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春樵(安徽省合肥市)
图/夏至(广东省广州市)
我刚认字的时候,是“文革”时期,乡下能见到的文字,都在标语口号上。我年龄太小,看不懂,就觉得将字印在旗子上、刷在土墙上、写在红布上,很无聊,没意思。一度我对认字很抗拒,不愿上学,因为字繁衍不出让人心动的景象。
大概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读到了第一本小说《鲁滨逊漂流记》,鲁滨逊流落荒岛28年的传奇经历让我整整一个夏天处于梦游状态,我一心想着如何从家门口的那条小河出发,一直漂流到鲁滨逊曾经住过的岛上,那个由文字建造起来的梦幻世界太神奇了。从此我对文字便开始了痴迷。那一年,我九岁。
此后,我到处找小说看,可那时能看到的书实在太少了。我经过很多周折,才陆续看了一些《三侠五义》《水浒传》《敌后武工队》之类的小说,读一本小说,能兴奋好几个月,并且认定了文字唯一的用处就是写小说,如果文字不用来写小说,这个世界是不需要文字的。
上了公社的中学,学校的图书室被封上了,我们几个胆大包天的小伙伴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撬开窗子,翻进去,偷出了诸如《吕梁英雄传》《三家巷》《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三国演义》等许多书,轮流看完后,再偷偷地放回去。
小我一岁的弟弟上了另一所农村中学,他的一个姓崇的同学父亲收藏了不少那个时代不许看的“禁书”。他的同学偷偷地将书借给我弟弟,弟弟带回来后给我看,但只许看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必须带走。我必须连夜看,有时候,我和弟弟一个上半夜看,一个下半夜接着看,但家境贫寒,连夜看书浪费油灯的煤油,家里的煤油本来就不够用,母亲不得不禁止我们耗油看“坏书”,我们很忧伤。这期间,我看过二十几本小说。有一次,我的一个同学说二十里外的一个亲戚家有一本小说《林海雪原》,我就跟他一起去了,可是他的亲戚说没有那本书,而且也不留我们吃晚饭。当晚赶回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书没借到,肚子又饿,鼻子酸酸的,但又不好说。这本书直到我上大学后才看到。
在那个精神和物质极度贫乏的岁月,是那些偷看到的小说伴随着我度过了孤独寂寞的少年时光。那时候,我认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吃红烧肉,一是有小说看。
小说看多了,我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就是长大后写小说,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变成书。我对同学说了想法,同学说实在不行,就先写手抄本吧。有一次我真的动手了,但写了不到几百字就停下了。我准备虚构一个儿童团员到鬼子炮楼里去偷枪,然后用枪押着二十几个鬼子交给了八路军。这样的故事显然写不下去,我写到儿童团员匍匐到鬼子炮楼前,看到鬼子背着枪在走动,就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了,只好停下笔不写了。
弗洛伊德认为,“童年经验”影响一个人一生的价值观与道德观。我童年记忆中对于文字的功能定位就是:写小说。
而且我也很盲目地认定,我之所以认字,就是为了将来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