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手绘我心
——吴长江画作观瞻感悟

2022-10-09 23:48贾一心
青海湖 2022年7期
关键词:青藏高原高原境界

贾一心

古往今来,文学艺术的创作始终离不开实践。“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这里的实践至少包含两个方面:一是社会实践,一是艺术实践。对于文学艺术创作来说二者缺一不可。社会生活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唯一源泉,没有社会实践,就没有创作的源泉、动力,没有生活素材的积累、情感的积淀、思想的精进。没有艺术实践就没有把握物质媒介的能力、不会实现主观客观交融的统一,更不会达到“画工”到“化工”的境界。扫描中国当代画坛,能做到这一步的画家不在少数。吴长江应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尤其是对青藏高原的执着表现。

吴长江,当代中国著名版画家,1954 年9 月出生于天津汉沽。1976 年任教于天津艺术学院,1982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2 年至2007 年7月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教授,1998 年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2003 年至2007 年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2007 年至2015 年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2015 年至2018 年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2010 年担任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名誉院长,2018 年当选中国美协第九届顾问。

1982 年《雪后》(石版)65×89cm

1987 年《茫茫草原·之二》(石版)56×76cm

1984 年《青藏高原》(石版)56×76cm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非凡的成就与丰富的成果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一时一地之力所能完成的;不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而能随物赋形、随类赋彩的。观瞻长江先生画作,不仅为他38 年不畏艰险、勇于探索行走高原的执着所感动,还为他一心为民,为民抒怀的艺术情操所感动,更为他不懈追求人的生命本真的艺术表达而心生敬仰。由此略述一二,以表心迹。

创作:解衣盘礴

《庄子·田子方》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礴,裸袖握管。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这则故事庄子旨在强调艺术家的创作需要抛除一切现实因素的干扰,心无旁骛、自然而然地表现真实、真诚、真心、真情。庄子赞赏“官知止而神欲行”的解牛者疱丁,认可“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承蜩者佝偻丈人,喜爱“不敢怀非誉巧拙”削木为鐻的梓庆。在他的眼中,这些人都是虚而待物、以天合天的“真画者”,是“解衣盘礴”式的文艺创作。在这个意义上,吴长江先生为“真画者”当之无愧!

青藏高原是文艺创作的丰厚沃土,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正如王安石所说:“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吴长江38 年几十次行走高原的历程既是身体与意志的磨砺与考验,也是由客到主、由外至内、由物而心、由技而道反复锻炼,日臻成熟的过程。在高原上写生和创作,其间所遭遇到的风刀雨剑、水土不服、艰难困苦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一方面,青藏高原气势磅礴、雄浑博大;白云悠悠,雪山皑皑;芳草绵延,湖泊棋布。帐房点点,桑烟袅袅,牛羊散落,牧人悠然。一切都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给予创作主体无尽的审美对象和无穷的审美遐思;但另一方面,云天之下,雪山之侧,沃土之中,江河之畔,天气无常,险象环生。吴长江说:“去过青藏高原的人都知道,那里空气稀薄,气候多变,在缺氧的状况下现场画一张大画,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挑战,更不要说还有各种突发状况。比如刚上高原,身体状态不好,找不着感觉,可等你状态好了,又没有合适的牧民形象。可以说,留下来的每一张好作品,都是身体、精神状态和创作把控力高度协调一致的产物。”的确,在高原上写生、创作要克服重重困难,一是要接受自然环境对自身肉体的锤打,无论是阳光下紫外线的辐射,还是瞬间雨雪的侵袭,抑或是其他物质性的羁绊;二是精神意志的考验,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物质性的困厄只是表层的磨难,真正锻炼人、考验人的是精神的磨砺。它意味着对一个人的毅力、意志、品格、情操等的锤打与建构。凡成就大事业者无一不经过黄卷青灯、艰难险阻而百炼成钢。“我认为,美术家选定一个方向,拿出打井人那种执着精神,长时间磨练,深挖一口井。”吴长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不间断的高原写生,使他不断有新的发现、新的收获,身体、精神得到考验与提升,其身与心、心与物、技与艺获得相应、相契、相容。“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所以,其创作自然心手相应,解衣盘礴一蹴而就。

作品:以形写神

形与神是中国古典文艺学中非常重要的一对概念,属于艺术辩证法的范畴。神是充满着生命律动的内在意蕴,形是这种内在意蕴的外在表现。神是形式的意味,是感性中积淀着的理性,形是物质外壳,是内容的感性形态。“在一切表现中,我们可以区分出两项:第一项是实际呈现出的事物,一个字,一个形象,或一件富有表现力的东西;第二项是所有暗示的事物,更深远的思想、情感,或被唤起的形象、被表现的东西。”桑塔耶纳的这句话可以说是对形与神的简单说明。我国古代理论家很早就注意到形与神的关系——汉代刘安说:“画西施之面,美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这说明在文艺作品中,有神“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无神“强哭者虽悲不哀,强亲者虽笑不和”。可见,形中有神,神寓形内是文艺作品创作必须追求和实现的层次、境界。而要实现并达到这一标准、目的,创作者对再现、表现的对象不但要深度观察、深刻体验,做到烂熟于心、胸有成竹,而且,还必须在美的创作中做到心手相应,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这一点,对吴长江来说是有实践经验的。他说:“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对创作对象有更深刻的认识。如果没有长期的反复的体验、感受,是不可能画出打动人心的有力度的作品”“对我来说,写生不只是描绘一个对象的外形,而是捕捉对象身上最生动,最有生气的东西”。观赏他的作品,无论是素描、速写,还是版画、水彩、水墨都深刻再现了青藏高原雄浑、磅礴的风光,表现了高原民众虔诚、淳朴、善良的精神特质。如《青藏高原》《高原牧场》《雪后》《喂马》《尕娃》《格日杰》《少年格布》《泽库青年大格》《桑多杰布与索南多吉》等等。我们知道一方水土一方人,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藏族人民由于地理环境、生产方式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生活在卫藏、康巴和安多地区的群众其形貌和精神有着不一样的呈现。而吴长江的画作,不但再现了他们外在和内在的共同性特征,而且也表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特征,使我们很容易区别出特定的“这一个”。换句话说,吴长江的画作并不是简单地以貌状貌、以形写形,而是抓住最鲜活、最生动、最能体现人物精神、情感的东西。如反映青海牧民的作品《草原尕娃》《坐着的藏女》《玉树青年》等,即使忽略其地理区域标记,人们也很容易从艺术形象的头型发饰、形貌体态、衣着装扮等将他们区别开来,特别是每一幅作品中人物的眼睛,鲜活、灵动,熠熠生辉,有的凝视,有的回眸,有的侧目,有的平视……各有其眉目、各有其形态、各有其滋味、各有其生气。平静中泛着涟漪,清澈中透着坚定,喜爱中浸着幸福,深邃中潜着坚韧。正是“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这些人物形象,不但真实再现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且透过细节的真实,从容地表现了高原民众在极端环境中坚强生存的生命体验与精神追求,实现了以小见大、以形写神的艺术境界。

境界:身与物化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在这里,王国维把“境界”作为评价文艺作品的最高标准,强调“境界”不单单是景物的描绘、情感的表达,更重要的是事物的“真”、情感的“真”,一句话作品的“真”。作品的“真”看似简单,其实现却是难之又难。因为创作者不但要永葆自身思想、情感的真实,透彻把握审美对象,将外在于我的物质的“真”与自己情感、精神的“真”合二为一,心物相合,主客观相融,达到物我合一,还必须做到物质媒介与审美观照的完美结合。比如文学,不管我们是创作诗歌、散文,还是小说,也不管我们内心营构的艺术形象多么逼真、多么生动,当我们运用物质性的媒介语言去表达——再现、表现时,就会发现心中所想与笔下所写相差甚远,时常“意不称物”“文不逮意”,毕竟“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和“笔下之竹”完全不同。究其原因,我国宋代文豪苏东坡一语中的:“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其实,这一点,在我国古代思想家庄子的作品中一目了然,其《养生主》中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里的庖丁虽然是一个劳动者,但其劳作“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产生劳动美的过程岂不是艺术创作的审美实践?!

吴长江长期奔波在青藏高原,其间素描、写生、创作的作品虽然没有具体数字的统计,但其在高原上的审美体验、艺术实践绝不在少数,其对高原自然山水、风土人情的熟稔也绝不是浅尝辄止的。正如他自己所说,每次到高原都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收获,“每次现场写生都是对身体与精神的考验和提升”“我直接面对剽悍的牧人形象,受到强烈的感染,造型表现的力度来源于感受的深度和对生活的理解深度。”“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对创作对象有更深入的认识。如果没有长期的反复的体验、感受,是不可能画出打动人心的有力度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吴长江的艺术行为是名副其实的“深扎”。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吴长江实现了由客位到主位的转换,实现了一个由外来者表现高原牧民形象,“到如今内化为就是在画自己的兄弟”的艺术家。

吴长江成功的艺术实践不仅仅为中国当代版画创作提供了优秀作品,更重要的是他以自己的言行、创作成果再次昭示了艺术创作的本体性要求和本质性规定:一个艺术家必须与时代同频共振,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做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以人民为中心,用心用情用功书写人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戒浮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冷,不治他技,潜心耕耘;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用真心真情刻画、描绘人类真诚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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