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吉六传

2022-10-12 05:11袁杰伟
时代报告 2022年8期
关键词:葫芦

■ 袁杰伟

离开这个世界时,能够安详地闭上眼睛,是人生最高的境界。

——题记

只有祖籍是不能忘的。

袁吉六生在保靖、长在保靖,在保靖娶妻生子,在保靖生活了大半辈子。而且袁吉六的七代祖就已迁到了保靖,可谓在保靖是世居。但他最后还是迁回新化定居,最后叶落归根在新化。所以,人们一说起袁吉六,下半句一定是“新化人”。这让新化平添了几分光荣。

当然,像袁吉六这样,经过七代还不忘祖籍,最终迁回祖籍地新化,也没什么不好。袁吉六的学生、毛泽东的嫡孙,就公开承认他的祖籍地是浙江。实事求是,难道不行吗?

袁吉六祖籍湖南省新化县孟公乡白莲村。这个村现在已不属于新化,而属于邵阳市隆回县罗洪乡。

罗洪乡东接新化槎溪镇,南连高坪镇,北邻鸭田镇,西靠望云山林场。简而言之,就是与新化为邻,只是后来行政区域划到了隆回。

袁吉六的七代先祖袁文宗擅长皮革手艺,也就是人们口头说的“皮匠师傅”。为了谋生,袁文宗于清朝初年,几经波折,迁来湘西保靖县,定居葫芦寨。与之前后从新化县迁居保靖葫芦寨者有罗、刘、曾、黄等四姓氏族。这些人主要从事手工业或商业,所以他们在葫芦寨安家不久,就形成了“袁家做皮匠,罗家开染坊,刘家开伙铺,曾家做生意,黄家做铁匠”的手工业、小商业格局。

保靖县地处云贵高原的东端,武陵山脉的中段,为沅麻盆地向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属中国新华夏构造第三个一级隆起西南段,武陵山二级隆起中段,湘西北弧形构造西南端内弯处。

葫芦寨,因地形似葫芦而得名。葫芦河由西南方的岩板溪、桃花坪流来,经葫芦寨之后,突然又折向西北方向的亭子、尖岩、棉花旗、绿绿河流去。溪水清彻见底,明洁如镜。

袁家在葫芦河西岸的袁家坪场,门前溪水环绕,垂柳夹岸。屋后果树满山,林竹葱郁。宅上方有一座大木桥,名为“美基桥”;宅下方有一深潭,名“袁家潭”,呈圆形,水深莫测,鲁开绿树,映入水中,真有“举头望明月,俯视水中天”之感。

几代下来,有以“袁”字命名的地名,可见袁家在此根基不浅。

美基桥连接葫芦河东西两岸,人们往来方便,场上居民每当溽暑酷热之际,常来桥上乘凉、聊天。

葫芦寨周围群峰环抱,高岭抚小山、重峦叠嶂、蔚为壮观,起伏如龙行、明暗似星天,北立印山台,南伴灯笼山。杉木溪银瀑飞彩,对门寨泉水碧绿;菩萨冲林荫葱郁,枫香坝枫叶火红。印山台、灯笼山南北呼应;美基桥、袁家潭上下并芳。风景秀丽、雅致宜人。袁文宗选中此地,真有远见卓识。

袁文宗迁居葫芦寨,至袁仲谦已是第七代。袁家世世代代擅长皮钉鞋、皮鼓、皮箱等精制手艺,颇得苗、汉、土家人民喜爱,并以此为主业,克勤克俭,家道逐渐兴旺,袁吉六祖上置有部分田产,积有余资,并新建两进四合水住宅。屋内有天井,屋后有茶园、果树。家庭富裕,生活自给有余。逐步认识到读书知礼、科举取士的道理,于是教育子女发奋读书。子女埋头苦读,奋发向上,故在清同治、光绪年间,葫芦寨中试人员中以袁家为最。

袁仲谦的父亲袁家绩(字含喜),属于家字辈。袁仲谦跟笔者是本家,按辈分,笔者也是家字辈,与袁仲谦的父亲是一辈。那时候多子多女,母亲生十几个很正常,大的已生儿做母亲了,他的母亲还在生。这就有长房和满房之分,所以往往叔叔比侄儿年纪还小。越到后来,差距越大,以至袁仲谦比笔者长100多年,辈分却比笔者还小一辈。

袁仲谦于同治七年(1868年)农历四月十日午时出生于保靖县葫芦镇袁家坪场老屋。

袁家绩生下袁仲谦后,因当时匪患严重,人们灾难深重,民不聊生。袁家也因屡遭匪患,家道中落。家里希望袁仲谦将来考科举大当官,能给葫芦寨这个小地方带来吉利、幸福,保一方平安,便给他取小名“吉六”,谐音“吉芦”,袁吉六还有一个妹妹袁瑞芝。

袁仲谦3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失去母爱的袁吉六,孤苦清寒,常与其妹瑞芝蹲在屋檐、门角下盼望父亲挑着担子卖豆腐归来,因饥饿疲倦,常常就地睡着了。

袁仲谦的父亲袁家绩少年时,曾跟伯父袁国钧读过几年书,因家道衰落,弃学就业,娶妻成家,未赶科应试,与胞兄开豆腐店营生。虽然讨苦吃,勉强度日,但每想起两个弟弟均没有娶妻生子,妻子卢氏留下一双儿女后又早年病故,便暗自落泪,十分凄怆。他想,不管怎样都要把儿女抚养成人。只有这样,才能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

可是经营豆腐生意,终非长久之计,他的父亲袁珍纲和叔父袁子建,看透了他的心思,积极支持他读书,他也勤奋苦读。光绪二十年(1894年),保靖县开科初试,袁家绩前往应试。在县里初试,幸被录取,后至永顺府赶考,考中秀才。

人们常说他是打豆腐出身的“穷秀才”。

袁家绩在袁仲谦7岁时,就亲自教他启蒙,后跟从本寨罗芳城(壬午科举人)就读私塾四年。12岁时,本乡大岩村私塾先生石明山(又名石云廷,是保靖葫芦乡大岩村苗族举人)来葫芦寨教书。石与袁家绩是好友,深知家绩清寒,见仲谦天资聪颖,年幼好学,便主动对袁家绩提出:“我知你家困难,仲谦读书,我免收学费,你就放心交给我,定叫他日后成才。”石明山很器重袁仲谦的勤奋好学,谆谆教诲两年多,学识长进,超过一般同学。

每逢年节,学生家长都以酒肉敬奉老师,而袁家绩只送几块豆腐,以表敬意。石明山不忍收下并诚恳地叮嘱袁家绩:“我不是看不起你这几块豆腐,我深深知道,‘礼轻情义重’,你家与别家不同,今后决不要再送……”袁家绩过意不去,心情十分难受,含泪拱手致谢。

袁仲谦常在袁家潭洗澡、洗衣。别家儿童都拿换洗衣服去洗澡,而袁仲谦仅有一套粗布衣服遮身,故必先洗衣,再洗澡。洗澡后,等衣服晒干,才能穿在身上去上学。

袁仲谦人穷志不穷,每当中午,所有学生均回家吃午餐;而袁家两餐难饱,哪谈中餐?他独自一人留校伏案默读、书写。石明山见此情景,忍心不下,就亲自盛饭送到袁仲谦手里,硬要他充饥。放学回家,袁仲谦一放下书本,就帮家里喂猪、洗菜和照料妹妹。家务做完,才吃夜饭。晚上,点一盏小桐油灯,专心读书。由于全部精力贯注在书本上,其他声响,全没听见。夏夜在庭院里读书,满背蚊虫叮咬,也不觉痛痒。袁家绩看见,甚是心疼。为了不让儿子读书分散精力,便轻轻地为他驱赶蚊子,有时扑打蚊子,满背是血。夏天夜读,每至深夜,有时就伏案睡着了,若不是被父亲叫醒,将伏案睡到天亮。

清光绪八年(1882年)秋季,辰沅道道台来葫芦寨巡视屯仓,住宿刘家顺客栈。因刘家开烤酒、打粉作坊,饲养几大圈肥猪,有时猪与猪相咬,发出刺耳叫声,影响道台老爷好梦。道台愤怒之下,便吩咐随从人员责令刘家顺将猪统统赶出圈外。

袁家就在刘家顺客栈隔壁。少年袁仲谦见道台不体恤百姓,料非好官,就想:这只过山虎的屁股,非摸他一下不可。

看官,你说为什么一个小孩能涌出如此奇想?对于大官的命令,成年的老百姓也只敢唯唯领命速办,只怕办得上官不满意。而小小年纪的袁仲谦居然要斗他一斗?这又为何?老人们说,这说明这孩子天生就这气派,所谓三岁看小七岁看大,从这可见袁仲谦必是奇才,今后光是功名就不会输给道台,而社会影响可能大得多。

闲话少说,且说袁仲谦等道台入睡后,将门窗打开,高声朗诵诗文,大约隔了一餐饭的时辰,又高声朗读一次。为何要隔一餐饭的时辰?就是仲谦有意在道台刚刚入睡时,就将他吵醒。如此反复多次,使道台就寝受到干扰,彻夜不得安神。这一下,道台气坏了。

天刚亮,道台就命随从人员去“请”昨夜高声读书的学生。

袁仲谦被差人带去见道台,袁仲谦想,反正读书不犯王法,看其奈我何!袁仲谦胸有成竹,毫不畏惧,大胆地来到道台面前,不等道台开口,就先问:“老爷,叫我前来,有何教诲?”道台怒目扫视了一下袁仲谦,冷冷地说:“昨夜朗读诗文的是你呀?”袁仲谦毫不介意地回答:“正是小生。”道台听后,即指责道:“你怎么通宵高声朗读诗文,害我彻夜不得安睡,哪有这样读书之法?!”仲谦不假思索地答道:“夜读课文是我的习惯,读书声越大,记忆就越深刻。老爷少时若不刻苦读书,今日怎能做此大官?”

袁仲谦回答的前半部分,可谓据实答,不卑不亢。但后半部分,明显属于多余,带有挑衅之意。道台也不是个草包,毕竟是通过科举考上的官,是读过书的。他知道对读书人不能武斗,必须文斗,否则一旦传扬出去,会让天下读书人耻笑。他想考一考这小家伙到底读了多少书。便说:“既然你如此发奋攻读诗文,必定满腹经纶,我今出一对联,你若对得上则罢,若对不上,我要治你蔑视本官的罪。”袁沉思稍许回答说:“我乃一乡下穷学生,才疏学浅,但愿试对,若有不当,望老爷指教。”

道台看了一下天花板,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袁仲谦,然后念出上联:“小学生蓝衫扫地。”

蓝衫,本是九品小官所穿的服装。九品小官也就是村官。道台的上联语意丰富,可以理解为:你一个村夫之子,竟敢挑衅我一个道台?蓝衫扫地,意为这蓝衫还不是你的,你是因为要见官,才从村官那里借了这一套衣服,所以穿起来长了,扫到了地上。言下之意,你不但是村夫之子,而且乳臭未干,凭什么本事来捣乱。

哪知袁仲谦一点也不慌忙,他向道台的头冠扫了一眼,便脱口而出:“老大人红顶冲天。”

这简直是绝对,不但对仗十分工整,而且意境全出。红顶,是清代官帽的特有的款式。自清以来,借指高官。对联表面之意是:您是大官,而且可以到朝廷做大官,成为皇帝身边的人。“天”,借指皇帝、皇权。学成文武事,货与帝王家,成为皇帝身边的高官,这是很多读书人的梦想。

所以,仲谦话音刚落,道台霎时转怒为喜,忙伸大拇指连声称赞:“对得妙!对得妙!”说罢,便叫随从人员取出一本书赠给袁仲谦。事后,道台对随从人员惊叹道:“莫道苗乡人愚昧,生平少见此奇才!”

其实,仲谦此对还有一层意思:您红顶冲天,更要心系百姓,关心民生疾苦。

石明山因从葫芦寨回老家大岩村设馆教学,袁家绩和儿子袁仲谦便徒步前往大岩村拜访好友石明山。石明山热情地将袁家绩父子迎进家中款待,嘘寒问暖。石明山深知袁家绩的来意,还是为了袁仲谦读书的事。便和一起设馆的搭档石文岚(秀才)商量后,将袁仲谦留在石明山私塾里就读。石明山为了解决袁家绩的后顾之忧,照顾儿子方便,又到茶坪村征得族长同意,接袁家绩在该村设馆教书。这样,袁家绩既解决了儿子读书问题,又找到了工作,解决了生活困难。对石明山充满感激之情。

袁仲谦在石明山的苦心教读下,很快就掌握了作诗词的要领,经常作诗填词。为了进一步提高袁仲谦的学识,石明山认为自己学识还不够,还得再帮仲谦找高师,进步才更快。

谁的学识更高呢?石明山是个举人,学问已经很高了,是当地公认的学界权威。但他认为,他的姑公许光治比他学问更好,许光治是个老举人。因此,石明山与袁家绩商量,拟将袁仲谦荐往古丈县姑公许光治先生家求学深造。袁家绩顾虑较大,他说:“我们虽是亲戚,可是他家富裕,我家清寒,很不相称,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此事不便开口。”石明山说:“真正的读书人是超越了这种世俗门第观念的。如果许光治是个这样的俗人,我也不必推荐。但据我所知,他是很重才的。他应该会欣赏仲谦。许光治既是你家亲戚,也是我的好友,相信这点情面他还是会给。”

袁家绩说:“那就依石先生所言,请您修书一封,投石以问路吧!”

石明山当晚就写好推荐信,次日即派在学馆里做事的石天宏将书信和袁仲谦一并带去古丈找许光治。

可是,出乎石明山意料,许光治拒绝接收袁仲谦。

这却为何?

原来,他不愿意将袁仲谦收下,正因为看出袁仲谦是个人才。他担心他教不好。许光治说:“我们是亲戚,按理将仲谦收下,是义不容辞的。论养,我养得起;说教,我教得来;可是,教得好,上去了,好说话;若教不好,上不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交代。”

石天宏大感意外,左右为难:不将仲谦带回去吧,许光治已明确表态,再不带走,就有“耍赖”的嫌疑;带回去吧,又辜负了石明山和袁家绩的期待,说他这么不会办事。怎么办呢?再看看袁仲谦,十分聪明可爱的样子。石天宏见此情形,对袁仲谦深表同情,决心要把此事办妥。于是向许光治恳求:“仲谦既然带来,就暂留贵府,明天我赶回去向两位老人禀告。他们若同意您老的意见,我再来领仲谦回去;否则,我也不好交差。”

许光治本来就喜欢袁仲谦这个聪明的孩子,之所以不答应得那么爽快,是要把丑话先说出来,免得日后被人说。他是有点过于保守了。见石天宏把话说到这个份,态度又诚恳,而自己与袁家是亲戚,同明山又是好友,当然不便再拒绝。因此,答应按石天宏的意见办,暂将袁仲谦留下。石天宏回大岩,要文岚、明山联名给许光治写一份“保证书”,由石天宏执“保证书”再去许光治家当面求情。“保证书”大意是:“家绩之子仲谦,留在贵府就读为好。日后教好上进,我等和家绩,都深谢您老教养大恩;日后若教养不好,万一有出乎意外之事,一切均由我俩承担。”许光治这才将袁仲谦留下教读。

袁仲谦在许家就读,勤学好问,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地苦读,加上姑公许光治严格要求,精心指点,袁仲谦接受快,理解透,不到两年,就遍读“四书”“五经”《左传》《古文观止》《东莱博议》等书,颇受许公喜爱。尽管如此,袁家绩总觉得在亲戚家久住不便,于是给许公去信,要袁仲谦回家。

袁仲谦从姑公许光治家回葫芦寨以后,生活虽苦,但总手不释卷,忘我地学习。

清光绪年间,保靖县城举行科举考试。袁仲谦身着简装,肩负行囊,涉水跋山,日行30多公里,赶至保靖县城应试。从容入场,临试不慌。首场作文(由“四书”中出题),袁仲谦文思敏捷,下笔成章,准时交卷;第二场策论,仲谦动脑筋,对社会、政治等问题,以儒家观点论证,从儒家经典和著述中找据。论证入情入理,论据充分准确,发榜公布,袁仲谦成绩最佳。

而后,永顺府举行岁试。袁仲谦满怀信心前去应考。葫芦寨距永顺府约有90多公里,交通不便,坎坷崎岖,需走两天方能抵达。往返食宿,需备十天生活费用。袁家绩为袁仲谦赶考之事既喜且忧:喜者是仲谦才华出众,定能考中;忧者是家无余粮,旅费难筹。尽管东拉西凑,仍有困难。袁仲谦深知家贫,为父分忧,便自办锅巴和苞谷粉末,装在布袋中,匆匆启程,赴永顺赶考。

中途住宿,不食客餐,仅以苞谷粉和锅巴充饥。考试这天早晨,袁仲谦事先将几块锅巴塞进左手衣袖内,准备在考试中,饿时食用。进入考试应试不久,被监考官察觉,疑是“夹带”弄假,便责令其站起检查。袁仲谦心中明白,未等监考官动手,便主动站起,将衣袖筒往桌上几抖,考官们一看,原来是几块锅巴。他们始知这是一个乡村的穷苦学生,未加责怪,暗表同情,默默走开。考试结束后,袁得中秀才。家乡人无不欣喜,誉为“锅巴秀才”,很快传遍葫芦乡里,人人敬佩。时至今日,葫芦寨地方仍以“锅巴秀才”的典故作为教子求进步的教材。

袁仲谦考中秀才后,继续博览群书,增长知识。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八月赴长沙省院参加乡试,考中丁酉科举人。钦赐旗匾一块。后因患病,未能上京参加会试。

曾任清末六都团总的罗凤占等人,于1897年寨乡民,兴修一座五柱八挂四间砖木构的“关帝庙”,雕塑菩萨10多尊。一时,庙内香烟缭绕,人流如潮。但葫芦场头有一座木桥,名“美基桥”。后遭洪水冲垮,岩墩基脚犹存。数十年来虽经多次维修,但石墩洗空,经不起冲击,每次春洪暴发,即有被冲股之虞;故人们盼望修建一座牢固的大桥,却无人过问。

正值香火兴旺之际,袁仲谦赴省应试中举回乡。目睹眼前情况,十分恼怒,便召集罗凤占等人说:“你们拿老百姓的钱粮不修桥而修庙,信鬼信神,有什么好处?”袁仲谦越说越气愤,亲自带头,叫几个人随身,毅然跑到“关帝庙”,将菩萨掀倒,拖到河边焚烧化为灰烬。

而后,袁仲谦倡议建桥,群众拥护。岩匠打石墩,木匠修木拱,民众运石块、木料和捐献其他物资。不久,一座石拱桥建成,横跨葫芦河两岸,便民利民,真是名副其实的“美基桥”。

袁仲谦看到菩萨毁掉,庙宇尚存,他决心利用“关帝庙”这栋房子办一所私塾,附近几十里的乡民纷纷送子入学,负笈求知者络绎于途。一时,琅琅书声,响彻苗寨。

袁仲谦中举后,回祖籍新化县孟公乡白莲村省亲。戴家看中,亲口许婚,在当地成亲。其爱人为戴氏常贞。结婚不久,袁仲谦仍回葫芦寨居住。他在葫芦寨场上,排若及古丈等苗乡土寨教书。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大岩村石昌松、石绍营和米塔溪洪德全三个苗族学生,欲赴永顺府应试。袁仲谦分外关切,热心给予辅导,出题试考。结果以石昌松成绩最佳,石绍营、洪德全成绩不好,袁仲谦恳切劝告他们:“石昌松这次可去保靖参加初试,绍营和德全暂不去为宜,需要继续学习。”石绍营听其劝告,并向袁仲谦恳切求教。袁仲谦见绍营求学心切,又念其父石明山生前之恩,欣然将石绍营留在身旁教读。

苗族举人石明山,于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在湖南衡州耒阳县任教谕,任期三年。在任期内积劳成疾,身患重病。写信告知大岩寨家族。袁仲谦闻悉石老病势危急,即携其亲属从葫芦寨赶至耒阳县探望。远道跋涉,不辞车船劳累,亲临病榻,日夜伴随石老,侍奉汤药,精心护理,寸步不离。终因医治无效,与世长辞。石明山在耒阳任教谕,是县内文豪之一。当时耒阳知县曾敬赠石老一块匾额,上写“学识渊博,才智迈众”。病故后,举行隆重出殡仪式,抬棺游三圈。群众相送,然后告别县城。

袁仲谦失去恩师,万分哀痛,后经耒阳知县亲自伴同其和恩师的亲属,将其灵柩从耒阳车运长沙,再用木船逆水而上,转运回保靖县葫芦乡大岩寨安葬。

一次,古丈县万岩溪秀才石光山来大岩石绍营家,想骗取石绍营先父之珍藏古籍,说:“你父亲已经去世,他那些书籍,你留无用,不如将它送我。”石绍营将此事告知袁仲谦。袁仲谦极为愤慨,对他说:“你别受他哄骗,他讲你看不懂,你就要争这口气,跟我苦读三年,考举人嘛,要靠你的天分;考一名秀才,包在我身上。”在袁仲谦的鼓励下,石绍营发奋攻读三年,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在保靖县参加初试被取录,后赴永顺参加府试,考中秀才,成为科举制度的最后一批秀才。

石绍营考中秀才后,袁仲谦甚为高兴,对石绍营继续精心指导想让他赴省院应试举人。其实清政府已于1905年宣布从1906年起废除科举,但当时信息传播没有这么快,加之还是有一批顽固势力支持科举,所以永顺还是于1906年举行了府试。袁仲谦还想辅导恩人之子考中举人,以报前恩。当得知科举制度被废除,此愿未能遂,甚感遗憾。

袁仲谦在葫芦寨设馆教书,教导有方,要求严格,深孚众望。当时馆内聚有保靖乾城、古丈三县交界之地的许多学生。由于葫芦等地苗乡土寨,交通闭塞,经济落后,部分学生无钱买书,袁仲谦就将自己的著作手稿和古人佳作,选为范文以教学生,学生读范文亲切易懂,十分高兴。

袁仲谦得钱,不买田置地,而用于购书兴学。在葫芦地区曾流传有“大富人家钱万贯,袁仲谦家书万卷”之语。

1940年国民党交通部队来葫芦乡剿匪,调来保靖水田乡乡长余化南做向导,余部枪兵驻扎在葫芦寨袁仲谦邻居刘家顺伙铺。枪兵不慎失火,将刘家和袁仲谦房屋一并烧光,可惜袁仲谦所存的书籍,付之一炬。石绍营闻讯,从大岩村赶至袁家住房废墟,目睹残垣断壁,痛惜之至。

葫芦乡人推举石绍营担任乡长,他婉言谢绝,并说:“我遵袁先生‘读书莫做官,教书育黎民’的教诲,亦终生不仕。”凡人请他写禀帖,他只为受害者鸣冤,否则不写。石绍营有官不当,有福不享,却和袁仲谦一样,热爱苗乡土寨,教书育人。他从20岁到74岁病故为止,先后在保靖、古丈、永绥(花垣)、乾城(吉首)等县办学,教书长达50多年,为少数民族地区教育事业贡献出毕生精力。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苗族学生石昌松(号茂斋)在保靖考秀才,初试录取,前往永顺府应试。石昌松是保靖县六都大岩寨人,后因生活所迫,其父石文奇在所里(吉首市)暂住谋生,故仍报保靖籍学生。同去永顺府赴考的葫芦乡官庄寨石甲午和水田乡排达方寨梁国干两人,早知石昌松受袁仲谦教导,才学颇高,怕他考中,心怀妒嫉,便在考官面前诬告石昌松“冒籍”报考。这样,他们就排除了应考路上的强劲对手。

当时考官不作调查,偏听谗言,竟不准石昌松报名应试。负责荐送考生的石文岚,从永顺写信回家,说是有人考“冒籍”,要寨上来两个“会手”(即武术强手)保镖,以便对“冒籍”考生采取强制措施。

经商议,寨上派石文岚族弟石介金、石介贵两人前去。他俩路过葫芦寨时,特将那些事转告袁仲谦。袁知此事后,气愤不平,挺身而出。次日,随同石家两兄弟一道徒步两日赶至永顺府。袁摸清情况后,即找到监考官当面质问,据理力争说:“石昌松是保靖籍,在葫芦寨读书,我亲自教他,为何不准报考?”考官说:“有人告他是乾城县所里人,应到辰州府(沅陵)报考应试。”袁仲谦驳斥道:“他父亲为谋生暂住所里,本人却仍在家乡读书,怎么说是乾城籍呢?如果他是所里人,去辰州府应试,只要乘船顺水而下,一天即可到达,为何还多花钱,远途跋涉来永顺府报考,岂不怪哉?”考官听后,觉得袁仲谦言之有理,于是答应准予应试。

府考后,石昌松考中秀才。而原告“冒籍”状的石甲午、梁国干两人,却名落孙山,扫兴而归。

石昌松考中秀才,袁仲谦十分高兴。即写诗一首,命人张贴在考生寄宿的客栈大门上。其诗曰:

横理实难容,

能冠众苗童。

气坏“两小子”,

才拔石昌松。

石昌松考中秀才,全得力袁仲谦的苦心教诲和仗义支持,他决心继续深造,迎接乡试。1902年院乡试。石昌松得长辈石文贵(守备)等家族相助,筹措旅费前去长沙应考,考中举人。

1906年袁仲谦亲送其学生石绍营到保靖考棚应考,被录取。而后,袁仲谦又送石绍营到永顺府应试。当时有人诬告说:“石绍营守孝未满三年,不能参加府试。”当时的考官曹学台也是偏听偏信,便拒绝石绍营报考。袁仲谦听后,找到曹学台辩理说:“这是个别人与石绍营抱私人成见,流言蜚语,不可轻信。”

曹学台不但不听,反指责袁仲谦:“你不要袒护你的学生。父丧守孝不满三年,不准报考,这是朝廷王法,不可违背。”

曹学台本以为搬出王法来镇袁仲谦,他必哑口无言。哪知袁仲谦心中有数,他清楚石绍营父亲早在4年前就去世了,这次完全是不明真相者受人唆使,污蔑石绍营,完全是出于嫉妒之心。

袁仲谦对这种偏听偏信的做法非常恼火,他一听,气冲牛斗,愤然质问学台:“你说石绍营父丧三年,守孝不足,你是否作了调查?我是他的老师,对他的情况难道不比你清楚?其父生卒年月日你可知道?请曹学台将其真凭实据公之于众。”曹学台拿不出证据,最后只好准石报考。

石绍营考完回来,袁仲谦问其考试情况,石如实禀告。袁仲谦听后,欣然起立,很自信地呼唤石绍营:“考得好,快买鞭炮跟我去放!”

出榜之日,果然不出袁仲谦所料,石绍营考中秀才。袁仲谦想起曾刁难过苗族考生的曹学台,不由心中愤慨,挥笔赋打油诗一首,命学生张贴于知府门外。诗曰:

可惜青龙偃月刀,

华容道上不斩曹。

因此留下奸孽种,

践踏人才罪难逃。

苗生攻读志气高,

丙午年间独占鳌。

希尔速弃歧视眼,

好从赎罪立功劳。

现在回过头来看,曹学台未必有袁仲谦诗里所写的这么可恶,他确实是在维护王法,而且最终采纳了袁仲谦的意见,考试阅卷也没有耍什么手脚,石绍营还是高中了,可见,考试还是比较公平的。即使遭遇不公平,找到公平的途径也比较容易,程序比较简单。而石昌松“冒籍”之事,则由于其父确实在所里谋生,在当时人口流动极少的社会里,难免让人产生误解。袁仲谦义愤填膺,仗义执言挽回公正,精神确实可嘉,其正义感也确实令人感佩。然而他后面写的那首打油诗,也显得他过于义气和义愤,或者说有点偏激。这一点也体现在他日后与毛泽东的关系上。

清光绪年间,葫芦墟场街道狭窄,货摊栉比,人山人海,尤以天王庙会来往行人更多。常有大官小员骑马坐轿,横行通街,耀武扬威。有时货摊被掀倒,妇孺被踩伤。袁仲谦见此惨状,与葫芦乡民共议乡规,张贴于场上,做到家喻户晓,众所周知。并在入寨的白羊坪处立一石碑,由袁先生亲笔书写,雕刻于碑面:“文武官员至此下马”。当时古丈、永顺和保靖等地大官小员来葫芦寨时,不得骑马、坐轿逾此碑进寨。否则,就将马脚、轿竿砍断。

这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为天王庙会日。这天抬菩萨游街,热闹非凡。某官乘轿来葫芦,目睹此碑,便说:“区区苗地,口气颇大,我不下轿,看你奈我何!”官仗人多,坐轿进街。乡民即向袁仲谦禀报,袁唤来武术大师黄宗元若干青年前去,将其轿竿当众砍断。这位官员咆哮如雷,但闻知这碑是举人所书,而黄宗元武功超群,便悄悄地溜走了。

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腊月上旬,葫芦逢场,各族乡民赶场交易,备办年货。有一贫苗民挑柴卖。天气寒冷,街道堵塞,人们来往自觉相让,唯有一位酒醉的阔少爷和同行者三人,摇头摆脑,慢步而行。卖柴人急欲赶场卖柴,却被少爷挡道,欲唤其让路,又不敢作声。卖柴人重担在肩,寸步难移,只好暂将柴担放下歇脚。放柴时,不慎将少爷稍碰了一下,这少爷即借故生风,转身辱骂卖柴人,并打他两耳光。少爷横蛮无理,遭到行人指责。而少爷不但不认错,反而气势汹汹,出口伤人:“你们为卖柴人讲话,今天打了他,你们敢将我怎样?!”众人不服,便将其抓去找袁仲谦评理。袁审明详情,将这少爷训斥一顿。但此人横蛮无理,拒不认错。袁仲谦愤怒之极,当场即令人将其打三十大板。并派人每逢赶场天,注意他的行动,于是人心大快。从此,葫芦墟场的社会秩序,比以前要好多了。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保靖县城的黄海楼从四川罢官回籍,四川道台、布政使等官弄得许多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等物回乡,买田置地,兴修住宅,一时成为全县最大的富豪,有钱有势。回乡后,常常设置酒宴,结交乡绅官吏,一些官绅趋炎附势,随召随去。黄海楼多次柬靖袁仲谦赴宴,都被托词拒绝。一次,黄海楼欲以高价收买傅公祠,企图扩修自己的花园。袁仲谦得知此事后,就拍案大骂,写打油诗一首,贴在黄家门口,诗云:“远看一座庙,近看无神道。有朝要发卖,穷嫌富不要。”后来,黄海楼知道此诗系袁仲谦所作,行为才有所收敛。

其实袁仲谦此人并没有担任什么实职,考中举人之后,有不少也是跟秀才一样,教书为业的。但由此清朝的举人虽不担任官职,在地方上一样享受实权,而且非常大。诸如毁庙、砍轿、责打之类的事,都是震惊乡里的大事。如果发生在今天,只要将视频发到网上,也一定会全网爆火。清朝的基层社会为什么能够保持几百年的稳定,这与读书人如举人等在地方上发挥了维持、整顿社会秩序的作用是分不开的。今天,我们提倡在乡里发挥“五老”的作用,与此颇有相通之处。

葫芦墟场群众,素来依靠煮酒、熬糖、打粉、养猪等经商项目,以谋生计。特别是制作的苞谷粉条,质精色白,条韧耐煮,既嫩且香,味鲜可口,曾销到乾城、大庸、石门等地,闻名遐迩,供不应求。它是葫芦苗乡八大著名特产之一。当时葫芦乡民开糟坊者占大多数。可是,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腊月中旬,保靖孙知县不深入民间调查,不关心庶民生活,以浪费粮食为由,竟下达命令,严禁煮酒、熬糖、打粉开坊。违者轻则罚款,重则法办。用乡民自己的话说:“这一无情棍,打破了我们的饭碗。”

乡民反感极大,便请袁仲谦想办法。袁仲谦深表同情,十分关切地说:“煮酒、熬糖、打粉都不准搞,市场就要枯竭,靠此为业的人将要讨饭。煮酒、熬糖,暂且莫做,继续制苞谷粉条,这不是糟蹋粮食。因为粉条既可当菜,又可当饭……”袁仲谦出钱入股,同几家人联合开办一个粉坊。袁仲谦此举,当然不在赚钱,在当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举人老爷是用不着干这些活的。袁仲谦这样做,目的在于为百姓撑腰。没想到粉坊越办越兴旺,粉条畅销湘西各县。县衙知悉,即派员来葫芦查询。袁仲谦力陈做粉条并不浪费粮食,将来员的命令驳回。来员无奈,悻悻而去。此后,县衙再不过问葫芦粉坊之事。乡民都兴奋地说:“举人吉芦,吉利葫芦,官府官怕,乡民幸福!”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春,保靖孙知县布告禁烟(鸦片)。告示曰:“……若有人胆敢违令种烟、吸烟者,轻者坐牢,重者杀头。”当布告贴出之后,确实抓了几名烟犯进行处置。但在边远乡村,仍有种烟、吸烟、贩烟者。县城更是烟馆遍地,有的还在县衙门前开设烟馆。袁仲谦深知,这是明显的官商勾结,是知县一边装模作样禁烟,一边放水养鱼,让烟馆给他孝敬好处。

袁仲谦负气进城专找孙知县追其原因。孙知县故作惊讶,对袁仲谦表示:“若有此事,我派人查询。”袁仲谦接着说:“你身为全县人民父母官,乡间要禁烟,县城要不要禁烟?如何县衙门前的烟犯xxx,竟敢开设烟馆,这是什么原因?”几句话语,弄得孙知县张口结舌,又不敢冒火,只好支吾几句:“若查明此事,一定严惩不贷。”袁仲谦听后,严厉地说:“你若执法不公,当心知县当不长久!”孙知县后被袁仲谦告发而调离保靖。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秋天,保靖县六都葫芦巴窝村,在秋收期间,乡民议有护秋收条款(即乡规民约),谁在此时偷摘苞谷和盗取谷物,则按章处理。全寨乡民公推袁来发、龙古松负责看守栗木坳山上苞谷,并付一定报酬。

一天中午,葫芦六都桥上村姓龙的两个妇女,从万岩溪村走亲回家,路过栗木坳苞谷地,因贪小利,顺手将路边苞谷各摘几个,收在背笼里。当即被看守人袁来发、龙古松抓住,各罚苞谷一斗。这两个妇女回家后,不但不认错,反而诬告袁、龙贪花好色,拦路强奸……桥上村民听后,便邀集瓦厂、唐恩寨、葫芦寨等苗族乡民100多人,持刀拿棍到巴窝村寻衅,强令该寨交出两个“奸徒”,大肆扬言非杀人不足以平民愤。巴窝村人受诬害不服,全村青壮年200多人倾巢出动,准备与对方械斗。正值双方大动干戈、事态发展危急之际,幸得两寨老年人赶到现场劝阻,险些造成流血事件。嗣经双方协商,各派10名代表到葫芦寨找袁仲谦和岩坎寨苗族头人石尤进评理。桥上村人申称,巴窝村两位护秋人员是“拦路强奸,诬良为盗,栽赃抵赖”;巴窝村人反驳“赃物俱在,以盗捉奸,反口诬害”。双方各持己见,争辩不休……

袁仲谦静心倾听,问明事实真相之后,秉公直说:“既是白天,又是大道,来往行人甚多,强奸不可能,拦路强奸,不符事实。至于说偷盗苞谷,经查两个背笼,每个背笼只有两个包包。即偷,怎能一人只偷两个?明明是探亲回家,因爱小利,路经苞谷土旁,随手便摘两个,这是实情,绝非专门偷盗。应予区别对待,不必深究,不宜扩大事态。”石尤进也接着规劝:“袁先生秉公而断,就如再世包公断案十分合理。我们都是村寨毗邻,苗汉一家,应该互相谅解,和睦相处。苞谷既已取回,不宜再行罚款。但双方请讲理人的伙食开支,应由女方两家承担。”就此了结此事。

袁仲谦的七代祖袁文宗定居葫芦寨后,生子章琢,卒于保靖。后移葬新化老家。袁华道、国治、珍纲、家绩均生于保靖葫芦寨,葬于葫芦寨袁家堡袁氏墓地。

袁仲谦家口多,生下儿女12个。全靠他一人教书来维持生活。父亲袁家绩病逝后,袁仲谦与叔叔家枝同居一屋。叔叔常以长辈自居,对袁吉六无端滋事,借故生风,斥责谩骂。袁仲谦是读书之人,深明大义,遇事谦让,虽屡遭欺负,仍尊重长辈,不还口更不争辩。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叔叔并不因为袁仲谦的谦让而停止对他无理的欺负。叔叔将袁仲谦的谦让看成了软弱,变本加厉。袁仲谦想,如果与叔叔对着干,怎么都是他的错。因为他是晚辈,天生就要比叔叔在道义上矮三分。加之他是读书人,读书人是更要谦让的代名词,读书人与长辈吵架,那简直不可饶恕。

但是,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一次,叔父借故滋事,大声斥责袁吉六,并扬言要将他一家赶走。袁仲谦想到这样下去,长期与叔叔相处已不可能。

怎么办?

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那就回老家吧。

回“老家”,其实,袁仲谦的“老家”已在保靖,毕竟已在保靖住了七代。

当然,回老家也得回得体体面面,光光彩彩,不能回得灰溜溜的,狼狈不堪。

几天后,袁仲谦与妻子戴氏商量,决心已定。于是备办一桌酒席,请寨上老辈黄宗元、罗凤锦、罗凤占、刘朝珠、曾永泰和瓦厂寨石廷哥、石本果等人来家吃离别饭。

宴席上,大家难分难舍,情义深长,甚至有几个提出要接袁仲谦一家到自己家去居住,袁仲谦都婉拒了。

1912年5月,袁仲谦携带家小,作别苗乡葫芦寨。他深情地久久地望着他少年时洗澡的池塘,他居住了多年的葫芦寨,葫芦寨的山山水水……感慨万千地上了轿。

这时,苗寨土乡的父老乡亲听说袁仲谦要回新化,纷纷赶来相送。袁仲谦又下了轿,只见众人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提着腊肉,有的提着叶子粑粑,不少人眼含热泪。有的说:“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举人老爷!”“您是我们葫芦寨的吉星呀!我们舍不得您!”……

袁仲谦亦难舍,十分感动地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再送,我难抬脚……”乡亲们都点头落泪,有的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放声痛哭。双方离情满怀,互道珍重,挥手作别。

没想到一个在地方上为老百姓主持正义、官府都要让他三分的举人袁吉六,竟因为生活的窘迫、叔叔的逼迫,被迫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葫芦寨。

路经岩坎寨、杉木、夯木芽、排纽、冷寨河、隘口、马颈坳、振武营、所里(今吉首市),转乘木船下沪溪县,逆江上浦市、辰溪、大江口、安江、溆浦。瓦厂寨苗民石廷哥、龙生德、龙香福、龙生福等人,帮袁吉六挑箱、抬轿,一直送到新化县。

袁仲谦携眷迁回新化县孟公乡白莲村(现划为隆回县高坪区孟公乡白莲村)。旧居窄,居住人多,拟另立户。但白莲村难买合适的地基、木料,便选定新化县洋溪区苍溪乡戴家氹。自建新居,取名“山斋”。门前有一条“才井冲”小溪,长年流水,清澈见底。对面一山,名叫“四方竹山”。苍溪戴家氹方圆几十里盛产楠竹,森林茂密,峰峦叠翠。这里虽然偏僻,却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引人入胜。此间乡民,戴姓居多,杂以别姓。袁仲谦的夫人戴常贞系本村戴永兴之女。袁仲谦的岳父做小生意谋生;岳母彭氏系洋溪乡建云村人,一生操劳家务,忠厚为人。袁仲谦的内弟戴石屏,曾留学日本,系蔡锷同窗好友。据说蔡锷曾在戴家氹避乱一个时期,与石屏相处甚善。辛亥革命时,石屏英勇就义。

葫芦乡瓦厂寨石廷哥是个帮人抬轿卖力为生的苗族青年。袁仲谦有事外出时,便请石廷哥抬轿,两人相处很好。石廷哥缺钱少米之时,只要去找袁仲谦,袁仲谦无不解囊相助。袁仲谦逢年过节请客吃饭,都必请石廷哥同桌喝酒。

袁仲谦迁回新化县后,石廷哥曾两次去探望他,均受到盛情款待。他回家时,袁仲谦还赠送钱物礼品。石廷哥念念不忘袁仲谦的深情厚谊,常对人说:“袁举人待人不分贵贱,不分苗、汉、土家人民。至真至诚,实是感人。”袁吉六真诚善良、不分贵贱的品格,深深地留在苗乡土寨许多老年人的记忆中。

袁仲谦移居新化后,仍情系苗乡土寨。他经常写信给葫芦官庄寨龙德忠等学生和好友,回顾他在苗乡坎坷的生活历程和教书时的幸福情景。平日,袁仲谦高度赞扬苗族和土家族人民朴实忠厚、勤劳勇敢、热情好客和爽直的性格。他为表达热爱葫芦,不忘苗乡土寨人民之情,在同好友和学生通信落款时,均署名“袁吉芦”和“袁籍芦”。前者寓意是:葫芦寨是个好地方,生于葫芦,吉利幸福,故名“吉芦”。后者是:先生成长在美丽富饶的苗乡葫芦寨,其籍贯是葫芦寨,故又字“籍芦”,寓故土难忘之思。后来,由于口耳相传时语音发生变异,人们把他称作了“袁吉六”。

迁回新化后,袁仲谦依然保持仗义疏财的个性。

有一回,同宗族长袁富泰兄弟与同乡曾某为田土界限相争,曾某仗势逞强,贿赂县官,迫害袁富泰兄弟坐牢。袁仲谦见不平,出面为袁富泰兄弟申冤,据理力争,两兄弟被释放。

1913年腊月,袁水生(现任白莲村支部书记)其父因遭诬告被判死刑,族人不敢为其申冤,家人无可奈何,只得托人拿二十块光洋,请袁举人去新化县府说情,袁仲谦看到光洋,火冒三丈,即将光洋甩到门前田里,经办人回白莲村将事情始末说清后,再派专人到戴家体,请袁举人到白莲村省亲。袁仲谦到白莲村以后,将袁水生祖父蒙冤之事了解清楚,才去力争,后来,水生祖父得免死罪。

袁仲谦迁居戴家氹之后,农民不称他为举人,而尊称为“拔贡老子”。拔贡老子不但教书时对学生要求严格,而且对子女家教更严。平时要求子女认真读书,不要贪玩,不要闹事。有一次,一个儿子犯错,叫所有在身边的子女都来受训。袁仲谦首先由犯错的儿子说明自己错误的经过,用事实教育大家,不能重犯错误,要引以为戒。接着,袁仲谦起身取一根竹戒尺,笞其子三下,然后坐下,十分气愤地说:“呕死老子!呕死老子!”

1913年春,时任湖南省教育司司长陈润霖奉命创办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陈润霖是湖南新化人,著名教育家。为了办好四师,他网罗了当时中国最杰出的一批人才来湖南四师任教,回到新化的袁吉六也被陈润霖请到了四师任教。陈润霖之所以请他,主要原因是袁吉六中了举人之后,拒绝入仕,一心一意从教。这很符合陈润霖的择师标准。陈润霖就是下决心一辈子从事教育,不从政的人。

毛泽东的入学考卷正是袁仲谦看的,他看后暗暗称奇,立论独特,议论纵横捭阖,汪洋恣肆,蔚为大观,便将其评为第一。他觉得这样还不够,还把此卷送给校长陈润霖,陈润霖也是拍案惊奇:挽天下兴亡者,得非斯人乎?完全同意将其录取预科一班为第一名。

1868年出生的袁仲谦,此时45岁,人到中年。他留着一副长长的挂脸胡子,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双冷峻的眼睛。生性耿直,言行举止颇有前清绅士遗风。学生在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绰号:袁大胡子。

1913年2月15日,袁仲谦给湖南四师预科第一班上第一节课,讲的是《严先生祠堂记》,讲完后,要求学生写一篇《评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范仲淹认为严光躲到深山,不事光武帝,是高风亮节。毛泽东认为严光拜访光武帝,并与之同床共寝,也是图慕虚荣。后来,严光于公于私,都应该临危受命,出任宰相,辅佐光武帝。袁仲谦看后,对这种独树一帜的创见,极为赞赏。但看到毛泽东在作文后加了一句:“民国二年二月十五日第一次作文”,认为不但是画蛇添足、标新立异,而且是不守规矩。于是,挥毫写下批语:“作文、做事须守一定之规,切忌标新立异!”并把作文本退还给毛泽东,要求他重抄一遍。其意在挫一挫毛泽东的锐气。

此前,毛泽东曾在日记中写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其锐气无比强大,岂是你袁仲谦挫得了的?这次,袁仲谦是彻底失算了。

毛泽东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后,觉得袁先生太专横,便没有理会。后来上国文后,袁仲谦又在班上两次追问,毛泽东都回答“没有抄”。

那时的学校,奉行的依然是师道尊严,先生是绝对的权威。学生必须唯命是从。毛泽东公然抗命,袁仲谦认为这是不敬。因为恼怒之极,气冲冲地将毛泽东的作文本撕了。

可是毛泽东有自己的处事标准,决不盲从。他质问袁仲谦为什么要这样做,最后闹到校长陈润霖那里,弄得他十分尴尬,差点下不了台。若是一般的学生这样抗命,很可能被开除。可是毛泽东是陈润霖最看好的学生,陈润霖只好当了一回和事佬,让毛泽东再把作文抄一遍。毛泽东再抄一遍时,还是加了写作日期这个“蛇足”。袁仲谦气得没奈何,但对这个学生感到没办法,只好不了了之。

袁仲谦被顶了牛,心里老大不高兴,在心里闹起了别扭。可是他闹别扭,毛泽东却不跟他闹别扭。

一天,一个工友不小心打翻了院里的一个花盆。这事被袁吉六知道了。袁吉六当时兼任四师的学监,按今天的话说是个校领导。他把那个工友叫来狠狠地骂了一顿。工友承认了错误,可是袁仲谦还是不依不饶,用手指着工友的脸越骂越起劲。

毛泽东天生同情弱者、支持弱者。正在这时,身高一米八四的毛泽东从那里经过,远远就听到袁仲谦严厉的痛骂声,他深深地为那个工人师傅鸣不平,他顾不上师生礼仪,走上去说:“哪里这样恶?要这样骂人?有事可以好好说嘛!”

毛泽东高大的身材,一脸的正气,让袁仲谦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知道理在毛泽东那一边,加之有了前车之鉴,他晓得毛泽东的厉害,便住了口,索然无趣地走了。

从此,袁仲谦认为毛泽东目无师长,不敬师门,又奈何他不得。便暗下决心,不再理睬这个“犯上”的学生了。

袁仲谦在背后议论毛泽东时说:“他要么成龙,要不就成余搭龙(孽龙)。”

一转眼,一年的学习时间过去了。由于时局的变化,陈润霖辞去湖南四师的校长职务,湖南四师不久也被合并到湖南一师。

山不转水转,转入湖南一师任教的袁仲谦,又成了毛泽东所在的本科八班的国文老师。

然而此时,袁仲谦对毛泽东的看法已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主要源于毛泽东的一本《讲堂录》。

现在只留下了47页的《讲堂录》在当时是厚厚的一本,是毛泽东在湖南四师学国文时留下的一本课堂笔记,当然这本课堂笔记包括了毛泽东课外对课堂所讲的一些知识补充,或自己对老师所讲知识的一些见解。是经过理解、消化和加工、整理而成的。全部用“兰亭体”小楷写成,内容所涉十分广泛。当时已成为一本“学霸笔记”而成为同学借阅的“热门读物”。袁仲谦对此有所耳闻,他也想找来一看,便让学生去借了来。一看之下,袁仲谦爱不释手,不得不承认,毛泽东的许多观点,超过了他这个老师。而且“兰亭体”小楷写得非常棒,他的认真、他的才气、他超人的智慧从字里行间溢了出来。他为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学生而感到庆幸。袁吉六从《讲堂录》中,也清楚地看到了毛泽东深厚的古文功底、宏大的抱负和超人的志向,这是他从教数十年来所从没有遇到过的。袁吉六深深感叹:这样的毛泽东,不可能成为余搭龙,只会成为一条龙。这是一块宝石,几经雕琢定会成为无价之宝。

于是,袁吉六向毛泽东发出了邀约,约他到家里来好好谈一谈。

而此时的毛泽东又是怎么看待他的老师的呢?

一年来,毛泽东觉得袁先生虽然思想比较守旧,教育方法也保留了不少封建成分,但他博学,对国学,对经、史、子、集有很深的造诣,治学严谨,教学尽责,诲人不倦,是一代良师。自己两次让老师下不来台,似亦不妥。他也想找机会跟袁先生好好交流一次,当面向先生道歉。

正在这时,他收到了袁仲谦的邀约。

1914年3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毛泽东在腋下夹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本书,到了浏阳门正街,敲开了“李氏芋园”的大门。

这是一个很大的花园,这里的房屋成了第一师范的教师公寓,住着修身教员杨昌济、历史教员黎锦熙、算学教员王立庵和国文教员袁仲谦,还有校长张干、学监主任方维夏、教育实习主任徐特立等。毛泽东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这里的常客,老师们经常邀请他到家里谈经论道。但他却是第一次应邀走进国文教师袁先生的家。

毛泽东轻轻叩响了那扇红漆大门,一会儿,戴师母听到后忙在里屋应道:“是润之来了吧?来了来了!”戴师母满脸微笑地开了门,把高大帅气的毛泽东请进了屋里。

“师母好!”

此时,袁仲谦也站了起来。

“先生好!”

毛泽东谦和地问候老师。

“润之啊!你来了就好,我还担心请不动你呢!”说完,袁仲谦捋着一脸大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会?我一直想找机会向先生道个歉,先生真是赐我良机呀!”

“请坐,润之。”袁吉六做了个“请”的手势。

毛泽东待袁先生坐下之后,才从容入座。

戴师母微笑着端上了两碗盖碗茶。

“听说你很喜欢读古书,什么《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你都看了几遍了?喜欢看书,好,你看,你就凭一篇作文考上了东山小学、湘乡驻省一中,考上了第四师范,而且都是头名录取,润之,厉害呀!”

毛泽东憨笑着,不知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许,先灌一点蜜,接下来就是一巴掌。毛泽东等待着先生猛烈的巴掌。

然而,先生的巴掌并没有马上落下来,紧接着说:“你的学习习惯很好,不动笔墨不看书。我看了你的《讲堂录》,字写得棒,有很多创见!创见最难得呀,唯命是从,人云亦云,是不可能有大出息的。”

袁仲谦喝了口茶,顿了顿,问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呢?”毛泽东拿出那本他带过来的《韩昌黎全集》递给先生,说:“我最近在看《韩昌黎全集》,是在街边的旧货市场买到的,看到里面错别字很多,我做了一些记号,请先生帮我看一下。”

袁仲谦接过《韩昌黎全集》,认真地翻看了起来,越看越兴奋,说:“润之啊,不错不错,这本书里面的很多错谬,你都纠出来了。但这个错太多了,你难免不受误导,这样,我把我点校过的《韩昌黎全集》借给你,只是你不能再在上面点校了,你要点校,也只能用笔记本点校。”

说完,袁吉六起身到书房拿来他点校过的那套《韩昌黎全集》,放到毛泽东的面前,说:“我正想给你推荐读这套书,没想你已在读了,好啊!”

这一晚,师生两人谈得很多,谈到很晚。从毛泽东的个人身世谈到人生志向,从读书内容谈到读书方法,从博览群书谈到精读专读,从读书三到谈到古今读书人。不知不觉,已是星斗转移。戴师母几次想催袁仲谦睡觉,劝毛泽东早点休息,但终觉这样会显得对毛泽东不礼貌,更不忍心打断这一对师生的促膝恳谈,就一个人悄悄上床睡了。袁仲谦倾心而教,毛泽东贴耳而听。

袁仲谦极力向毛泽东推荐《文选》,说“文选烂,秀才半,你要多读古文,这本书你一定要好好读,多读几遍。”

谈到近代读书人,袁仲谦剀切地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文到妙来无过熟。你写文章学习的是梁启超的写法,这是新闻记者的手笔,最不可取!”

毛泽东心里一惊,他最喜欢的就是梁启超,他是把梁启超奉为楷模的,怎么说“最不可取”呢?

袁仲谦说:“梁启超一生虎头蛇尾,他最辉煌的时期是办《时务报》和《清议报》的几年,那时,他与康有为力主维新变法,文章立论锋利、条理分明、感情奔放、痛快淋漓,加之他一扫骈体、桐城、八股之弊,清新平易,传诵一时,使得他年纪轻经却名动天下!”

毛泽东听了不觉地点起头来。

先生先不讲梁启超的文章,却先讲他的人生。这还真是讲得对呀!

“先生,能不能评价一下梁启超的文章!”

袁仲谦眼睛里放出一种神奇的光来,仿佛要烧掉毛泽东对梁启超的景仰。

“梁启超流亡日本后,成为顽固的守旧派,他后来的文章,也是一落千丈,过于铺陈排比,而态度不够严肃;好纵论中外古今,却往往信口开河,显得粗糙、粗浅;好卖弄自然学科等西学知识,可往往闹出知识硬伤的笑话。他的文章半通不通,是典型的新闻体。学他、似他,都决无出息。你一定得改!多学《古文观止》,多学韩愈,多学《昭明文选》……”

毛泽东望着袁仲谦,觉得先生比平日里高大起来,他以前上课时从没有如此批评过、贬低过一个人,但他今天用词非常直率,而且不得不佩服他确实讲得有理。

毛泽东听了频频点头。

袁仲谦最后说:“记住,治学要坚行四多:多读、多想、多写、多问,好书不厌百回读,文章妙来无过熟。才不胜今人,不足以为才,学不胜古人,不足以为学……”

这一晚,师生两人谈得很晚,直到月明星稀,毛泽东方回学校。

对于这次师生深谈,毛泽东记忆犹深。22年后的1936年,毛泽东在延安接受美国记者埃得加·斯诺采访时,还特别提到袁仲谦、杨济昌等教员。毛泽东说:“学校里有一个国文教员,学生给他起了个‘袁大胡子’的绰号,他嘲笑我的作文,说它是新闻记者的手笔。他看不起我视为楷模的梁启超,认为他半通不通。我只得改变文风,我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文体。所以,多亏袁大胡子,今天我在必要时仍然能够写出一遍过得去的文言文。”

袁吉六还要求毛泽东,读书要有一个严格的计划,在一个时期内,应紧紧围绕一个中心去读书,围绕一个中心去研究一个专门问题。他给毛泽东开了一个长长的“必读书目”:《二十四史》《韩昌黎全集》《昭明文选》《读史方舆纪要》……让毛泽东反复阅读,钻深钻透。毛泽东谨遵师训,坚持从小养成的读书习惯:一边读书一边动手写批注。花了两个学期的晚自习时间,读完了从《史记》到《明史》的“二十四史”,另外,他每天挤出两小时的时间,阅读了《韩昌黎全集》《昭明文选》《读史方舆纪要》等古代名著。20多册的《韩昌黎全集》,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读了一遍又一遍,做了很多批注和笔记。

袁仲谦的藏书,从不借给别人阅读,但他乐意借给毛泽东。袁仲谦的次子袁愈槱回忆,他在新化家里翻阅旧书时,发现毛泽东的借书条夹在父亲的书中。

袁仲谦觉得毛泽东的文章日有长进,常将他的文章批给学生“传观”,“传观”的文章贴在事务室对面的走廊上,每贴出一篇,同学们争相阅读。

毛泽东写了大量的读书笔记,除了《讲堂录》外,还有《随感录》《日记》和抄本,满满一大篮子。

毛泽东读古书,花了大量“笨”功夫,让他终身受益匪浅。所以毛主席起草文件、写信,从不依赖秘书,连新闻稿都是亲自写。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毛泽东写的新闻作品,被编成了一部近80万字的集子。毛泽东在校时还到处听讲座,遍访名流学者,学得好,“问”得多,质疑、挑战更多,成为博古通今的学问大家。

此后,袁仲谦还向人称赞毛泽东:“将来从文是一代文坛泰斗,从政是一代安邦兴国的社稷英才。”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一师的历史教师罗元鲲回忆,由于极度欣赏毛泽东,袁仲谦还打算择其为婿,将当时唯一的妹子袁瑞芝许配给毛泽东,后来因袁瑞芝患痼疾病故,才憾不成事。本来袁仲谦曾说过:“嫁女,我要三代功名之家才嫁,否则,女不送人。”但对毛泽东是个例外。

十一

1915年,袁世凯要做皇帝,唆使他的党徒从北京到各省去组织“筹安会”,制造“劝进”空气。当时湖南反对帝制的空气很浓。长沙船山学社绝大部分社员,包括一些有骨气的老人和青年都一致反对帝制。湖南一师有个叫廖名缙的教员,一天在船山学社讲学,大谈帝制不符合民意,希望大家起来反对。然而,廖名缙却在一师课堂上又宣传帝制符合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当时在一师教书而富于正义感的袁仲谦、徐特立等老师,深恶廖名缙的卑鄙无耻,抵制劝进派的恶劣行径。袁仲谦、徐特立等用一部分学生的名义给廖名缙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这样:“先生在船山学社反对帝制,在第一师范鼓吹帝制,一人之身,两种面目……吾等处积威之下,无以为报;将来有机会之时,当不忘先生之赐也。”廖得信后,考虑再三,知道自己的无耻行径引起了群众的愤怒,再也不敢鼓吹帝制了。

1915年上半年,省议会作了一新规定:秋季始业时,每个师范生要缴纳十元学杂费。这对大多数穷学生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有人反映这个规定是一师校长张干为了讨好上司而向政府建议的。提出要赶走张干。加之,原四师部分学生对合校后要多读半年书,早有不满情绪,于是一场驱校长的学潮发生了。在第九班学生的发动下,全校很快就罢课了,并四处散发传单,揭露张干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类的事实。毛泽东认为这没有击中要害,对同学说:“我们不是反对他当家长,而是反对他当校长;要把他从校长的宝座上拉下来,就要揭发他对上阿谀奉承,对下专横跋扈,办学无方,贻误青年的事实。”于是,毛泽东在后山君子亭起草了一个传单,经与罢课发起人商量,立即派人坐在印刷局印刷,清晨带回学校广为散发。

省教育司派督学来校调处,要学生复课。学生不同意,纷纷用纸条写上“张干一日不出校,我们一日不复课”之类的话,由各班值周生将纸条交督学。督学没法,只好答复说:“这个学期快结束了,你们继续上课,下学期张干不来了。”张干为此大怒,要挂牌开除包括毛泽东在内的17位“闹事”的学生。袁仲谦极力反对,并多次在人前高度评价毛泽东,说:“挽天下于危亡者,必斯人也。”后来,在袁仲谦、杨昌济、徐特立等人再三坚持下,开除学生之事张干被迫作罢。

袁仲谦所教的湖南一师第八班,共有毛泽东等30位同学。袁仲谦授该班国文五年半时间。其授课要旨在通解普通语言文字,拟以近世文,渐及于近古文并文字源流、文法要略及文学大概。斟酌学习程度,如预科及一年级宜多授记叙文,书牍次之,议论又次之。袁教国文之标准:预科一年级兼课文学史及教授法。在袁吉六上述授课要旨的指导下,八班同学受益不浅,进步很快。

一师八班的学生中,著名者就有罗学瓒、周世钊、邹蕴真、贺果等。

十二

毛泽东从湖南一师毕业两年后,回母校任附小主事。袁仲谦已于一年前辞去一师教职,到别的学校任教去了。毛泽东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为人民谋幸福,从此,师生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面。

1916年夏天,袁仲谦在湖南一师任教期间,谭延闿曾邀请他任机要秘书,遭其婉辞。后来谭延闿担任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又邀请袁仲谦担任国史馆总编修,他以年迈推辞。他一生没入仕途,以教书为荣,以没入仕途为荣。袁仲谦曾在《桃源舟次》一诗中写道:

莫问仙津路,

推篷望晚晴。

岸高新张退,

山尽大江平。

堤树别来长,

水禽飞且鸣。

途穷归棹早,

翻幸我无成。

袁仲谦平生喜爱平原书法,临摹数十年不辍,其后所书,与颜字真迹难分。因而前来求字的人极多,慕名前来求字的有钱有势之辈想请他写字极其困难,而脚夫等贫苦人家若遇婚丧喜庆,请袁吉六写字,他从不推辞,即使不给他润笔之资,他也一笑了之。穷人不但求他写字,还求他开药方,他也是有求必应。

袁仲谦曾为杨伯生的母亲撰写墓志铭,这是他破天荒仅有的一次给人写墓志铭。因为杨伯生的母亲与其母亲是姊妹。后来,杨伯生执意要以重金酬谢,袁仲谦顿时勃然大怒,怒斥道:“我的字岂是卖钱的?”杨伯生只好不再提酬谢一事。

袁仲谦经常教育子女“钱财乃身外之物,难免用尽丢失,唯有求知若渴,满肚子学问,既烂不掉,别人也偷不走,而且自己受益一辈子”。

袁仲谦晚年隐居苍溪后,多与农夫野老交友,时有乡人织斗笠请他题字。

有一次,一位农夫因老母生病,编了一些斗笠到集上换钱买药。叫卖了半天,却无人问津。时至中午,烈日当空,农夫把一顶旧斗笠戴在头上叫卖。正在这时,来了一个书生,盯着他头上的旧斗笠看。农夫见有人来到摊前驻足,连忙出示新斗笠。书生却说:“我不买你的新斗笠,出五块大洋买你头上戴的旧斗笠行不行?”农夫大感意外,五块大洋可是一笔巨款,把斗笠全部卖完也卖不到一块大洋。农夫摘下斗笠交给书生,书生反复观看,爱不释手。终于以五块大洋成交。农夫问书生这是为何,书生说:“我喜欢的是你斗笠上的字,不是你的斗笠呢!”农夫恍然大悟。给母亲买了药后,第二天,农夫再去山斋找拔贡老子求字,袁仲谦问也不问,一挥而就,一连写了20多个斗笠。农夫把斗笠再拿到市场上去卖,很快被抢购一空。农夫第三次来求字时,袁吉六方知内情。他笑道:“念你是个孝子,就再写一次,但不可贪财,若是再卖,下不为例了。”农夫千恩万谢而去。

袁仲谦交往最多的,就是苍溪的穷造纸匠。两个常在一起饮酒聊天。袁吉六教子最严,他向来主张子女长大后,务必自力更生,自谋职业,不吃闲饭。子女外出谋事,不得打袁仲谦的招牌。子女须努力学习,练好书法,不努力的就要挨打,屡教不改者逐出家门。12个子女中只要一个被打,其余的统统都要挨打,哪个也别想侥幸逃脱。不仅打,而且要打个够,村里人都有看不惯的。

一次,有人想要捉弄这个打人的举人,怂恿轿夫说:“你们将他抬到水田里去,让他不得出来,看他还打不打人。”他要惩罚子女,无人能劝,但造纸匠是个例外。在苍溪这个山野,与诗人最近的,也就是造纸匠了。这大概是袁仲谦与造纸匠交情深的一个原因。

达官贵人请他写字,均遭其拒绝。有一次,唐生智请袁仲谦为其母写墓志铭,以厚礼作酬,也遭其婉言谢绝。

1923年孟春,袁仲谦在袁家水的一座祖坟,与农民杨科璜田土毗连,屡遭侵蚀。袁仲谦请人交涉几次,杨家仍置之不理。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袁仲谦请人拿地契向杨家说明。并说:“人各有祖,何必如此蚕食?”杨科璜听后,仍不退出所占之地,袁仲谦对人说:“杨家不退,我情愿让步算了。”后来,戴家氹农民称赞袁仲谦是一个逢善不欺、遇恶不怕的人。

1929年后,袁仲谦因身体不大舒服,就回戴家氹“山斋”卜居,集中精力著书立说。他清晨六时起床,洗漱完毕,然后稍进早餐,就去书房,开始练字,每天早晨写40个中字。写毕,就著书。著书时,几个儿女帮他磨墨、翻书、查字典、补书、抄写底稿和伺奉烟茶等。女儿袁婉惠补书最认真、最好,不时帮袁仲谦翻书、补书、端砚、磨墨,因而受到袁仲谦的青睐,哥哥姐姐们都亲昵地称她为“书僮”。

袁仲谦外出会客,只穿布衣、布鞋,喝茶要浓。用餐不喜欢吃肥肉,爱吃猪肠炒辣椒,尤其爱吃保靖葫芦寨乡下做的“菜豆腐”,说它美味可口,清淡宜人。

有一次,袁仲谦去厕所大便,家里人等他吃饭,等了许久还没见他回家。等袁仲谦回来后,袁婉惠问他:“为什么大便一蹲三个多小时?”他说:“为了想一个字的源流,正想到上劲处,不觉蹲了这么长的时间。”袁仲谦著《文学源流》这本书时,认真考证,追本溯源,有时碰到一个难字,往往废寝忘食,行坐不安,直到问题得到解决,方才放松下来。

1930年孟夏,戴家氹农民知道袁仲谦喜欢吃泥鳅。有一次,一个农民送几斤泥鳅到“山斋”。袁先生见这样多泥鳅,一时弄不清楚,便说:“你怎么一下能捉到这么多泥鳅?”这位农民说:“拔贡老子!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一点都不知道。读书人难捉到泥鳅,农民捉泥鳅是拿手好戏。”袁仲谦听后,默默点头,心里佩服这位农民讲话有道理,认识到知识分子纸上得来的知识是有限的,劳动人民从实践中才能得到更丰富的知识和经验。

袁仲谦病逝于1932年4月2日,享年64岁。

他临死前三天,让外甥女婿罗承敏代写遗嘱。大意是:“我一生没有财产留给子女,凡是现有的财产,全归妻子所有。我死后不用棺材,只用白布裹身,放在木炭上,然后用土堆安葬就行了。”

1932年4月2日,袁仲谦临死之前,再提这个遗嘱。儿女们都跪下求情,要用棺材安葬,直接将寿衣、寿鞋等拿给他看,他才允诺了全家老小的哀求,然后紧闭双目,与世长辞。

1950年10月5日,毛泽东邀请原湖南一师的老师和学友徐特立、王季范、熊谨玎、周世钊和谢觉哉等人到中南海家中做客。叙谈当中,毛泽东问及其他老师的情况,周世钊说,罗元鲲现回了新化老家,因家口甚多,眼下生计艰难。袁仲谦因积劳成疾,已于1932年病逝。戴师母生活无依靠,极为艰苦。说完,周世钊将罗元鲲写给毛泽东的信呈上。王季范呈上请求救济戴师母的信。信上附诗一首:

袁胡教学有何奇,

横扫千军笔一枝。

一字千金何处报,

其妻老病绝粮时。

听了汇报,看了信,毛泽东深深地震动了!这些老师都是一代名师,有本钱、有机会求得高官厚禄,袁仲谦就两次辞掉湖南省督重金延聘。可是他们坚守教育事业,宁可一生清贫,多么可贵的品格!眼下,虽然国家初建,百废待兴,但国家再穷也不能让几位高风亮节的教育贤达、耆宿过不了日子。毛泽东决定亲自过问这几位老先生的事情。

10月11日,毛泽东亲自写信给湖南省政府主席王首道。

首道同志:

张次峇、罗元鲲两先生,湖南教育界老人,现年均七十多岁,一生教书未作坏事,我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张为校长,罗为历史教员。现闻两先生家口甚多,生活极苦,拟请湖南省政府每月每人酌给津贴米若干,借资养老。又据罗元鲲先生来函说:曾任我的国文教员之袁仲谦先生已死,其妻七十岁饿饭等语,亦请省府酌予接济。以上张、罗、戴三人事,请予酌办见复,并请派人向张、罗二先生予以慰问。张、罗通讯处均是妙高峰中学。戴住新化,问罗先生便知。

顺致敬意!

毛泽东

十月十一日

王首道接信后,派人前往袁仲谦家中,慰问了其夫人戴常贞,详细了解其属生活困难的情况,先后送粮食300斤,而后,新化县民政部门根据省政府指示,将袁师母选为县委员,每月发给30元的生活补助费。

1950年4月,毛泽东派人专程从湖南新化接袁师母上北京,又请人专门照顾,在北京住了两个多月。袁师母一到北京,毛泽东就请他的好友,当时卫生部副部长傅连暲,为师母检查身体;请北京最好的缝纫师傅,为师母做衣服;请北京最好的制鞋师傅,为师母做鞋。毛泽东自己亲自为老人划桨,泛游中南海,亲自搀扶老人,漫游故宫;又请袁先生在京的生前好友王季范、徐特立等陪同老人,参观长城、颐和园等京津地区的名胜。五一劳动节那天,周恩来总理特发请柬,邀请袁师母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临别时,毛泽东送师母“零用钱”300万元(旧币);两大皮箱“薄礼”,其中有毛呢衣服、床上被盖等日用品20多件,等于给师母重新安好一个家。

1963年,戴常贞老人患结石病住院,并施割治手术,毛泽东委托周世钊送去营养费400元。此后,毛主席每次回湖南,都要亲自或派人去看袁师母。

1965年春,毛主席在中南海请郭沫若、章士钊、王季范、周世钊等同志做客,用辣椒炒肉、豆豉辣椒蒸鱼等家乡菜,招待客人。时任副省长的周世钊回忆说:“这餐饭吃得很痛快。”并在席间谈起长沙第一师范的袁仲谦先生,章老感慨地说:“此老通古今文史。”郭老接着说:“斯人教天下英才。”毛主席听了笑着说:“英才过誉,但‘教天下’则符合袁老身份。”饭毕,毛主席请周世钊带人民币400元,赠给戴常贞老人作为营养费。在毛主席的亲切关照下,戴常贞老人的晚年生活过得很幸福。一直到1970年3月15日,戴常贞老人与世长辞,享年88岁。毛主席又让周世钊转交丧葬费300元。事后,戴常贞的遗体安葬在长沙南郊石铺公墓。

毛泽东对袁师母的敬重和照顾,前后达20多年,不仅深深感动了袁师母本人,而且还感动了袁师母的亲朋好友。当年还流行这样一首民谣:

娘疼崽,长流水;

崽疼娘,扁担长。

世上哪个亲生崽和女,

有毛主席这么疼师娘?

1952年9月。当时,毛泽东邀请阔别多年的恩师罗元鲲、张干、李漱清等先生上北京叙旧。正值袁仲谦家乡的有关部门及其亲朋好友,计划给他修葺坟墓,委托罗元鲲给毛泽东写信,请他给袁仲谦题写碑文。

10月19日,罗元鲲写信告诉毛泽东,袁仲谦先生生性刚直不阿,疾恶如仇,在前清骂皇帝;在民国,从袁世凯一直骂到蒋介石,以及他们在地方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所以,他一直成为这些地头蛇的眼中钉。他生时,有一批在社会上有影响的学生挡驾,这些人不敢惹;他死后,这些家伙故意刁难,以各种借口,不准立墓碑。因此,请求毛泽东为袁先生写一方墓文。毛泽东怀念先生,更赞赏先生刚正不阿、一身正气:骂皇帝、骂贪官污吏、骂土豪劣绅,逆流而上,这种精神何其可贵!这种精神,又何尝没有影响他毛泽东?

第三天,也就是10月22日,就派人给袁先生送来墓文和一封亲笔信。

翰溟先生:

十月十九日赐示敬悉。李先生交来两件,均已拜读,极为感谢!自传兴会飙举,评论深刻,可为后生楷模。另件所述“特色”诸点,得之传闻,诸多不实,请勿公表为荷。两件奉还。袁先生墓文(毛泽东亲笔题写的“袁吉六先生之墓”碑文)遵嘱书就,烦为转致。新化古寺有所毁损,极为不当,此类各地多有,正由政务院统筹保护之法,故不单独写字,尚祈谅之。僧尼老者守寺,少壮从事劳动,此论公允,已转政府有关机关酌处。此复。

敬颂教安

毛泽东

一九五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罗元鲲看了,激动得流下眼泪,连声说:“我为袁先生高兴啊,也为润之这么尊敬他的老师高兴啊!这下好了,足以告慰袁先生的在天之灵。”接着,罗元鲲在高兴之余,将毛泽东所书墓文反复掂量后,又感到其中“毛泽东书”的落款,在墓文的左下方不妥。按惯例,此处是立碑的子孙署名的方位。这个问题,因为历史上没有前人先例,如何是好?这难倒了这位著名历史学家。他为此反复琢磨了几天,还与当时同行的张干、李漱清等老人,反复商量,均没有找到万全之策。一直到11月8日,毛泽东在中南海丰泽园家里,再次设宴招待罗元鲲等先生。罗元鲲在毛泽东给他敬酒时,又对毛泽东说:“润之,我还要代表袁吉六先生,感谢你亲自为他写墓文。但是,(袁先生)墓文上,你的大名落在左下方。这方位一般是立碑子孙署名的地方。你这么写,恐怕不太妥吧。我想,刻碑时,将你的大名移到右上方,你看是否可以?”毛泽东听了,对罗先生深情地说:“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袁先生教诲我辈五年多,应该,应该啊!”

罗元鲲回到新化后,当即将碑文转呈新化县政府,并告知袁仲谦的亲属。后来,有关部门举行了隆重的墓碑安放仪式,由毛泽东亲书的“袁吉六先生之墓”七个大字,镌刻在白玉般的大理石上,矗立在袁仲谦先生的坟前,放射出熠熠的光彩。

袁仲谦在世时,致力于教书育人,却贫病交加一生;鄙视权贵,却在身后还要受到权贵残余的打压,不准立碑;未曾想到身后20多年,竟受到已成为伟人的学生毛泽东的深切悼念,备极哀荣。袁先生如若有知当含笑九泉,共和国主席给他的老师亲书碑文,在众多的先生中,也仅有他袁仲谦一人。

现在,毛泽东饱含深情书写的墓文,凝结着袁吉六与毛泽东深厚的师生情谊,特别是凝结着毛泽东对恩师袁吉六先生的永恒思念,凝结着毛泽东对袁吉六一生坚守圣贤之心、鄙弃金钱、蔑视权贵精神的表彰,同青山绿水一起,在太阳下面,在汉白玉碑上闪闪发光,像一道永不磨灭的光芒,照耀着后人,烛照在读书人的心里。也像一把利剑,向一切世俗、庸俗、拜金主义、媚俗世相发出摄人心魄的寒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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