱,他点了一下茶台上的自动开关,开始向水壶里注水,琅琅的注水声清脆悦耳。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她不失优雅地又笑了一下:“我这是不是喝醉了?”
她展开双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点烫!”她说。
这些都是潜台词,他不会听不出来。
他只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我会的!”
他压抑不住激动,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神里火一样的欲望。他的心猛一悸动,所有的防线一下子被冲出来的欲火烧垮了。他从茶桌的这边走到了桌子的那边,他站在她的身后,弯下腰来,他的头从她脖颈处滑向她的脸。她的脸很烫。然后是90度的转动,他的宽厚的嘴唇勇敢地,毫不犹豫地,向她炽热的嘴唇扑去。
她好像早就做好了迎接似的,把他的那双厚嘴唇紧紧地接了过来;她的双手向后背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舌头颤抖着,燃烧着,像是烙铁一样红。他的舌头仿佛伸进了一池滚烫的泉水里,不停地搅动才能享用这池沸腾的甘泉。一股股醉人的,淡淡的芬芳,进入他的口腔。他的嘴满满的贪婪,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这久违而醉美的味道。
他慢慢旋转过身子,他的舌头依然和她的舌头缠绕在一起,并随着他身体的转动,他的舌头更加有力,更加缠绵。他轻轻地坐在了她的双腿上,女人的双腿坚实有力。这个动作使她更加动情。她瑟瑟发抖着,紧紧地闭着双眼,她的双手开始在他身上寻找插进衣服的缝隙;他的双手已经按在了他向往的地方,那是一对成熟女性的乳房,柔软如绵,温暖如春。
他并没有满足这些,他的手进一步行动起来,颤抖而又温柔。她这时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把他滚烫的舌头从她嘴里顶了出来,轻而短促地说:“不!不要!”
他对着她的耳朵,暧风一样丝丝地说:“就在这里,我让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她坚决地说:“不,现在不!”
他实在理解不了,情已到深处,她怎么做到这么坚决的拒绝。
她把他的头再次抱过来,她炽热双眼放着烫人的火光,深情地看着他。
“我还没准备好,我想回家洗个澡,你也洗个澡,明天早上六点钟你在家等我电话,我送完女儿上学,就去你家。”
她不等他回答她,就又把火烫的嘴唇对着了他的嘴唇,这回是她的舌头如火炭一样钻进了他的嘴里。
他幸福得几乎都要昏厥过去了!
他们互相记了手机号码。
她的手机名字栏写着:大哥。
他的手机名字栏写着:小妹。
她是怎样离开这里的,他已经没有了记忆。他只知道她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只雪白的狐狸,那只雪白的狐狸就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回家的路程。当他打开大门,夜幕合扰在院子里,一切复归宁静。他的钥匙旋转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如女人嘹亮的歌。住房里依然空无一人,依然零乱不堪,床铺是冰冷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悲凉。
他想他需要拾缀一下屋子,一个爱干净的女人是不会喜欢上一个邋遢的男人的。他慌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收拾起来,他不会叠衣服,就把衣服堆在一起,又觉得难看,一抱一抱地抱到另一个房间去。鞋柜里的鞋子也需要整理一下,鞋子上布满了灰尘,而大多数鞋子是妻子迎春穿过的,高跟的、低跟的、平底的,什么样的鞋子都有,妻子迎春的足香仿佛依然还在弥漫。他最喜欢迎春穿高跟鞋了,漂亮白皙的脚踝是那样的优美。
他找来了湿毛巾一只一只地清理起来,他不知道他那里来的兴趣,每一双鞋子都让他感觉恍如妻子昨天的穿戴。妻子迎春仿佛就站在他的身边,他止不住泪水模糊起来。
他粗略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再又六个小时,一个女人会走进这所房子、这个屋子,那将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他一想到这里就激动,就按捺不住加速的心跳。想起来了还没有洗澡,女人特别告诉他要好好洗个澡的,她是不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什么味道?他真的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胸部,他闻到了一股子沉年的醋味,怪不得女人让他洗澡呢。
打开太阳能热水器,他开始认真仔细地清洗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洗过几次澡,身上的污垢还真的不少,一手掌搓下去,灰疙瘩扑扑通通地乱蹦。前胸后背,胳肢窝里,大腿弯处搓起了长长的泥条子。最后,他把精力集中在档里的那个东西上,用香皂反复地搓洗,他洗得非常惬意,脑子里还不断浮出女人出现时的情景……
时间过得太慢了,他已经躺在床上,虚幻却不停地袭来,离女人要来的时间,还差不到五个小时。他迫使自己什么也不能想,要静静地等待幸福快乐时刻的到来,可是他却怎么也做不到。一只雪白雪白的狐狸,穿越河边浓密的森林,带着湿漉漉的雾气,唱着一首神秘的情歌,飘然而至。他感到一股灼热的热流在全身涌动,每个毛孔都响着哗哗的流水声。
他非常的疲惫。后来,他还是睡着了。
突然一个激灵,他感觉他正向万丈深渊中不停地坠落。惊醒之后发现,阳光从窗外刺进屋中,极度危险中,仿佛是被阳光托扶着才坠落在床上的。他依然是孤单的自己,他坐起来,慌忙找到手机去看,已经八点半了。他在心中惊呼:“坏了,坏了!”打开手机去查看所有的未接电话。未接电话那一栏里干干净净,从夜里到现在根本就没人给他打过电话,一阵失落感袭上心头,他身子一仰悔恨交加地跌卧在床上。
他太恨自己了,恨自己睡过了头,那么六点钟怎么就没有她的电话呢?要说是自己睡过了头,可是她也睡过了头吗?她五点多是要起早送女儿上学的呀,怎么就没有一个未接来电呢?!他想他一定是被骗了,被放鸽子了。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样呢?可是,他认为这不太可能,这个女人,就像干旱的土地,太渴望一场雨水的滋润了,约定好的时间,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事情阻碍了她的行动。是她的丈夫昨晚上突然回来了?还是她的女儿在学校有了什么情况,被耽搁了?他想给她打个电话,他摸着手机正准备按下通话键,他犹豫了,女人曾经告诫过他,只能她给他打电话,他是不能给她打电话的,打了她也不会接,她说了很多理由,他答应过她的。
他把手机放下,坐起来,深深呼吸了一下,阳光是那么的温暖,他让自己的大脑放松,欲望冷却。他想到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需要抖擞了一下精神,河道里的杂物还要清理,河长中午还要检查。河长这家伙眼毒嘴巴也毒,弄不好又要挨骂了。
他慌慌地起了床,草草地洗了一下脸,匆匆忙忙地骑上电动车出了门。在小区门口,他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什么在看,他也凑过去观看,见是一辆被撞得支离破碎的绿色电动车,地上还汪着一滩血迹,几个钟头过去了,那滩血似乎还在流淌,有面积不断扩大的样子,他知道这是出车祸了。他觉得无聊,正要离去,听到有人说:“是个女的呀,手里攥手机,骑在电动车上,靠在路边不知道正要跟谁打电话,被一车黑色的轿车砰地一声冲了很高,很高,仿佛到了天上,落到地上时连吱咛一声也没吱咛,咚,地上便是一滩血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早晨六点钟,那个电话分明是要打给他的。
人们问:“撞人的小车呢?那人说:“除了来来往往送学生的人,路上人很少,小车跑了,还是我报的警。”
说话的男人,很大的个头,一脸的激动,很伤感的样子。
他的脑子嗡地一声,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往下他不敢想了。他便有了一种强大的罪恶感,仿佛他就是撞人司机,仿佛他就是杀人凶手!
他不知道明天晚上那只会唱歌的狐狸,还会不会出现在他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