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基础、路径与展望

2022-09-24 07:39敖杏林
理论月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减贫妇女经验

□李 丹,敖杏林

(1.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一带一路”研究院,福建厦门 361005;2.厦门大学 公共事务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一、问题提出

“消除贫困是人类的共同使命”,也是“一带一路”建设的初心使命,开展扶贫开发,“促进沿线贫困地区生产生活条件改善”早已写入《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以下简称“《愿景与行动》”)之中。探索沿线减贫脱困方案,对于实现联合国全球减贫目标,共建一个普遍发展、共同繁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至关重要。然而,“妇女不脱贫,人类就不可能消除贫困”,人类命运共同体将无法实现。在贫困女性化、女性贫困化的现实下,消除妇女贫困,是消除人类贫困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进程的核心难题,中国与沿线国家在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面临着深刻的性别考量。

作为沿线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一带一路”倡议的发起人,中国在2020年如期消除了现行标准下(包括贫困妇女在内的)农村贫困人口的绝对贫困,成为唯一一个提前十年完成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减贫目标的国家。中国因此进入了后脱贫时代。国内贫困治理研究的焦点也随之转移到缓解相对贫困这一“新问题”上。然而,“一带一路”沿线其他发展中国家仍然面临着如何解决绝对贫困的“老问题”。尤其在如今新冠肺炎疫情绵延反复、地区冲突频发、国际局势动荡的情况下,由于性别劳动分工和性别等级秩序的作用,妇女面临着比男性更严重的健康风险、失业危机和性别暴力,发展中国家贫困妇女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更为脆弱。思考消除绝对贫困阶段的中国妇女减贫经验对于沿线国家的可借鉴性,加强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对于缩小沿线国家妇女发展差距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研究者重点讨论了“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中国与沿线国家减贫合作的三方面问题:一是中国经验在沿线减贫合作中的可借鉴性。中国减贫经验的可借鉴性是中国与沿线开展减贫合作的重要基础。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具有民族、地域、宗教等差异多样性和多层性,新中国成立以来70余年累积的丰富的减贫发展经验,对于沿线发展中国家具有非常强的代表性,能够为世界其他发展中国家减贫提供经验。而“一带一路”倡议加深了中国与沿线国家的经贸合作关系,为深化减贫知识交流、探索减贫区域性解决方案提供了有效平台。在与沿线发展中国家减贫合作的过程中,“中国式扶贫”的要素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中国减贫实践的成功经验,包括金融扶贫等特定减贫渠道,以及整体的脱贫经验,都能够为发展中国家乃至发达国家的减贫工作提供重要的借鉴作用。

二是中国经验在沿线减贫合作的作用路径和效应分析。中国倡导深化合作共赢而非单向的援助,来支持其他发展中国家的贫困治理。援助和投资这两种路径都能推动“一带一路”发展中国家减贫。投资和发展并举即发展中国家减贫的“中国式扶贫”模式。在投资减贫方面,近年中国不断加大对沿线国家的直接投资,通过就业拉动、基础设施建设和技术转移等减贫机制,帮助东道国降低了贫困率,其中,直接投资对于低收入国家的减贫效果更显著。此外,大规模基础设施援建是中国对沿线国家减贫的独特手段;中国特色的发展金融具有包容性和发展导向,有利于沿线国家可持续发展;经验和知识的示范效应也具有明显的减贫效果。换言之,在遵守平等互利的合作原则下,“一带一路”沿线各国展开的投资、贸易、基础设施、金融、产能、技术、教育培训等多方面合作及减贫经验分享,都能起到促进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的减贫作用。

三是中国与沿线减贫合作所产生的国际影响。中国减贫经验为“一带一路”国际减贫合作提供了模板,以中国成功的减贫经验为模板的减贫国际合作,已经成为重要的国际公共产品。它提升了全球贫困治理效率,改善了国际社会对中国经济发展模式和发展理念的认同,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制度的优势,提升了中国共产党的国际话语权。与此同时,中国成功的脱贫攻坚历程,推动了中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从参与者向引领者角色的成功转变,促进了新型国际减贫交流合作关系的构建,加速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进程,并且对长期以来统治全球发展范式的西方理论框架提出了最为深刻的挑战,为全球治理改革提供了中国方案。总之,上述研究对“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中国减贫经验在国际减贫合作中发挥作用的路径和机制进行了清晰的阐述,阐明了中国在“一带一路”减贫事业中的角色、贡献和作为,有力地论证了中国减贫经验的国际价值。

然而,虽然探讨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上述研究却很少注意到减贫经验和减贫知识的性别差异,在讨论中外减贫合作时缺乏性别视角(gender perspective)。所谓性别视角,即重点关注妇女以及与妇女相关的问题,重视政治经济社会中的性别差异以及性别权力关系的一种分析角度。性别视角的缺失,导致中国与沿线国家减贫合作的一系列重要问题遭到忽视:中国妇女减贫经验对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具有怎样的价值意义?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进展如何?是否遵循着同样的实践路径和减贫机制?如何在中国与沿线减贫合作的过程中确保性别公正?

总之,中国消除妇女绝对贫困的经验亟待总结和推广,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妇女减贫合作亟待深化推进。从性别视角对“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中外减贫合作研究进行扩展,不仅在现实层面有助于实现沿线减贫和人类可持续发展,推动沿线在南南合作框架下构建一种新型减贫合作体系,在理论上亦能够为中外减贫合作提供更宽广的理论视野,完善、扩展中国经验世界意义的内涵。因此,在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在中国推进“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减贫合作交流关系”的建构过程中,亟待厘清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基础、路径及其完善思路,更加充分地发挥中国妇女减贫经验的可借鉴价值,从而消除沿线国家妇女贫困,加速构建一个没有贫困、男女共同富裕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二、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现实基础

“一带一路”沿线是贫困问题的高发地带。65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有超过2/3的是贫困人口集中的发展中国家,3.65亿人生活在人均1.9美元的绝对贫困线以下,占全球绝对贫困人口的半数。由于贫困女性化、女性贫困化的客观存在,沿线国家妇女的贫困状况更是雪上加霜。消除妇女贫困,是沿线国家减贫必须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中国与沿线国家开展妇女减贫合作具有深厚的现实基础。

(一)沿线国家妇女贫困现状呼唤新的妇女减贫合作路径

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人类发展数据库(2020 Human Development Data)中提供的经济、教育和健康三个维度的数据,沿线国家存在显著的贫困女性化、女性贫困化问题:一是妇女的收入贫困最为严峻(见图1)。所有沿线国家妇女平均国民收入都显著低于男性,有40%左右的国家中妇女平均国民收入不及男性一半。不仅如此,妇女更容易失业,平均失业率为男性的2.1倍,在部分西亚国家,妇女失业率竟比男性高十几倍;妇女更难获得稳定的(非农)工资收入,妇女平均仅占非农业就业人口的35%,尤其是南亚和西亚沿线国家,女性占有稳定(非农)工资收入人口的比重仅约两成;妇女普遍陷入长时间的无偿劳动,很难依靠自身力量改善收入贫困问题,据26个国家的统计数据,妇女无偿家务劳动时间为男性的1.4—9.2倍(平均3.2倍)。二是沿线国家妇女受教育程度显著低于男性。目前一些沿线国家女性的中学入学率逐渐普及,但高等教育仍然存在性别比失衡的问题,导致女性被限制在职场“金字塔”底端,收入更低、抗风险能力更弱。三是沿线国家妇女普遍面临着生殖健康风险,孕产妇生育死亡风险指数高,避孕措施尚未普及、少女生育现象十分常见。例如83%的孟加拉少女都存在生育行为,阿富汗每10万人孕产妇的死亡数高达发展中国家平均水平的3倍。

图1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妇女经济状况

可见,沿线国家妇女的就业权、教育权、健康权等发展权利得不到保障,妇女获得稳定收入的可行能力低下,妇女贫困问题十分严峻,沿线国家面临着消除妇女贫困的深刻现实需求。然而,沿线贫穷国家缺乏足够的资金和治理能力跨越贫困陷阱,消除沿线妇女贫困需要加强沿线妇女减贫合作。但长期以来,沿线国家的妇女减贫依赖于西方国家提供的国际妇女发展援助。但西方妇女发展援助项目主要建立在西方妇女发展的经验上,在沿线发展中国家的减贫实践中并未发挥预期的效果,存在与当地社会文化结构不相容带来的价值冲突和执行效率等问题。因此,沿线国家需要开展妇女减贫合作,而当下沿线妇女减贫合作的困境破局,需要探寻新的、更有效的妇女减贫合作经验和路径。

(二)中国在沿线妇女减贫合作中具有重要地位

西方妇女发展援助项目效果的局限性,呼唤新的、更适合于发展中国家的妇女发展思路。在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中国是唯一一个成功消除妇女贫困的发展中国家。与此同时,中国成功的妇女减贫经验是中国妇女基于自身发展历程探索形成的独创经验,而非对西方妇女发展模式的照搬。由于中国妇女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妇女在发展过程中具有相似的被压迫历史、面临着相似的发展困境、共享相似的发展目标,都试图探寻适合本国妇女的发展道路,都试图摆脱西方将第三世界妇女作为“客体”“弱者”和“受害者”的身份标签。中国的妇女减贫经验更容易引起沿线发展中国家的共鸣,更具有可借鉴性。

其一,中国具备与沿线国家开展妇女减贫合作的强劲意愿。推动男女平等、实现妇女解放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治国理政的重要目标与使命职责。党的十八大后,中国政府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理想。“一带一路”平台为沿线妇女减贫合作方案探索和成果落地提供了重要的平台基础。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则为中国与沿线妇女减贫合作提供了方向指引,中国将与沿线共建、共享妇女发展蓝图,构建一个性别平等的沿线命运共同体。与西方妇女发展范式试图构造的性别平等世界不同,在性别平等命运共同体中,两性并非二元对立,妇女发展与男性发展互为条件;西方妇女亦非妇女发展的理想模板,各国将独立探寻自身妇女发展道路;南北不存在等级差异,各国妇女息息相关、命运与共。总之,消除沿线国家妇女贫困、实现沿线共同富裕,内化于中国与沿线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之中,是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总体目标的重要内容。

其二,中国与沿线国家开展妇女减贫合作是众望所归。从举办1995年的北京世妇会到召开2015年的全球妇女峰会,中国在全球妇女事业中的引领者角色日益突出。其中,中国成功的妇女减贫经验尤其得到国际社会的高度称赞。如联合国就多次表达希望中国在妇女减贫事业中发挥领导、示范作用。联合国工发组织总干事李勇表示,希望目前在中国实施的提升少数民族妇女创新设计能力、推广文化遗产产品的项目能在其他国家的贫困县得到复制。联合国副秘书长、妇女署执行主任姆兰博·努卡则认为,中国在消除贫困领域发挥着领导作用,妇女署和联合国系统作为中国减贫事业的合作伙伴,将继续鼓励中国发挥领导作用。总之,中国妇女减贫经验的可借鉴性,中国引领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意愿、能力以及国际支持,意味着中国在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中具有引领性地位。

(三)中国为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提供了新的选择

中国成功的妇女减贫经验为沿线国家妇女减贫提供了新的选择。但并非所有中国妇女减贫经验都适用于其他沿线国家。中国减贫成功是中国经济的长期益贫性增长、大规模的政府干预,以及精准脱贫阶段全党、全国、全社会合力作用的结果。在此基础上,中国妇女减贫是由政府主导、以妇联为轴心凝聚各方力量,高强度精准施策的妇女脱贫实践。然而,并非所有国家都具备向贫困人口进行高强度扶贫资源供给的治理能力和文化土壤,或拥有在妇女减贫实践中动员、协调和凝聚各方力量的全国性组织网络。因此,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并非对中国妇女减贫模式的简单复制照搬。

中国妇女减贫经验中可供沿线国家吸取的,在于中国的妇女赋权(women’s empowerment)减贫思路。所谓妇女赋权,指的是通过妇女能力和权力的提升,增强妇女对于机会、资源和决策的选择与控制,它“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从上而下给予的东西”。中国妇女赋权减贫重点围绕权利、能力和主体性展开:

首先,将维护妇女发展权作为妇女赋权减贫的基础。贫困是一种发展问题,贫困的本质是权利被剥夺。中国从基本人权、基础公共设施和基础公共服务等方面切实保障妇女发展权。一方面,中国构建了以《宪法》为基础、《妇女权益保障法》为主体的全方位保障妇女权利的法律政策体系,以《中国妇女发展纲要》《国家人权行动计划》为标志的妇女人权保障政策框架。另一方面,中国积极开展如“母亲水窖”“母亲安居工程”等妇女专项的基础设施改善项目,并着手消除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性别鸿沟,充分改善农村贫困妇女的生产生活条件以及与信息、资源和机会的联通状况,夯实妇女发展权的物质基础。中国同时还展开“农村贫困母亲两癌救助专项基金”等特殊困难妇女的专项救助项目,通过“输血式”的兜底保障维护特殊困难妇女的发展权。

其次,将解决妇女收入贫困作为妇女赋权减贫的重要抓手。收入贫困是妇女贫困最直观的表现,也是沿线妇女贫困最突出的问题。中国的专项妇女减贫行动——“巾帼脱贫行动”,亦重点针对妇女收入贫困这一现实问题。一是通过打造性别友好型扶贫产业为妇女就业创业提供更多机会;二是通过加强对妇女的技能培训、提供金融扶持(如小额信贷等)以及模范引领等配套性支持,增强妇女参与经济发展的能力;三是通过创新经济分配方式,如帮助贫困妇女以带资入股、参股分红或就业分红等方式参与产业发展,提高利益分配机制的性别公正度和益贫性,从而达到扩大贫困妇女增收的效果。

最后,将培育妇女主体性作为妇女赋权减贫的重要动力。将贫困者视为被动、无知的援助接受者将难以达到预期的减贫效果,只有尊重贫困者的主体性,即让妇女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发挥她们的经验、知识和潜能,才能为减贫提供可持续的动力。中国扶贫开发的顶层设计《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明确提出“尊重扶贫对象的主体地位”;“巾帼脱贫行动”亦将激励妇女“立志脱贫”置于首位,其次才是能力脱贫、创业脱贫、巧手脱贫、互助脱贫等妇女脱贫任务。激发贫困妇女自觉脱贫的意识并增强妇女可行能力,正是基于妇女主体性觉醒和能力提升的妇女自主脱贫。如中国妇女减贫案例中频繁出现的农村致富女能手、脱贫致富带头人的示范带动,以及基层妇联干部、民间妇女组织等在妇女减贫事业中作出的积极贡献,就充分体现了妇女主体性觉醒所产生的持续减贫动力。

可见,中国并不预设妇女发展的路径或规范,不将贫困妇女视为无能的弱者,而着重强调妇女对于社会发展的重要推动作用,从而促进妇女与男性平等地参与社会共建共享共治。这与试图构建一种西方经验至上的妇女发展普世路径,试图将第三世界贫困妇女视为被拯救对象的西方妇女发展援助模式截然不同。因此,当坐拥这些妇女减贫的新经验却失声或惜声,都将助推西方经验模式定型化;而当这些新理念、新做法更符合实际、更有效果时,我们没有理由保持沉默,更有责任去践行。总之,沿线妇女贫困现状与西方妇女发展援助模式的失灵、中国在沿线妇女减贫合作中的重要地位以及更具借鉴意义的中国妇女赋权减贫经验,呼唤着新的妇女减贫合作模式,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妇女减贫合作有了深厚的现实基础。

三、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实践路径

中国为沿线国家妇女减贫提供了可供借鉴的范本。中国以妇女发展权为基本保障、以消除妇女收入贫困为关键抓手和激发妇女主体性为可持续动力的妇女赋权减贫经验,已经通过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发展合作、经贸合作和人文交流等路径渗透在“一带一路”建设的诸多方面,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基本框架正在重新被塑造。

(一)发展合作:构筑妇女发展权的基本保障

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发展合作延续了国内注重妇女发展权保障和落实的策略。一方面,通过专项妇女发展合作项目维护沿线妇女发展权。在与沿线国家开展国际发展合作的过程中,中国继续采取本土强调保障妇女发展权的做法,不仅在一般的发展合作项目中将妇女作为重点援助对象,而且发起了一系列专门以妇女为对象的务实合作项目。如在2015年全球妇女峰会上,习近平承诺实施帮助发展中国家提高妇女儿童健康水平的100个“妇幼健康工程”和向贫困女童提供就学资助的100个“快乐校园工程”,并邀请3万名发展中国家妇女来华培训,以及在当地培训10万名女性职业技术人员等。到2020年,这些承诺全部如期实现。2017年,习近平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再次承诺,将面向沿线发展中国家开展3个“100”小微型民生援助项目,并仍将妇女作为重点援助群体,通过教育培训、特殊救助和医疗保健等帮助妇女增权赋能。为了保证中国与沿线妇女发展合作的效果,中国重点在妇幼保健等本土妇女发展先进领域加大合作力度。如中国将“提升‘一带一路’各国妇女儿童健康水平”纳入“一带一路”卫生合作十项重点领域,并划拨6.82%(截至2019年)的南南合作援助基金专门用于妇幼健康项目。与此同时,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推动,全国妇联、中国扶贫基金会、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等社会组织,也在沿线开展了诸多妇女发展合作项目(见表1)。

表1 :中国社会组织发起的专项妇女发展援助项目(不完全统计)

另一方面,通过基础设施建设落实沿线妇女发展权。在“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中国延续了国内大力发展基础设施建设的开发式扶贫策略,积极推动沿线国家基础设施建设,产生了显著的减贫效应。据世界银行测算,到2030年,仅“一带一路”交通项目就将使760万人口摆脱极端贫困、3200万的人口脱离中度贫困,获益人群中便包含大量妇女。基础设施建设对于落实妇女发展权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是因为,性别机制导致妇女更易陷入时间贫困、健康风险和经济社会权利等多维贫困状况,而加大和改善基础设施供应,能够帮助妇女建立与教育、就业、健康等设施、资源和信息的连接,帮助妇女发展权落地。一是电力、水务、天然气等项目,能够显著降低妇女因集水、取火等家庭照料工作导致的人身安全风险和时间贫困状况;二是道路和交通设施优化项目则能够提高贫困妇女对学校、工作场所和医疗机构的可获得性;三是电网改造等项目能够加快电网普及至贫困地区,帮助贫困妇女通过使用电话、收音机、电视等,建立起与外界知识和信息的连接,改变她们对健康、教育等问题的认识。此外,为了确保基建项目具有性别敏感,沿线基建援助项目的主要融资平台——由中国发起的亚洲投资银行(Asian Infrastructure Bank),作为国际性别平等条约的签署方,制定了基金援助项目贷款申请的性别敏感和回应性规范,要求基建项目在公共服务可获得性和安全性、卫生设施需求、就业(失业)影响以及技能培训等方面推动性别平等。

(二)经贸合作:解决妇女收入贫困的突破口

中国激励妇女广泛参与经济生产、优先消除妇女收入贫困的战略思路,同样渗透在中国与沿线国家经贸合作的过程中。一方面,“一带一路”经贸合作为沿线贫困妇女带来大量就业创业机会。中国与沿线国家的经贸合作,尤其是一些具有益贫性的国际产能合作项目,能够加大沿线国家对低技能劳动要素的需求,大幅提升低收入者的工资水平,是促进沿线发展中国家减贫的重要手段。经贸合作产生的“涓滴效应(trickle-down effect)”同样惠及沿线贫困妇女。例如,中巴经济走廊被认为是中巴产能合作的理想平台,巴基斯坦项目主管哈桑·达乌德曾言,“2016/2017财年走廊对巴国民生产总值贡献约20.9%,并为巴基斯坦提供了22.6%的就业机会”。巴基斯坦人权部长希琳·马扎里则表示,“越来越多的妇女将在走廊项目中找到工作机会”。此外,中国政府在沿线创建的境外经贸合作区,亦有利于当地贫困妇女解决生计问题。截至2019年11月,被商务部纳入统计的“一带一路”沿线境外经贸合作区累计为当地创造就业岗位近37万个;其中农业产业园最多,共计43家(占31.2%)。在沿线国家农业女性化现象突出的情况下,中国建设的农业产业园能够有效增进沿线贫困妇女就业。

另一方面,中国强调海外中企等投资主体的社会责任,以改善贫困妇女参与经济生产的能力和环境。与中国妇女赋权减贫方案注重调动社会力量相似,中国与沿线开展经贸合作的过程中也十分强调社会力量的减贫责任。根据“一带一路”倡议的顶层设计《愿景与行动》,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过程中需要“积极帮助当地发展经济、增加就业、改善民生,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广泛开展“青年和妇女交往”。据此,海外中资企业、行业协会等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改善妇女生产生活状况。如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积极推动“海外中资企业推动‘性别平等’项目”,要求柬埔寨、孟加拉国和越南等国的中资纺织服装企业建立性别友好的企业制度、营造性别平等的企业文化环境,从而影响、改善当地社区的性别意识与行为。在妇女就业比例较高的农业中,中国农业海外投资企业不仅为当地妇女提供了就业创业和技术培训的机会,而且通过医院、学校等小型基础设施建设,改善当地的医疗卫生条件和教育水平,帮助缓解当地贫困女性农户的健康风险,增强她们获得经济收入的可行能力。

(三)人文交流:激发妇女减贫主体性的重要动力

中国重视激发贫困妇女主体性的赋权减贫思路,同样融入中国与沿线人文交流互鉴的过程中。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领域人文交流,以妇女为主体、以妇女经验为中心、以提升妇女能力为目标,已经超越了感化人心、增强互信的意义,具有帮助沿线妇女增强信心、提高技能的重要作用,是激发妇女减贫主体性的重要动力。一方面,中国借助多边、双边合作机制与平台为发挥妇女经验和提升知识层次提供了重要空间。在中国的倡导下,中国-东盟“10+1”、亚欧会议、中阿合作论坛、大湄公河次区域经济合作等多边合作机制,以及博鳌亚洲论坛、中国—东盟博览会、中国—亚欧博览会、中国—阿拉伯博览会等合作平台,基本都在主论坛中开设了妇女分论坛,在主会展中开办了妇女分展(参见表2)。此外,中欧、中法高级别人文交流对话机制也将促进性别平等和维护妇女权益写入会议公报。中欧、中法均已在妇女发展、就业创业、反家庭暴力等领域展开系列经验交流和务实合作项目。与中国本土强调发挥妇女经验和智慧来激发妇女主体性的做法相似,这些多边、双边交流平台和机制均将“一带一路”建设中的妇女经验和妇女贡献等作为交流主题,突出彰显了妇女在社会经济发展中的主体性地位。

表2 :双边、多边合作框架中的妇女交流合作

另一方面,中国还借助多边、双边合作机制与平台促进妇女能力建设。中国妇女赋权减贫将妇女能力建设作为妇女参与发展、获得主体性地位的重要前提,这一点不仅贯穿在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妇女发展合作和经贸合作中,同样融入并成为中国与沿线妇女领域人文交流的重要内容。借助上述多边、双边合作机制与平台,中国政府和社会组织针对沿线国家妇女开展了一系列技能培训和研修交流项目(表2)。如在党的十八大期间,全国妇联就为包括沿线国家在内的98个发展中国家2000多名妇女组织/机构人员举办了100多期研修及技能培训班,在13个国家挂牌成立中外妇女培训或交流中心等。与此同时,中国着重向沿线国家分享国内先进、成熟的妇女减贫发展经验。以澜湄合作框架下中国与沿线的妇女交流合作为例,中国不仅与澜湄国家针对“消除贫困与妇女经济赋权”召开了三届妇女干部研修班,还开办了澜湄国家妇女实用技术培训班,帮助东南亚妇女提高手工编制技能,系统介绍中国妇女就业创业的经验和做法。中国还为尼泊尔、缅甸等国妇女提供小额信贷和配套的手工技能培训,帮助当地妇女提高可行能力,实现脱贫致富。

综上,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的实践探索,一方面充分吸收了以妇女发展权为基本保障、以突破妇女收入贫困为关键抓手和以激发妇女主体性为可持续动力的中国妇女赋权减贫思路;另一方面则通过发挥人文交流的妇女减贫作用,在发展合作、经贸合作的基础上,拓展了南南合作框架下国际减贫合作的基本路径。总之,作为中国减贫经验的有机构成以及促进全球妇女发展的新思路,中国妇女减贫经验同样渗透于中国与沿线妇女减贫合作的实践探索之中,发挥了重要的可借鉴性意义,具有重要的国际化价值。

四、让消除“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妇女贫困成为现实:对沿线妇女减贫合作的思考与建议

以中国妇女赋权减贫为模板的沿线妇女减贫合作模式,有助于加速推进沿线妇女减贫和沿线共建性别平等命运共同体的进程。但目前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尚存在顶层设计不健全、配套机制不完善、合作知识体系薄弱等问题,为了让中国妇女减贫经验发挥更大作用,让消除沿线妇女贫困成为现实,还需做出以下努力:

第一,在“一带一路”顶层设计中纳入性别主流化机制。社会性别主流化(gender mainstreaming)是国际社会推进性别平等和可持续发展的基本经验和共识。中国领导人在国际公开场合曾多次明确承诺促进性别平等和妇女赋权,但尚未在“一带一路”倡议中建立相应的社会性别主流化机制。目前参与“一带一路”沿线妇女减贫合作的双边、多边国际组织,主要遵照的是《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北京行动纲领》《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等有关性别平等的国际标准和规范,中国政府尚未在“一带一路”倡议中针对金融机构、企业和社会组织发布具体的性别平等政策或指导。在缺乏整体规划设计的情况下,一方面,性别平等命运共同体的理念难以落地;另一方面,中国在妇女减贫、性别平等方面的作为和价值意义也可能被遮蔽。例如目前在官方话语中,沿线妇女交流合作主要被认为是妇女领域的人文交流,发挥的作用主要在于增进民心相通。但事实上,中国与沿线国家开展的发展合作、经贸合作等都具有显著的妇女减贫价值。因此,需要在政策、设施、贸易、资金、民心互联互通等各个环节的政策顶层设计中纳入性别主流化机制。中国政府因而有必要牵头在“一带一路”倡议政策顶层设计中,编制《“一带一路”妇女发展五年规划》等总领性的性别平等和妇女发展政策,同时加强“一带一路”建设与沿线各国妇女发展政策、规划的对接,共同推进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性别平等目标。

第二,建构并完善支撑“一带一路”性别主流化机制的配套制度。为了保证上述规划和设计落地,还应该建立相应的配套制度和机制。首先,设置妇女与性别事务职位和机制,提高“一带一路”倡议相关决策制定、执行和评估等全部环节的性别敏感。如在国际发展合作署、中国国际扶贫中心等机构内设置高级别的性别平等办公室,引入社会性别专家团队,作为对“一带一路”合作项目展开社会性别分析、监督和评估等的执行实体。其次,在“一带一路”投资和援助资金预算编制中实施社会性别预算(gender budgeting),建立相关资金使用的监测指标和框架,对相关投资和援助带来的性别差异进行分析、评估,从而更好地在两性之间分配资源,让贫困妇女获得充足的财政资源和发展机会。如将目前在南南合作援助基金中划拨妇幼健康专项基金的做法扩展为实施性别预算;引导企业在投资和建设项目中做好性别预算,以此助力企业承担促进性别平等的社会责任。再次,建立“一带一路”分性别统计的就业、医疗、教育等数据库。虽然研究者已经通过数据模型计算出了中国对沿线国家援助和投资的减贫效应,但由于缺乏分性别统计数据,援助、投资以及人文交流在何种程度上促进了妇女减贫尚难以得到论证,而这也是中国在妇女减贫事业方面的贡献遭到遮蔽的重要原因。最后,建立性别主流化的知识、信息和数据支持。建立“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社会性别评估数据库,对沿线国家的妇女发展、性别平等状况进行厘清和评估,将沿线各国的社会性别评估数据作为“一带一路”合作项目规划的重要基础;建立妇女减贫信息共享机制与平台网络,如常态化开办“一带一路”妇女发展论坛,在中国国际发展知识中心(CIKD)创立妇女发展专栏等,借助学者、媒体和实践工作者等群体的智识和经验,对中国妇女减贫经验进行提炼、升华和推广。

第三,构建性别敏感的南南新型减贫合作知识体系。一方面,目前,在妇女减贫发展合作中占主导地位的知识体系仍然是西方妇女发展理论范式。西方妇女发展理论以西方女性主义和发展主义为理论基础建构,虽然为发展中国家的妇女发展提供了富有洞见的性别分析概念和工具,但难以完全适用于发展中国家妇女发展的社会文化语境。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学习中国经验的需求不断增多,学界对于如何总结和提炼中国发展经验的可借鉴性投入了大量精力,但尚未充分论证中国妇女减贫与发展经验的国际影响力。为了提高中国妇女减贫经验的可借鉴价值,有必要在南南合作框架下构建一种性别敏感的新型减贫合作知识体系。一是立足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妇女减贫发展经验,发展、修正和创新(而不是完全抛弃)国际妇女发展理论的概念内涵、分析工具和理论框架等。二是在现有中国减贫知识及中外减贫合作知识中补充性别视角。妇女占人类半数,妇女减贫是人类减贫的有机组成,人类减贫知识无法在剥离妇女减贫经验和规律的基础上形成和完善。因此,在总结和提炼中国发展与减贫经验的同时,应尝试与妇女发展理论进行融合,在南南合作框架下构建一种性别敏感的减贫合作知识体系,以此指导和推动国际减贫合作在妇女减贫和性别平等方面的作为。

结论

消除沿线国家妇女贫困,需要重新关注绝对贫困阶段中国妇女减贫经验并思考其可借鉴性意义。在推动沿线共建性别平等命运共同体的目标宗旨下,中国与沿线国家妇女减贫合作具有深厚的现实基础。事实上,中国妇女赋权减贫经验已经通过发展合作、经贸合作和人文交流等路径,有效地帮助了沿线妇女维护和落实发展权、改善收入贫困和践行妇女主体性。中国妇女赋权减贫经验加速推进了沿线妇女减贫和共建沿线性别平等命运共同体的进程。所以,中国妇女减贫的经验,作为中国减贫经验的有机组成、促进全球妇女发展的新思路,同样具有可借鉴性和国际化意义,中国为全球减贫事业和全球妇女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本研究主要展示了为“一带一路”中外减贫合作研究补充性别视角的意义。第一,补充性别视角有助于发掘被低估的减贫合作路径。人文交流为妇女提供了发挥主体性的独特空间,通过对妇女经验、妇女能力和妇女贡献的重视,能够产生重要的妇女减贫效果,是发展合作、经贸合作以外重要的减贫合作路径。因此,性别视角能够为知识界带来更为广阔、全面的分析视角,促进妇女减贫知识与主流减贫知识的融通。第二,补充性别视角有助于正确评估中国为人类反贫困和性别平等事业所作的贡献。上文的分析表明,中国在与沿线国家的发展合作与经贸合作的过程中并非没有考虑性别问题,相反,通过专项妇女发展合作、性别敏感的基础设施建设、向企业提出社会责任要求以及在人文交流中注重妇女主体性发挥等举措,性别平等的价值已经逐渐渗透在“一带一路”建设的诸多方面,而性别视角能够帮助我们挖掘到中国在妇女减贫发展方面的作为和贡献,使得全球减贫和性别平等事业中的中国智慧、中国价值和中国贡献充分彰显。第三,补充性别视角有助于稳步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进程。人类命运共同体必然是一个男女和谐共处、共同发展、共同富裕的共同体,它内含着两性发展差距不断缩小的未来趋势。研究者早已指出,经济增长与性别平等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称的,性别平等能够有效地促进经济增长,但经济增长可能加剧性别差距,甚至加剧妇女贫困。因此,未来研究者和决策者应该在中国与沿线国家减贫合作的实地考察中对性别层面给予更多关注,对“一带一路”“五通”领域合作带来的性别平等影响给予更多思考,以此确保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牢固的性别发展根基。最后,囿于分性别统计数据的欠缺,我们的研究主要在中观层面上对沿线妇女减贫合作的实践路径进行了探索,但对于微观层面的妇女赋权减贫效果尚未进行准确的量化评估。随着“一带一路”分性别统计数据库的建立,这项有意义的研究或许可在未来得到详细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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