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雯
晚上八点,Sue离开公司,回到家继续工作到十点。一到周末,她还得随时待命响应客户的要求。Sue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日子,上班两个多月,她已经感到疲惫不堪。
2021年9月,Sue结束了在荷兰莱顿大学的研究生学业,回到北京,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这个行业在国内属于蓝海领域,未来大有可为,但她必须面对的是,工作与生活逐渐失去边界。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豆瓣上发现一群留学生聚集在一起,并成立了一个小组——“海归废物回收互助协会”。在这里,他们纷纷吐槽自己在工作中的无奈,分享回国后的困扰。目前小组成员已有三万多人。
近两年,因为疫情及国际关系的变化,许多留学生放弃深造或在当地积累工作经验的计划,直接回国就业成为首选。相关数据显示,2020年海外留学生约有160万人,其中回国就业的留学生人数较2019年猛增67.3%。
随之而来的是,“海归就业”的竞争变得尤为激烈,不少海归学子对现状感到失意和迷茫。他们聚集在“海归废物”小组抱团取暖,小组内大多数帖子传递出的声音都是焦虑的。
“毕业的时候没有工作,你可能就是一个失败的人。”2021年5月,Sue在莱顿大学的学习生涯即将结束,她忙于写论文的同时,也试图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她原本是打算留在荷兰的,也向当地一些公司投了简历,结果却是一封又一封的拒绝邮件。
Sue在国内读的是法学本科,按照荷兰相关规定,她不能考取当地的律师执业资格,也就不能作为一名正式律师执业。眼看在荷兰求职无望,Sue感到极度焦虑,而此时,她收到了国内一家顶级律所的录用通知。公司待遇很好,她学的是法律与科技相关的课程,目前国内专业人才较少,未来有很大空间。
律所人力资源跟她说:“我们这边是有坑位的,你接了这个录用通知,最好不要随便毁约。”Sue之前从没想过能进入国内顶级律所工作,面试的老板人也很好,虽然不是在荷兰,但至少解决了当下她最忧心的就业难题。思虑再三,她决定回国。
和Sue一样,馨馨回国就业已经三年了。她之前在韩国成均馆大学新闻传播专业攻读硕士学位。最初,她以为回到故乡北京就可以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娱乐行业,但应届毕业生想进入娱乐公司,需要拿得出手的实习经历,而留学生在国外很多时间都是在写论文、做研究,并没有太多的实习机会。
馨馨退而求其次,进入北京一家国企,月薪一万左右。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些写好的文章发到公司的App上,没有太多技术含量,更谈不上什么创意,馨馨感到这样的日子非常无趣。
但Sue和馨馨并不认为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废物”,只是对现状还存有很多不满。馨馨说:“吃过留学的苦,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想躺平的,工作也不是失败,只是还没有达到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入职律所后,Sue看到一些资深律师会在半夜十一二点发工作邮件,她不能理解,明明有些工作可以不用那么赶,客户也没有催。她给自己定了一个底线,晚上十点后不发也不回工作邮件。
在莱顿大学读书时,Sue的一位好友担任了一个研究助理的职位,有一次在周六,他向导师发了一封邮件,没想到学校竟然警告他,以后不要在周末工作。
Sue也希望能找到一份加班后会被警告的工作,“你的个人时间没有人可以打扰,我发呆也好,出去运动也好,跟朋友聚会也好,没人能管我干什么,这能让我的心里产生一种富足感”。
“有个词叫Reverse culture shock(逆向文化冲击),就是你从一种文化到另一种文化中,然后再回来之后的冲击。对我来说,这种冲击还挺强烈的。”Sue提到的逆向文化冲击,是指旅居他乡的人们在回到母国后需要经历文化再次适应的过程。对于归国学子来说,异国文化与母文化的碰撞与冲击使得他们在面对母环境时需要一定的时间重新适应,绝大多数海归都会遭遇一定程度的再适应压力。
在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留学一年,王黎对此也感同身受。晚上七点,街上除了饭店之外,商铺全都早早关门,大家下班后也不会再处理工作相关的事情,如果在非工作日联系老师,对方也不会回复。而留学之前,王黎在国内已经工作一年,她每天的工作时间远超八小时,而且中间几乎没有休息。
让“海归废物”普遍感到非常不适的,还有“社会时钟”观念。中国自古以来强调“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人们应该在什么时候上学、工作、结婚和生子,社会上已经有了一套标准化的年龄尺度,但这些“海归废物”们却不想按部就班地照搬传统。
一毕业就找到一份国内顶级律所的高薪工作,Sue怎么也谈不上眼高手低。但她并不是一个物欲很强的人,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一份工作。
在荷兰时,Sue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晒太阳,那种放空可以让她保持清醒。而工作以后,她很少有停下来的时间。她的理想生活非常简单,就是工作和生活之间有清晰的界限。
馨馨的理想职业是做一名时尚行业的精致女白领。最近,她筹划着换工作,希望自己的工作不是机械性地搬运,能够多一些创意与乐趣。相比工作,馨馨对生活环境的要求更高。看到路上车不让人、有人随地吐痰和地铁上一些不礼貌的行为,她都会非常烦躁,甚至忍不住翻白眼。不过,馨馨也肯定国内互联网和物流行业的发展给生活带来了便捷,但生活中她总觉得缺乏人文关怀。有时候,她会想起冬天在首尔等公交车的时候,一旁的站台临时搭起一顶帐篷,让乘客取暖。
被问及怎样定义成功,馨馨回答说:“我个人认为成功就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比如我的理想就是有自己的小洋楼,装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在庭院里养花种树,养狗养猫。”
和她一样,大多数“海归废物”认为,成功无关职业有多体面,无关工资有多少,也无关房子有多气派,更不在乎拥有多大的权势。事实上,他们对生活不够满意,更多是因为对成功都有着自己的定义。
留学前,王黎是一名专升本的毕业生,父母一直觉得她学历差,每次与亲戚朋友聊天时,都羞于启齿。王黎答应父母去留学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是感兴趣的专业,还可以到国外看一看。
2021年10月底,王黎从英国毕业回国,等隔离结束已近12月,她错过了秋招。之后,王黎去一所私立学校面试,但业务测试没有通过。由于政策原因,教师编制暂时也没有招考的岗位。她说:“现在的情况还不如我本科毕业的时候。”这一次,父母倒没有为王黎暂时找不到工作而焦虑,女儿留学归国后,他们相信王黎能够凭学历找到一份好工作,但现实并不让人乐观。
在“海归废物回收互助协会”有人发帖称,一个海外金融硕士,回国后,一个月薪水只有4000,而帖子下回复4000-6000的比比皆是。之前,网上曾有“文科留学女读书花了100万,现在月薪6000”的话题引起热议,这使得海归们十分迷惘——耗费巨资去留学,到底为了什么?
Sue从来不觉得留学生身份是回国就业的一块敲门砖。Sue一直知道自己要从事与法律相关的工作,从大三就明确了要出国留学,被理想院校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拒绝后,便选择了国际法专业是强项的莱顿大学。一年紧张的学习下来,Sue感到受益颇丰,找工作时对专业的了解也成为她一个很大的优势。
Sue的研究生同学来自全球各地,20多岁到40岁不等,虽然文化和年龄差异巨大,但他们相处十分融洽,下课一起喝酒,周末结伴出游。在Sue看来,除了获得学识外,留学的意义是结识更多的人,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文中受访对象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