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娜
(西安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西安 710100)
2013年习近平国家主席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的战略构想。该倡议提出后,得到了很多国家的积极响应,加快了合作发展的步伐,在世界范围内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日本作为亚洲地区的经济强国,必然会受到“一带一路”倡议带来的各方面的影响。随着9年的政策持续推进,已经引起了全球各国的高度重视,日本早已在“一带一路”区域内参与合作,与中国存在复杂的竞争合作关系。
2019年4月初,我国国家领导人和各国首脑相聚北京,成功举办了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2019年6月15日在东京举行了首届“一带一路”东京论坛,由“一带一路”日本研究中心主办,在众多中日两国专家学者、企业代表、媒体记者等出席了论坛,围绕“一带一路”与21世纪全球治理、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等各领域专题深入讨论。在日本学界,关于“一带一路”中日合作的讨论不断深入,合作的领域不断拓展,从经济学、环境、能源,逐渐延伸到法律、教育等,并且在这些领域已取得了重要的进展。
(1)经济利益等方面的外在受容
日本一直以来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比较复杂,一方面,受美国对华政策以及“中国威胁论”等因素的影响,日本国内舆论容易持有色眼镜看待中国;但另一方面,中国经济的稳固发展也意味着日本经济无法摆脱中国,二者间的互补与合作关系不仅有利于彼此的发展,还对亚太地区的稳定提供了保障。的确,日本方面经历了观望到积极参与的文化心理转变过程,而日本政府的态度转变,转向竞争与合作并存的政策取向,才真正将日本带入了“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合作模式,主要出于对经济利益的考虑,并且在中美之间寻求平衡。
中日两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上的合作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日本无疑会受到美国的阻碍,但可以有限度地参与“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合作。中日在合作中巨大的经济利益不可忽视,对“一带一路”上发展中国家的投资和产能输出、培育新的市场、两国企业深度融合,这都是中国和日本经济发展的新领域、新增长点。
(2)文化心理方面的内在受容
以“一带一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必将遭到一些国家的文化心理阻碍。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后迅速成了强国,但是强大的日本却妄图通过侵略战争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邻国的痛苦之上。历史的烟尘已经消散,但“国强必霸”的历史阴影让日本对中国的崛起造成了文化心理上的阻碍。
中国非常重视历史经验和因果,而在日本的文化心理中,似乎历史所代表的过去和未来,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意义,历史代表着过去,代表着结束。回顾20世纪90年代初,日本国内曾经发生过否定历史、否定中日战争的错误导向,对侵略战争的事实颠倒黑白、掩盖对中国的罪恶行径。而就在2022年3月,有媒体报道今年的教科书审定又一次地暴露了日本政府企图修改教科书的事实,淡化其在二战时期犯下的罪行,剥夺了学生们学习真实历史的权力。日本作为二战加害国,给亚洲各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苦难,应该把这段真实而残忍的历史记录下来,告诉孩子们战争的悲惨和恐怖。时至今日,日本人需要认真思考如何得到被侵略国家人民的宽恕。那么如何让日本人理解日本的侵华战争,承担怎样的战争责任,这些问题的解决都要从日本人文化心理的改变开始。
作为日本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的村上春树,在全球拥有广泛的读者群,他的作品对整个社会传达的信息会显示出巨大的影响力。2019年5月,村上春树发表了短篇小说《弃猫,提起父亲时我要讲述的往事》(以下简称《弃猫》),这篇新作震惊了日本整个社会。在这篇不足2万字的小说中,70岁的村上春树直指战争的责任问题,首次对外公开表示自己的父亲曾经是“侵华日军”,曾经在战场上杀害过中国俘虏。战争记忆是村上小说创作的一大主题,战争中的中国记忆是其主要内容,在中国日渐强盛的今天,非常有必要追忆关于战争的历史记忆。新的大国形象必然替代曾经那个被迫害的战争下的中国,村上选择在这样的时间点来讲述战争记忆,披露了战争记忆对自身成长的重大影响。对此,这种呼吁有助于唤醒读者对战争的集体记忆,也在提醒国民正视历史。
《弃猫》虽然篇幅短小,但却冷静而真实地描写了父亲村上千秋的一生。村上春树和其父亲村上千秋已有20多年未见面,父子之间的隔阂就源于父亲曾是侵华老兵,直到父亲去世前父子关系才有所缓和。村上千秋曾被要求应征入伍,1938年被派往到中国参加侵华战争,还在中国目睹了人性的扭曲和战争的残酷,遭受了战争的创伤。村上春树起初因为担心父亲参加了南京大屠杀而不愿去调查父亲的经历,在父亲去世后才鼓起勇气调查,确认父亲没有参加南京大屠杀,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说起篇就讲述了幼年弃猫的故事。村上的父亲年幼时曾被人收养,一年之后才终于回到父母的身边,所以弃猫的故事就像是父亲幼年的经历一般,然而父亲后来三度应征入伍,从战场上安全归来的经历,又与猫的回归产生了相同的互文效应。因此,弃猫的行为也像是在隐喻着历史,历史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纵然想要遗忘,也无法彻底忘记,这些历史总会意外地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只有真诚地面对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
在《弃猫》中还有这样一段话:“小时候,我问过一次,你在为谁诵经?他告诉我,是为了死在之前那场战争中的人们。为了死在战场上的友军,和当时敌对的中国人。除此之外,父亲没有更多的说明,我也没有再问。”村上春树从幼年时起就隐约地感到父亲与侵华战争有关。因为他每天早上坚持诵经祷告,说是为了战争中死去的同胞,死去的中国军人。村上春树的作品里,始终都以反战为主线,诉说着日本人不愿提起的那段战争历史。在作品中村上围绕父亲的成长经历,描写出父亲是如何加入战争中的,而之后看到的杀害中国俘虏的经历改变了父亲战后生活的一切,也直接影响到了父子之间的感情。作者坚持要公开父亲参与战争的一生,表达出父亲对战争的反省以及战争中逝去人们的忏悔。在访谈中有这样一句话:“把我本人身上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书写出来,非常费力。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决定好要以怎样的态度去写。”村上春树真诚地表达了作为一个作家,作为一个继承了父亲战争经历的作家,该如何超越个人层面和国家层面,如何站在历史的高度来描述和评判战争,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真正的态度。
父亲从来也不会给自己讲那些战争经历,唯一一次讲自己残杀中国俘虏的事是在村上春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一名中国军人快要被处决时,他显然已经知道,但是却没有丝毫畏惧,没有求饶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然后被处死。中国士兵的视死如归的精神深深打动了父亲,但是这样的一幕画面多年来给父亲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创伤。村上自认为应该继承这份心理创伤,虽然是让人不愉快的,但也是历史赋予的责任,负起战争的责任。
村上在《弃猫》结尾的部分明确说明自己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个体,但是也有承担历史的责任,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他一直在追寻历史的真相,这便是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历史记忆”。关于历史和传承的关系,村上认为个人、家庭、民族以及国家都会有自己的历史,历史虽然是过去式,但也是曾经真实存在着的,不能等同于无,更不能篡改和剥夺,而且真实的历史必须传承下去,即使这些历史是不光彩的。村上在作品中这样写道:“历史不是过去的东西。它存在于意识内部,或者潜意识的内部,流成有温度、有生命的血液,不由分说地被搬运到下一代人那里。”历史是由过去真实的一件件事实构成,哪怕“一粒雨滴”也有其过去和历史。不管内容是不是愉悦的,不管真相是不是不想面对,人也必须接受它并将它作为自己的一部分,自己必须继承的一部分。
父亲作为侵略者在中国战场参战,虽然躲过了战争的死亡,却没有躲过心理的创伤,村上春树是参战者儿子,也通过“继承”的身份,继承了这份创伤,用了近乎一生的时光才鼓起勇气面对历史、面对真相。
村上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起初一直努力书写战争带给日本人的伤害,后来从战争中的被害者又过渡到加害者,这对日本人形象的重塑有个较长的过程,需要经历复杂文化心理的调整。从《1Q84》的“青豆”和“天吾”最终达到解构体制束缚,到《刺杀骑士团长》中退伍回国的“继彦”最终省悟、最后到《弃猫》中以回忆式披露了父亲被强制征兵参加侵华战争的诸多细节。村上通过小说对日本的战争历史不断进行着追问和反思,不仅要用出场人物的性命来偿还国家欠下的血债,还要子子孙孙来继承这份不光彩的战争历史,并把它作为个体经验,承受相同的心理创伤。
日本著名的翻译家鸿巢友季子曾说道村上春树的《弃猫》中揭示的内在逻辑。村上春树的真实意图是通过小说来完成对痛苦与罪恶的继承,只有把父亲的亲身经历以小说的形式公之于众,才能让自己继承父亲的个体经验。与其说是小说中讲述了加以虚构的真实体验,不如说加以虚构的小说重新塑造了村上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修复了村上与父亲长达二十年的隔阂。
翻译家麦克尔·艾梅里克在《村上春树 超越个人史》中表达了对村上春树作为作家的至高评价。提起父亲时讲述的往事,并非村上自己个人或者父亲个人的故事,而是作为一个作家,试图冷静透彻地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在黑暗中,必须要“苦苦挣扎才勉强抬起头来”,“在激流漩涡中隐约可见的宇宙残酷、偶然的样子”。村上春树的作家身份让他不得不承担起这样的社会责任,不能让遗忘战争再给人带来伤害。
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专家田中实在《于“地下二层”继承“一点雨水”的职责》中用自己的“第三项理论”对作品有了新的解读。在村上春树的小说里,经常会出现“平行世界”“穿墙而过”等不可思议的设定,这要求读者不能拘泥于传统的认知方法,而要潜入所谓的“地下二层”之中,在经历了传统的认知方法无法处理的阶段,“消解了日常性的主体”后重回到现实世界。这对读者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这也正是村上文学魅力之处。
村上春树在2019年的访谈中也表示:“我们背负着历史而生活,不管怎样隐藏,历史终将显露出来。我认为,历史是我们背负的,集体性的记忆。”其实,村上是在父亲死后才下定决心开始调查父亲的参战经历,也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创伤。正如小说中所述,村上千秋第一次被征兵去往中国战场是1938年,那时已经就读于佛教大学“西山专门学校”,正好没有参与1937年12月的南京大屠杀。木村坦言,这一事实让他解开了长年的心结,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日本国内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一直以来呈现出两个特点。一是对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对外侵略战争进行揭露和批判,从而表达了日本国民渴望和平的心愿;二是表现出淡化侵略事实,否认侵略罪责的倾向。因此,中国学者认为日本的战争文学,不应该是一般概念上的战争文学,它不限于军事题材,还包括描写战争给人们心灵上留下的精神创伤。战后日本文学中,令人注目的有宫本百合子,她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痛苦、愤怒、悲惨等都融于作品创作中。类似的日本战后作家还有野间宏、大冈升平、大江健三郎等众多作家,直接或间接地以战争为题材,以艺术手法批判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的专制统治、非人道行为、帝国主义的罪恶,表现战争给日本国家和民众带来的深重灾难,他们都以自身的亲身经历和真实感受表达了对战争的痛恨、对天皇制的不满。
后现代主义作家村上春树在1991年出版的《奇鸟形状录》中就出现了大篇幅地描写历史事件,敢于直面日本侵略战争的事实。评论家很早就从战后文学的角度对他进行定位。进入90年代后,日本经济泡沫,又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沙林毒气事件”,以及战后50年最大的灾难阪神大地震,日本社会动荡不安。90年代以来,南京大屠杀等历史诉讼案也在国际社会取得了胜利,日本也承认了对亚洲的侵略和强征各国慰安妇的历史,日本社会对战争历史的认识逐渐明确。战争历史也就成了有良知的作家的写作主题,战争的残酷和创伤远远超出了我们表达的能力,战争责任的追问也是对作家沉重的考验。村上春树并不是亲身体验过战争,那么真实的战争体验只能从他人的战争记忆中获得,只有以家族式的记忆的形式才能突破事件的阻隔,当然记忆是历史最好的承载物,将战争的历史教训传递给子子孙孙。
村上春树创作了很多关于战争的文学作品,也接受了一些个人访谈节目,都反映出作家对历史的反思,传达了反对战争、正视历史、重拾自我的主张,对日本社会重新认识战争问题,重新塑造国家形象,积极承担战争责任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因为自己父亲有过类似的侵华经历,所以在村上的内心深处,始终藏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和负债感,认为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着日本侵略战争历史的原罪,让他们重复自己的痛苦。也许正是因为要逃避这种心底的羞耻感和负债感,在他成为作家后的二十多年里,与父亲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反战一直以来是村上春树作品的重要主题,该轴线越来越清晰,作者通过对其父亲的回忆,把不为人知的父亲参与侵略战争的故事呈现在世人的目前,也借此在该作品中表达出村上的复杂文化心理。村上春树直言不讳地描写了父亲参加侵华战争地事实,这种行为很容易引起与父亲有着相同经历的人的非议甚至愤怒,进而引起反击。作为有全球性影响力的公众人物,村上春树不顾一切发表此文,可见其正视历史的决心。
“一带一路”倡议自2013年实施以来,中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周边许多国家和人民的信任与支持,用大国责任的实力担当赢得了认可与尊重。面对当今世界面临的各种传统及非传统问题,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放下偏见、尊重各自的历史、文化、制度,才能实现平等的外交关系。日本政府以及国民想要更快更好地加入“一带一路”合作框架,就必须尽快在文化心理上克服中国崛起的恐惧,清醒地认识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给东亚地区造成的伤害,真诚地祈求周边受害国的原谅,并承担战争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