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存土山湾彩绘玻璃及创作题材研究

基于对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及附属美术工场的历史背景梳理，调研土山湾彩绘玻璃现存情况，并归纳其宗教故事、装饰绘画、本土民俗三类主要创作题材。结合土山湾彩绘玻璃典型作品的进一步研究，探讨土山湾彩绘玻璃采用的美术工艺技术，及其融合中西的艺术设计表现方式。

一、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及其彩绘玻璃创作

据《徐汇纪略》，“土山湾者：前浚肇嘉浜时，堆泥成阜，积在弯处，因以得名。”土山湾因开挖泥道，并形成高地得名，在十八世纪至十九世纪初期，土山湾收养近四千名孤儿，孤儿们在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不同部门学习技艺，在传教士的基本知识与工艺技艺双轨制教学模式培养下，土山湾孤儿制作的一系列工艺品通过博览会享誉海内外，并形成独特的“土山湾工艺美术现象”。回望这所创建于1864的天主教附属孤儿工艺院，其中彩绘玻璃不仅是发源于土山湾美术工场的重要工艺品，而且也是孤儿工匠艺术审美与工艺技术的结晶。据史料载，在土山湾美术工场绘制彩绘玻璃的工匠就有四十余人，工场内精美的宗教画一般绘制于纸、石头、布或者玻璃上，尤其是彩绘花玻璃被称道为“更为远东独步者也。”“凡为美轮美奂之建筑物，均装配该堂所出之花玻璃，上海各天主教堂固无不应用，即如礼查饭店，横滨正金银行，台湾银行等无不采用；不仅上海，其他各省，亦多购备，以为装饰。”其中，震旦大学新校舍所配备的鸡鸣破晓之花玻璃，更是被观赏者称道，无不为之惊叹，也是土山湾孤儿工匠制作出品。除了彩绘玻璃，玻璃工场还生产灯罩，有的还是以透明贝壳制成，再施予各种颜色以及图案。此外，“其新发明之五彩玻璃尤为中国所创见”，可见，中国彩绘玻璃发轫于土山湾，土山湾在中国玻璃艺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彩绘玻璃诞生于土山湾画馆。在1933年出版的《徐汇纪略》中有对画馆描述如下“图画馆绘画门类分水彩、铅笔、油画等，画馆中绘画有花卉、人物、影集等，在南洋劝业会上夺得颁奖牌、奖凭十九件之多。”不止如此，书中还强调土山湾彩绘玻璃的重要地位，记载了彩绘玻璃的详细的制作过程，即将人物或者鸟兽画在玻璃上，放入烧炉中烤制后，玻璃上的色彩会“深入玻璃内”，并且颜色“永久不褪”。画馆主要生产插图、以宗教题材与世俗题材为主的单幅作品、玻璃画、彩色玻璃制作等图画类型。此外，画馆的教学模式与西方绘画教学模式一致，据史料记载“图画科先习铅笔画、次水彩画、又次油画，皆以写生为主”，以师徒制传习方式进行教学。

二、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传习方式及彩绘玻璃生产流程

2.1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传习方式

由上海天主教创办的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秉承的是双轨制传习方式，土山湾孤儿一边学习基础理论知识，一边学习不同的工艺技艺，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的传习方式是以基础教育与技艺管理并重进行双轨制管理。其基础教育机构分为宗教机构（慈母堂）、一般机构（慈云小学）与特殊机构（聋哑学校），史料记载“育婴堂所收异教之孩童，幼者一般为六、七岁，最大的孤儿也不超过九、十岁，最初教授四年的基本文化知识，如基础的算数与识字、宗教文化等，培养至十三岁，根据每个儿童的天生资质授以相匹配的工艺，直至孤儿十九岁毕业”，孤儿在慈云小学经过初级小学四年学习（期间学习优异者可择优进入汇师小学进修）后，进入高级小学开始两年的半工半读式学习，毕业学成后即到工艺培训班进行为期两年的学徒实习生涯。技艺管理机构主要由当家神父统领部门负责人如老孤儿工匠对实习期学徒进行技艺的教学，学成后便分配到工艺院各工场进行生产或由该院介绍到其他地方就职，可见彩绘玻璃工艺也通过师徒制进行传授与学习。大多数该院毕业生在上海工场获得优良地位，而留院工作的孤儿成为专门技师，其工艺品备受业界欢迎。

2.2 土山湾孤儿工匠制作彩绘玻璃的流程与方法

最早涉及玻璃制作的书籍为《江南育婴堂记》，书中记载：“其专门者彩画、祭台、圣堂并制铅条玻璃窗格、为土山湾新堂下面东西窗上用”。彩绘玻璃的制作工具主要以小型手工工具为主，彩色玻璃窗的设计图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产生：彩绘玻璃的制作流程（图1），首先将不同颜色的玻璃组成一个图形；或在绘图于透明玻璃或者有色玻璃上。即一种是经过金属氧化物着色后产生颜色的玻璃镶嵌而成，而土山湾出品的彩绘玻璃大多是在玻璃上设计出不同内容的样稿（图2），现存于上海土山湾博物馆的彩绘玻璃纹样手稿，手稿绘制完成后绘于玻璃上经过烧制、镶嵌等工序而成，烧制结束后，土山湾手工艺人根据等比例绘图，再用铅条进行焊接。“先以彩画施于素玻璃上，入窑烧之，其色即永不脱落，嵌入窗中，透明而有色彩，仿佛如一幅图画也。闻西忍都以此为屋中装饰品，销售于西人者多，此则能以图画应用于玻璃者也。”可见，将绘制好的玻璃放入炉窑中烧制，制作玻璃的化学反应能使色彩永不褪色。

图1 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彩绘玻璃制作流程（作者整理绘制）

图2 土山湾彩绘玻璃手稿

图3-1 圣母抱子像花玻璃图稿与现存实物（现存澳门主教堂）

图3-2

三、土山湾现存彩绘玻璃情况与创作主题分析

3.1 土山湾彩绘玻璃现存情况

土山湾现存彩绘玻璃现存情况整理（表1），土山湾彩绘玻璃制作工艺最初由法国修士学成后传播到国内，并在画馆教授孤儿，以满足海内外教会及建筑装饰订单，并逐渐为大堂、楼宇、厅堂、别墅等高档建筑所用。中国人民经过1915年的新文化运动、1919年的五四运动后自主意识觉醒，天主教逐渐没落，彩绘玻璃宗教用途渠道逐渐减少。此外，后来由于文革“破四旧”运动使许多珍贵的彩绘玻璃消失，造成高档的彩绘玻璃艺术的“滑落”现象，变成一种“无根传承”的艺术。此后，有诸如陈伟德、魏清等手工艺者专门研究彩绘玻璃，并在风格与技艺上进行创新，将土山湾彩绘玻璃工艺传承下来。但是，现如今只能在上海、澳门以及一些老式居民楼内还能见到土山湾出品的彩绘玻璃。

表1 土山湾现存彩绘玻璃信息的整理

3.2 现存土山湾彩绘玻璃题材分析

宗教故事题材——以“圣母抱子像花玻璃”为例。历史上，彩绘玻璃为哥特式建筑的主要特征，土山湾出品的彩绘玻璃一般为满足教堂或其他建筑的装饰需求，这些彩绘玻璃一般会有土山湾的落款标记，如法文字母“T’ou-sè-w蔓土山湾”“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出品”“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精制”等。此外，工艺院出品的彩绘玻璃纹样题材主要分为宗教故事题材、装饰绘画题材及本土民俗题材三类作品。首先，宗教题材的土山湾彩绘玻璃主要内容为圣经故事、宗教神迹等，圣母抱子像花玻璃现位于西望洋山（图3），坐落于澳门主教堂，其位于澳门半岛西南部。

图4-1 上海机关幼儿园彩绘玻璃黑白图与现存土山湾彩绘玻璃实物

图4-2

装饰绘画题材——以“上海机关幼儿园彩绘玻璃窗”为例。以装饰绘画题材为主的彩绘玻璃的应用建筑也十分丰富，虽然土山湾美术工艺品所制作彩绘玻璃多为宗教故事题材，但是积累了一定社会影响后，图画间承接社会来单，题材开始多样化发展，以装饰题材为主的彩绘玻璃一般用于洋行、宾馆、俱乐部、餐厅、教育机构等。建于1936年的上海机关幼儿园内的彩绘玻璃窗，在玻璃窗左下角的岩石上，刻有“上海徐家汇土山湾孤儿院出品”的落款（图4），这三扇窗主要由彩色玻璃拼成，再用刮痕法绘制出鱼的图案，窗上的鱼形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不同的光影视觉效果。此外，鱼在西方绘画中有重要的积极寓意，在中国，鱼寓意着多子多福，因此鱼是图画中重要的装饰内容与民间艺术的重要表现载体。

本土民俗题材——以“土山湾彩绘玻璃雕花橱柜”为例。与其他题材的土山湾彩绘玻璃不同，土山湾彩绘玻璃雕花柜是本土民俗题材的作品，是土山湾将外来艺术本土化并生根发芽的代表工艺品，历时百年的作品几经流转，最终于2013年藏于它的诞生地——徐家汇，并藏于上海土山湾博物馆（图5）。土山湾彩绘玻璃花柜在右下角的彩绘玻璃内外侧有“土山湾”的落款，玻璃柜背面还有1915年参与旧金山世博会的标签。从题材上看，土山湾彩绘玻璃花柜的玻璃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历史故事的博大精深，花柜上的纹样取材于中国传统历史民间戏曲及历史故事，有《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说岳全传》等。

图5-1 土山湾彩绘玻璃花柜及其图案

图5-2

图6-1 曾参与过巴黎世博会的“佛像彩绘玻璃花柜”

图6-2

四、土山湾彩绘玻璃对中西文化交流的贡献

4.1 土山湾彩绘玻璃的历史地位

在土山湾发展鼎盛时期，彩绘玻璃工厂吸引大量海内外订单，中国的教堂一般都优先使用土山湾出产的彩绘玻璃，既有装饰作用也有宗教作用，土山湾不仅为教堂提供宗教用品，土山湾的彩绘玻璃艺术成为基督教艺术在东方的传播的载体，并作出巨大贡献。土山湾的影响范围广，不仅服务于国内的教堂、酒店、俱乐部等高档建筑，还远销于英国、澳大利亚等欧美国家以及东南亚国家。例如20世纪初土山湾彩绘玻璃花柜参与美国旧金山巴拿马世博会，玻璃花柜展现了欧洲彩绘玻璃技艺与中国本土题材相融合的特点；此外，土山湾彩绘玻璃是中国历史悠久宗教文化的载体，“佛像彩绘玻璃花柜”曾参加过1900年巴黎世博会（图6），花柜上的四块佛像纹样的玻璃右下角均有“土山湾”的落款，并从左到右描绘了四个佛教人物，从左至右为（the monk Yixing, Mahakasyapa, Kumarajiva, and Nagarjuna）宜兴僧侣、大迦叶僧侣、库玛拉吉瓦僧侣、纳加朱纳僧侣。

4.2 促进中西文化交流与互鉴

二十世纪初，土山湾彩绘玻璃受到欧洲装饰艺术运动的影响，当时传入的彩绘玻璃构图及形式具有其折衷的艺术风格特点，玻璃一方面呈现明度低的色彩，另一方面呈现黑色直线条集合图形，例如位于茂名路花园饭店的巴洛克裙楼中的彩绘玻璃，天顶为巨大灯罩，当灯打开后由于光影折射，宴会厅内出现五彩斑斓的光影。再者，彩绘玻璃成为西方宗教文化的传播载体，宗教人物形象是彩绘玻璃的重要表现纹样，例如如今位于上海市黄浦区广东路93号的上海永年大厦，在1907年由英商汇广建筑公司承建，楼内用大理石铺地板及内墙，大楼底层装饰土山湾孤儿院出品的耶稣、圣母玛利亚彩绘玻璃，体现了永年公司希望客户平安健康，符合以人性关爱为主的经营理念。此外，外国传教士将纯正的西方艺术带给土山湾的学徒们，因此其制作的工艺作品也负有明显的西方文化特征。

土山湾是中国彩绘玻璃的诞生地，通过外国修士的学习传入了欧洲传统玻璃制作工艺，首先应用于教堂及建筑的装饰，并服务于宗教，由于其精良的制作打开了海外市场，开启了中国彩绘玻璃创作的先河时代。土山湾彩绘玻璃的创作题材也不仅局限于宗教故事题材，根据现存的土山湾彩绘玻璃可见，还分为装饰绘画题材以及本土民俗题材，用于一些高档建筑的装饰，被视为20世纪最为高档的艺术之一，其质量远远好于其他小教堂手工作坊，也因此吸引大量的海内外订单。历经坎坷而幸存下来的土山湾彩绘玻璃装饰与20世纪西方新艺术运动紧密联系，可见土山湾彩绘玻璃不仅丰富了中国手工艺艺术，同样也是西方宗教文化输入的重要手工艺形式，现存的土山湾彩绘玻璃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