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
秋天为叶子涂抹红色,很是细心,像为心爱的人涂抹指甲;同时,向掠过原野的风注入一些寒冷,定时定量,循规蹈矩;甚至,每天坚持起早,为植被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霜是雪的预演。
秋天娴熟而专业地持续自己的工作。她的调色盘是从北方来的。她的大小画笔一丝不苟。她同时也在考虑为来年筹备一个新的秋天,那时候叶面上的红色将会更加鲜艳,掺进风里的那些寒冷会给人们带来久违的舒畅。
秋天是我人生的影子,就像原野上那些庄稼的影子。我学着秋天的样,一丝不苟地准备一切,只是,我的调色盘是手工自制的。
接着,我就将一个接一个打开心室,有条不紊。那里储存着严冬的各个月份。
我将有条不紊。我的循规蹈矩一定以秋天为节奏。秋天的颜料很充足,秋天装满了血。
这些血涂在树叶上,就是枫叶。
秋风从河的上游方向吹来。河流的波浪被吹得渐渐黏稠。我知道那些波浪最终将结冰,掩护鱼和时间。
我迎风而立,常会咳嗽。我的咳嗽与大雁的鸣叫基本上发生在同一时刻。雁阵轮流排出“人”字和“一”字,无论哪一个字,都是我在这个季节的姿态写照。
在这个季节我是单数,并且容易沉湎于思考,思考是人做的事情;因为,冬天毕竟不远了。
我听见秋风在我耳边说,在结冰之前,思考结冰后的种种,非常合适。
大雁帮腔说,就是这样。它们的帮腔没有声音,只用身姿表达,前一句是个“人”字,后一句是个“一”字。
秋天与鼹鼠一起,把坚果拖进地洞之后,寒风就准时把枯草一蓬一蓬吹上天空。
在这之前,秋天就已经告诉山溪与河流,打坐一定要专心。
它也告诉了起码一百种树,劝说它们放弃叶子,闭上眼睛,向蛇学习如何进入僵硬的境界。
秋天最后的悄悄话,是对自己说的,说既然丰收已经让锣鼓敲完了,红利已经让账本保密了,也该脱去一身的叶子了,该让严冬为人间的花花草草重新洗牌了。
终点变成起点,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这个带点悲怆的道理,也只有秋天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