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9月反攻何以得手？

吴阳煜

9月14日这天，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突然现身于哈尔科夫州前线。在战略重镇伊久姆一栋外墙被战火熏得黝黑的市政办公大楼前，他将右手放在胸前，目睹着一面上蓝下黄的乌克兰国旗缓缓升起。

伊久姆是乌克兰东北部战场最重要的枢纽。9月5日开始，乌军在此方向打出了俄乌交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攻行动，几天内俄军被迫撤退。根据乌方的说法，乌军已重新控制了该国东部和南部数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在东北部哈尔科夫地区，除了伊久姆，乌军还拿下俄军在乌境内的后勤调配重镇库皮扬斯克；在南部赫尔松地区，乌军也收复部分领土。

泽连斯基称，反攻还在继续，主要目标是恢复2014年以前的乌克兰领土。这种咄咄逼人的宣示，让美方战略学者感到有必要约束一下乌方，否则局势将更加不可控地升级。

果然，9月下旬，俄罗斯在基本控制的赫尔松、顿涅茨克、卢甘斯克和扎波罗热地区，同步举行“入俄公投”。普京还在9月21日宣布全俄进行部分军事动员，令美国媒体疑虑俄罗斯下一步是否要打破核武禁忌。

佯攻战术

乌克兰军队的大胆进攻战果斐然，这得益于他们采取的具有迷惑性的佯攻战术。在发起本轮反击前，乌克兰与西方媒体持续炒作，宣称乌军的主要目标是南部的赫尔松地区。

为配合宣传，乌军在8月下旬调动了大批火炮和数个旅的兵力，对赫尔松发起反攻，还在顿巴斯方向进行有模有样的牵制性进攻，制造出将主力投入南部战场的假象。谁料，当各方将目光集中在赫尔松前线时，乌军却在东部哈尔科夫州发动攻势，短短两周内，就相对高效地收复了此前俄军在乌东北部占领的地区，甚至突破至俄罗斯边境。

与此同时，在乌东北部战场前线的俄罗斯守军撤退速度之快，也超出了外界预期。乌军甚至出现一天内行军30～40公里的连续推进情况，沿途可见俄军遗弃的坦克、大炮等重型装备，甚至还有带着说明书的军用无人机。要知道，当初苦战夺下伊久姆，是俄军西部军区精锐部队血战几个月的成果，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对此，俄罗斯国防部发表声明称：“为了实现这次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俄方决定重组巴拉克列亚和伊久姆地区的军队，以便增强顿涅茨克方向的军事行动。”其表示，撤离的俄军将在顿涅茨克重新集结，进行战略调整。俄联邦车臣共和国领导人卡德罗夫则表示，车臣的精锐部队在休整后，已经返回特别军事行动区域。

乌克兰发起大规模反攻，展现出锐利攻势，而外界亦有猜测称：俄军或许在进行迷惑性佯动，意图诱使乌军离开坚固阵地—原因是，乌军继续留在斯拉维扬斯克或克拉马托尔斯克等顿涅茨克州的战略城市的话，俄军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歼灭。

上海政法学院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军事专家杨震表示，“特别军事行动”开展以后，俄军在乌克兰战场上的兵力一直不是特别充沛，大约也就是20万不到。“以如此少的兵力深入乌克兰境内，必然存在着控制能力较弱，且防御漏洞较多等问题，这使得乌军反攻取得一定战果。”

而在华东师范大学中亚研究中心主任陆钢看来，乌军近期在哈尔科夫取得的胜利，体现了其对战术运用得当。

就在9月，俄罗斯外交部表示，如果美國决定为乌克兰使用的美制“海马斯”系统提供远程导弹，那么美国将越过“红线”，成为“直接冲突的一方”。

“在前期的乌东战场，俄军占有兵力、火力以及后勤供应便利的优势，而乌克兰虽有北约先进武器的援助，但‘海马斯火炮系统和重型坦克以及训练有素的作战部队尚未到位，乌军兵力之少，只能采取防御态势或者被动应战。然而近来，乌军采用了分兵和战略欺骗的谋略，通过对乌南赫尔松俄军的高调围攻，并以攻击克里米亚刺激俄军，使其产生误判，将乌东的主力部队调往乌南；而经过北约训练的乌军生力军，悄悄进入哈尔科夫前沿阵地，同时乌军使用‘海马斯火炮对俄军的后勤补给线和交通枢纽，进行猛烈精准的打击……”

在陆钢看来，“乌军作战战略到位，又有先进的武器装备、情报、电子干扰以及高效的后勤供应，得以组织起卓有成效的大规模攻势，让俄军猝不及防，不得不大踏步撤退”。

北约协同

大反攻之下，或出于鼓舞士气、或出于继续呼吁西方援助的缘故，不少乌克兰高级官员都发表了相对乐观的言论。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瓦列里·扎卢日内和乌克兰议会国家安全、国防和情报委员会第一副主席米哈伊洛·扎布罗茨基，在一份联合署名的公开分析报告里称：“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场冲突不会在2022年内结束。”

在分析报告中，扎卢日内和扎布罗茨基表示，乌克兰在伊久姆和巴赫穆特周围的两条东部前线“极为不利”。这两位高层人士认为，面对这场将持续到2023年的战争，只有再加大导弹打击的距离，乌克兰才有胜算；而随着战争的推进，在造成乌克兰显著战损的情况下，西方国家所提供的大量军事援助，将成为该国明年国防的支柱。

值得玩味的是，作为案例说明，在报告里，他们还宣布乌方对此前俄军空军基地遭受的袭击负责—这也是乌克兰官方首次公开承认对克里米亚俄军的袭击。

早些时候的8月9日，在克里米亚，驻扎着俄军第43独立海军航空团的萨基空军基地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有目击者称，听到了至少12声爆炸声响。基辅方面称，发生在该基地的一连串爆炸，导致至少9架俄战机被摧毁，成为俄空中力量今年的单日最大战损。

当时，不少乌克兰人在社交平台上猜测，是乌军用远程火箭弹袭击了该基地，但这一说法却遭到了俄乌双方的否认—乌克兰国防部甚至将这起爆炸事件归咎于俄军士兵丢弃烟头，讽刺称“要再次强调注意消防安全和禁止在未特指地点吸烟的规定”。

事发后，除了这样略显荒诞的“安全事故论”以外，还有观察者提出了“特种部队渗透论”，但更多的专业人士认为，从现场的爆炸规模和效果来看，这更像是远程导弹打击的结果，与美国援助给乌军的“海马斯”多管火箭炮系统相配套的陆军战术导弹系统（ATACMS）“嫌疑”最大。

如今，乌克兰军方亲口承认对萨基空军基地的遇袭负责，无疑为这场战争释放了更为激化的危险信号。就在9月，俄罗斯外交部表示，如果美国决定为乌克兰使用的美制“海马斯”系统提供远程导弹，那么美国将越过“红线”，成为“直接冲突的一方”。

在莫斯科的警告之下，9月15日，包括国务卿布林肯在内，美国多位官员宣布，将对乌克兰追加价值超过6亿美元的军事援助，这其中就包括了“海马斯”多管火箭炮系统弹药、反无人机系统和 105毫米火炮炮弹等装备，使得美国对乌的军事援助，至今已经超过150亿美元。

水库大坝遭到打击后，下游几十公里的因古列茨河水位高涨，冲击着乌军过河的浮桥，给在赫尔松地区反击的乌军制造了极大压力。有公开资料显示，倘若该大坝被完全摧毁，将向克里沃罗格泄入约3亿吨的水量，淹没至该市整体三层楼以上的高度。

“毫无疑问，北约对乌克兰军队战力的提高起到了关键作用。可以说，没有北约，乌克兰不可能支撑到今天。”

在杨震看来，北约的侦察卫星、侦察机等侦察平台，将情报源源不断提供给乌军，使其战场态势感知能力大幅度上升，战场变得对乌军相对单向透明；同时，北约提供给乌克兰的军火，特别是“海马斯”等先进平台，使乌克兰获得了相对于俄罗斯的部分优势。此外，北约传授给乌克兰的先进战法，比如用火箭炮实施游击战，使乌军的战术变得灵活多变。“总体而言，北约从装备、理念、训练等诸多方面，几乎是重塑了整个乌军，从而使其在短期内大幅提升了战斗力。”

包括卫星和远程雷达探测仪等在内，乌克兰从西方国家提供的情报资源共享中受益匪浅。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对俄罗斯部队位置的深入了解。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深入参与了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的反攻计划，多次进行军事推演，引导乌军“避免”向东南部马里乌波尔方向冒险推进。

8月以来，乌克兰的一些游击部队，一直在东北部的前线实施小规模的袭扰行动，并通过在南部的佯攻，完成上述在东部的大规模反击行动的筹备；更早些时候，数名俄罗斯高级将领在乌克兰战场殒命，“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沉没，这些都离不开北约国家情报共享的帮助。

相互报复

在乌克兰于东部、南部战场发起的反攻势头中，俄军的远程打击力度也没有减弱。当地时间9月11日，随着俄军两枚导弹击中哈尔科夫第五热电厂，哈尔科夫州多地断电。

根据泽连斯基在官方社交媒体上的说法，由于境内不少地区的基础设施遇袭，哈尔科夫和顿涅茨克地区完全停电，扎波罗热、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和苏梅地区部分停电，乌克兰东部陷入了一片黑暗，算上俄占区域，受停电影响的地区人口，合计甚至达到了900万人。

更具威慑意味的袭击，发生在泽连斯基的故乡—乌克兰中部城市克里沃罗格。9月15日，俄军的图-95战略轰炸机从里海方向，发射了数枚X-101巡航导弹，打击了克里沃罗格附近的卡拉楚诺夫水库大坝。

当地官员表示，水库存水以每秒100立方米速度泄漏，下游水位曾迫近危险高度，克里沃罗格这座城市里的60万人口，受到了大坝可能决堤的威胁，而抢险人员正全力以赴，争取“尽快消除威胁”。

作为俄罗斯新型空基战略巡航导弹，无论是针对2017年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恐怖分子，还是在如今的乌克兰战场上，X-101集合了较高的技术水平和广泛的作战能力，能帮助轰炸机在5500公里以外的距离远程打击目标，是俄罗斯战略航空武器库中，最灵活有效的工具之一。

水库大坝遭到打击后，下游几十公里的因古列茨河水位高涨，冲击着乌军过河的浮桥，给在赫尔松地区反击的乌军制造了极大压力。有公开资料显示，倘若该大坝被完全摧毁，将向克里沃罗格泄入约3亿吨的水量，淹没至该市整体三层楼以上的高度。

“包括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在内，俄罗斯的战略目标是守住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但乌克兰现在的诉求是恢复1991年从苏联独立时的版图。因此，俄乌双方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乌军当然不会哑忍。9月15日晚，俄罗斯别尔哥罗德地区瓦卢伊基镇的居民报告了几次爆炸，之后该镇失去了电力。那里离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不算远。俄方称乌方炮击俄本土，造成一名俄平民死亡。

冲突持久化

战争演进到现在，第聂伯河两岸上空，导弹纷飞。如今的俄乌军事冲突，已经发展成为自1979年苏阿战争之后，俄罗斯对外最大规模的导弹战。

公开数据表明，俄军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的发射数量，仅到今年7月就已累计达到3000枚，目前仍以每天十余枚到20余枚的数量发射著—相较之下，北约在科索沃战争期间，针对南斯拉夫联盟发起的军事行动里，总共发射了2300枚导弹。

“在接下来的战局中，俄军可能会加强打击力度。正如‘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沉没后，俄军一举拿下马里乌波尔一样，此番哈尔科夫州被乌军大举反击，俄军必须以更大胜利还以颜色，在挫伤乌军士气的同时，更快消耗其兵力和技术兵器。”杨震向南风窗表示，“未来俄军不仅会对电力设施继续实施打击，有可能还会切断乌克兰境内重要交通干线，同时充分利用冬天来临的时机，将乌克兰危机产生的负面影响投向欧洲，使其内部发生分裂，甚至借此动摇北约的根基。”

似乎是为了响应乌克兰军方通过前述报告针对与俄军冲突持久化所表现出的挺战意志，在9月10日举行的第17届年度雅尔塔欧洲战略会议上，基于乌军在反攻行动中取得的战果，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公开称，当前并不存在与俄罗斯进行停火谈判的可能性。

他明确表示，在这场战争里，乌克兰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只能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目前不可能与俄罗斯联邦就战争的结束进行谈判”，原因是“没有信心他们会信守诺言”。

可以想见，乌军这一波反攻行动过后，留给双方“喘息”的时间不会太多。

“乌军这次收复几千平方公里的国土，需要时间来进行巩固和调整，特别是防止俄军的反扑。”陆钢预计，随着受过北约训练的乌克兰军事人员和更多的先进武器部署到位，乌军的实力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同时，陆钢认为，对于俄罗斯而言，目前既需要补充兵源和武器，也要安抚友好国家，短时间内组织大规模反攻的可能性不大。“包括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在内，俄罗斯的战略目标是守住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但乌克兰现在的诉求是恢复1991年从苏联独立时的版图。因此，俄乌双方还有很多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