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剑,何晓凤,彭永翠,杨小娟
( 1.浙江工业大学 管理学院,杭州 310023;2.安徽机电职业技术学院,芜湖 241000 )
近年来,中国企业参与跨国并购活动越来越频繁,但在海外并购活动中时常遇到合法性障碍。合法性是“人们在社会结构体系内的规范、价值观、信仰和定义框架下,对实体活动的适当性(Appropriate)、恰当性(Proper)和合意性(Desirable)的一般感知或设想”[1]。有的中国企业并购合法性研究,习惯采取制度理论,着重考查制度距离和制度落差等因素对企业并购合法性的影响,主张企业采取顺从和适应战略以获取组织合法性[2];也有研究从资源基础观视角或行为视角出发,指出跨国企业可以采取合法化战略获取合法性[3-5],强调企业主观的创造性和变革性,关注企业对外部环境的影响和改造。在以资源基础观对合法性问题进行分析的理论中,社会资本理论重点强调了企业可以通过建立社会资本不断提高其合法性,突出了企业的能动性,因而受到广泛的关注。社会资本实际上是指行动者在一种组织结构中所处位置的价值,它使行为个体通过社会网络或其他社会结构中的联系获取利益、网络、信任、规范等[6-7]。中国企业的海外经营活动要嵌入东道国社会网络之中,与东道国供应链伙伴、客户、政府、媒介以及社会公众建立广泛的关联,因此社会资本实际上是一种网络资本。中国企业通过与东道国网络伙伴建立紧密的联系,进行频繁的交流与互动来获得所需要的信息和资源,可以更加从容地应对来自东道国的合法性挑战。此外,社会资本不仅包含企业依靠嵌入网络关系获取的网络资本,还包含“信任”“规范”等柔性资本,而“信任”“规范”恰恰是构成合法性的前提条件。因此,良好的社会资本会增强企业获取资源的能力,从而有利于中国企业获取合法性。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关系”和“圈子”文化一直根深蒂固,使得中国企业和企业家擅长构建“关系”网络,通过营造的“关系”网络等社会资本获取合法性。因此,基于社会资本理论深入研究中国企业海外合法性获取问题,已经成为解读中国企业“密码”和基因的重要线索。
尽管学者们证实了社会资本对于企业获取合法性的重要影响,但当前研究主要从静态视角探索社会资本不同类别、维度对合法性的影响[8],部分学者从社会资本和网络嵌入性入手,探索网络结构、位置和关系对合法性的影响[9]。然而,中国是一个制度转型国家,随着制度的演进和整体经济技术实力的提升,中国企业与国外企业的组织身份落差不断收窄,中国企业面临的合法性也在不断演化[10]。从“走出去”的历史趋势来看,中国企业先后呈现出信息型合法性、认知合法性以及政治合法性的周期性演化特征[10]。为了有效获取合法性,中国企业在不同阶段分别需要克服信息不足、认同度低、政治干预等障碍。中国企业可以依赖社会资本克服或缓解以上障碍。例如,它可以依靠网络关系获取信息和其他资源;也可以通过网络成员的“信任”关系,传递正面形象,增加东道国对中国企业的认同感;还可以通过社会资本构建的良好社会关系(例如政商关系),向东道国政府传递积极信息,以获取政治合法性。因此,中国企业在每个阶段所需的社会资本是不同的。此外,不同企业的国际化进程不同,面临的合法性问题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周期性变化,进而引起社会资本构建的差异。对中国企业海外并购合法性及其社会资本获取策略的研究必须从动态演化视角出发,深入探索内在演化规律及其组合策略。基于此,本研究拟选择单案例纵向研究,从时间维度出发,探索中国企业在不同的国际化阶段的社会资本组合策略及演化机理。
组织身份是能够被组织成员或外界感知的组织关键的、个性的和持久的特征[11],这些特征能够有效地将不同组织区分开来,并可以将其作为界定组织的标准[12-13]。由于不同组织在身份特征上有差别,因而可以根据这些特征对不同组织进行比较、区分或归类。身份落差指不同组织在身份特征上存在的差距,这种差距越大,身份落差就越大。与其他国家企业相比,中国企业的身份落差主要来源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从宏观层面而言,中国作为公司母国与西方发达国家存在制度差异,这使得中国企业可能被打上“来源国劣势”标签,从而造成了企业组织身份落差,这种身份落差可以称为国别身份落差;从微观层面而言,中国企业在国际化经验、经营能力和技术水平等方面,与东道国企业之间可能存在较大的落差,从而形成了组织身份落差,这种身份落差可以称为个体身份落差。
组织身份落差对并购合法性的影响主要来源于三方面:“组织身份威胁”、“群体身份隔离”和“个人身份受损”[14]。当并购行为发生时,身份落差会造成被并购企业的身份威胁感,增加被并购企业员工的不安全感和负面预期,进而降低并购合法性;从组织群体层面看,身份落差会增加并购双方员工群体的身份隔离,导致群体间的内群体偏私和外群体贬损,进而降低并购合法性;从个体层面看,组织身份落差会使被并购企业员工感到身份受损,增加员工的抵触情绪,进而降低并购合法性。组织身份落差是理解并购合法性问题的重要视角。尽管制度距离、文化距离和企业实力诸多因素都会对海外并购合法性产生影响,然而其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上述因素使并购双方产生了身份落差,进而导致合法性问题的产生。因此,从组织身份落差角度深入分析并购合法性问题,不仅能够更加系统全面地理解合法性问题的来源,还能对后期企业合法性获取战略的制定提供思路。
社会资本的研究是随着社会网络研究的深入而逐渐兴起的,主要着眼于关注行动者所在社会网络整体的结构性特征及网络间的互动、制约对社会资源获取能力的影响。社会资本理论被广泛应用在研究企业战略、创新绩效以及产业集群等领域,然而现有研究中利用社会资本理论研究中国企业海外并购合法性的成果并不多见。国内外学者研究发现,母公司与子公司适度的网络关联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资本能提高子公司的内部合法性水平[15-17]。社会资本理论重点强调了企业对获得并提高自身合法性的能动作用,指出企业可以通过社会资本来建立并不断提高合法性[18]。跨国公司的合法性与社会资本紧密相关,其中内部社会资本有利于跨国公司获取内部合法性,外部社会资本有利于跨国公司获取外部合法性。此外,社会资本所处网络结构、资源、关系能力也会对合法性生成关系产生影响。但总体上来说,有关社会资本与跨国并购合法性的研究成果大多集中在发达国家的跨国并购情景,母国与东道国存在制度顺差。而对存在制度逆差和“来源国劣势”新兴经济体国家而言,尚有待深入研究[19]。国内学者指出,中国海外并购合法性会随着制度的演进、身份落差与群体认知的演变,呈现出信息合法性、身份合法性以及规制合法性的动态演化特征。社会资本是嵌入中国企业独特的制度情景之中的,因而不能套用发达国家企业海外并购合法性的研究思路,单纯采取静态视角,考查相关变量的逻辑关系。而应该从中国独特的制度因素、文化差异入手,深入探索中国企业社会资本对中国企业海外并购合法性的影响。
由前述可知,身份落差与并购合法性之间存在因果联系,而并购合法性与社会资本获取存在关联。然而身份落差、合法性与社会资本之间的演化状态与传导关系尚未揭示,社会资本作用的微观机制尚未明确,社会资本的组合战略与选择机制还需深入探索。因此,从动态演化的视角深入探讨社会资本对合法性影响的微观机制对于揭开社会资本作用关系的黑箱具有重要意义。在研究思路上,本研究有两条遵循的线索:一是考查不同阶段合法性触发的因素以及合法性类别,进而考查企业的合法性响应策略;二是首先考查不同阶段身份落差的区别,即国别身份落差和个体身份落差的区别,以回应合法性触发阶段。然后考查社会资本获取策略的区别,即战略匹配和战略组合的区别,以回应合法性响应阶段。两条线索一明一暗,相互呼应,前者主要代表现象和表征,后者主要代表本质和内核。基于此,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框架图Fig.1 The research framework
本研究采取纵向单案例研究方法,即针对两个或多个不同时间点、时间段上的同一个案例进行研究,这些研究将能揭示所要研究的案例是如何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的。特别是通过把时间段分成若干阶段,则可以分析每个阶段案例的变化特征,对比各个阶段的特征,以及各个阶段之间的关系。本研究采取纵向单案例研究主要基于以下考虑:首先,由于制度距离、合法性与社会资本之间的内在逻辑机理尚未揭示,社会资本对合法性作用的微观机制尚未明确,社会资本的组合战略与长期演化趋势尚需探索,问题中的变量及其关系不明确,研究具有较强的探索属性,属于对“How”类问题的研究,适合采取案例分析的研究方式呈现理论。其次,本文旨在探索制度距离、合法性与社会资本三者的动态演化过程以及社会资本策略形成过程,要呈现不同时间段的动态演化过程,通过对不同阶段演化特征的比较分析,揭示内在的演化逻辑,适合采取纵向单案例研究法。最后,选择万向集团进行单案例研究,还在于选取案例与本研究主题的匹配度高,符合案例标准要求。由于所处行业的特殊性,万向集团很早就走上了国际化经营的道路,并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进行了20多年的海外并购活动。万向集团并购历史长久,阶段特征显著,有比较清晰的脉络和规律可循,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制度距离的变化、合法性的阶段特征以及不同阶段社会资本的获取战略。此外,万向集团是中国民营企业中的杰出代表,它的国际化之路一直是业界学习的标杆,社会上对万向集团的经营活动关注度高,有关万向集团的经营活动数据披露得比较详细。
2.2.1 数据收集
本研究收集的数据涉及万向集团20多年的海外并购活动,时间跨度长,涉及的并购事件繁多,数据收集的信息量大。此外,万向集团的经营活动数据披露和社会公开的二手资料非常丰富和详细,数据资料收集比较方便。因此,本研究主要采纳公开的二手资料,而对于各阶段关键变量和数据采取一手资料和二手数据进行比照,利用多源数据进行交叉验证,详见表1案例资料来源及收集方式。
研究团队收集了万向集团的领导讲话、企业年报、内部文书等资料,并整理了万向集团、新闻报道、学术期刊、图书等资料,见表1。一手数据收集主要通过对万向集团知情主管和高层领导进行访谈取得,除了面对面的直接访谈外,还通过自媒体、网络工具和电话等形式进行补充访谈或者回访。多数据源和多层次的信息收集方法可以使信息交叉验证,并能控制回溯估损偏差,这种多角验证关系能够保障研究的准确性。
表1 案例资料来源及收集方式Tab.1 Sources of case information and its collecting methods
2.2.2 效度保证
为了保证数据效度,研究团队对调研工作进行反复论证和详细规划,最后形成调研方案。对收集的数据建立了完整的数据库,并对数据库信息进行了辨别与分析,对不同源信息进行了三角验证,保证数据资料的真实性和完整性。此外,在不断的数据梳理中,反复验证理论、数据、案例和文献之间的匹配程度,不断地实现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以保证研究结果的普适性。在此基础上,对所有信息进行编码分类。
(1)对收集的数据进行整理和分类。对收集到的各种文献资料进行分类汇编,对访谈记录进行摘抄整理,对调查问卷实验数据进行汇总分析,再对每一类别按照社会资本、制度环境、合法性进行细分,最后针对子构念进行细分归类,详见表2案例资料编码方式。
表2 案例资料编码方式Tab.2 The coding method of the case data
(2)对整理好的资料进行对比印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再进行数据的缩减和合并,即对数据进行聚焦、简化和编码化。
(3)对案例的主题变量进行数据陈列,为问题匹配和理论涌现做准备。
2.4.1 案例简介
万向集团创建于1969年,长期以来一直把汽车零配件作为公司主营业务。由于国内经济体制和产业属性的限制,万向集团很早就踏上了国际化经营的道路。早在1984年的时候,万向集团的产品就已经通过舍勒公司打入了美国市场,此后万向集团在原始委托生产(OEM)之路上逐渐发展壮大。随着万向美国公司的成立,万向集团开始以万向美国公司为据点进行一系列的海外并购活动。根据中美制度差异及变化,特将万向集团在美国的海外活动分为三个阶段:一是2001年前的探索阶段、“2001—2010年”的国际化发展阶段以及“2010年至今”的国际化成熟阶段。万向集团在国际化经营的过程中,先后并购了20多个海外公司,大大促进了公司的发展。万向集团的规模、业务范围和技术力量都随着不断的并购活动而迅速扩大和提升。万向集团通过海外子公司进行的一系列并购活动如图2所示。
图2 万向集团并购活动时间序列图Fig.2 The time series chart of Wanxiang Group’s M&A activities
2.4.2 案例分析与发现
(1)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之间的内在联动关系与阶段演化
探索阶段(2001年前)。中国企业与西方企业存在较大的身份落差,它包括国别身份落差和个体身份落差两个方面。2001年前,中国尚未加入世贸组织,国内市场体制和经济政策尚未与国际接轨,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制度差异很大,存在较大的国别身份落差;此外,中国企业普遍处于起步阶段,在技术水平和经营管理能力方面与国外的差距很大。同时,中国企业也缺乏进入世界市场的经验,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市场以及相关制度缺乏了解,存在较大的个体身份落差。
万向集团早期在美国频频遇到由于信息不足而导致的合法性问题,主要表现在万向集团对美国市场、制度和商业模式的不熟悉和不适应。信息合法性是指跨国企业由于缺乏对东道国法律制度、文化和市场环境的了解而产生的合法性问题[18]。对刚进入世界市场的中国企业来说,信息合法性是首先要面对的突出问题。为了克服信息合法性问题,万向美国公司利用自身优势广泛构建社会网络,积极嵌入美国本土网络,通过社会网络学习美国市场制度和商业模式,积极适应美国社会,加强与网络节点关系,获取社会资本,以缓解因信息不足而带来的合法性障碍。探索阶段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耦合关系如图3所示。
发展阶段(2001—2010年)。中国成功加入世贸组织后,在市场体制和管理制度方面持续改革,加快推进制度性开放,构建与国际通行规则相衔接的制度体系和监管模式。但中国企业在进入西方发达国家市场时,仍然面临着严重的国别身份落差;万向集团在美国深耕多年,企业技术实力和整体经营水平不断提升,但选择的并购企业实力较强,与被并购企业的个体身份落差较大。
在此阶段,万向集团已经积累一定的国际化并购经验,在东道国并购和经营的信息劣势开始减缓,但东道国被并购企业和社会公众对中国并购企业依然不太认可。万向集团面临的合法性主要是认知合法性,它除了源于母国和东道国之间在制度落差和文化落差外,还在于并购企业与被并购企业之间的实力落差。万向集团在美国获取社会资本的重心已经由获取信息和经验逐渐过渡到获得东道国社会的理解和信任,侧重同利益相关者建立一种信赖的关系。发展阶段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耦合如图4所示。
图4 发展阶段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耦合图Fig.4 The coupling diagram of the identity gap,legitimacy and social capital in the development stage
成熟阶段(2010年至今)。2010年后,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企业整体技术水平也有很大提升,中国制造的形象逐渐提升,企业面临的来源国劣势开始弱化,国别落差进一步收窄。此时,万向集团整体实力也进一步增强,技术水平和市场地位不断提高,在美国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企业个体身份落差进一步变小。
但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西方国家担心在技术领域被赶超,频繁地以国家安全和技术安全的名义,对中国企业的海外活动进行打压。而此时,万向集团的并购活动开始进入新能源和电动汽车等技术敏感领域,这引起了美国政府和友商的警惕,从而使万向集团的政治合法性压力开始上升。本阶段,万向集团除了与利益相关者营造良好的关系外,开始进一步拓展与美国政府高层的关系,以求获取政治合法性。成熟阶段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耦合关系如图5所示。
图5 成熟阶段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耦合图Fig.5 The coupling diagram of the identity gap,legitimacy and social capital in the mature stage
综上,由于身份落差的阶段性变化以及其他相关因素的影响,中国企业的合法性内容呈现出信息合法性、认知合法性和政治合法性的阶段性变化,如图6所示。企业为了获取合法性,积极采取社会资本获取策略,分别以获取信息、获取社会认可、获取政治支持为目的。不同阶段的合法性内容不同,社会资本获取内容也会随之而变。因此,不同阶段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三者之间存在内在耦合关系。
图6 制度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内在逻辑关系及阶段特征Fig.6 The institutional gap,legitimacy and internal logical relationship of social capital and stage characteristics
(2)身份落差对并购合法性的影响具有相对性,并购战略起着调节作用
在探索阶段,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制度差异较大,企业整体实力与西方国家企业差距更大。此时,以万向集团为代表的中国企业倾向选择自身供应链合作企业,这些企业一般规模比较小,且有着较为密切的合作关系。万向集团并购的主要目的是扩充销售渠道,开拓国际市场。当时中国企业缺乏国际化经验,并购过程中信息合法性问题较为显著,身份落差带来的合法性并不明显。
在发展阶段,万向集团与西方发达国家企业的身份落差开始收窄,但万向集团的并购目标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并购规模较大、技术基础较好的企业。并购的主要目的是获取技术,提升母公司整体技术实力。此时,身份落差带来的合法性开始变得显著,中国企业在国别身份落差和个体身份落差方面的双重劣势,使得中国企业在并购时面临很大的认知合法性。
在成熟阶段,万向集团与西方国家企业的身份落差进一步收窄。但此时万向集团的并购对象规模更大,并开始跨行业对技术敏感企业实施并购,自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美国政府和社会公众出于“技术安全”和“国家安全”考虑,对其并购活动进行了限制,带来了政治合法性。政治合法性涉及国家安全、技术安全、国际竞争以及地缘政治等各种影响因素。政治合法性的获取要影响的公众更为广泛和困难,企业构建社会资本以获取合法性难度增加,可控性变弱。
身份落差的收窄会对企业获得合法性产生积极影响,但随着企业并购对象和规模的不断增大,又会放大身份落差,并带来政治合法性等一系列新的问题。因此,身份落差对并购合法性的影响具有相对性,还受企业并购战略等因素影响。
(3)社会资本的获取战略组合与阶段性演化特征
通过对万向集团社会资本特征进行分析可知,不同的社会资本获取方式在获取速度和获取内容两个维度上是不同的。社会资本的获取速度有快和慢之分。从社会资本构建的内容侧重点而言,社会资本可以分为信息型社会资本和关系型社会资本。为了便于对社会资本战略组合进行分析,把社会资本获取速度作为纵向维度,表示社会资本的获取速度由慢至快递增;把社会资本获取内容作为横向维度,表示社会资本获取内容由“信息”逐步向“关系”过渡。由此可以组合成四种类型,即学习型(速度慢,以获取信息为主)、公关型(速度慢,以营造关系和取得信任为主)、咨询型(速度快,以获取信息为主)以及反应型(速度快,以营造关系和取得信任为主)社会资本策略,如图7所示。
图7 社会资本的获取战略组合图Fig.7 The portfolio map of acquisition strategies for social capital
从三个阶段来看,不同阶段社会资本的获取内容和战略是不同的。
在探索阶段,信息合法性据主导地位,万向集团主要获取信息型社会资本,以此掌握更多的信息和知识,以获取信息合法性。例如,万向集团通过舍勒公司为纽带,学习国际化经验,适应美国市场,逐渐获得信息合法性。万向美国公司利用自身优势,广泛地构建社会网络,积极地嵌入美国本土网络,通过社会网络学习美国制度环境和商业模式,以克服外来者信息不足带来的合法性问题,积极适应美国社会,加强与网络节点的关系,获取社会资本。因此,学习型社会资本是本阶段社会资本获取的主要类型,详见表3探索阶段万向集团社会资本获取分类。
表3 探索阶段万向集团社会资本获取分类Tab.3 The classification of Wanxiang Group’s acquisition of social capital in the exploration stage
在发展阶段,认知合法性据主导地位,为了克服认知合法性障碍,企业采取公关型和反应型的社会资本组合策略。万向集团继续同供应链上、下游合作企业和银行等服务机构以及美国社会精英等建立友好关系,体现了公关型的社会资本组合。在并购过程中,万向集团巧妙利用经济危机带来的收购契机,采取整体收购、保留就业机会以及本地化管理等手段,快速地与工会、投资者以及政府建立了关联,赢得了信任。这种社会资本体现了反应型社会资本组合,详见表4发展阶段万向集团社会资本获取分类。
表4 发展阶段万向集团社会资本获取分类Tab.4 The classification of Wanxiang Group’s acquisition of social capital in the development stage
在成熟阶段,政治合法性占据主导地位,企业综合运用了公关型、反应型以及咨询型社会资本组合。本阶段,万向集团不断拓展深化与美国社会精英的关系,持续利用“外脑”,获取更多的信息与支持。在并购A123等企业的过程中,由于并购规模大、技术敏感、规制和法律问题复杂,万向集团聘请较大规模的咨询团队,并利用这些咨询团队的知识、信息和技术快速取得优势。因此,并购规模越大,政治合法性越严重,并购企业越倾向于借助“外脑”和“外手”获取咨询型社会资本组合,以克服合法性问题,详见表5成熟阶段万向集团社会资本获取分类。
表5 成熟阶段万向集团社会资本获取分类Tab.5 The classification of Wanxiang Group’s acquisition of social capital in the maturity stage
因此,社会资本组合策略要与合法性类别相匹配,在不同阶段的合法性来源和类别不同,社会资本战略组合策略也呈现出阶段演化特征。在探索阶段,以学习型社会资本组合策略为主;在发展阶段,以公关型和反应型社会资本组合策略为主;在成熟阶段,公关型、反应型以及咨询型社会资本组合策略均被大量使用。由此可知,随着合法性来源和内容的演化,社会资本组合策略也呈现出复杂化的趋势。
(4)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三位一体的整合性框架模型
综合以上几点研究发现,本研究构建了涵盖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的整合性框架模型,将合法性的触发机制、响应机制、调解机制以及各阶段演化特征呈现在一个完整的理论框架之内,如图8所示。
图8 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整合性框架模型Fig.8 The integration model of the identity gap,legitimacy and social capital
由图8可知,每个阶段按照合法性触发、合法性响应的内在逻辑流程呈现。合法性触发阶段由身份落差导致合法性问题呈现,同时受到并购战略的调解作用;在合法性响应阶段,不同的合法性需要不同的社会资本类别来获取,而不同类别的社会资本需要企业采取不同的组合策略来实现。探索阶段、发展阶段和成熟阶段中,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呈现出阶段性同步耦合的演化特征。
(1)建立了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的统一理论框架
本研究将身份落差、合法性和社会资本等概念统一在一个理论框架内,综合运用合法性理论和社会资本理论阐述内在作用机理,揭示三者的内在耦合关系,使后续对社会资本的研究更加系统。当前,不同的学者出于各自的研究目的和研究视角,分别探讨了变量间的两两关系,强调身份落差对合法性的影响[13],也指出了社会资本对企业获取合法性的重要作用[20],但却割裂了三个变量之间的统一关系。以上研究并未从动态视角刻画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之间内在的耦合关系,也没有描述三者在不同的阶段呈现的阶段演化特征。本研究构建了身份落差、合法性与社会资本之间的整合框架,把对合法性问题的认识提升到新的维度,希望在合法性触发与响应理论研究方向贡献一份力量。在理论基础上,本研究整合了合法性研究的两大理论基础:制度基础观和资源基础观,使合法性研究理论基础更加坚实,更具有综合性。
(2)以动态视角,剖析了身份落差、合法性以及社会资本的阶段演化特征
在中国企业的不同阶段,身份落差的不同引致了不同的合法性问题,进而又使得企业采取针对性的社会资本策略获取合法性,三者呈现出阶段性的同步演化特征。先前的研究大多采取静态观点看待变量之间的关系,忽略了内在的动态演化性。例如,杨勃等发现身份落差主要通过“组织身份威胁”“群体身份隔离”“个人身份受损”而引起了合法性问题,从而探明了身份落差与合法性之间的内在作用机制[14],但未将相关变量放在中国企业国际化进程的大时空背景中考量,也并未采取动态视角研究其阶段性规律。再如,张红娟等把社会资本分为内部社会资本和外部社会资本,分别考查其对合法性的作用,但依然未对社会资本从时间维度上进行区分,也未考查变量间的动态演化关系[8]。本研究立足动态演化视角,将变量间的逻辑关系由静态考查上升到动态演化视角,填补了合法性三元共演的理论空白,从而深化了对合法性问题的认识,但对于三元共演的原动力仍存在一定的空白。
(3)科学的并购战略能够调解身份落差对并购合法性的影响
身份落差与合法性的关系已在先前的研究中被证明[13],但对于并购战略的调解作用并未引起学者关注。先前研究基于制度理论对合法性触发机制做了较为系统的研究,并基于制度适应性原则提出了顺从策略的理论观点[21];资源基础观理论强调了对合法性问题产生后的干预[22],具有较强的主动精神,然而并购战略并非资源范畴,并购战略的调解作用依然未被充分认识。尽管也有少数学者认识到了并购战略对合法性获取的影响作用[23],但未建立身份落差、并购战略与合法性获取之间的研究框架,对理论贡献和实践指导所起的作用有限。本研究强调并购战略对身份落差调解作用,以期在并购战略影响力相关的研究方面有所贡献,既强调了身份落差等客观影响因素的绝对性,同时也强调并购战略以及合法化策略的能动性,这种辩证关系能够对企业的实际运营起到科学的指导作用。但也必须看到,现有研究对并购战略的影响方向和强度仍处在初始阶段。
(4)研究发现了四种典型的社会资本获取组合类型,揭示了社会资本获取组合的阶段规律
本研究发现,社会资本按照获取速度和内容进行组合可以分为学习型、公关型、反应型和咨询型,不同类型的社会资本在不同阶段的组合方式是不同的,这响应了不同阶段合法性类别的匹配需求。以往国内外研究中也指出了社会资本对合法性获取的影响,但尚未从微观机制上进一步探索社会资本组合是如何响应合法性需求的[24]。尽管有个别学者对社会资本维度进行了划分[8],细化了对合法性的影响机制,但仍未从社会资本的实践特征出发,对社会资本进行特征组合。本研究根据合法性的演变趋势探索社会资本类别组合战略规律,细化了对社会资本作用机制的研究,使学界对社会资本作用的微观机制更加清晰。从实践意义而言,以社会资本获取速度和获取内容进行策略组合,使企业战略更具有可操作性和精准性,从而使合法性获取目标更具有可达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