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全媒体记者 银昕
行走在浙江省义乌市中心的国际商贸城,很难想到这只是一座县级市。
义乌国际商贸城由5座体量庞大的单体建筑组成,分别是商贸城的一、二、三、四、五区。在其下穿行,行人显得十分渺小。
这5座巨大的单体建筑以及城区中另外两座规模较小的商城,都隶属于义乌商城集团。其总营业面积超450万平方米,共有7.5万个商户,销售210万种单品的商城,有着“世界超市”的美誉。2021年,义乌出口额达3659.2亿元,几乎都拜其所赐。
义乌,一个中国“百强县”榜单的常客,一座观感与行政级别不太相称的县级市。
作为中国经济强省,浙江的经济地理格局呈四级分布:省会杭州独占一级,位于省中部的宁波和浙南地区的温州各占一级,义乌所属的金华市也占一级。值得注意的是,义乌在金华的特殊地位,是其他区县难以企及的。2021年,金华市地区生产总值5355亿元,义乌贡献了1730.16亿元,几乎占了全市的三分之一。位于义乌邻近的东阳市、永康市和婺城区都只有700余亿元,还不到义乌的一半。
金华市唯一的机场,不以金华冠名,而是称作义乌国际机场,其位置也在义乌。在不少外来人士眼中,即便已经在义乌常住多年,或多次往来经商,依然只知义乌,不知金华。
义乌成为“小商品之都”,是政策号准了市场脉搏,与市场自发行为相得益彰的结果。
1993年,在当地政府的推动下,义乌将当时较为分散的小商品交易市场进行整合,成立了义乌商城集团,小商品批发渐渐开始成为义乌的特色产业。随后,政府继续“搭台”,义乌兴起小商品会展业,与市场紧密联动、相互支撑,形成了“义乌模式”。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对于义乌是一个重要转折,也可谓新的起点。此后,会展业在义乌的规模迅速扩大,直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后,都处于高速增长通道中。
从2008年起,此前偏重于外贸的义乌开始重视内销,两者逐渐开始实现平衡发展。截至2019年,义乌内销和外贸销售额比例稳定在3:7。2022年8月7日,义乌商城集团公共关系部何振威告诉《法人》记者,由于外贸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较大,义乌内销的销售额占比已微微上扬,“目前内销的占比在35%左右”。
义乌存在的意义不仅在于其本身,它还是我国沿海地区小商品加工制造业的晴雨表。义乌商贸城的产品主要来自江苏、广东和浙江等地以外贸为主的小商品制造厂。义乌在外贸上接单的表现,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这些工厂的存亡。虽然近年随着直播带货和电子商务的兴起,这类工厂开始走内销和外贸结合的路线,对义乌商贸城的依赖度有所降低,但时至今日,义乌仍然是他们权重极大的订单来源。
早在义乌商城集团成立前,“世界超市”还不见端倪之时,义乌人就有了外出经商的风气,这些人被称为“敲糖帮”。所谓“敲糖帮”,是指在自然资源匮乏,没有可以“靠山吃山”本钱的义乌,本地人自制一种红糖,挑着扁担去邻近市县售卖,或换取生活杂物和废品后做成生活用品。渐渐地,这种比较原始的以物换物的形式固定下来,“鸡毛换糖”成了义乌商人的独特标签。
再之后,货郎担发展成了游商,又发展成游走于周边市县的小地摊,再发展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国际商贸城。直到现在,位于义乌城郊的部分村落中,还有当年“敲糖帮”走街串巷以及生产红糖场景的复原展览,向人们述说着义乌人善于经商、走南闯北、不怕吃苦的形象。
在“敲糖帮”的年代,有“进四六出”的做法,即将赚来的钱,四成留给自己,六成让利于合作伙伴或其他帮助过自己的人,借此拓宽人脉。“敲糖帮”的另一重含义是肯吃苦,义乌当地有一句俗语:就算天上有金子掉下来,也要自己走出去才能捡到。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敲糖帮”奔波于街巷之中,往来于周边市县,不辞辛苦、勇于开拓的精神,成就了今日的知名商都。
电商经济已渗透到义乌的每个角落 银昕/摄
新时代背景下,义乌也面临着新业态的冲击,先是电商,后是直播带货。
目前,义乌国际商城内的商户仍以外贸生意为主,在记者询问过的所有商户中,鲜有自己开网店的。这源于外贸生意较短的供应链以及几乎没有售后服务所带来的成本。8月4日,一位做雨伞批发生意的陈女士直言,与内销相比,外贸的流程很简单:“外商来店里,看到哪款雨伞比较好,直接订货。交了订金之后我们联系厂家,把相同款式的雨伞批量生产出来,由厂家直接发到外商位于国外的收货地,只要不是质量有特别大的问题,就没有售后服务的需求,这在行内叫作不用‘压货’。”所谓“压货”,就是商户手上有大量现货,自己要承担商品不受欢迎、滞销后“砸”在手里的风险。
而做内销无法躲开“压货”的情况。陈女士告诉记者:“如果做电商,不能走外贸批发模式,只能走网店零售模式,东西只能一两件地卖,无法走量,网店必然会积压大量现货,而且还必须按照电商平台的要求提供售后服务,执行平台的退换货规定。”然而,自新冠肺炎疫情开始以来,外贸需求量持续走低,国际商贸城遭遇“肉眼可见”的萧条,不做内销只做外贸的商户,迎接他们的只能是没订单的命运。
除了电商,直播带货给商贸城的冲击也不小。国际商贸城3公里外,一座名为江北下朱的村落,形成了直播带货的产业聚集,“江北下朱社交电商小镇”的招牌赫然挂在村口。
2010年,江北下朱村完成改造后,共有99幢房屋、1200间店面、几十栋楼房的一层底商,几乎全被“网红商店”占据。所谓“网红商店”有两种,一类是厂家开设的直营店,还有一类是供应链店,类似于中间商,与厂家对接。“网红商店”的模式也是“不压货”,店铺的展示作用远大于销售作用。带货主播前来挑选样品,拿到直播间带货,如果某些款式销量走俏,主播接到大量订单后,“网红商店”再通知厂家大批量生产。也就是说,这些商品要么只是样品,要么是提前确定好了买家才被生产出来。
在“网红商店”这种轻盈灵活的打法面前,国际商贸城的弊端显现无遗。8月5日,一位住在江北下朱村的带货主播告诉记者,“网红商店”允许带货主播只带一两件商品,当做样品带到直播间推销, 但国际商贸城的商户只做批发,不能零售,“商贸城要求一次就要买100件至200件才行,如果这个款式不受欢迎,这些货就只能砸在自己手里。连样品都不愿意提供,我们就不去商贸城选货了。”该主播说。
公开数据显示,新冠肺炎疫情最为严重的2020年上半年,义乌直播电商交易额达到了98亿元,直播场次超过7.2万场。此后,直播经济被义乌寄予的厚望不亚于商贸城。2020年6月,义乌市政府发布《义乌市加快直播电商发展行动方案》,提出到2022年力争直播电商交易突破1000亿元。2022年7月,源自义乌市场发展委的数据显示,2022年前6个月,义乌全市开展网红直播带货25.3万场,完成零售额194.67亿元。虽然离全年1000亿元的目标差距不小,但与两年前的98亿元相比,几乎翻了一番。
值得注意的是,国际商贸城也开始了面向直播的配套服务,每个商区都搭设了一些直播间,只要预约,所有商贸城中的商户都可以使用。8月5日,一名售卖珠宝首饰的主播告诉记者,商贸城的直播间利用率并不高,“主播对场地没什么要求,在家里、办公室都可以操作。与其搭设直播间,不如要求商户别再苛待主播”。
傍晚5点,华灯初上,国际商贸城在这一刻准时关闭,结束了门可罗雀的一日。但是,3公里外的直播小镇仿佛刚刚醒来,开启了一夜的劳作。“网红商店”里渐渐挤满了前来挑选样品的主播,不少人已拿起自拍杆开始直播,他们的工作通常要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才结束。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已成为许多小镇主播的时间表。
在电商和直播带货的“夹击”之下,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未退、外贸需求持续不振的背景下,义乌何去何从?故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