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博
进入21世纪后,趋同化成为我国高等教育体系的显著特征。多数专科学校努力实现着“脱专升本”的目标,而很多本科学校也在朝着办成综合型、研究型一流大学的目标进发,“大家都挤上同一条道路,都奔清华、北大的方向发展”,呈“千校一面”的趋同化特征[1]。《“十四五”时期教育强国推进工程实施方案》指出,我国大学趋同化发展倾向突出。这与我国高质量教育体系建设目标有极大的冲突。《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指出“提高教育质量是教育现代化的核心要求”,可见,高质量发展是我国未来教育中长期发展的主旋律[2]。2021年,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已达57.8%[3],这更需要构建起类型多样和层次多元的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
相关研究多基于组织社会学、新制度学派等理论或视角对大学趋同化的表征、根源及对策等进行分析,为本文提供了丰富的文献基础。有研究认为,大学趋同化根源于资源配置政策与模式,我国大学对政府存在的资源依赖塑造了大学办学行为。我国政府通过对少数大学的大力支持,诱导着其他大学进行模仿和趋同发展。我国大学建设目标趋同化不利于发挥学科特色,经费来源单一不利于建设的可持续,固定的资助模式不利于大学办学自主权与资金使用的灵活性。政府与大学之间的非对称资源依赖关系造成了大学趋同化发展,甚至引发了大学之间的不正当竞争[4]。从比较视角来看,美国大学组织趋同更多地表现为竞争性趋同,我国大学则是在竞争不足条件下产生的制度性趋同[5]。还有研究认为,传统计划思维逻辑下的大学发展观的阻碍、大学管理体制的制约、不合理的目标定位及单一化评估制度的施行[6]均是我国大学趋同化发展的原因。但相关研究大多是分别分析资源配置与大学战略的关系、大学评价与资源配置的关系,对整个传导机制的分析还不完整。我们认为大学趋同化传导机制包含外部环境、学科评估及其与大学内外部资源配置的关系、大学理性选择等多个环节。基于此,我们将在已有研究基础上,从理性选择制度主义视角、学科评估与大学内外部资源配置的关系出发,对大学趋同化的生发过程进行理论阐释,以期为我国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建设及大学分类发展提供理论依据与优化方案。
趋同最初起源于自然科学界,原意是指两种或两种以上亲缘关系甚远的生物,由于栖居在同一类型的环境之中,逐渐具有相似形态或构造的现象。大学趋同化是指不同类型和层次的大学在发展过程中具有相近的发展特征。本文尝试构建理论分析框架对大学趋同化现象的根本原因做出理论解释。
理性选择制度主义认为制度是个体理性选择的结果,并基于个体层面通过演绎等方法对制度问题进行分析。其强调每个个体均在追求自身利益和效用的最大化,但不同个体在做出理性选择的过程中却导致了集体的不理性结果。理性选择制度主义以“理性个体”为分析起点,认为个体将利用所有可能的决策情景围绕稀缺资源展开博弈,以实现其自身效用最大化[7]。概言之,理性选择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在现有制度下,各主体均从自身利益最大化视角和目标出发,很有可能导致集体层面的非理性结果。
基于理性选择制度主义,本文构建大学趋同化发展的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在资源依赖的背景下,大学为回应外部经济压力造成的环境失调,就必然需要主动寻求组织环境的稳定性,同时采取各种战略性措施以获得更多的外部资源。第一,“985工程”“211工程”及“双一流”建设方案的大背景强化了教育评价在大学内外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强化了教育评价与资源配置的关系;第二,不同类型和层次的大学均是资源依赖组织,并为获取更多外部资源均在教育评价的大框架下做出理性选择;第三,在内外部资源配置理性化基础上,大学内部资源配置亦呈趋同化倾向,尽可能得到更多学术成果。不同类型大学盲目地追求层次升格和授权扩张,采取趋同化的战略,呈明显理性选择特征,这不仅造成了教育资源配置的巨大浪费,而且加剧了大学趋同化进程。
图1 本文的理论模型和分析框架
大学作为典型的资源依赖型和成本递增的组织,需要持续的资源投入。但我国大学形成了对政府经费、政治合法、政策和人事任命等的各种依赖,这直接影响和决定着大学的行为选择。经费流向易于控制的特点使之成为政府最理想的政策工具[8]。我国大学趋同化发展问题与高水平大学建设计划背景下教育评价与资源配置的内在关联有着密切联系。这种主要根据评估结果来划分大学办学层次的评估制度,影响了大学的办学定位[9]。
世界一流意味着科学、研究和大量金钱[10],稳定且大量的经费投入是创办世界一流大学的关键因素。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国政府将资源集中于一小部分大学,通过开展重点学科评选和一流学科建设等方式来提供资源支持,以推动高水平大学建设。1984年,国务院批准《关于将十所高等学校列入国家重点建设项目的请示报告》,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大学列入重点建设项目,自此开始出现建设经费由国家专项补助投资的方式[11]。自20世纪末开始,我国开始大力推动项目制以实现部分大学发展水平的快速提升。“985工程”“211工程”是最典型的代表。2015年,我国继续推进高水平大学建设,推出了“双一流”建设方案。这成为现阶段我国高等教育领域的重要战略选择,更是提升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的核心基础工程。2022年,我国开启第二轮“双一流”建设,更加突出学科在一流大学建设中的关键地位。这些项目有丰厚的经费作支撑,引发了我国大学追求“一流”的建设高潮和竞争热潮。与此同时,各省也纷纷开启了省内“双一流”大学的建设,并把大学精力用在博士学位点和硕士学位点的申报上。据不完全统计,各级政府为推动“211工程”“985工程”和“十三五”期间的“双一流”建设,共投入了将近1500亿元人民币的资金,仅“十三五”期间地方政府投入的资金就高达400亿元。“十四五”期间,我国“双一流”大学建设进入了新阶段,部分省份又准备投入巨额经费,如广东省将在省级教育发展专项资金中安排“冲补强”资金262.85亿元,其中高水平大学建设计划资金103亿元;河南省将投入105亿元专门用于高水平大学建设[12]。在2022年我国高校公布的部门预算中,有20所大学超过100亿元人民币,清华大学更是达到362.11亿元人民币。随着大学收入规模逐年递增,年间增长率可达15.41%,高于同期GDP平均增速。但第二轮“双一流”建设高校仅有147所大学,占我国3012所大学的4.88%。这更说明“双一流”建设大学数量稀少,而我国大学体系中具有重要地位。但我国众多的大学均在竞争少数的名额,成为大学群体趋同化发展的重要背景。
评价是现代社会文明进步的推进剂[13]。但在高等教育领域,评价不仅是推动高等教育发展、保障教育质量及优化教育资源配置的重要抓手,而且已成为大学趋同化发展的推动力。国内外的大学评价较为丰富和多元,虽饱受诟病,但又时刻引发着人们关注,特别是大学管理者一方面在批评大学排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屈服于各类评价。2015年统计数据表明,世界上已有77个大学排行榜[14]。国内大约有15个高等教育质量评价与认证机构,有3个属于国家级,分别是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学评估中心、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和中国工程教育专业认证协会[15]。其中,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开展的学科评估最受关注,这是我国最具影响力的高等教育评估,被视为大学建设的“指挥棒”和“风向标”[16]。学科评估具有政府背景,多数情况下会作为政府资源分配的主要依据,尤其是作为“双一流”建设的重要政策工具,评估结果直接决定大学能否入选高水平大学建设计划。教育主管部门虽然强调学科评估是由第三方社会组织负责组织和承办的,并且是非排名目的的,但其实质上仍是一种排名[17],且较为重视论文、所获奖项、人才的称号和级别、课题与经费等指标。从评估内容来看,学科评估大多是根据既定标准对大学进行统一性评估,评估活动并不是针对不同大学的职能定位开展的差异性评估。学科评估既是“双一流”建设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造成一些问题的根源所在。学科评估结果加剧了学科资源获取的马太效应。学科评估所造成的危机感促使各学科点的利益相关者全力以赴地投入学科建设。2019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执法检查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法〉实施情况的报告》亦指出,我国大学过于重视外部评价,将主要精力和资源放在大学排名、论文数量、项目申报等显示度较高的工作上,对长远发展规划不够。2022年2月14日,第二轮“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的公布也表明国家更加重视学科建设,并要基于学科来构建世界一流大学,入选的学科也将获得更多资源支持,这将学科评估的价值提升至更高的高度。对于政府而言,大学学科评估具有两个方面的价值:一是作为政府财政投入的依据;二是作为建设绩效考核的依据。与西方国家的大学学科自我发展机制不同,我国的学科发展呈现出极强的政府介入与主导的特征。可以说,学科是大学学术发展的心脏地带[18],因此需要逐步厘清学科建设基本理路[19]。而学科评估是政府在高等教育治理中对于大学的引导机制和投入机制的创新,通过学科评估进行学科建设资源的分配,可以吸引大学和各类学科建设资源集聚到国家最需要的领域,解决最迫切的问题。
评估指挥棒的动力机制源于评估结果与利益分配相挂钩的资源配置方式。这一机制设计既是合理行为的“增速剂”,也是失范行为的“助长剂”[20],评估结果已经不可避免地与资源配置联系起来,特别是政府资源在大学间的分配与评估结果存在紧密联系。高等教育评价的数字呈现结果与其承载的资源配置构成表里关系,数值越大意味着资源获取得越多。而学科评估等各类评价是“双一流”评选的重要参考标准,量化评估愈来愈“精确化”。排名方法的核心和关键环节是指标选择。即使是国际公认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亦是基于量化指标进行排名,这些指标与教育质量却毫无关联。在此影响下,一些大学在制定自身规划时均将科研发表等可量化的硬性指标作为发展目标,导致评价中的数字依附问题。比如,从2002年教育部开始的一级学科排名就多以量化指标为参照;2003年上海交通大学公布的第一个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亦将论文的发表指标作为重要排名标准。大学管理者坚持设立一些便于量化的目标,以此来判断大学是否取得进步。大学排名越靠前,就越有助于获得更丰富的资源。各类评价并未区分大学类型、层次和特色等因素,而是用同样的标准衡量所有大学,呈评价内容、指标上的重叠化及评价导向上的趋同性。大学为了能得到更多资源,将目光瞄准评价规则。特别是大学校长更是将大学评估指标的提升作为办学目标,评价指标由什么构成,大学校长就看重什么、重点建设什么,亦有人将这种现象和问题称为“指标癖”。表1给出了五轮学科评估中主要可量化的指标,其中,科学研究相关的指标占据了较大的比重,且以论文、获奖和项目数为主。指标化评价成为大学内外部资源配置的重要根据,更成为大学发展的重要参照,对大学发展方向产生根本影响。但各类排名并未能推动大学的分类发展、特色发展和多样化发展,反而导致工具理性对教育规律的僭越,让大学沿着数量和成果等显性指标道路趋同化发展。
表1 五轮学科评估体系中有关“科学研究”指标的变化情况
我国大学一直遵循着基于国家诉求的政治论逻辑。我国政府实行重点建设和发展战略时,为更好地进行资源配置而过度依赖学科评估等各类评价的结果,且评价的方式和指标相对单一,造成了政府用一把“尺子”衡量所有大学。我国大学生存和发展所需的经费和政策资源皆依赖于政府,而为获取更多资源,实现成本最小化和效益最大化,大学的行为具有“经济人”特性,受任期约束的大学决策者出于“理性”考虑,倾向于选择“短、平、快”的数据指标作为发展依据,但不同类型大学的共同理性却导致大学发展趋同化。
任何组织的发展不外乎受两个因素的影响:一是内部的,二是外部的,大学概莫能外。大学是典型的资源依赖型组织,需要从外部获取资源来维持自身的运转和职能的实现。财政性教育经费占大学总收入的半壁江山,另外占三分之一左右的学费收入被政府通过核定招生规模和审核收费标准予以控制,而社会捐赠仅占大学总收入的极少部分。这种单一的经费来源除了让大学被动依赖政府外,几乎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从大学外部资源配置来看,政府将大学作为附属部门来管理,这呈现了我国大学分级建设体系的基本秩序,更直接贯彻到政府配置高等教育资源的整个过程中[21]。不同学科特色或隶属大学的支出无显著差异,加剧了大学发展的趋同化倾向[22]。学科评估具有作为政府财政投入及建设绩效考核依据的价值,尤其可以作为“双一流”建设的重要政策工具。教育主管部门掌握资源,通过将评估结果与资源配置相挂钩,实现对大学直接或间接的控制,具有深远且巨大的作用。从政策投入导向来看,学科评估是决定大学获得经费多少的关键因素。学科评估结果与“双一流”建设、博士学位授权点的发展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它对大学的影响是深刻、持续和长久的。学科评估正是通过赋予组织等级、声望、合法性等资源,对学科点的生存和发展产生无法忽视的影响。学科排名结果也会直接影响大学的声望,经由声望形成的吸引力也影响生源、师资、项目等各类资源的获取,从而学科排名得以形塑学科建设结果。学科评估结果在一定程度上传达了高等教育系统内部的组织分级,极大地影响了大学资金分配。我国超过三分之二的省份会根据学科评估结果来确定分配给域内大学“双一流”建设资金的水平[23]。由于大学排名无法发挥质量保证作用,在政策指挥棒的引导下,大学行为逻辑容易产生偏差,执着于将扩张规模作为办学的核心目标,产生“成本病”和趋同化现象。很多大学在制定战略规划时,不由自主地将政府期望作为大学战略定位,将上级主管部门的各项具体要求作为大学阶段性发展目标。政府主导的评价立足于资源配置决策中的择优原则,使学术逻辑屈服于行政逻辑,教育规律屈从于财政规定[24],大学亦必然走向趋同化路径。
大学内部经费配置遵循着“学科基础决定组织结构→组织结构决定事权结构→事权结构决定财权结构”的逻辑,经费资源主要流向学院、学系等学科组织[25]。政府对大学的学位管理、内部院系设置、同行专家组成的学会运行和同行评议的组织实施,均以学科为基础。学科结构决定大学类型,学科水平决定大学层次[26]。大学用于发展的绝大多数经费均可归集于学科建设经费的范畴[27]。我国大学经费收入中政府拨款仍占据着第一的比例,而政府拨款采取的是“综合定额+专项补助”的方式。综合定额收入的多少取决于计划内招生人数的多少。本科层次教育的生均综合定额依据不同学科大类设置方法而设定不同档次的生均拨款折算系数。研究生层次教育的生均拨款定额则是按照硕士和博士的区别而分别设定统一的拨款标准。虽然扩张学生规模可获得更多的财政拨款和学费收入,但是规模扩张至超出自身办学条件的限度,往往伴随着生源质量下滑。专项补助是政府提供的重点资助,根据学科评估结果来提供资金。学科培养成本差异是决定理工科专业毕业生占比大幅度下降的一个重要因素,很多大学选择将扩招指标投放到成本较低的文科专业。大学一方面为降低办学成本、获得更多资源,会努力招收成本较低的人文社科等学科的学生。这既能获得相对多的财政拨款和学费收入,又可降低生均成本。另一方面,大学为获得更多专项补助,往往从评估指标入手,将学科建设放在理工医类学科,因为这些学科能在各类评价指标上获得竞争优势,也能获得更多社会资源,对大学学科评估及与之关联的资源配置等产生根本性影响。这亦是大学选择兼并或新建医学院和附属医院的原因之一。基于此,从理性选择角度,大学既然不能、不敢、不愿也不值得有其他选择,那不如选择顺从反而有助于获取各种资源。大学的理性选择使不同类型大学多采取趋同化发展策略,走趋同化发展路径。
政府作为大学经费的主要提供者,政府的意志和要求成为大学必须高度重视、慎重对待和积极回应的环境因素,这决定了大学各类办学行为必须符合政府要求。政府经费划拨形式的变化同样影响到大学内部管理机制设置,使得大学在外部资源驱动下,相互借鉴行为而产生趋同结果。政府的决策和评价机制会深入大学内部,压缩大学与学院、学科之间的活动空间。政府作为外部资源的提供者可能对大学产生潜在影响,进而影响其自主权和独立性,大学也有可能为回应外部环境而不断优化调整自身的资源获取机制。大学内外部资源配置的强相关性亦进一步推动大学趋同化发展。从大学内部来看,现代大学内部组织科层体系特征明显,行政权力深刻影响到大学资源配置,甚至直接驱动大学发展,进一步影响大学内部资源配置的方式或模式。学科评估是根本问题,大学内部学科趋同化也导致大学趋同化。从我国大学办学实践来看,政府对大学资源配置的方式使政府可以随意介入大学内部发展过程,直接影响大学办学行为,并体现在大学战略选择中。上述已提及,我国大学外部管理是自上而下的,“综合定额+专项补助”是我国政府对大学的拨款方式,而学生规模与收入规模有着紧密联系。这虽然是基于提高办学规模效益及追求规模效应和大学排名的考虑,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却刺激了一些大学在数量上和结构上盲目扩张和升级、争夺有限的教育资源及重复建设,形成各校间过分趋同化的局面。快速扩大的在校生规模也导致教育质量滑坡,毕业生就业问题凸显,专业结构调整难度加大,造成顶尖大学对人才培养使命的表面化重视,这些均是当前制度下高等教育发展的代价。在中央政府拨款方式的影响下,地方政府亦沿用了该拨款方式。无论是综合定额还是专项补助,其经费使用均有严格的规定,导致大学内部资源配置乃至战略规划均无法得到完全满足,大学内部资源配置亦极为趋同,大学发展战略和目标的实现更是受到极大影响。
目前,我国政府已经开始大学的分层分类标准导向规范化发展,这也为我国高质量的高等教育体系建设指明了方向。大学分层分类建设和特色发展涉及国家高等教育体系和高等学校体系建设问题,是现代大学制度中大学与大学之间关系的体现,也是完善现代大规模高等教育体系的必然要求。我国大学需要做到规范化发展,但同时需要兼顾自身的特色化和个性化发展,形成具有多元化和异质性内部结构的高等教育体系。丰富且完善的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才有助于大学承担起培养人才、发展知识和为社会服务等职能[28]。若要改变目前的大学趋同化现状,我国政府要从整个大学趋同化的传导机制着手,形成层次分明且类别清晰的大学体系,优化大学评价制度与管理方式,调整大学内外部资源配置方式,让大学能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实现特色和分类发展。
从提升质量到高质量发展,从办好高等教育到办世界一流大学,我国自20世纪末开始的高水平大学建设计划就寄托了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希望,蕴含着对高等教育转型的期待。为解决趋同化问题,政府要更加重视高水平大学建设计划的效果,弱化相关高水平大学建设计划的影响。《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点》亦指出,要逐步淡化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的身份色彩。2022年2月14日,第二轮“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的公布也表明国家进一步弱化了“双一流”建设高校的身份。我国政府更需要在制度设计之时强调高水平大学建设体系的丰富性与多元化,为特色发展的大学提供特殊的资源支持和发展路径。同时,政府应改变目前较为统一的资源分配方式,如对不同类型大学提供不同的资源配置方式,高水平大学可采取竞争性较强的资源配置方式,给予更多的自主权并更加重视其自主发展能力的建设;而对非高水平大学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弱化资源配置对大学发展的影响,并给予其更多的资源和政策支持,并在根本上给予大学更多的经费使用自主权,推动大学特色多元化发展,把一流的理念和逻辑泛化至不同类型大学,形成层次分明且类别清晰的大学体系。
学科评估等是对大学建设及其学科实现大学功能、内涵发展及特色发展的成果检验,其目的在于“促进”而非“证明”。当下正在深入开展的教育评价制度改革,关键在于要改变多年来盛行的以数量取代质量的顽瘴痼疾[29]。破“五唯”是引导高等教育评价走向科学与理性的制度性、理论性共识,其实质是消解高等教育评价的数字依附。国内对于不同类型和层次大学均采用“一刀切”的评价指标体系,更助长了大学趋同化发展的内在动力。因此,政府要构建起科学的评价体制和不同的评价指标体系,对不同类型大学采取不同的评价方式,改革以量化取向为主导的“双一流”评价制度,构建增值性评价体系及案例评价体系等,淡化学科评估及其他排名结果与资源配置的紧密相关性,保障大学办学的独特性与自主性,让大学聚焦于办学目标和职能的实现。此外,政府可充分发挥其作用,提升第三方机构的评估质量,构建更加多样化和特色化的评价体系,但要严格限制排名数量。同时,类似的各类排名也需要给予限制,政府要严格规范大学排名市场,强化排名者的资质,强调排名数据和体系的公开、客观与真实,取缔扰乱大学办学秩序和误导社会公众的排行榜,并完善同行评议机制,理顺学术评价内外部关系,从根本上引导大学走在安心办学、特色发展的道路上。
我国大学的发展并不排斥评估结果与资源配置挂钩的方式,而亟需改变的是评估结果与资源分配简单和机械式挂钩并“链式”传导的功利主义取向。政府需要优化大学外部资源配置方式,对管理模式、评价方式、投入措施等进行调整,从根本上提振大学能力,推动大学特色化发展。大学内部资源配置对大学的发展是深远的,我国大学内部以学科为核心部门,承载着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等职能。政府要构建起以学科为主的资源配置模式,调整权力和资源配置政策,给予学科更多的资源配置权,从而实现现代大学的高效治理模式。政府在这方面需加大政策制定力度,根据大学类型进行资源配置方式的选择,建立基于任务导向的差异化拨款和分化激励制度、院校层次类型选择与退出制度,以及健全大学类型层次标准体系、完善高等教育多元投入体系等。同时,应紧扣学科建设和院校职能履行关键任务,根据大学自身的职能选择不同的资源配置方式组合。比如,教学型大学主要承担人才培养任务,但自身盈利能力较弱,那么可以提供给教学型大学更多的政府拨款,让其安心承担自身的人才培养任务;研究型大学则可给予更多的专项补贴等来实现其快速发展。通过资源配置方式和模式的变革,构建起政府与大学之间的契约型合作关系,大学趋同化发展问题可得到有效缓解。
任何时代的世界一流大学都不可能是标准化和同质化建设的结果,创建世界一流大学,需要顶尖大学有自己的办学宗旨和办学定力——以理性的分析和判断为基础,探索自己的办学路径,形成自己的模式和特质。高等教育分类有利于不同类型大学间特色的凸显,只有各类型大学明确各自的职能并相互搭配,才能使大学全心全意致力于各自的任务,最终促使高等教育系统的平衡和高等教育强国的实现。在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过程中,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趋势不再是21世纪前10年的做大做全,而应该定位在提高质量与效率上,也就是要做强做精,努力建成世界一流大学。地方大学更应该明确自身的特色定位,选择清晰的路径来实现快速发展。政府要出台长期的连续性政策,一方面,要支持各类院校的特色发展和分类发展,尤其要重视弱势院校群体的发展困境,使其在同类型院校群体中充分发挥自身实力,同时还要避免大学之间的差距日益扩大;另一方面,政府还要给予大学更多的自主权,鼓励大学群体能够根据自身的特色和优势制定特色化发展方案,实现特色发展路径下的突围。大学校长等领导班子直接关系着大学的发展水平与方向,政府需变革当下的遴选方式,为大学选择最适合当前发展阶段的校长,从而为大学的创新发展与特色发展提供实际的支持。政府还需要给予大学更多的政策支持,让不同类型大学可以根据自身优势来实现经费收入来源的多元化,并通过多种渠道的经费筹集,让大学获得更多可自由配置的资源,推动各类大学实现自身的特色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