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关山嘴(外一章)

2022-10-20 04:59沈云霞
民主 2022年7期
关键词:古庙石井关山

□沈云霞

春雨过后,油菜花淡淡的清香荡漾在朱楼坡的上空,蜜蜂在花蕊上贪婪地吮吸着甘甜的汁液。几个顽童举着网兜在土坎上欢快地追赶着忽高忽低的蝴蝶。一泓清溪沿着弯曲的小路向村口延伸,几棵五百多年的枞树与迎客松耸立在古庙前,鸟雀正衔着暮色栖落枝头。古庙与古树伫立在关山嘴旁逸斜出的坪台上相互守望,踩在青石台阶上,脚步声回荡在山谷,我仿佛听到了远去的马帮声,正在遥远的记忆里向我走来。

关山嘴位于朱楼坡村头,古庙前的坪地上铺满了青石板。穿村而过的溪流像凭空跌落的刀片,将关山嘴一分为二切割开来,笔陡的悬崖下只听见泉水叮咚,鸟啼虫鸣。两座山将村口牢牢包抄,青石台阶延绵数里。很久以前,关山嘴的山是灵动的,日落时分两座山缓缓移动合并,天黑时紧紧合抱在一起,过往的行人走到这里找不到进村的路,只有一座望不到顶的山屹立在这里。待第二天日出时,山慢慢分开,路又显现出来。就像嘴巴一张一合,在每个黄昏将朱楼坡一口含住隐于山中,又于清晨吐出来,一切如常,故名关山嘴。路过此处的商旅必须在天黑之前加紧脚步赶进村庄,否则就要被青山拦在村外风餐露宿。后来族人在关山嘴上修建了一座石塔,石塔建成之日,关山嘴便失去灵性不再合并了。请来风水师仔细查看,才发现石塔如一支利箭直射虎形岭,老虎被射死,关山嘴的山便再也动弹不得。

关山嘴的山合并不了,朱楼坡失去了护村的屏障,瑶族祖先只好开采青石在村头垒一座城墙,以抵御土匪的入侵与战乱。龙窖山素有“三关九锁十八洲”之称,位于朱楼坡关山嘴处的青石沟,就是九锁之一。在关山嘴脚下沿溪攀登,就与青石沟撞了个满怀。小溪两侧垒砌成的石壁为防坍塌成川字形递增,高约十米,石壁上加盖青石板成人造山洞,溪流便成了地下河。山洞入口处砌有一道拱券门,是进入村庄的唯一通道。青石板上靠山筑成一道二十多米高的石头墙。青石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像一把石锁怎么也撬不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战乱时抵御外敌防止火攻的重要军事设施。青石沟巷全长一千五百多米,最高处十来米,最低处也不下两米。石壁上建有规范的下水道,供地面排水。下面是进出村庄的通道与溪流,上面则是红木吊脚楼在青石板两侧相连对封的合面街。根据山势地形距离不等砌有九道石门与洞口,石级从洞口悬空嵌入石壁使地下通道与地面上下贯通,方便村民进出村庄,下河汲水和浣衣洗菜。在清朝庚子年间的一场特大山洪中,青石沟部分被冲垮,后又在日寇的炮轰下青石沟更是所剩无几。残留的门洞上依稀可见安装木门时留下的孔眼,参差不齐的台基已没入泥沙间,被岁月消磨得越来越模糊不清。穿行在青石沟遗址上,抚摸着一块块泛着历史光芒的青石板,我试图抹去现实的浮光掠影去窥探它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想象着瑶族祖先在这里是一种怎样安逸与神秘的生活。

静坐在村口古庙前, 我好像看到了善男信女正虔诚叩拜,祈愿情定终身。不知从何时起,在我的上上辈,或许还要久远,村庄里的后生女子都会把自己挚爱的恋人邀请到关山嘴的古庙前,在神灵脚下互诉衷肠,许下忠贞不渝的诺言,相约携手白头,永结同心。似乎没有到村口的古庙前得到神灵的庇佑,爱情是不完整的。

杜鹃花在关山嘴的山头竞相绽放,风过处,满山的翠竹在风中摇曳,竹林的飒飒声,竹笋的拔节声,鸟虫的呢喃声,山溪的流水声,搏动着朱楼坡的黄昏,与杜鹃花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闭上眼睛,让心跳融入这娓娓动听的交响曲,跳动的音符奏响了关山嘴尘封的往昔,我将自己投入这片青山绿水中,沉醉在流传千年的民谣里,不愿醒来。

穿越人字岭

淡淡的云彩像一片片洁白的羽毛,穿行在巍峨的山峰间,时而滚作一团棉絮铺满这个山头,时而又化作一段绫罗缠绕在另一个山头。轻盈缥缈的云朵躺在群山环绕的怀抱里,如同一个个盛满白云的池塘,风起时,云团如白浪奔涌,群山似列岛在流云里浮动,灌木丛生的山头从云流里扑面而来,这里便是云池岭。云池岭位于龙窖山朱楼坡东北边陲,两省(湖南、湖北)四县(临湘、蒲圻、崇阳、通城)交界处,三条道路呈人字形分岔通往各县,故又称“人字岭”。

被灌木半遮半掩的人字岭在流转的光阴里风尘仆仆。山脊处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往通城方向的小路在山脊延绵数里,居高临下,朱楼坡尽收眼底,鸡鸣狗吠都能听得真切。放眼北方,蒲圻城市的全貌一览无余,崇阳的邱家岭与塔坳村也显现在眼前。看似就在眼皮底下的塔坳村,想要抵达可没那么容易。翻过一座山仍是一座山,再翻一座山,眼前还是一座山,山山相似,路路相同,让人不禁疑惑是否遭遇了鬼打墙,又或是不小心闯入了哪位高人布下的山阵,在山谷中晕头转向,马不停蹄也足足要四五个钟头才能转出山来。“云岭雄关莫轻入,山道九曲路难行”,道尽茶马古道的深邃与神秘。

茶马古道建于同治年间,同治二年(1863年)四月初一立碑,碑石详细记载了各村参与修建的人数与立碑年号。时光在静止的石头上摩挲,风雨里不动声色伫立在人字岭的碑石隐隐荡来历史的回声,散发着岁月沧桑后的感慨与繁华落尽后的苍凉。

从朱楼坡石矶头处的青石沟攀爬人字岭,青石板垒砌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上延伸,沿途山高水险,沟壑纵横,青石板横卧在沟壑之上,稳稳当当。在人字岭山峰下百十米处,石井仰天躺在山水间,清澈见底的溪流漫过石井流入溪涧。整个人字岭山头被灌木与杂草占据,只有石井处稀疏地冒出几根翠竹。石井的水清凉甘甜,过往的行人在此卸担歇脚,掬一捧山泉水入喉,顿觉清新爽快。

山脊处从东往西用青石板砌成梯形纵向排列,沿着台阶和青石板的脉络,走进瑶族祖先搭建的石棚。大小不等的青石一块一块往上堆砌,不偏不斜方方正正,孤独地挺立在人字岭的半山腰,犹如孑立在石棚看山狩猎的瑶族先民,不畏风雨,寂寥地坚守在逝水流年里。消瘦的时光散落在岁月深处,斑驳了记忆,盖在石棚顶上的杉树皮和它的主人都已离我们远去。

从枝繁叶茂的灌木林缝隙望下去,宽敞的练兵场跃入眼帘。我仿佛看到了一群血气方刚铮铮铁骨的汉子,正迈着矫健的步伐朝我走来,从他们胸腔喊出的口号响彻山谷,震得风起云涌。人字岭上的碉堡虔诚地沐浴着阳光的洗礼。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为阻击日寇的扫荡,国民党某部毛团长驻守朱楼坡,令从江西迁徙而来定居于朱楼坡的汉族沈氏后嗣沈光耀募集劳力在人字岭修建碉堡。土坯砖烧制成的火砖用水泥浇灌成一个四方的堡垒,留有一人进出的门洞,四周有瞭望口及架机关枪的洞口,碉堡主要作用于查探敌情与联络信号。1937年,国共联合抗日,日寇三番五次从羊楼司进攻龙窖山清乡受阻,恼羞成怒后对龙窖山发起大规模进攻,从通城、崇阳、蒲圻、羊楼司四面夹击龙窖山,龙窖山兵民浴血奋战。人字岭山高路险易守难攻,是一道天然的御敌关隘,日寇久攻不下发动飞机轰炸,飞机贴着人字岭的山峰呼啸而过,一枚枚炮弹在龙窖山的土地上炸响,碉堡上的旗帜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飘扬在山顶。将日寇引入鬼打墙地段被乱刀砍死的山民,腹部被炮弹炸成窟窿还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扔出手榴弹的士兵,被子弹打穿耳朵仍在指挥作战的军官……当弹尽炮绝时,他们举起砍刀、锄头冲向日军,一批一批倒下,又一批一批冲上来,殷红的鲜血渗透青石板,染红了这片山谷,他们在艰难的抗日战斗中,以血肉之躯抵挡入侵者的枪炮捍卫国土,他们英勇顽强为国献身的精神与残缺的碉堡将成为人字岭永久的丰碑!

抗战胜利,山谷归于宁静。在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的英烈们,与山谷融为一体,他们的热血化为一朵朵璀璨的野樱花,铺满了茶马古道的山头。雾涌云蒸下的野樱花惊艳绝伦,摇曳的花蕾绽放成倾心的妩媚和娇美,花骨朵承载着野樱花的暗香,娉婷婀娜。凝聚在花蕊上的露珠与花瓣在风中飘落与纷飞,美中带着凄婉,在人字岭的山谷,浩波嘤鸣。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人字岭大面积植树造林,郁郁葱葱的山头在暮色中更显苍翠。湖南与湖北的交通也在道路建设的浪潮中从蒲圻直达羊楼司,茶马古道完成了她的使命,渐渐被搁浅与遗忘。

站在人字岭再次俯视朱楼坡,已是人去山空,山头又被杂草与灌木填满。在遭遇2015年特大洪灾后,山民已搬离村庄。茶马古道被洪水摧毁,沟壑上的青石板随着山洪跌跌撞撞去了远方,泥石坍塌,茶马古道被埋没在风沙里奄奄一息。石井早已干枯,在泥沙与蒿草中沉睡。唯有野樱花还在不知疲倦地开得轰轰烈烈,好似一团团火焰吞云吐雾,把人字岭撩拨得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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