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菏
搬家那天下着细雨,餐桌上的一盆尤加利贴合着白色的墙壁,俨然一幅冷郁的壁画。我将它郑重地捧在胸前,又终究遗弃在阳台的角落。尤加利是一种性阴的植物,并不需要过多的阳光,但我想,或许它也同其他绿色植物一样,喜欢阳光。
酣睡的小城尚未苏醒,我行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行李箱碾过地面的声音稍显突兀。早餐店陆陆续续开张,袅袅地冒出蒸汽,招呼着一天的生意。一阵秋凉的风扫过耳边,痒痒的,仿若调皮的风在耳边呵气。小城,小城,你总有让人留下的理由。
年年岁岁,短暂的重逢,漫长的告别。这一次,我又要走了,而且,走得更远了。
“铁路旁的老树下/几只乌鸦/叫到嗓音沙哑/却再没人回答”,《盛夏》歌词中的场景不断在我的脑海里上演。总是在想,人世间不断重复的归来与奔赴,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你像守候原地的一个点,任由我们在山河岁月间来来去去,牵扯出一条条线,纠缠过,撕裂过,最后织就一张温柔的网。
我在很多书上见过你的名字——茂名。最早是在课本上,方正墨色的汉字诉说着你的前世今生,隐隐地让你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你在文人墨客的眼里,尽是奇山灵石的风情。可在我记忆的最深处,那处为你而开辟的桃花源,存载的景象是黄昏时分的万家灯火,是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是绵绵细雨路上嬉戏依旧的孩童。或者说,是那份带有温度的烟火气。
你的个性是安逸舒适的,像脾气温顺的女子,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太阳不会让这片土地干涸,北风也没办法让这里的河水结冰。有些人家自留菜地,肆意生长的藤蔓攀附枝条,爬上窗台,竟闯进邻屋。一周开张三天的集市足以满足人们的日常需求,空闲的时间,小城的人从不慌忙,或庭院闲聊,或树荫乘凉,专注于享受時光。
曾经我也幻想,或许在小城的某处也有一家深夜食堂,总在午夜时分挂牌营业,收留那些无处安放的灵魂,以美食抚慰伤痕。但现实的你是伴着虫鸣早早地支起夜幕,与天上的明月孤星作伴,甚至连消夜也难寻。一旦太阳下了山,小城就像进入影片末尾,渐渐地失了声。我曾埋汰过你,像一个落伍的山野村姑,朴素得甚至不曾拥有一个夜晚。在各家城市争奇斗艳的舞台上,你还未出场便退出了比赛。于是,在这股城镇化的浪潮中,你如同黄昏下的日落孤城,任凭风沙起,闭塞而倔强地守住了原貌。多年以后我才惊觉,你不是被遗弃的孩子,而是无畏逆行的勇士。你一直追寻的光,不是繁华都市炫目的霓虹,而是初晴天边高悬的彩虹。在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填满的是令人笃定踏实的心安。倦鸟落叶寻归途,你是最后的港湾。
藏在心底的名字,我该这样称呼你吗?——故乡。那是第一个为我打下烙印的地方,从今往后无论我身在何方,脚底总是沾染着你的泥土。
你是开阔而大气的,没有拥挤的高楼阻断视线,填满眼底的尽是葱郁的山野绿色;你是睿智而深沉的,在数不尽的时光中迎来送往,宽容地看待自然界的定理,从容地接纳诞生或消亡。
雨渐渐停了,刚刚冒出尖的日头,驱散了微微的秋凉,也蒸干了地面薄薄的一层雨水。我坐在车窗旁,用镜头历数小城的风光。
亲爱的小城,谢谢你的温柔守候,执着相伴。倘若我们之间只有一种山河之间的距离,珍藏心底的共同岁月便可以证明我们从未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