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锋
1943年6月29日下午4点15分,蒋介石乘坐“美龄”号专机从重庆九龙坡机场起飞,下午6点飞抵湖北恩施机场。在恩施的数天里,蒋介石主持召开军事会议,总结“鄂西大捷”经验,会见当地党政军首脑,还游览了龙洞、神龙祠、象牙山麓公园等地。
恩施机场始建于1933年,但一直没有中国空军部队驻防。直到1943年鄂西会战爆发,恩施机场才被中国空军设为前进基地,在抗战后期中国空军对日作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空军前进基地
恩施机场位于恩施施南镇北端,由国民党第10军军长兼湘鄂川边区“剿匪”总司令徐源泉主持修建,用于“围剿”湘鄂边苏区的红军。机场以原清代军队校场为基础扩建,南北长550米,东西宽175米,因规模小未达到飞机起降条件,初期并未投入使用。
1935年8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南昌行营下令扩建恩施机场。1938年竣工,开始启用。新机场长1360米、宽50米,跑道长度延伸至960米。10月武汉失守后,国民政府湖北省政府西迁恩施,第6战区长官司令部也设于此。为适应抗战形势的发展,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于1940年9月决定对机场再次扩建。工程年底动工,历时11个月,于次年冬完工。扩建后的机场占地面积约25.67万平方米,跑道长1450米、宽320米。机场附近后山湾一带还挖出10多个停机洞壕,以防日机空袭。
抗战时期,恩施机场一直由设立在重庆的中国空军第1路司令部管辖。
恩施机场正式启用时,正值中国空军全部西撤入川、收缩战线、全面防御阶段。因此,在较长时间内,中国空军未在恩施机场派驻部队。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对日宣战,并帮助中国恢复和重建空军。1943年5月,鄂西会战爆发,全部换装美式作战飞机的中国空军第4、第11大队以重庆白市驿、梁山机场为基地,不断出击鄂西,支援陆军作战。此时,恩施机场被中国空军利用起来,但仅作为战斗机临时停留和加油的辅助机场。
1943年11月,常德会战爆发,中国空军第4、第11大队部分飞机正式驻防恩施机场。11月10日,中国空军第1路司令官张廷孟率部分幕僚进驻恩施,设立前线指挥所,率辖区内的空军部队参与对日作战,直到抗战结束。
1944年4月,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第28中队移驻恩施,次年5月移防陕西安康。该中队成为在恩施机场驻防时间最长的空军部队。
1945年5月至8月初,中国空军第4大队所属第21、第22、第23、第24中队先后赴印度接收美制P-51战斗机。回国后,连同大队全部驻防恩施,直到抗战结束。
此外,陈纳德领导的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也曾派出战斗机部队进驻恩施机场。
战鄂西援常德
鄂西会战爆发后,航空委员会立即制订空军参战计划,使用轰炸机3个大队和1个中队,有重型轰炸机18架、中型轰炸机10架、轻型轰炸机16架;使用战斗机3个大隊,有各型战斗机121架。
恩施机场是距离鄂西主战场最近的机场,航空委员会决定派驻1个分队的飞机,专门执行战场上空侦察任务。这是该机场抗战期间首次执行对日作战任务。中国空军第11大队第42中队的4架P-66战斗机成为进驻机场的第一批飞机。
鄂西会战期间,中国空军充分利用恩施机场的地理位置优势,在为我方飞机导航、加油、侦察敌情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自1943年5月19日起,中美空军共出动战斗机326架次、轰炸机80架次,轰炸汉口、宜昌、沙市、荆门等地的日军机场及前线阵地、水陆交通运输线,击落日机41架,炸毁日机6架,炸沉炸伤日军舰船23艘,毙伤及毁坏大量人马车辆。
如果说恩施机场在鄂西会战的空中战场仅担任“配角”,在随后的常德会战中,其作用与地位彻底发生了改变。
1943年冬常德会战期间,中国空军第1路司令部负责指挥白市驿、梁山、恩施、芷江等基地的空军部队对日作战。张廷孟率队进驻恩施当天,中国空军第4大队大队长李向阳亦率9架P-40战斗机进驻。
当天上午11点13分和11点45分,李向阳和第4大队第23中队队长周志开分别率领4架P-40战斗机至湖南石门、洋县、津市以及湖北公安、江陵等地侦察敌情,并对敌军阵地进行扫射。
下午2点12分,李向阳再次率4架P-40战斗机升空,与从白市驿机场飞来的9架A-29轰炸机会合后,掩护其前往湖南洋溪镇敌军阵地上空投弹。2点50分,周志开与分队长严仁典各驾驶1架P-40战斗机至前线侦察。
11月11日上午8点,周志开率3架P-40战斗机前往前线侦察敌情,于9点20分在湖北荆州石首上空发现8架日军“隼”式战斗机,当即发动攻击。敌机不敢应战,迅速上升钻入云层逃逸。我机因兵力悬殊未追击,遂返航。
11月12日上午,周志开、李向阳率5架P-40战斗机自恩施机场起飞,执行掩护轰炸机部队轰炸敌军前线阵地及侦察任务。第21中队队长高又新率6架P-43战斗机自白市驿机场起飞,到恩施机场降落加油后,再次飞至前线,攻击敌军阵地和辎重车队。任务完成后,全队返回恩施机场。
从1943年11月10日至12月16日,中国空军第4大队以恩施、梁山为主要基地,先后出动飞机394架次,飞临常德前线支援陆军作战。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空军很少遇到日机的阻截,完全掌握了战场上的制空权。
11月29日,中国空军在常德主战场上空与日军发生唯一一次空战。
当天,高又新奉命率4架P-43战斗机从恩施机场起飞,掩护第22中队队长孙伯宪驾驶的P-40战斗机,向常德的中国守军投送子弹。任务完成后,我机在常德东方湖上空发现8架敌轰炸机正进入常德附近投弹。高又新立即率全队向敌机发动攻击,后又与7架敌轰炸机以及担任掩护任务的8架“隼”式战斗机发生激烈空战。中国空军以少打多,先后击落敌机4架。此役,仅杨枢驾驶的飞机中弹,迫降桃源东夏家铺附近我军阵地,机毁人无恙,其余飞机均安全返回恩施机场。
常德会战期间,驻防白市驿的中国空军第11大队也以恩施为前进基地,分别于1943年11月21日、24日、25日和12月2日从恩施机场起降,参加对敌空战、轰炸和扫射前线敌军阵地等行动。
参加豫西鄂北会战
1945年3月,侵华日军为了解除中美空军在湖北老河口空军基地及豫西中国军队对平汉铁路南段的威胁,决定以其华北方面军第12集团军为主力,向豫西鄂北进犯,企图一举占领老河口基地,并控制西北战略要点淅川、西峡口及重阳店等地。
为配合陆军作战,中美空军集中了中国空军第4大队及第11大队、中美空军混合团第1大队及第3大队、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的254架战斗机、86架轰炸机,分别配置于梁山、南郑、恩施、西安、安康、老河口、成都等基地,参加作战。
豫西鄂北会战期间,中国空军第4大队和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第28中队驻防恩施。
3月28日,第4大队于上午分两批出动8架P-40战斗机,每机携带1枚百磅燃烧弹和16枚16磅爆炸弹,前往湖北宣城、襄阳和老河口一带炸敌。
3月30日,第4大队于上午连续两次出击,分别出动6架P-40战斗机,对河南南阳一带的敌仓库、兵站和水上运输线进行轰炸和扫射。
4月2日,第4大队派7架P-40战斗机,飞抵河南淅川炸敌。当天下午,第4大队又派1架P-40战斗机,前往湖北荆门、石首一带侦察,并对行进中的敌军进行扫射和打击。
4月10日,第4大队于上午和中午分别出动8架和6架P-40战斗机,对老河口至西峡以东的敌军交通运输线、淅川李官桥西岸的敌军阵地进行轰炸。
4月13日,第4大队于上午出动6架P-40战斗机,向老河口的撤退之敌发动攻击,击沉木船20余艘。
5月3日,第4大队于中午出动3架P-40战斗机,在淅川至老河口一带侦察敌情,并向位于李官桥的敌军高射炮阵地发动攻击。
5月12日,第4大队出动4架P-40战斗机,在老河口至南阳一带对敌军阵地发动空中打击,击毁敌车5辆。作战任务完成后,第4大队驻守恩施的部队奉命经云南昆明,前往印度接收P-51战斗机,于当月底返回恩施基地。
5月30日,第4大队奉命出动16架P-51战斗机,于早晨7点13分起飞,长途奔袭,对南京城内的敌军目标以及明故宫机场进行轰炸。我机群炸毁地面停放的敌运输机1架,在空战中击落敌“隼”式战斗机10架。我机除1架在返航时因故障迫降安徽霍山外,其余各机安全返回恩施基地。
此后,中国空军第4大队的打击目标,从河南重点转向宜昌、当阳、荆门、汉口、长沙等长江沿线城市。
6月9日,第4大队奉命出动13架P-51战斗机,再次远征,对敌军占领的杭州机场进行轰炸,炸毁停放的2架飞机和4座营房。
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第28中队绰号“牧童中队”,美方中队长为罗伯特·弗格森,中方中队长为阳永光,副中队长为张济民。该部队于1944年4月21日正式移防恩施,但在驻防期间的作战情况因资料记载缺失,后人已无法完整地了解。
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资料是由田景详和翟永华合著的《钦差将军飞虎志》。田景详时任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第28中队飞行员,曾驻防恩施。据他回忆,在1945年5月,该中队以恩施为基地,一共执行作战任务36次,损失了9架飞机。5月26日,中队分队长莫仲荣驾机由梁山飞陕西安康途中,飞机发生故障,虽最终迫降四川开江,但莫仲荣殉职。当月,美方中队长先后有1人受伤、2人(接任者)在执行作战任务中阵亡。
田景详从飞行员的角度,描述了恩施机场的情形:
恩施机场号称“航空母舰”,系因机场的位置在三面(环)山,一侧(是)土崖的河岸上,跑道仅够起飞的长度,没有左右活动的余地。落地由东往西,对着恩施城的城门,不小心就要进城了。反之,则必须由西向东背着城门起飞,起飞离地一定要随即向左顺着河转,因为正前方和右侧都是山。在这种地势环境下,落地必须一次完成,否则落地不妥想重来一次,就非常危险了。同样的,飞机地面疏散,也是一桩非常技巧的动作。疏散位置是在机场外西北角落里的山沟间,在两侧山壁挖了很多凹形停机位置,我们戏称之为“机窝”,大小仅容纳一机。滑出机场过小桥,在山间的隘道里找好号码位置,把飞机先转向正山凹处慢慢滑入,一侧的翅膀间距凹墙要有准确的距离间隔才能以180度转回头,假如间隔距离不准,转不过来,那就只好劳师动众用人力来移动。飞行员年轻好胜,每次进机窝都想做得漂漂亮亮的,如果要折腾机务人员来帮忙,就会懊恼不已。
恩施大空战
抗战期间,中日空军曾两次在恩施上空交手,时间分别是1943年6月6日和11月21日。
6月6日上午9点,中国空军第2大队中队长林定善率领3架A-29轰炸机从白市驿机场起飞,于10点06分抵达梁山上空,与第11大队大队长胡庄如率领的8架P-66战斗机会合后,向宜昌聂家河飞行。我机群于11点29分飞抵目标上空投弹。任务完成后,轰炸机奉命飞成都温江机场降落,战斗机于12点30分至12点40分降落恩施机场加油。
12点50分,恩施机场收到20余架敌机正向我机场飞来的情报,立即令胡庄如率队升空迎战。下午1点10分,我机先后起飞完毕,在恩施上空巡逻警戒。
来袭敌机为日本陆军第90战队第2中队的8架“99”式双轻轰炸机。原本有第25战队的战斗机护航,但不知何故,敌军的战斗机并没有与轰炸机同行。敌轰炸机分为两个编队,第1编队5机、第2编队3机,于下午1点12分进入机场上空投弹。
我机因升空时间不一,队形不整,未获充分高度,在1点15分才对敌第2编队的轰炸机发动攻击。我机追击敌机至恩施东北约50公里的花果坪,并击落敌机1架。空战结束,除宋守诚驾驶的1架战斗机降落恩施机场外,其余7机飞白市驿机场。事后查明,第11大队第41中队队长任肇基驾驶的4321号战斗机发动机中1弹,乐嘉涛驾驶的4325号战斗机中2弹,刘冠伦驾驶的4125号战机中1弹。被中国空军击落的这架日机,驾驶员为中尉岩村竹俊,同机乘员还有曹长大城盛仁、黑濑俊明和军曹山森芳夫。
11月21日,日军从汉口基地出动陆军第16战队的9架“99”式双轻轰炸机,在第25战队的29架“隼”式战斗机和1架侦察机掩护下空袭恩施。早上6点26分,张廷孟在确切判断敌机有轰炸意图后,立即下令处于待命状态的中国空军第4、第11大队升空8架战斗机迎战。
7点04分,第一批敌战斗机21架由东向西侵入恩施上空,孙伯宪率领3架P-40战斗机率先接敌,并发动攻击。第4大队第21中队副队长刘尊驾驶1架P-43战斗机在P-40战斗机右方上空,担任掩护。首轮攻击后,刘尊发现我方1机被敌机尾追,立即向其发起攻击。敌机当场中弹,并在空中起火燃烧,坠于恩施城南天桥附近。
7点10分,任肇基率领的4架P-66战斗机在恩施機场上空发现,由10余架敌战斗机掩护的9架轰炸机,正由北向南通过机场投弹,我机立即向其担任掩护任务的战斗机发动攻击。双方陷入混战。敌众我寡,第41中队副中队长颜泽光,飞行员周福心、张传伟阵亡。任肇基驾驶的战机中弹数十发,座舱玻璃被击破,但他仍驾机于8点42分安全降落梁山机场。
是役,日军号称击落中国空军战斗机8架(实际为3架)。据11月22日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上呈蒋介石的报告记载,中国空军在空战中击落敌机1架,可能击落者3架(实际为重创)。
1944年11月,为了纪念为保卫恩施牺牲的三名空军英雄,湖北省政府在恩施城东土桥坝将军山(今土桥小学后山)建了一座“空军阵亡烈士纪念碑”,上刻时任湖北省政府主席王东原所撰《中国空军第11大队颜周张三烈士碑记》。
这座纪念碑后来被毁,但碑文却保存下来。其中这样记述:“恩施为我空军基地之一,第十一大队驻焉,敌思有以摧毁之。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敌机三十余架来犯,我机八架升空迎击,西康颜泽光、江苏周福心、安徽张传伟奋勇直前,竟以身殉,呜呼!烈矣!是役我以少胜多,毁敌机四架,被迫东窜,历久不敢西向。今者省会得安,基地无恙,不可谓三烈士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