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璇
一
大巴士下了高速,马上就要进入家乡的公路了,老栓握紧宝珠的手,一路上对家的温馨期待,现在换成一句话说:“如今房子装修好了,你的地位,从此在这个家里,也就高大起来了。”
宝珠把老栓的手握得更紧,整个身子向着老栓的怀抱投了进去。老栓暖暖的体温,让宝珠在这个湿冷的冬季里,感到非常舒适。多年的晕车症,也因为有了身边人的关爱,身体一路安然无恙地随着大巴士的行驶,没有反胃不适的症状发生。
听着老栓宽慰的话语,宝珠也在憧憬着,这个春节将会有着不同凡响的节日氛围。她遐想着一大家子围着火锅吃年夜饭,观看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喜庆场面。这是她在娘家四十二年来过春节的习惯。而在夫家过的第一个春节,应该会另有一番别样的风味吧。两个儿子和老栓都有音乐天赋,年初她跟老栓结婚时,看到家里的音响,就跟小儿子说:“早就听你爸爸说,你们爷儿仨歌唱得不赖,今晚要不要拼一下歌喉。”小儿子说:“时间紧,大家都忙,明年吧。”说的也是,因为老栓的工作,正月初九就要到单位上班了,春节举办婚礼,日期安排得很紧凑。初四在娘家举办订婚宴席,初六在婆家完婚,初七老栓的前妻娘家人宴请新人,初八新婚夫妇就要搭巴士去老栓的单位上班了。所以与小儿子的这个口头约定,宝珠一年来一直记挂在心头,她不会唱歌,但爱听歌的宝珠是老栓的小迷妹。
今年农历八月十五,是老栓夫妇生活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就在厂里过。平时吃住在厂里的食堂,但休息日里,宝珠会进城去,特别为老栓买点三层肉红烧,买点骨头炖汤,让老栓补补身体。老栓二十年前出了点事故,体质一直欠佳。宝珠也在厂里上班,只有休息日才能做顿营养餐,节俭的宝珠这一餐就是老栓一星期的营养补充,她自己舍不得吃。但今天是中秋节,有特别的纪念意义,宝珠特意做了家乡的海蛎煎,还买了几只活虾清蒸,还有老栓爱吃的红烧肉,加上厂里分发的月饼饮料,摆在宿舍后门小花圃中间的石桌上。那么浓郁的节日氛围,把爱撑得满满的。几只虾,宝珠自己舍不得吃,剥了皮全部塞到老栓的嘴里。宝珠一来,就宠着老栓。
老栓喝着药酒,吃着宝珠喂到嘴里的美食,回味前半生的一波三折,现在总算苦尽甘来了。让宝珠递给他口琴,借着酒兴,又是吹口琴,又是轻轻地哼着老歌,泪珠不时从老栓的眼睑滑落下来。他跟宝珠讲着老家的房子,当初积蓄有限,是前妻秀珍东家借西家凑,才好不容易把现在的房子建了起来,本来要内装修了,秀珍却被病魔缠上,准备装修房子的钱,都花到给秀珍治病上了。
宝珠就坐在矮石凳上,身体紧挨着坐在塑料靠椅上的老栓,老栓的身体因为挫伤,不时会神经质地抖动,这让宝珠非常地心疼。宝珠出嫁时,平时节俭的父亲因为疼爱女儿,给了陪嫁十万元,加上这一年里,宝珠勤俭持家,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也有点余额。宝珠已经读懂老栓的心事了,把头靠在老栓的大腿上,聆听老栓的口琴吹出忧郁哀伤格调的《望星空》,静静地等待曲停。
“我知道,一幢房子是一个男人的脊梁骨,是他在乡亲们眼里,能够挺起腰杆做人的资本。”宝珠深情地对着老栓说:“大儿子现在不是在家里陪着大儿媳妇照顾孩子?你让他们去寺庙择个好日子,就着手装修房子吧,我们把钱汇给他们就是。”
老栓一听这话热泪纵横,身体因为激动抖得更加厉害了,抚摸着宝珠的头发,说:“只是委屈你了,但房子装修好了,他们也就不会小看你了。”
在摇晃着的大巴里遐想,思维也跟着晃动起来了。
二
大巴车在石桥村的村口停下来了,借助凌晨的曙光,只见大儿子来等车,不见小儿子开车来。因为老栓的身体,宝珠扶着他,大儿子提着旅行包,仨人在冉冉升起的朝阳里,慢慢地往家里走去。老栓很诧异,这条泥坑路,今年竟然铺上水泥了。大儿子说才刚刚通行几天,你们就回来了。老栓笑着对宝珠说:“你这个贵宾,你一来,石桥村的泥坑路都改头换面了。”一路说说笑笑,现在的路也好走了,离家两公里远的路,老栓感觉走起来非常轻松。
家里才刚刚装修完工,到处杂乱无章,粉刷天平墙壁的水泥渍印满了门窗,包括地上的瓷砖。老栓迫不及待地要把一到三层的楼层都去走走看看,这幢房子历经波折,现在总算完成秀珍的夙愿,把房子装修好了。但老栓看到大家都在忙着清洗,没有谁有空闲理会他。
他就告诉宝珠,我们也着手帮忙,房子慢慢看。工厂做到农历廿七傍晚,才放年假,他们赶夜车到家已经是农历廿八的早上了,今年没有三十,廿九就过年了。这个空当不抓紧,春节里客人来了也不体面。老栓由于身体因素,不能蹲着做事,就让宝珠帮他去接一桶水来,让他来站立着擦洗门窗。
宝珠接水回来,看到小儿媳妇已经在清洗楼下的门板了,就悄悄地跟她耳语,你爸说了,门窗由他来清洗。小儿媳妇好像没有听见,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儿。宝珠跟老栓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听到小儿媳妇说,院子里的水沟也可以清一下,都被泥土堵了,水不通。宝珠本不善于家务,正没有个头绪,就赶紧接了指令,去处理水沟里的泥土。到了院子才看到,水沟里的泥土中也有鸡鸭粪便,老栓也瞅见了,他清楚宝珠娘家搬到城里二十多年了,宝珠人也有洁癖,这件事虽简单,让宝珠来做却是一种挑战,并且他们旅途中一宿未眠。
老栓叮嘱宝珠只管冲水,地他来扫。但宝珠执意不让,说不是扫就能把水沟彻底清干净,堆积的沙土要靠手去挖,水沟太窄小了,铲子也用不上,而你又不能蹲。老栓知道自己是回来添乱了,只好去哄孙女孙子玩了。
忙乱的氛围中,事情没有做多少,时间倒过得飞快。大儿媳妇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喊大家停工吃饭。宝珠此时也刚好把水沟里的泥沙掏空了,腰都直不起来了。听说有饭吃了,想赶紧趁吃饭的空闲休息一下,就洗了手,换掉身上的脏衣服。这时男人已经端着碗在客厅里吃饭了,餐厅里就大儿媳妇和小儿媳妇俩人在。宝珠就跟她们一起用餐。
结婚后,这是第二次与她们俩亲密接触。沉闷的氛围让性格外向的宝珠不太适应,就主动找话题跟俩儿媳妇聊起来:“这段时间辛苦大儿媳妇了,带着孩子,还要着手装修房子。”
“你们更辛苦。”大儿媳妇笑眯眯地说。
宝珠继续说:“现在房子装修好了,可以叫你们的父母亲来家里玩几天。”
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看到大家都沉默,宝珠想到两位儿媳妇都是外来媳妇,应该是每逢佳节倍思亲了,虽然小儿媳妇一直住在娘家,但却要离开父母,随她丈夫回婆家来过年。于是就说:“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没有到过石桥村吧?”
“是的。”大儿媳妇看了一眼小儿媳妇,简单地回答着。
“小英,可以让你爸爸妈妈来玩,现在我们家有房子住了。”宝珠就是个话匣子,看到小儿媳妇小英不接话题,特意点了她的名字说,又重复着刚才说的话。
“倒是可以让你爸妈来住几天,我们不用。”小英还是赶着吃饭,没有把脸抬起来,小声低语。
话题就这么中断了。宝珠吃完了碗里的饭,想去舀汤喝,没有想到小英也站起来要打汤喝,年轻人走路快半拍,宝珠身体圆滚滚行动笨拙,跟她的性情刚好不和谐。
小英直接拿起汤盆往碗中倒汤,又把汤盆重重地摔在桌上,盆中的汤汁四溅,溅到宝珠的身上,地板上也是。宝珠愣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感觉汤应该也不热了,想着是不是应该去热一下。
热汤的时候,宝珠看着翻滚的汤,一时忘记了应该熄火了。
三
在与老栓确定关系前,老栓让小儿子小栓带着小英去城里,与宝珠见个面。他们在宝珠的单身公寓里,小英笑着说,能拥有这个惬意的个人空间,换了我就不结婚了。初次见面,互相之间也没有隔阂,畅谈甚欢。
小英接着说:“婶婶太年轻了,若不是你跟我老爸处对象了,我在路上遇到你,会喊你一声‘姐’。”
这句话说得实在,老栓与前妻秀珍青梅竹马,十七岁就在一起,而老栓又大了宝珠整整八岁。这样子,宝珠也才大老栓家里的晚辈十几岁而已。
年龄相仿,也就没有了太多的礼节,大家交流非常地随意。宝珠与老栓结婚后,就和老栓去打工的工厂里生活了。孩子们也各奔前程,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与生活。小儿子本是与舅舅一起做瓷砖生意,后来决定独立创业了。
有一次,小英来电话跟宝珠说:“婶婶,你现在与我爸生活在一起了,你的单身公寓是不是空着了?”
宝珠跟小英说:“结婚后,匆忙与老栓奔赴工厂返工,公寓还来不及出租呢。”
小英在电话里又说道:“婶婶,公寓可以拿去银行抵押贷款呀,也有十几万吧!”
宝珠想想说:“婶婶没有考虑,暂时我跟你爸也都在工作,房子抵押给银行,还要给银行高额利息。”
小英应该是没有明白宝珠的意思,继续跟宝珠说:“婶婶,你可以把公寓抵押给银行,利息我们帮你付,这边我们要拿下广东的一个瓷砖品牌的市场总代理,急需资金来周转。”
这回宝珠倒是听懂了小英的意思了。这个公寓是宝珠当姑娘时,自己在大好的青春年华里,做点手工坊生意,省吃俭用才有的一点产业。
小英那边在电话里继续说:“婶婶,你就放心,我们会把你当亲妈妈来对待,老的时候,还不是要依靠我们晚辈的照顾?”
孩子发展好了,长辈才有福气。这点老栓跟宝珠说起过,小儿子在母亲生病急需要治疗费用的时候,先在他跟舅舅合作的公司里,挪用十万元给母亲治病,而被亲舅舅追加利息。也因为舅舅外甥合作多年,在生意上并没有起色,加上母亲生病从公司拿出十万元,舅舅还要高额的利息,才促成多年的合作散盘,决定了另起炉灶。这点他们不容易,宝珠自己也做过一点小生意,深有体会。知道做生意就是在冒险,所以她一直中意小作坊模式的生意,这样的生意只能说糊口,并不能发财,但也没有风险。而小儿子小儿媳妇们的市场理念,有点超出宝珠的思想承受范围了。
所以,宝珠很难跨出眼前的这一步,就像她当初不想嫁给生意人一样。她从小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而老栓的本分与才华,才让她内心有份依赖感,经过重重思虑后才托付自己的后半生。接触后,老栓的身体条件,宝珠不是没有后顾之忧,有套自己的公寓,将来若有个用钱的地方,也才不会太困窘。
小英耐着性子说着:“婶婶,你要相信小栓呀,他对自己的母亲有情有义。将来对你也会同等对待的。”
宝珠知道,小栓夫妇也才复婚没有多久。因为秀珍生病时,已经离婚的小英感念着婆婆的疼爱,千里赶来帮忙照顾,她的孝心得到了大家的赞许。小栓也遵照母亲临终的遗愿,与小英复婚。但两个人的磕磕碰碰还是经常发生,小儿子是个暴脾气,文化程度与大学毕业的小英差距很大。两口子虽然是自由恋爱,但在观念上却需要拳脚相加来解决。他们在吵吵闹闹中构建的婚姻很不牢固,小英经常以离婚要挟,有时也让老栓揪着心。因为他们两人一旦吵架,不分三更半夜,就会挂来电话找老爸做裁决,后来是宝珠忍不住,说他们这是要老栓的命,这才收敛了。
左思右想,宝珠没有给小英任何直接的回复。老栓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也赞许宝珠的决定,说大栓和小栓两个儿子,眼高手低,都想做大生意,多少钱也填不平这两个大窟窿。
四
回来石桥村两天了,大家把一到三层的门窗清洗干净,地砖刮去水泥印迹。总算赶在年夜饭前,有一个整洁的家了。老栓望着眼前装修好的一切,舒心开怀,他跟宝珠说:“这个年,我们在收到祝福的同时,也能收割乡亲们羡慕的眼神了。”宝珠理解老栓此刻的心情,在这一年的相处时间里,老栓经常讲他摔跤后举目无亲,领略了多少白眼和鄙视。他身体稍微康复,为了给妻儿一个健全的家,拖着半残的身体与健全人一样地工作,就是为了获得今天这份被他人认同的幸福。
这边老两口还在幸福中徜徉,大栓夫妇在二楼兴风作浪,争吵声抛起年终的交响曲,楼下的家人都被这突发的事态震住了,年夜饭的喜庆气氛也被按下了暂停键。小栓夫妇跑到楼上,想了解情况。但大栓夫妇把房门反锁,怎么也敲不开。隔着一堵门,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应该是大栓出轨,照片存在手机上,被他老婆瞧见了。大栓媳妇要拿下来给众人看,让老爸评个理,而被大栓反锁房门,不让下楼,俩人为了争手机对打起来,楼下才听到大儿媳妇的叫嚷声,俩人的吵架声。
楼下的孙女担心地哭了,襁褓中的孙孙受到惊吓,也跟着姐姐一起啼哭。老栓因为宝珠正在哄着抱在她怀里的小孙子,无法搀扶他上二楼,着急地在一边又是叹气,又是落泪,痛捶自己的脚不争气。宝珠看到了老栓遇事,就习惯性地把一切过错归纳到他那只伤残的右脚,也很生气,说他不应该如此自责,要为她保重身体。
老栓还是哭泣着念叨:当年若不是他疏忽大意,摔坏了这只脚,也不必远走他乡讨生活,让两个幼儿没有父爱在身边,教育缺失,促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要是秀珍你没有走,俩孩子从小就都怕你,你若在,他们也会顺从听话。”老栓应该是气糊涂了,对着厅堂秀珍的照片,说着一些不应该当着宝珠面说的话。“我对他们从来没有威严可言,因为我总觉得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更应该与俩孩子保持朋友的仪式感。”
老栓对着厅堂供桌上摆放的秀珍的照片,把脑袋往供桌上猛磕头,继续絮絮叨叨:“现在你对这个家撒手不管了,我才知道当初,你责怪我没有性格,不像一家之主是对的,千错万错,都是我无能带来的后果呀!”老栓今晚还没有喝酒,却似乎已经精神颓废了。面对他无休止的自责,宝珠觉得,这个在厂里能统筹一切公关事务的行政主管,在自己的家里怎么就失去平时遇事沉稳的做派,成了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了。
宝珠才踏入婚姻殿堂一年,没有手抱孩儿,哪懂为人父母的心。既心疼老栓,又不理解老栓,只能以别惊吓了孙孙,让他勉强平息一下心情。俩孙孙还是比大人懂事,哭了一会儿,宝珠哄了一下就停止了,孙女边吃着零食边怯生生地察言观色,感觉大人们像在演戏似的表演着她那个年龄并不懂的戏份。而襁褓中的弟弟也知道回避成人世界的纷杂,已经自己悄悄地睡着了。
老栓让宝珠明天自己回一趟娘家,跟老丈人丈母娘解释,说是厂里紧急喊他去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宽恕他不能前去城里,向两位老人行大礼拜年了。这边刚交代完宝珠,那边又去电话,订好隔日晚上返厂的大巴士座位。
宝珠憨厚,根本不清楚是不是老栓有意支走她,总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宝珠前脚才刚到娘家一会儿,老栓电话就来了,说是大栓说了,全家马上就出动,要来跟宝珠家的姥爷爷、姥奶奶拜年。
宝珠的父母,知道女婿全家要来吃午饭,赶紧分工做事,准备着家宴。待老栓一家人来齐,荣升姥爷爷姥奶奶的两位老人,热情洋溢地把他们迎上宴席,席间大家你说我笑的,互相说着恭维的话。
宝珠注意到,大栓体贴地帮着老婆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看来俩人应该没有事了,挨着坐着。小栓也细心地一直在问他大嫂爱吃什么,帮忙夹菜照顾着大嫂的胃口,而小英一直都在照顾侄女。和谐的场面,让宝珠在心里替老栓松了一口气,无意间与老栓交流一下眼神。但老栓却是强颜欢笑,礼貌周全地与他的老丈人交流着感情,只有宝珠读懂他的心累,满眼的落寞。
面对宝珠关切的眼神,老栓借着要到阳台抽烟的空闲,单独对着宝珠说:“也有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晚上补一下睡眠就好了。”
五
后来,宝珠了解到,老栓取消了今晚返厂的车票了,还是按原计划回厂,就跟他撒娇:“我想住在娘家几天,随你去上班,又要一年的时间与父母分开了。”
其实工厂离宝珠父母居住的城市并不远,但为了照顾老栓的饮食起居,这一年里,她节假日都没有找个时间回趟娘家。老栓是理解宝珠的真情付出,酸酸地说:“那我晚上又要失眠了。”简短的数语,让宝珠眼圈一红。不管怎么说,单独面对她时,老栓是个温情体贴的伟岸男子汉。
宝珠这次留在城里,是想处理公寓的出租事项。积蓄都用来装修房子了,公寓不能再一直空置了。父母年迈,不能帮忙处理房间里的琐碎,有一些东西其实也要宝珠亲自处理,她的东西她本人才知道弃留。宝珠为了节省开支,并没有雇帮工,她自己一趟趟地把要留下来的书籍、家私搬回父母家。而被淘汰的东西比较好处理了,没有回收价值的废品就扔,有价值的找个收废品的来收走。
公寓的一切杂物处理完毕,就让父母帮忙委托中介出租。宝珠几天没有见到老栓,虽然在微信上联系,但也时常牵挂着,怕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正当宝珠起身要回石桥村,老栓的电话来了,在电话里着急地说:“母亲摔断胳膊了。”婆婆一直在老栓弟弟的房子里生活着。弟弟一家在外省办厂居住,春节回来过年,但匆匆忙忙就做个短暂的停留,每年固定正月初三这个日子就回去。
当宝珠赶到石桥村时,老栓已经联系了市中医院,他们夫妻俩一起陪婆婆入院,等待医生做检查,确定手术的时间。而过年后,大栓的媳妇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长住了。小栓夫妇也回去照顾生意。老栓夫妇考虑大栓家庭负担重,让他不要来医院,着手找份工作,好养家糊口,媳妇孩子也不能长期寄养在娘家,夫妻还是要在一块生活,家才能像个家的样子。
而大栓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老栓夫妇陪着母亲做完手术回到家里时,碗筷都霉变了,家里没有炊烟,冷灶凉屋。而婆婆因为是摔碎了胳膊关节,医生顾虑到老人家已经是耄耋之年了,不建议换人工关节。
老栓顾虑重重,若母亲健康,还可以独自生活,现在必须有人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了。老栓的弟弟说他自己工厂的业务不能耽误,而弟媳妇也要照顾两个侄儿,一个侄儿在念高中了,正是人生的转折点,不能大意。照顾婆婆这个重担就肯定放在宝珠身上了。宝珠这段日子是辛苦了,晚上陪床照顾婆婆大小便,白天又要张罗三餐,家离镇上也远,跑趟菜市场买个菜,来回路途要一个多小时,对只会踩单车的宝珠着实很累。老栓看着这一个月来逐渐消瘦的宝珠很是心疼,但他自己的身体连跑市场买菜也帮不上忙。而大栓又不懂事,在朋友家留宿,不懂得来帮婶婶打个下手。
这时,老栓工厂的同事来电话了,老栓拿起电话时,还以为是催他赶紧返工。当听说老板连夜跑路,工厂现在一团糟了,都是一些等着要工资的员工,因为老栓是公司的人事行政主管,劳动仲裁要求老栓回去,帮忙处理工厂员工的欠薪问题。老栓只好舍下母亲妻子,赶紧回工厂。按老栓的话,他此刻的心情是喜忧参半,工作没有了,将来的生计成了问题;但另一个方面,就不会留下宝珠一个人面对家里的一切问题了。在老栓的生命里,他已经习惯了与宝珠朝夕相处的日子。
老栓的弟弟知道老栓失业了,答应一个月寄五百元的赡养费,让宝珠照顾母亲。若是老栓不失业,宝珠也许就一直待在石桥村了,她没有跟弟弟、弟媳妇争执赡养婆婆的问题,而是告诉老栓,你的身体随着年岁增长,一年不如一年了,就在家里专职从事写作吧,我进城去找份工作,再来把你和母亲接进城里去住。宝珠在老栓去厂里协助处理问题时,也尝试在石桥村周边找过工作,但周边的工厂都没有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这对照顾婆婆不方便,还有石桥村也没有适合宝珠的工作。
老栓考虑到大栓和小栓两个儿子,现在都各自还在谋生创业的路上,也只有让宝珠出去找份工作,生活的小船才不会触礁。他就跟宝珠说:“只是委屈你了,你若把我和母亲接进城,乡邻们都会夸你贤惠的。”老栓的话让宝珠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但她着急找份工作,并没有时间来安抚老栓惆怅的心情。
在城里奔波了几天,毕竟宝珠不再年轻了,又要考虑工作以外还能照顾老栓与母亲,在这个城市就业要求朝九晚五,本就是苛刻的要求。
这时候,老栓的弟弟意外地给宝珠来电话了,开门见山地问:“嫂子,进城散心呀!”
“没有,在找工作,现在正在等待面试。”宝珠简单地交代在城里的情况。
“那就不要影响嫂子面试了,有空再找你聊天。”老栓的弟弟很快地就把电话挂断了。
在滴滴的余音中,宝珠突然感受到,各方面的力量,正在对她挤压而来。而她没有退路了,必须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