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胡煜杭
对页委罗内塞《旧约中的女英雄苏珊娜和长者》约1581 年 布面油画198×198cm卢浮宫藏
本页弗朗兹·斯托克《苏珊娜与长老》1913 年 布面油画56.6×17.8 cm
苏珊娜与长老是《圣经》但以理书中的一个典故,讲述了巴比伦一位犹太富商的妻子苏珊娜为人贤淑,因容貌极美受到当地两位长老的觊觎。长老偷窥了苏珊娜沐浴并要挟她与其同欢,被苏珊娜严词拒绝并拼死抵抗。两长老害怕罪行被揭露,于是率先诬陷苏珊娜不贞洁,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判处她死刑。后来苏珊娜被先知所救,洗刷了冤屈,寓示贞洁与美德的胜利。
“苏珊娜与长老”作为西方绘画史中的重要题材,长期以来作品众多,直至现在仍不乏表现。其中的表达因画家所处时代、个人经历、观点不同而有差异。总体上可将这些作品以事件发生的三个阶段做划分,即“偷窥”“反抗”“对峙”。
偷窥这一桥段多为艺术家们所重点刻画,其中偏向表现女性的情欲,画里画外女性均有被审视之感。苏珊娜是被动的“被欣赏者”,是男权社会下被观看的第二性。画作里表现的是女性肉体魅力与性欲诱惑,叙述逻辑是被偷窥的苏珊娜因其美貌与性感给自己带来了此般困境。在这些画作中,长老不是受到批评谴责的对象,只作为一对立的符号,反而隐藏着一种受害者有罪论。将女性身体描绘进各种场景里,构筑理想化的女人体,并赋予真善美品质,将此作为女性气质的典范。实质上女性被降低为对象化的观看目标和美丽的装饰风景。
当时的社会要求女性必须认识自己的角色,观察自己的行为,因为她给别人的印象,特别是给男性的印象,将会成为别人评判她的标准。女子的举手投足,不论其直接目的或动机是什么,均被视为她希望别人如何待她的暗示。甚至在一些作品中,就连偷窥都隐蔽了,保罗·塞鲁西埃的《苏珊娜和长辈们》中二长老处于画面的右上角,躲在树丛后露出猥琐的表情,身体已快被遮挡完全了,却有向前探的动势,不认为窥淫是对妇女施暴的前奏。构图上与裸体苏珊娜的大小、远近对比似乎想令观者忽视掉这一行为。
本页保罗·塞鲁西埃《苏珊娜和长辈们》布面油画 54.2×81.1cm
女性拥有反抗不公,对抗压迫的力量。二长老对于苏珊娜的反抗是意外的,他们认为女性应该平和、温顺,一些男性画家也持有这种观点。阿尔泰米西亚是卡拉瓦乔画派的著名女画家,在她的《苏珊娜与长老》画作中,苏珊娜呈现出一种极度抗拒的扭曲姿势。左手臂呈防御姿态,与画面上方的两位长老划清界限,身躯呈现出扭动的不自然的姿态。紧张之感充斥着画面,女性观者极能共情。她选取了女性在遭受侵犯时反抗的场景进行刻画。在她的笔下,苏珊娜的表情是厌恶和讨厌的,动作是十分抗拒的。阿特米西亚截选了苏珊娜在遭到侵犯时的反抗场景,在画作中并没有把注意力专注于描绘女性身体本身,而是打破以往对人体之美的要求,表现出了女性在遭遇此类事件时的正常情绪。在这一题材绘画中,女性画家更能从自身出发,推己及人。阿尔泰米西亚同样也是性侵的受害者。男性画家只把苏珊娜的故事当成可以被塑造的故事题材,而女性画家冲破了这种视角与模式,是现实中的反抗。
女性不是家庭的附属物,女性能够从事任何社会工作,具有自力更生的力量。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精英阶层中女性也接受了人文主义的教育,她们中的少数成为美术史上第一批女性赞助人。赞助人充当了艺术创作中的领导人物,不仅仅体现在对艺术家的选择,而且也经常体现在艺术作品的表现形式上。她们赞助的绘画以肖像居多,女性赞助人的要求不同于男性赞助人,她们更倾向于订购强调道德和贞洁的主题,这也是那个时代对贵族女性的要求。所以利用苏珊娜与长老的故事背景来表现“自己”在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富有。16 世纪后期,意大利经济发展形势大好。威尼斯商业繁荣而特别富庶。经济发达不仅有利于艺术家创作,而且使人们在思想上更解放、更开朗。与此同时,宗教艺术品在经历了宗教必需品、宗教装饰品的演变后,已成为了宗教奢侈品。以莱安德罗·巴萨诺的《苏珊娜与长老》一作为典例来看,威尼斯画派在绘画题材上着重借宗教题材发挥,体现人文主义思想。宗教试图通过宗教绘画的情感内涵对社会起到教化作用,女仆形象是一个宣扬普通女性价值很好的媒介。由于上流阶级的人们会与劳动工作保持一定距离,为了确保自身的奢华生活,仆役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是相当不可或缺的。在此时期,劳动阶层的女性可选择的工作不多,对于家庭没有经济实力的下层女孩来说,进行家庭服务,当时被认为是劳动阶层未婚妇女最理想的职业,她们有“感谢上帝赋予我们这种身份地位”的想法。在“苏珊娜与长老”题材下,女仆形象也变得鲜活生动。
对页阿尔泰米西亚·真蒂莱斯基《苏珊娜与长老》1610 年 布面油画170×119cm
对页左上:保罗·皮埃萨《浴中的苏珊娜》布面油画 98×76cm
右上:丁托列托《苏珊娜和长老们》布面油画 58×116cm 1552-1555 年普拉多博物馆藏
下图:丁托列托《苏珊娜与长老》布面油画 147×194cm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女性的群体力量不容忽视。女性受到的社会压迫、面临的困境是共同的,不因阶级有所改变,因此女性之间自然而然地联结在一起,相互扶持,以足够的自信和勇气向旧有的话语秩序发起挑战。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贴身女仆与雇主之间的关系是互相信任依赖的。在所有出现了女仆形象的绘画作品中,与苏珊娜的肢体接触最密切的不再是长老,也就没有了丑恶且令人反感的肢体接触。在保罗·皮埃萨《浴中的苏珊娜》里,女仆与苏珊娜举止十分亲密,二人身体紧依,眼神对视。女仆形象的出现使得画面中男女比例从2:1 到2:2 甚至2 对多。苏珊娜与长老的肢体冲突就十分自然的减少甚至消失了。女性之间的身体接触是温柔且美好的,不含有龌龊的想法,观者也很难联想到丑恶。且女仆与苏珊娜这一因肢体接触、缠绕而形成的结构上的集合体,在由远及近的环境下,多被作者置于最上层。二长老形象不是平面意义上的“小”,而是在三维中被置于最末层,在华丽建筑或大自然的背景下,从第一观感上就让人对其感到猥琐和厌恶。这也是单单塑造苏珊娜和二长老形象所不能轻松做到的。于是作者增多正面人物数量以达到明确对比。
本页莱安德罗·巴萨诺《苏珊娜与长老》布面油画115.9×145.6 cm
从这一故事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男性窥视女性裸体这种丑恶流俗的行为,同时也体现了一种男性视角下对女性的审美标准以及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女性的地位。而在现代,女性面临的最大困境,是社会普遍上不把你的困境当作困境。事实上,女性仍然在全世界范围内是一个受压迫、受歧视的等级,即“第二性”,女性的第二性地位是如此普遍,如此持久。女性话语权的历史缺失,需要在当代建构价值,这是我们目前需要努力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