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一封信里可以读出山河,读出琴音,读出酒酿,所以,在一些怀旧的电影里,你总会看到这样的镜头:一个女子在窗前,把一封信贴在胸口,闭紧双目,头微微后仰,酒窝里泛着陶醉的光芒。此刻,女子遍览山河,心头琴瑟和鸣,如饮琼浆,被一封信征服。
写信、等信、收信,是一个美好的循环,在这个循环里,慢慢抻出爱情的轨迹。有信至,捎来万颗红豆,菩提的叶托着,日子很薄,但它总会把日子垫厚几分。
可是这么美好的信,我们却烧掉了很多。年轻时,我们的心里住着一头冲动的小兽,它时而暴怒,如乌云里的闪电;它时而安静,如一座废弃的庄园。一些误会或一句伤人的话,便会累及这些无辜的信。多年以后,我们谈起那些被烧掉的信,总是忍不住心痛。
那是我们最初的信,信里有诗,有啤酒和烟灰缸,我们以哥们儿相称,大千世界无所不聊,知晓你是个女孩之后,我们的信才有了香气。可是我们烧掉了它们。有人说,青春经得起折腾,分分合合也无伤大雅。可我总觉得,烧掉的那些信还是在我心上烫了一个洞。
有一首歌叫《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很有诗意的名字,可为什么偏偏是下午呢?有人解释说,早上烧,像清洁工;中午烧,像做错事的文员;晚上烧,像毁灭证据的犯罪分子。只有午觉醒来烧,刚好和最伤感的时段对应。有人则对“烧信”有这样诗意的描写:“我在旧居烧信。烧掉第一封,那是十三岁的道歉;烧掉第二封,十五岁夏天的告白;烧掉第三封,十八岁的所有。如果可以,我也想把过去的某些东西毁尸灭迹。我在这里可以一口气写下长长的单子,甚至恶狠狠地说:‘哦,那一整年最好都忘掉。’但下一分钟,恐怕又要伸出手一条条划去。我想要忘了那一次出丑,但要记得之后你给的安慰,可是忘了前面的难过,我如何再去体会你带来的温暖和快乐呢。记忆是如此麻烦缠人的东西,蜷缩在心上连我也无从控制的角落,依附在身边无数的细节里。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和喜爱自己,从很久以前开始,并一直下去。”
你看,烧掉的又何止是信呢?那是一段段的回忆。信烧掉之后呢,又是一封接一封地写,就像那即将织好的围巾,拆了又织,织了又拆。青春啊,就像一封动人心弦的长信,一波三折,让我们欲罢不能。
你任性地烧掉那些你写给我的信,可是你知道吗?你烧掉的信,正以另一种方式飘散在风里,由风念给我听。由此,我有理由认定,你烧掉的信正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比起被烧掉的信,我更在意那些信上的折痕。那时候,要把写好的信叠成各种形状,以寄寓不同的情境。其实,无论叠出多少现实的形状,最终都会化为一个暖心的形状。
折叠,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意境!一封信的折叠像不像一种拥抱呢?一张纸的上半部分拥抱着下半部分,一封信的开头拥抱着结尾,一些美妙的词拥抱着另一些美妙的词,一种香味拥抱着另一种香味,就如同相思拥抱着相思,眼泪拥抱着眼泪,叹息拥抱着叹息,爱拥抱着爱。无所不包的信,又如此单一,因为那“折痕里,只有你的马车缓缓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