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让孩子做题学奥数，培养不出数学大师

文/鲁健访谈

表面上看似乎是无用的知识，但又是一切伟大创想的来源。这就是数学。

数学家看待世界的方式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学习数学时，比天赋更重要的是什么？对孩子而言，奥数考高分是否代表数学能力有进步？在中国成为科技强国的道路上，推进数学研究发展的意义是什么？

带着对这些问题的解答，让我们走近丘成桐院士。

学数学需要敢闯的人

丘成桐是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几何分析学科的奠基人，公认的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数学家之一。他屡次攀登科学高峰、成果不断，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卡拉比-丘流形，是物理学中弦理论的基本概念，他还对微分几何和数学物理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今，丘成桐投身培养中国数学人才的事业中。

2021年，“丘成桐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启动，首批招生从3500个学生中选拔出69人。同年，以保障“数学领军计划”为使命的“求真书院”正式成立，计划每年招100人，8年完成培养800弟子的目标。

“3年基础，2年摸索研究，最后3年完成博士。学生如果不花8年的工夫，达不到研究的水平。”丘成桐称，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七八个科学家就可以改变整个科学领域，数学也一样，给数学界带来巨大改变的人全世界不超过100个，“我希望能够改变整个中国数学甚至全世界数学的人，在这800个学生里能找到。”

毋庸置疑，能进求真书院的学生，都是极具天赋的人。但是丘成桐认为，除了天赋，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学问的兴趣和热情有多大。“要敢去闯别人没走过的路、问别人没问过的问题，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要解决这些事情的。”

有个10岁的少年给丘成桐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展示了自己思考出的数学公式。丘成桐读过信后称赞了少年，鼓励他继续坚持对数学的兴趣，同时希望他接下来打好基础。“小孩子在这个年纪不可能自己走出一条路，一定要好的老师带领他学习基本的东西。”

丘成桐同时提到，奥数考第一并不代表在数学上能够成长，奥数只是数学里面很小的部分，数学里面还有大部分内容奥数是不涉及的。“举个例子，微积分是数学最重要的一个学科，而奥数一般不考微积分。奥数本身有小部分的题目是有意思的，但不能说因为你考了金奖，就了不起。”

家长、老师如果一味地让孩子做题、考奥数，只是希望他们高考考入一流学校，那就永远无法培养出一个做大事的人。“让你拿奖你就去拿奖，十多岁一路到五六十岁，一辈子走的路就是要人家喜欢你、赏识你。而我们培养年轻人，希望他们不但能解决大问题，也能够走出自己的路。”

中国要成为数学强国

1976年，年仅27岁的丘成桐成功破解了顶级数学难题“卡拉比猜想”，因此获得数学界“诺贝尔奖”——菲尔兹奖。

“我从研究生（阶段）就开始破解这个问题，3年以后，发现我是错的。这中间很痛苦，夜以继日地想。”丘成桐称，自己之所以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是因为它与广义相对论、与描述宇宙有直接关系，他通过数学的模型和推理破解了问题，就如同与自然界共同完成了一个杰作。“数学不是代表永恒的真理，我们是用逻辑的方法将永恒的真理表示出来。”

1979年，丘成桐往返于中美之间，开始搭建培养中国数学人才的体系。

“1979年以前，我就希望能为中国的数学发展做一些事情。”丘成桐称，自己在中国香港长大，当时的中国与外国有很大差距，外国人在这个城市总是表现出高人一等。“我们需要提高国力，培养实力。在工业革命甚至工业革命以前，意大利、荷兰、德国、法国、英国的发展都跟国家的科技成长密切相关，科技之路离不开基础数学。”在他看来，“中国要成为经济强国，首先必须成为科技强国，而数学是科学之母，中国只有成为数学强国，才能成为科技强国。”

华罗庚曾评价丘成桐“爱国心强，忠诚坦率”。丘成桐始终认为，爱不爱国要看做的事。“中国有占人类总人口数1/5的人口，是对整个世界和平意义最重要的国家之一。中国发展数学，对整个世界科学发展意义重大。”

2022年4月，丘成桐正式从哈佛大学退休，全职受聘于清华大学。多年来，他寻找身心安居之所，此刻正在渐渐归向中国。“我在美国的朋友比从前少了很多了，中国的朋友则多了很多。我的中国学生比美国学生多。中国古诗讲‘鸟飞反故乡’，到了70岁，总想看看故乡的样子。”

性格直率 一生求真

在中学时代，丘成桐就受微分几何学家陈省身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他求学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师从陈省身。陈省身曾送给丘成桐一本自己的著作《复流形》，在扉页上写了“吾生六十矣，薪传有人，愿共勉之”。“陈先生送我书的时候，我才22岁，我很感动，这本书我珍藏了一辈子。”

“我在陈先生那里学了很多东西，又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有我自有的，也有他的影响，差不多可以讲是完美的师徒关系。”1978年，陈省身希望丘成桐在伯克利继承他的位置，但丘成桐发觉，自己在伯克利的学习环境下无法做出最好的工作，所以决定回到斯坦福。“他那个时候对我有点儿不高兴，他觉得几何研究在伯克利可能传承不下去了。但我也跟陈先生解释清楚了。我一辈子都感激他、尊重他。”

在这件事情上，丘成桐的耿直可见一斑，而直率坦荡的性格也贯穿着他的整个人生。

在丘成桐担任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奖评委期间，曾有人评价他“对一些申请书非常刻薄”。丘成桐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刻薄过，只是遵照职业操守进行判断，“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就算很多人批评，我也认为没有错。科学是求真的”。丘成桐从不担心因直率得罪人，也不会因为任何人高不高兴而改变目标。

丘成桐直言，自己有能力推动中国数学基础研究的发展，他希望为中国数学界培养出有气质、有文化修养的人，而这也是成为数学大师需要具备的条件。

“一个好的数学家或科学家，既需要气质的培养，也要有文化的培养。没有根的文化里很难成长出好的数学家或科学家。我希望我的学生晓得，中华民族是有能力的民族，在历史上曾经做过一番大事业。”

本文内容来自CCTV-4《鲁健访谈：对话丘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