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窑青釉褐绿彩凤鸟纹瓷壶 唐代 高15.9cm 口径6.8cm 底径7.5 cm 湖南省博物馆藏
长沙窑青釉褐绿彩鸟纹瓷烛台 唐代 高22.3cm 口径4.3cm 底径14cm 长沙博物馆藏
20世纪50年代考古发现,在长沙石渚湖附近的瓦渣坪一带,留有大面积的彩瓷烧制遗址。1998年在印尼海域发现的1100年前的阿拉伯商船,载有6.7万余件中国瓷器,其中5.6万余件与瓦渣坪窑址出土的瓷器制作工艺一致。至此,此类陶瓷器被学术命名为长沙窑瓷器。长沙窑自唐宪宗元和年间开始烧造。“安史之乱”导致的人口南迁和经济重心南移,促成了北方和南方制瓷工艺的结合,鼎盛于中晚唐,五代后期逐渐衰落,为唐以后的彩瓷发展奠定了基础。
对长沙窑中出现的文字和诗歌,梁海燕的《唐五代长沙窑瓷器题诗校录》一书有较为齐全的整理,肖湘的《唐诗的弃儿》做了较全的收录,并一一进行注解。对于瓷器之上诗歌和谚语的艺术特征,也有学者进行探讨,例如吴顺东《关于长沙窑唐诗的几点认识》;任哨奇《唐长沙窑瓷器题诗艺术分析与探源》等。并总结为以下特征:1.平民化,谚语和俗语意识强。2.商品意识强烈,出现了广告语和商品标识。3.诗歌多为流行于市井街巷中的歌谣,《全唐诗中》记载甚少。此外,大量的诗句重复出现在瓷器之上,也是其不可忽视的特征。本文的研究范围为1940年后出土的长沙窑瓷器,聚焦于文字装饰中的诗句范式与典型文字,对大量重复出现的诗句和谚语进行总结性探讨,仅就长沙窑的典型范式诗文,做进一步探究。
作为最早的釉下彩瓷器,长沙窑不仅开创了釉下彩的先河,更确立了高温铜红釉瓷的鼻祖地位。其装饰工艺特色鲜明:其一是釉下彩绘突破了青瓷、白瓷的单一釉色;其二是装饰题材广泛,可见山水、人物、花鸟的图案;其三是广泛采用模印贴花工艺,多见人物、动物和植物。其中又以椰枣纹、对鸟最为常见。文字的制作工艺多为书写而成。通过对比同样文字内容的不同瓷器,可以看出文字无明显凹凸感,并非模印,应为三氧化二铁釉料使用毛笔书写而成,呈黑褐色字迹,覆盖以枣黄色釉料,字体多行书。长沙窑之上的书法独具特色。字体不见狂草或隶书,多使用能直抒胸臆的行书体,笔力雄健,生动多姿。内容上平民化和商业化气息浓厚,“不歌颂皇室,不抒写文人学士们谈贫诉苦的心情,不讲论国制朝章。”而是为了适应和符合商业的需要,选用朴实无华、通俗易懂的内容,朗朗上口。其中出现了大量的错别字、通假字、借字,反映了唐代繁荣商业背后的真实民间生活。
根据1983年和1999年两次考古发掘的统计来看,书法陶瓷占出土器总数的39.8%,这是相当数量的一批研究样本。从出土器上看,瓦渣坪窑址、铜官窑窑址这两个出土器数量较大,其中有文字装饰与印尼沉船陶瓷吻合或相似。1999年在安徽省淮北市柳孜出土的大量隋唐瓷器中也出现了大量长沙窑瓷器,其中有文字装饰的在瓦渣坪窑址瓷器上也可见,说明文字装饰已有可循范式路径。从出土数量来看,由于各地均有出土,并且时间跨度长,对文字类陶瓷的统计有数个版本。以1983年长沙窑窑址出土的长沙窑文字装饰器物为例,有题诗和文字的瓷器共248件(不包含残缺品),其中,“题诗者共193件,合集60首。”诗句数量少于器物数量,说明同一诗句被多次题写于不同器具。“日日思前路”、“一别行千里”、“小水通大河”更分别有二十余件瓷器题之,同种文字的生产量可能与市场购买需求量有关,由于在市场上颇受欢迎,才会一再被重复书写。而市场需求量与当时市民阶层的心理需求有关系。梳理相关数据,找到诗文的典型,有助于了解当时人们的物质与心理状况,并从诗文意韵层面体味长沙窑的神韵。
长沙窑的瓷上诗文内容广泛,除了常见的唐诗之外,还涉及饮酒、求学、祝贺、景物、游戏、规劝等。其中以广告语与商业标志最为独特。长沙窑遗址中出土的注子上可见“美酒”“酒温香浓”“陈家美春酒”“卞家小口,天下第一”等题识,大多是作为酒壶的宣传广告语或酒庄定制的酒器。再如写有“买人心惆怅,卖人心不安。题诗安瓶上,将与买人看。”更是一首巧妙的传达了作者心理的广告诗。另有刻着“庄记”、“张记”等商家商标的器皿出土,长沙博物馆藏有“何”字铭文贴花壶。由于长沙窑多为家庭作坊,这些商标与姓氏可能是表明由哪家制造或哪家销售,也有可能是表明为某姓氏的人家所作。再有,“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计五文”和“有钱冰亦热,无钱火亦寒,五文”,均出现在壶上。“五文”标明了此壶器的价格。可见,陶瓷之上的文字与商业活动联结颇深,甚至为此改创了一套全新的广告话语。此外长沙窑彩绘瓷种多包涵吉祥的寓意,如奔鹿、凤鸟;另有包含着对品格颂扬的象征图案,如莲花、竹林七贤。与此相对应的,长沙窑文字中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吉祥话、谚语与格言,如“仁义礼智信”、“男儿大丈夫”、“牛怀舐犊之恩”、“龙门多贵客”、“蓬生麻中,不扶而直。”通俗易通、言简意赅同时发人深省。唐代潭州的民俗风情都体现在这些陶瓷诗文当中。
长沙窑青釉褐彩“二八谁家女”诗文瓷壶 唐代高17.2 cm 口径7.5cm 底径9cm 湖南省博物馆藏
长沙窑青釉褐彩“一别行千里”诗文瓷壶 唐代高20cm 腹径15.5cm 长沙博物馆藏
长沙窑青釉褐彩“君生我未生”诗文瓷壶 唐代 高17.6cm 口径8.9cm 底径9.6cm 长沙博物馆藏
长沙窑陶瓷诗文中占比最大的为五言诗和七言诗,通常与文人诗歌有所区别。为考虑到顾客的审美观,剪裁了现成的诗歌,进行改写。根据徐俊在《唐五代长沙窑瓷器题诗校正》中的考证,长沙窑中出现的诗文与文人诗歌二者有10首具有互文性,其中大多与《全唐诗》有所关联。例如题诗为“二月春丰酒,红泥小火炉。今朝天色好,能饮一杯无?”与白居易的《问刘十九》一诗重出互见。此外,此诗还被改写为“八月新风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色好,能饮一杯无?”两件题诗器物于同一地出土,对热门诗文的改编、改写在长沙窑之上屡屡可见。
“一别行千里”瓷诗为长沙窑中目前所存数量最多的一类诗歌,共23件。在长沙窑窑址出土的一件酒壶上有“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除此之外,长沙博物馆藏有瓷壶题诗为“一别行千里,处处鸟啼新。”描写了亲人远去,相隔千山万水,盼离人归来的相思之情。此诗将《大德归京敢奉送别诗》“一别萧萧行千里,来时悠悠未有期。一年三百六十日,无日无夜不相思。”一诗七言四句改为五言四句,应是基于瓷器对题诗篇幅的限制。尽管将每句各删去了二字,然而诗歌本身意义并没有变化,离愁依旧。“一别行千里...月中三十日”一诗的结构与“一日三场战,离家数十年”的描写手法有相似之处,都是以“一”对“多”。“一”是回想起家乡的瞬间,而“多”则为在外漂泊的时间。“一”与“多”广泛出现在长沙窑瓷诗之中,多用来描写思乡之情,其结构和题材已形成模式化的范式。
长沙窑青釉褐彩“我有方寸心”诗文瓷壶 唐代 残高18cm 残口径8cm 底径10.7cm 长沙博物馆藏
长沙窑青釉褐彩“自从君去后”诗文瓷壶 唐代高21.3cm 口径9.3cm 底径12.3cm 长沙博物馆藏
长沙窑青釉褐彩“男儿爱花心”诗文瓷壶 唐代 残高17.4cm 底径10.2cm 长沙博物馆藏
敦煌诗歌和长沙窑瓷诗同属于民间文学艺术,二者所属年代大抵相当。在敦煌诗歌和长沙窑瓷诗进行对比的过程中,学者发现了近15首诗文内容大抵相同。二者年代的先后已不可考,然而二者的互文性加强了长沙窑瓷诗中的典型范式出现,例如“客来莫直入,直入主人嗔(也有写作“宴”)。打门(也有“扣门”)三五下,自有出来人。”此诗具有训诫的意味,提示了人际交往中的礼仪,属于处世哲学的范畴。在敦煌诗歌中可见“主人相屈至,客莫先入门。若是尊人处,临时自打门。”从二者对比中可以发现,长沙窑瓷器题诗较敦煌吐鲁番诗歌更为口语化。“三五下”、“自有出来人”等可以说是口语化的套用。可以猜测编创者以现有诗歌为基础,进行加工,通过套用程式化的口头语进行表达。
从所见单句来看,“言满天下无口过”“是题写最多的一种”。其出自《孝经卿大夫章》,直接反映了儒家的教条准则。较为知名的几件出土于南岸咀探沟的第四层,可见于盘、酒壶等瓷器上。可能是唐初统治者推行广开言路,提倡自由议论的风气的做法,而重复地出现在长沙窑的瓷器上,则体现了唐代民间和谐大气的社会风气。
最后,在长沙窑中不乏歌颂爱情的诗歌,其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为爱情诗范畴数量最多的诗文,现存共14件,最常见的类型正如收藏于长沙博物馆的青釉褐彩诗文瓷壶。萧湘认为在男性中心社会,男女交往年龄悬殊是正常现象,此诗反映的或是两名老少男子在交往中有爱慕情愫,通过此种方式互相沟通。此外,在敦煌写本中可见“身生智未生,智生身已老。身恨智生迟,智恨身生早。”长沙窑工或许将敦煌弘扬佛法教理的诗歌改编,将“身”、“智”改为“君”、“我”,摇身一变成为一首情诗,也或许是敦煌写本将广为流传的情诗中的“君”、“我”改为“身”、“智”,以方便宣扬教旨,得到更为广泛的接纳。但无论如何,此诗的原本作为模本被反复改编以及广泛传播,从现存出土长沙窑瓷器中清晰可见。
长沙窑瓷诗体现了中国民间美术积极乐观、清新淳朴和雅俗共赏的思想品格,反映了唐代民族精神的文化内核:“唐人的生活是诗的生活,他们的诗是生活化了的。”长沙窑诗文瓷器之上的诗文装饰是属于长沙窑的伟大发明,直接对宋代及其以后出现的诗句、文字装饰有重要影响,具有承前启后的地位,为后世的釉下诗文陶瓷提供了优秀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