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八）

○张子影（解放军） 廖天琪（北京）

激战中魁山

红军一举占领通南巴，田颂尧的部队溃不成军。消息传到成都，正在混战的四川军阀大为震惊。蒋介石要求四川各派军阀立即停战言和，共同对付红军，否则严惩不贷，并委任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为“剿匪督办”，拨付子弹百万余发、军费20万元、飞机4架，饬令必须尽快在红军站稳脚跟之前将其“剿灭”。

1933年1月28日，田颂尧在成都宣誓就职。2月，田颂尧投入38个团6万余兵力，向尚在草创时期的川陕苏区发起“三路围攻”。红四方面军总部根据川北山高路险、易守难攻的特点，决定采取“收紧阵地，积极防御”的战术，以少数兵力控制山险要隘，节节抗击和消耗敌人，逐步向中心收缩，诱敌进入对红军有利地区，然后集中兵力实施反攻，歼其一路。

总的战术确立以后，红四方面军决定以第七十三师和第十一师共同对付敌军左路纵队；以第十二师对付敌军的中央纵队和右路纵队，以第十师对付通江东北方向的刘存厚部队。

2月18日，敌左纵队首先沿旺苍的三江、木门向长池县的周家坝、马桑庙、高壁寨一线进攻，企图一举拿下长池镇西面的屏障中魁山。

中魁山，位于长池镇（川陕苏区长池县驻地）以西3公里，海拔800多米，与侯家梁、高壁寨相互依托，构成严密防线。敌人相继占领侯家梁、高壁寨后，于2月25日集中第四师、第五师两个团，向中魁山大举进攻。我第七十三师、第十一师各一部依托险要阵地，顽强抗击。洪学智所在的第二十九团一营奉命负责把守中魁山的西门。

战斗从清晨打响。洪学智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川军，但这一回，他才真正见识了田颂尧部队这些“三枪兵”的本事——其部从长官到士兵普遍吸食鸦片，他们每人配备一支步枪、一支大烟枪、一支旱烟枪，因此被称为“三枪兵”。这些川军官兵总是在向我军阵地冲锋前吞云吐雾一番后，才发起进攻，此时其攻击十分强硬，往往连呼带喊，一窝蜂地向上冲。一时间，阵地上硝烟四起，战斗十分激烈。

两天的仗打下来后，红军将领们摸出了规律。于是，徐向前和陈昌浩命令在川军早上发起进攻时红军不要离开阵地反击，而是坚决顶住，因为这是敌人精气神最足的时候；等过了半晌午，川军的烟劲过了，再组织反击。

这个策略一出，连续两日，敌军都被打得大败而归。

关于中魁山战斗，当年的亲历者、赤卫队队员邵子元曾多次向儿子邵均成提起过，邵均成根据父亲的回忆有一段口述：“那是1933春，红军与‘灰军’（当地百姓称国民党军队）争夺中魁山。红军领导陈昌浩、倪志亮、李先念等都亲临前线，指挥部设在中魁山脚下何阶生家里，洪学智所在的营奉命把守中魁山西门。”

不久，敌人第一师第三旅在旅长曾起戎带领下，从天池寨赶过来增援。敌人这次把所有兵力分成两队，最前面还有敢死队。位于后方的第二队依靠牌坊垭的工事，用大炮、机枪向中魁山猛烈开火；敢死队就趁着红军被火力压得无法抬头之机伺机往山脚冲；第一队则跟在敢死队后面。红军集中火力，石头子弹一起上，总算把敌人的第一波进攻打了下去。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停息。

洪学智猫着腰顺着战壕跑向营部的位置。炮弹接二连三地在他身边炸开，他三步两跳俯身前行，找到了营长。

“营长，敌人的火力太猛，我们子弹有限，这样硬打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得想法把这帮敢死队敲掉，敢死队一完，后面跟着的敌人就不敢这么猖狂了。”

营长抹了一把满脸的土：“洪大个，都说你办法多，赶紧想一个。”

洪学智说：“咱们的火力差，远程够不到，这帮敢死队都是亡命徒，放得太近了又危险，咱们得在半道上就打掉他们。这一带老乡我熟悉，我找他们问问路。”

进入通南巴后，洪学智经常带着工作组走村串户搞宣传，发动群众，这里的很多老百姓都认识他。于是，他找到几个帮着运送弹药的赤卫队队员，向他们打听这一带的地形，其中就有邵子元。邵子元想起自己跟着父亲上山采药的时候，看见过中魁山半山腰有个“字库”（存放字纸的山洞），便告诉了洪学智。

洞内什么情况？有多深？能进去多少人？洞口的大小、位置如何？能否看到敌人的敢死队？洪学智一连串地发问。

邵子元摇了摇头，他只有十七八岁，几年前跟着父亲去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那时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一眼，具体的情况，他说不清楚了。

“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洪学智说。

“不行！”营长断然否定，“情况不明，不能冒险。”

正说着，一发炮弹落在他们身边，轰的一声，两人赶紧趴下，泥巴和碎石几乎将他们掩盖。

洪学智说：“炮弹一停，敌人就会派敢死队冲上来了。为了咱们全营的胜利，这个险，我必须要冒！”

营长妥协了：“好吧，如果不行，就赶紧回来。再想办法。”

洪学智转身又回来了，他又想出个主意，说：“营长，我从这里去山洞需要些时间，敌人会再来进攻。这样，你派几个战士带着赤卫队员把附近农户家里的档折子（当地晒粮食的竹席）拿来卷成筒，放在土埂上当‘大炮’先迷惑敌人，拖延一下。”

营长一拍洪学智：“好主意。我用火力掩护你们，快去吧……”

洪学智带着几个战士，在未散尽的浓烈硝烟的掩护下，从山坡的另一边溜下，迅速向邵子元描述的地点接近。

敌人的又一轮炮击开始了，炮弹从几人的头顶掠过，炸起的碎石泥土铺天盖地。经过一番艰难的寻找，终于，一个被一丛灌木掩蔽着的黑乎乎的洞口出现了。洪学智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便滚了进去，战士们也跟着跳了进去。

老乡们后来回忆说：“……洪学智他们进了洞，山顶的红军就不打枪了，敌人以为红军莫得（没有）好多了，就大张旗鼓地往山上冲。等敌人靠近山洞，洪学智他们居高临下，端起枪一阵猛扫，敌人一片片应声倒下，眨眼工夫，敌人敢死队变成了‘先死队’。”

乡亲们说，这场恶战之后，山下的冬水田和堰塘的水都变红了。

为了进一步诱敌深入，红四方面军总部命令部队撤出战斗。洪学智服从命令，带队连夜撤出中魁山。邵均成对此回忆道：

“晚上，红军在中魁山用树棒棒撑起衣服，戴上帽子，立在山头上，人就向长池坝撤退。第二天，敌人又派了好多部队，用大炮整整轰了一上午，发现红军没有动静，就大起胆子推推搡搡往中魁山上去。等他们爬上山时，山上红军一个人都莫得了。”

这一仗后，机智勇敢的洪学智被任命为第二十九团政治处主任。此时，他刚满20岁。

两个月后，洪学智被调到第七十三师第二一七团，仍任团政治处主任。

洪学智明白，这个时期敌我双方的平静是暂时的，喘过气来的敌人很快就会反扑。他一到第二一七团，马上熟悉部队、熟悉阵地，到每个连队了解情况，布置建造工事，准备迎击敌人新的进攻。

果然，不久之后，战事又起空山坝。

空山坝大捷

1933年4月底，在枫树垭，第七十三师首长研究后决定让洪学智出任师政治部党委书记。

4月26日，田颂尧下令，再次向红军发动总攻击。

由于敌人在通江周围数十公里范围内投入的兵力极大，我军与之硬拼难免吃亏，徐向前决心放弃通江，避开川军之重压，寻机而战。28日晚，他下令守卫在通江外围的红军各部秘密撤出阵地，红四方面军总部也于次日拂晓退出通江。撤退时，徐向前让全军丢下许多破鞋烂袜，制造了“败退”的假象，以迷惑敌人。

田颂尧闻红军弃通江而走，不禁大喜，以为红军已溃不成军，不堪一击。他哪里知道，红军的步步后退，其实是诱敌之计。29日，红军退至通江北，全军以方圆百余里、地形更为险峻的空山顶为圆心，形成三面防御圈。

空山坝坐落在四面山峰环绕的坝上，海拔2500米，一共只有30余户人家，是个很小的山村。这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两条羊肠小道，一条通往东南方向的两河口，一条通往西南方向的余家湾。红军占据了有利地形，准备与敌人决战。

田颂尧部13个团和红军的4个师都云集于此，一时间，空山坝战云密布。

红四方面军指挥部设在空山坝一座大山半山腰的几间茅草房内，这里周围是茂密的森林，十分隐蔽。5月17日清晨5时，红四方面军总部召开了军事会议。会后，第十一师由空山坝以北地区向川军左侧迂回，切断川军之退路；第十二师由空山坝以东及长坪地区，进攻川军之右翼；第七十三师仍坚守大骡马、小骡马及小坎子等地，伺机转为正面进攻。

第七十三师阵地的得失关系到决战的成败，若为川军突破，则红军的反攻部署不仅会被全盘打乱，而且各部都将陷入敌人的反包围中。因此，徐向前下令第七十三师务必死守。

“总指挥放心，七十三师人在阵地在。”师长王树声掷地有声地回答。

5月20日夜晚，夜色如墨，暴雨如注。川军向正面的第七十三师阵地发动连续攻势，整整一夜，枪炮声此起彼伏，双方进行着激烈的厮杀。

这是洪学智战斗岁月中难忘的一夜。

异常猛烈的炮火，将成条形的狭窄山头炸变了形。

自从反“三路围攻”以来，第七十三师一直在与敌人兵力最强的左路军交锋。敌人在最初的几次失败后，不断增强兵力。红军则由于连续作战，损耗极大，极端疲惫。

“守住阵地，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能撤退！”一身泥泞、满面尘烟的王树声下了死命令。

“守住阵地，没有师长的命令，决不后退！”

命令一级一级迅速传递下去。

洪学智一边指挥战斗，一边适时开展政治工作：“沉住气，川军都是大烟兵，只要我们死守，敌人猖獗不了几时。”

大雨中，洪学智浑身透湿，沾满泥浆的头发根根直立，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数年的烽火征战，把这个瘦削的年轻人锤炼得如铁似钢，此刻他像一只刚从泥巴堆里钻出来的猴子，两只眼睛灼灼闪光。

战士们在洪学智的鼓舞下士气倍增，连续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并配合第十、十二师将敌人左纵队9个团分割包围在空山坝以南的余家湾、柳林坝地区。

战斗期间，针对川军的特点，洪学智指挥部队及时调整了战术，在炮火稍弱的间隙，加紧修筑工事。几天下来，红军寸土不让，越战越勇，而川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

24日，第七十三师二一七团居高临下，从正面进行反击，最后将川军驱赶到了空山坝下一个被称为余家湾的深山沟里。天上大雨倾盆，峡谷间洪水暴涨，大批川军沿同一条山峡后逃，慌不择路间，互相践踏，跌入山涧间淹毙者众多，加上红军猛烈的射击，川军死伤不计其数。

空山坝之战（现也称空山战役）使川军左路军彻底溃败，红军共歼灭其7个团，击溃其6个团，毙、伤、俘敌近5000人，缴获枪支3000余支、机枪21挺、迫击炮50余门。

空山坝大捷后，红军一鼓作气，乘胜长驱西进。第七十三师从朱家坝经赶场溪，于26日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取南江城，守敌弃城西逃。红军一路乘胜猛追猛打，从南江打到了罗家坝，又从罗家坝打到三江坝。20天内，兵不血刃，即占领许多重要城镇。

看到沿途溃兵流窜，洪学智安排政治部的同志在重要的路口、山口堵口子，一晚上就可以俘虏10多人，缴获三四十条枪。战士们打了大胜仗，兴奋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