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遥
每到农闲时分,来我家窑洞串门的人就多了,我的小舅小姨们也从插队的地方回来了,大家在窑洞里热热闹闹地聊天。在我刚能听懂话的耳朵里,经常会听见一个词“药王山”,大人们也会逗我:“让你婆带你去药王山。”在我处理系统还不甚完善的头脑里,早早的就有了一个愿望——去药王山。
迎春花星星点点开出几枝的时候,大人们就出发了,他们去药王山祈福,求药王神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百毒不侵。对我那个吃货小舅来说,去药王山是为了赶集,集上有卖蓼花糖琼锅糖的,有玉米棒烤红薯,还有水煎包窝窝面。而对于我那个贼大胆的小姨来说,津津乐道的是去龙穿洞的经历:她举着点燃的羊毛毡当火把,和同伴们在山洞里穿行,待毡条烧到一半,赶紧往回返。山洞绵延十几公里,听说每年都有人被困。传说这个洞的来历是:药王给龙治病,龙担心惊吓到村民,便从山上穿了个洞到药王家去扎针。后来我看《汤姆·索亚历险记》中汤姆迷路的溶洞,脑补出的就是龙穿洞的地形地貌。
最爱说“药王山”的还是住在坡下的袁叔。袁叔只要在家,他家就充满欢声笑语。袁叔是我认识的最温和的人,也是唯一承诺带我上药王山的大人。袁叔口中的药王山,没有肃穆庄严的神仙,只有温柔明媚的大自然——站在山顶,可以看见县城的全貌和连绵的群山。中午时分,东河像银河一样闪闪发光;落日下,西河像彩虹一样五彩斑斓……
不过,袁叔没有带我去药王山,他永远也去不了药王山了,他在一个午后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这个悲伤的故事我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关于少年维特的烦恼。如今想来,当年我不过三四岁,袁叔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只是他比周围的人明亮干净很多。后来我看到《红楼梦》里说宝玉,“面若春花,目如点漆”,眼前便浮现出袁叔的样貌。也许这个温和的人永远舍不得伤害别人,所以难过到极致只能伤害自己。姥姥说,药王爷需要一个童子,收了他去。
又过了几年,我和表妹花花终于可以上药王山了,途中花花摔了几跤,小舅抱着她去找摸摸爷。摸摸爷是几尊石雕神像,传说哪里疼就摸哪里,能消解病痛。神像已经被摸得明光锃亮,花花摸了摸神像的膝盖,含泪说“不疼了”。
后来,每年寒假回老家,我跟花花都会去药王山玩耍。我们印象最深的不是巍峨的神庙、神秘的山洞,而是山上的一个池塘。山顶温度低,池塘结着厚厚的冰,我俩走上去,我在后面捡石头递给她,她在冰面上使劲砸,试探冰的硬度,我俩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刺激又兴奋……这个游戏我俩玩得心惊胆战却乐此不疲。
淘气的孩子拒绝不了奇遇的诱惑,就像脆弱的少年抗拒不了彼岸的吸引。那些关于神仙的幻想,是大人们艰辛生活里的安慰。对于初涉人世的我们来说,那种和日常截然不同的幻想和诗意,则启发了敏感的心灵对远方的渴望。远方虽然莫测,但却那么富有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