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二创”是参与式传播还是版权侵犯？——以抖音平台电视剧的“二创”作品为例

刘 航 史晓龙

（1.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2.中国税务报社，北京 100055）

近年来，短视频行业快速发展，已呈现出与长视频分庭抗礼甚至超越之势。易观数据显示，2021年12月，综合视频活跃用户为8.42亿人，短视频综合平台为8.47亿人，短视频综合平台用户规模已超过综合视频，成为用户规模最大的视频细分领域。并且，QuestMobile数据显示，综合视频广告仅占4.3%，短视频广告则占16.6%。但是，许多短视频作品通过对长视频高价购买的版权产品进行“二创”而赚取到可观的流量，却并未向长视频付酬，这也是短视频作者屡被长视频版权所有者诟病甚至诉讼的原因。

一、短视频“二创”作品数量与热度同在

近年来，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电视剧、综艺、新闻等各类视频节目逐渐成为了人们娱乐消遣和获取资讯的重要方式之一，然而，这些节目的制作往往耗时较长，难以满足当代人快节奏的生活。因此，许多短视频创作者通过截取影视作品、综艺、新闻中的精彩或关键片段，再进行重组、配音、配文等加工，使用户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取最有趣的内容，这种对电视剧进行“二创”的短视频作品越来越常见。

（一）抖音平台电视剧话题标签下有大量的“二创”作品

笔者通过在抖音平台上进行搜索，统计了 《功勋》《爱很美味》 《斛珠夫人》 《我的巴比伦恋人》《星辰大海》《山海情》《风起洛阳》七部电视剧的官方抖音号播放量、下属话题播放量及豆瓣评分等数据（截至2021年12月26日17点，如表1所示），发现无论哪种类型的电视剧作品，其话题标签下都存在大量与原作品相关的“二创”作品，并且大多都获得了较高的播放量。其中，《山海情》与 《乔家的儿女》共用一个官方抖音号，故其播放量和获赞量无法统计，但是，《山海情》单个视频的点赞量大多在1000-5000之间，最高为9.6万；《斛珠夫人》由于“二创”侵权问题被腾讯状告，导致大量视频下架，因此话题播放量很低。

表1 热播电视剧官方抖音号数据、话题播放量及豆瓣评分汇总

以 《爱很美味》为例，其豆瓣评分高达8.2，截至统计时间，其官方抖音号的播放量仅有6000万，但是，该话题下所有视频的播放量却有3.4亿。究其原因，除官方账号外，其他自媒体账号或个人账号发布的与电视剧相关的作品获得了较高的流量。由此可见，短视频“二创”作品借助热播电视剧吸引了大量热度，甚至超过了长视频本身。

（二）抖音平台上“二创”大V的账号表现突出

笔者在话题标签下的视频中，选取了最高点赞作品的原创博主，并整理了这些“二创”大V针对相关剧集的代表性评论和大V自身的数据 （如表2所示）。可以看到，这些“二创”大V的粉丝量都在百万级以上，总点赞量也都有千万体量，视频曝光量很高，并且短视频与用户的互动性很强。

表2 “二创”大V账号的代表性评论

“二创”大V能够通过“二创”作品吸引大量粉丝和流量热度，进而获得不菲的收入，因此，在利益驱动下，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涌入“二创”队伍。与此同时，观众在视频评论区与大V互动，也刺激着“二创”大V不断进行创作。

二、短视频“二创”作品的参与式文化属性

尽管短视频“二创”作品多次被长视频平台抨击，甚至与各大长视频平台对簿公堂，但不可否认的是，短视频平台仍然是传播长视频的重要阵地，短视频“二创”作品有其独特的传播优势。正如亨利·詹金斯在 《融合文化》一书中提到的“参与式文化”，“二创”作品作为粉丝盗猎文本亦是对主流媒体的某种回馈，对原电视剧作品能够产生反哺效应。

（一）协助剧方宣传，增强原剧热度和知名度

在“碎片化”时代，短、小、快的视频逐渐成为了电视剧宣传的重要模式，因此，在抖音、微博等平台发布短视频预告片或由官方账号自行发布剪辑内容，再通过多平台向潜在用户宣传，能够为电视剧在长视频平台的播放吸引更多的关注。

此外，“二创”大V在电视剧宣传中的作用也越来越突出。比如，七部电视剧的“二创”大V都有较高的粉丝量，所发布的内容也涉猎广泛，其中，星娱乐online、Real娱乐、优酷小剧场等账号的作品中涉及了五部电视剧的相关内容，把握热点剧集的能力很强。以 《风起洛阳》为例，Real娱乐发布了 《风起洛阳》中唐三彩的新闻视频，将电视剧内容和传统文物联系起来，吸引用户在观看电视剧的同时关注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由此可见，原作品通过“二创”大V号能够触达更多热爱观看影视剧的粉丝，从而实现作品的传播和热度加持。

（二）增加内容创意，使观众深度参与

一方面，优质电视剧或其原著小说、漫画等的粉丝会根据自身想象进行改编创作，以表达对作品的喜爱。这些“二创”作品制作精美、色调鲜明，在网络上传播后能为原电视剧带来更多的关注度。另一方面，电视剧演员的粉丝会创作针对偶像单人的混剪，以传播偶像的优质内容，吸引人们关注优质作品和优质偶像。比如，《你是我的荣耀》的原著粉丝和剧集粉丝将两位主演的其他剧集进行混剪“二创”，在原电视剧的基础上构建了更为完整的求婚内容以及对他们未来生活的想象；《风起洛阳》主演的粉丝也将其偶像在剧中的表演剪辑成高质量单人集合，进一步宣传了自己的偶像。创作者在原内容中加入了自己的解读，填上了作者的留白，形成了新的有思想的作品。

此外，“二创”追剧号创作的片段剪辑作品短小精悍，更易吸引观众关注，并且，短视频软件大量视频流的呈现方式和算法推荐，能够让观众反复刷到电视剧的重要情节，从而对作品产生兴趣。

“二创”短视频作品不仅能够帮助原作品实现更好的宣传，也能为观众提供创作的机会，但是，短视频“二创”是基于原作品进行的重新剪辑、编排或改编，大部分创作者并未获得官方授权，也未向原作品支付版权费用，因此，其涉嫌侵权的行为也一直是短视频被人诟病的重要原因。

三、短视频“二创”作品涉及众多侵权现象

《2020中国网络短视频版权监测报告》显示，2019年1月至2020年10月期间，12426版权监测中心累计监测到3009.52万条疑似侵权的短视频。报告指出，短视频涉嫌侵权的形式主要包括直接搬运、音乐侵权、二次剪辑创作、字体侵权、网络主播带货侵权等。

（一）抖音平台涉及多起侵权案件

企查查的数据显示，以北京微播视界科技有限公司 （即负责运营抖音的字节跳动分公司）作为被告的全部案件中，大多数案件都涉及侵权行为，其中，侵害作品传播权的案件数量最多，网络侵权责任纠纷排名第三 （如图1所示）。由此可见，短视频“二创”侵权已成为较常见的现象，这也是长视频平台与短视频平台纷争不断的重要原因。

图1 北京微播视界科技有限公司 （抖音）作为被告的案件分类

首先，抖音平台中有很多剪辑影视剧的“二创”作品，其以此吸引了大批流量，也因此被长视频平台多次起诉。比如，抖音和腾讯视频就曾因侵权问题对簿公堂，2021年6-12月，腾讯视频以侵害著作权为由在全国13个省份起诉抖音168次，标的总额超过29.43亿元；其中，亿元以上标的额的案件有4起，动漫 《斗罗大陆》标的额最高，达到8亿元。

其次，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流量算法机制，间接或直接导致创作者未经授权就将自行剪辑的热播剧片段上传至短视频账号，事实上就构成了侵权。比如，电视剧 《一闪一闪亮晶晶》播出后，有许多抖音个人账号便创建了有关 《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合集，其中，账号“心动录像机”所建合集中虽然仅有5个视频，但是获得了513.6万的播放量。这些追剧号建立的合集大多以个位数的视频获得了超百万的播放量，在吸引巨大流量的同时也获得了经济收益。

（二）“二创”大V的存在更易造成版权侵犯

首先，短视频的剪辑“二创”已经形成了盈利产业链，抖音平台影视区的剪辑类大V，凭借剪辑长视频平台的原作品直接获利。虽然部分剪辑作品会带有创作者的想法和创意，是对电视剧的二次创作，但仍有大量作品是完全利用原视频内容来获得收益的。相较于原创长视频，短视频制作成本较低，尤其是很多“二创”大V的粉丝量本身就高于电视剧的官方账号，较易凭借剪辑和吸引人的标题获得比官方账号更多的观看量，获利颇丰却几乎不用付出版权成本，这对长视频平台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

其次，一些吐槽评论类短视频，十几分钟就能将几集甚至整部作品简洁地讲述出来，观众能够在较短时间内了解到电视剧的剧情，这会让不少人失去观看长视频的兴趣。此外，吐槽类短视频为吸引关注度，部分博主会夸大甚至扭曲剧情内容，通过抨击剧作或剧中人物来哗众取宠，这也会侵害长视频原创作者的名誉权，更是给整个影视行业和社会风气带来不良影响。

最后，一些自媒体账号围绕社会热点新闻事件，通过截取主流媒体的新闻报道或经典电视剧片段进行重新剪辑、配音，虽然增加了政策传播的通俗性、趣味性，提升了政策的知晓度，但是，其中不乏恶搞、夸张、扭曲的情形，不仅会对原视频权利人造成侵权，还可能引发不良社会舆情，应当引起重视。

四、短视频“二创”该何去何从

无论是在学术论坛还是互联网大会上，短视频“二创”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问题。虽然版权需要加强保护，但是，在解决长视频利益相关方合理关切的前提下，观众的二次创作热情和创意也应得到鼓励和支持。

（一）短视频“二创”侵权频发的原因及思考

数字化传播时代，版权保护面临着更大的困难，尤其是短视频具有快捷、易复制等特点，使盗版视频及片段剪辑更容易盛行。随着短视频用户群体的日益庞大，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短视频作品的制作之中，其中，不乏通过堆积大量视频让账号“出圈”的行为。一方面，众多短视频账号无需花费大量时间去制作和寻找创意，就能快速积累大批流量，获利匪浅；另一方面，长视频权益方由于维权流程复杂、需申诉的视频太多，以及成本高、收益少而放弃了维权，这都导致了短视频侵权行为愈演愈烈。虽然，有区块链技术可以为数字版权提供一种不可更改的去中心化的版权登记形式，但是，目前区块链技术仍不完善且不够普及，因此，难以在短期内服务于短视频侵权案件的处理。

此外，“二创”行为过于复杂、数量多、衡量因素具有主观性，并且短视频侵权边界较为模糊，大多数博主都会基于原作品来进行二次加工，平台的审核机制也存在区别。因此，相关部门很难对“二创”作品是否侵权以及侵权程度作出准确划分，更缺乏具体的惩处措施。

（二）多元治理，规范短视频“二创”行为

随着国家对网络生态治理走向纵深以及对版权保护逐年增强，短视频行业有望迎来多元治理，主要涉及规则制定、法律管制和平台自律三大方面。

1.规则制定

2021年4月9日，爱奇艺、腾讯、优酷、芒果TV、咪咕5家视频平台与中国电视艺术交流协会、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等15家协会，以及正午阳光、华策影视、柠萌影视、慈文传媒等53家影视公司联合发布了 《关于保护影视版权的联合声明》，呼吁广大短视频平台和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尊重原创、保护版权，未经授权不得对相关影视作品实施剪辑、切条、搬运、传播等侵权行为。2021年4月23日，5家视频平台再次与17家影视行业协会、54家影视公司以及500余位艺人发布联合倡议书，呼吁短视频平台推进版权内容合规管理，清理未经授权的内容。与此同时，倡议书为版权合作留有余地，提出愿意以开放的心态与短视频平台、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共同探讨合理、可持续发展的授权方案，在合法授权的基础上，欢迎更多的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参与进来，创作形式多样、具有独创性的精品短视频内容。

2021年12月15日，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了 《网络短视频内容审核标准细则》，其是从行业协会角度制定的行业标准，虽然不具有法律强制力，但是对协会会员具有自律性质的约束力，一旦违反，协会可以进行行业自律性质的处罚，比如通报批评等。该协会现有会员单位700余家，包括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湖南电视台等广电播出机构，人民网、新华网等主流新媒体机构，阿里巴巴、腾讯、百度等互联网企业，优酷、爱奇艺、搜狐视频、B站等视听节目服务机构，中影、华策、慈文、正午阳光、完美世界等影视节目制作公司，以及华为、中兴等网络技术公司，涵盖网络视听行业全产业链，具有很广的覆盖面。在法律法规难以界定的领域，规则制定是最有效的管理方式，长、短视频平台遵守细则和倡议书的内容，将为其共同发展蓄力。因此，相关行政管理部门和行业协会应加大规范力度，发布合理的、更有约束性的政策。

2.完善和细化相关法律法规

2013年3月起，国务院施行的 《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是我国网络环境下的版权保护规则，其中，典型规则包括“红旗标准”“通知—删除”规则以及在实践中发展形成的“超越红旗标准规则”。然而从当前的网络环境来看，这些规则仍需进一步细化，比如，目前平台方有“避风港原则”的保护，只要及时下架视频就不会被惩罚，但事实上版权方维权成本较高，维权困难，双方的权利义务并不对等。不过，2021年6月1日起施行的 《著作权法修正案》，对著作权侵权行为明确规定了赔偿数额，即1倍以上5倍以下的惩罚性赔偿原则，大幅提高了侵权违法的成本。

此外，也可借鉴国外相关做法，比如，YouTube实行了堪称最严格的侵权惩罚政策，会永久封禁无视版权的Youtuber们的账号，因此，很少有Youtuber会冒着侵权风险制作短视频进行盈利；同样，在严格的版权保护之下，抖音海外版TikTok上几乎没有剪辑、搬运影视剧内容的现象，因为一经发现立马会被投诉、下线。

3.平台自律

在平台自律方面，平台方不能停留在避风港规则的程度，而是要更积极地保护版权和鼓励原创。2021年，随着国家有关部门打击力度的加大，短视频平台方也发起了行动。6月24日，抖音发布打击搬运、抄袭等侵权行为的全站公告，表示平台对违规账号会视侵权情节的严重程度给予不同程度的惩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下架侵权视频、重置资料、封禁投稿功能等，账号多次违规，将被加重处罚，直至封禁。2021年11月13日-15日，电脑报对11个中、短视频平台进行了对可疑视频的拦截测试，从测试结果来看，多数平台已在自律方面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能够拦截大多数的侵权“二创”视频，但是，也有部分平台需要改进 （如表3所示）。

表3 视频拦截测试结果［3］

五、结 语

短视频已成为人们获取网络信息的重要方式，其对长视频的宣传、营销价值同样不可忽视，因此，亟需构建起一个行之有效的长视频平台、短视频平台和第三方影视机构之间的合作互动机制与利益分配机制。目前，长视频与短视频平台已形成了良好的合作沟通趋势，比如，抖音集团频频发力，其旗下的抖音、西瓜视频、今日头条等平台已先后与搜狐、爱奇艺等平台就长视频内容的二次创作与推广达成了合作，这在行业内释放了积极的信号，将是推动影视内容知识产权使用规范化的重要一步，不仅有助于实现长、短视频平台的共赢，也将对长、短视频创作者和消费者产生积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