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小草 杨淑君
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周晓枫,自幼与文字结缘。写散文,她囊括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在内的文学奖项;首次试水童话写作,第一部作品《小翅膀》便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好书奖。
从散文集《巨鲸歌唱》《有如候鸟》《幻兽之吻》,到童话《小翅膀》《星鱼》《你的好心看起来像个坏主意》,翻开周晓枫的作品,仿佛打开了“动物世界”的大门。在她看来,写作是对万事万物的好奇,而对动物的观察丰富了自己的人生体验。
记者:您的散文和童话创作都充满奇思妙想。您的创作灵感通常从哪里来?
周晓枫:年少时,我觉得灵感是一种带有神秘物质的、储存在头脑里的东西;现在,我觉得灵感在于扎实的生活观察和知识积累。灵感从哪里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深入你想表达的生活。
比如我创作《星鱼》,写天上的星星掉进海里变成了鲸鲨。这种优雅而带有冷漠感的生物,跟你完全无法交流,很难产生灵感。因此我就住在海洋馆,每天观察它。你会有直观的感受,自己仿佛置身童话世界,巨大的海洋馆变成了一个水晶球,而我变成了一个被缩小的孩子。
或许一开始你并不知道要寻找的答案是什么,但只要坚持,有好奇和渴望,尊重生物的优雅、神秘和美,你就会收到灵感的报答。保持开放的心态去了解万事万物,才会带给你写作上的灵感和启发。当你积累了充足的生活素材,你甚至不需要想象力——生活里美妙的想象是超乎你的经验的。
记者:为什么需要这样沉浸式的体验?
周晓枫:写作要最大限度地靠近写作对象,最后就变成一种“附体能力”:当你“成为”的时候,描写出来的状态才是对的。
写《星鱼》的时候,我坐了4个多小时运输扇贝的船,到一处海岛住了一个星期。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就是漫无目的地走。哪怕我只有一点感觉,也能获得一些灵感;如果没有感觉,我也放心了,觉得没错过什么。我还是喜欢用比较笨的办法,去落实写作的每一个细节。
记者:《星鱼》里既有童话幻想、生命教育,又有对海洋环境的思考。您在写作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小读者可能并不容易接受它?
周晓枫:这跟我常年写散文,近几年才转向儿童文学有关。我原先很排斥儿童文学,认为其中充满了简化的智慧和生活逻辑。后来我的观念发生了转变。
我觉得好的童话经得起时间的稀释,一直能够保持并释放它的能量。它像一颗“缓释胶囊”:年少的时候读,以为它是一种解释、一种方向;成长之后再读,就发现它有丰富解读的可能性。只是因为当时“味蕾”有限,尝不到那么多味道。我希望我的童话作品,成为家长后再去看,依然是有意思、有意义的。
我很反感成年人说叠字,故作“儿童腔”。当你故作矮小、故作谦卑的时候,就不再自然,因此你也没办法告诉孩子,自然的是最美好的。这样的态度里包含了一种傲慢。
我理想中好的童话,不是教给你一种口号,而是和你一起面对生活的丰富和复杂,提出自己的答案,并且愿意倾听他人的理解。
记者:您心中有没有接近理想的儿童文学作品?它具备哪些特质?
周晓枫:安徒生的童话。好的童话在很短的篇幅里,可以经得起反复误读、理解、回味和共鸣。它可以在一点上击中你,也可以从各个方面引导你,更可以在你根本不知情的状况下秘密地影响你,这都是特别动人的力量。
记者:从《小翅膀》开始,您似乎打开了跟小读者交流的通道。
周晓枫:有位妈妈告诉我,她的孩子读完《小翅膀》,一晚上没怎么睡觉,特别想像小翅膀一样保护别人。我很感动,这对我是非常大的激励。
每个人都曾经是孩子,真实地呈现你曾经是个孩子,面对这个世界的内心,这才是跟孩子真正有意义的交流。我很感激小读者,跟孩子交往,让我重新去学习并保持了对世界强烈的兴趣。
周晓枫
1969年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当代著名作家,著名儿童文学编辑。出版散文集《上帝的隐语》《鸟群》《斑纹:兽皮上的地图》等。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记者:您的散文创作和童话创作,是怎样互相影响的?
周晓枫:散文写作是尽力挖掘自己,更勇敢、更真实地呈现自己。这种对真实感的需要,让我在写童话时也不愿意写自己不相信的内容。我不愿意告诉孩子一个永远晴天的世界—— 这并不是一种保护,其中饱含危机。
当你把事实告诉他,说这个世界有晴天有雨天,他就有了欣赏雨景的闲情,有了淘气淋雨的自由,也有了购买伞具去自我保护的时间。我特别愿意把散文的真实尽可能带进童话里。我想告诉孩子,生活有喜悦有悲伤,有得意有挫折,努力未必一定能成功,可能只是增加了成功的概率,但你因此发掘了自己的可能性。
而童话需要情节的推动,需要场景感,这有助于散文的肌理发生变化,有血肉,有呼吸,质感上更鲜活。二者是相互帮助的,虽然每次转化的时候我还有变换频道的吃力感。但后来我意识到,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左右腿的支撑力可能不一样,我接受这种不平衡。
记者:您会刻意为写作设置难度和挑战吗?
周晓枫:我觉得一个真正对自己有要求的写作者,很难一直自我满意。自我满意的作家有时是有涉笔成趣的才华,有时是因为过分自恋丧失了判断力。那种关起门来的自以为是,对一个作家是非常大的侵蚀。要不断地进行选择,不断地自我审视,甚至自我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