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梦冉
(安徽大学 社会与政治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近年来,学生欺凌事件屡见报端,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中国人民大学调查与数据中心对 1 027名初一学生调查显示:有近一半(49.6%)的学生遭受过言语形式的校园暴力,37.7%的学生遭受过社会交往上的欺凌,19.1%的学生在校园里遭受过身体上的暴力伤害,14.5%的学生遭受了网络欺凌。[1]学生欺凌事件影响恶劣,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对 2013年-2015年各级法院生效的100件校园暴力刑事案件所作的专项调查研究报告发现,已满16岁不满18岁的高中生及职高身份的未成年人被告案件占所有案件的65%,已满14岁不满16岁的被告案件占所有案件的35%; 在人身伤害案件中,故意伤害罪占所有案件的57%; 持凶器作案占所有案件的35%; 造成被害人死亡的案件占所有案件的35%,造成被害人重伤的案件占所有案件的32%,这表明在校园暴力案件中,实际造成被害人重伤、 死亡严重后果的比例高达67%。[2]学生欺凌事件不仅给被欺凌者带来严重的身体伤害,也影响学生人格的健康发展。 有研究显示,受过学生欺凌的学生在各类违纪和越轨行为的发生率上要远高于没有受过学生欺凌的学生,他们是成为暴力犯或罪犯的高危人群。[3]面对如此严峻的学生欺凌事件,我国政府自2016年以来先后颁发了《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办公室关于开展校园欺凌专项通知》 《教育部等九部门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 《防范中小学生欺凌专项治理行动工作方案》等文件,开展学生欺凌整治活动。
国内外学者对学生欺凌现象研究由来已久。 在学生欺凌定义界定方面,Dan Olwens认为欺凌行为具有故意性、 重复性、 权力不对等三方面的显著特征,还表现为被欺凌者难以对付此行为并采取反抗措施。[4]日本文部科学省在2013年将学生欺凌定义为:学生遭到来自与其有一定人际关系的另一方学生的心理和物理性的攻击,并为此感到精神痛苦的行为。[5]在我国文化背景下,学生欺凌定义主要来自于2017年教育部等11个部门印发的《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其中,将学生欺凌定义为“发生在校园(包括中小学校和中等职业学校)内外、 学生之间,一方(个体或群体)单次或多次蓄意或恶意通过肢体、 语言及网络等手段实施欺负、 侮辱,造成另一方(个体或群体)身体伤害、 财产损失或精神损害等行为”[6]。 在学生欺凌类型方面,Dan Olwens将学生欺凌划分为:言语欺负、 肢体欺负、 关系欺负、 性欺负、 网络欺负5种欺凌类型[7]; 张文新将学生欺凌划分为:直接身体欺负、 直接语言欺负和间接欺负3种类型[8]; 黄成荣将学生欺凌划分为:肢体欺凌、 言语欺凌、 关系欺凌、 强索欺凌4种类型[9]; 在学生欺凌的成因方面,胡咏梅、 李咏哲认为学生欺凌事件发生频率与学生的亲子关系、 同伴关系、 师生关系等因素相关[10]; 刘程认为学生是否遭受欺凌受个体特征、 微观系统(家庭、 学习和同辈)以及宏观系统影响[11]; 胡春光从权力根源理论、 挫折—攻击假说、 社会认知理论与精神机能理论对欺凌成因进行了多视角的学理分析[12]。 现阶段,学生欺凌成为学术界的研究热点,以往学者主要从学生欺凌的类型与成因等方面进行研究。 但学生欺凌事件在性别与年龄上存在差异性,欺凌手段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高中学生的欺凌手段由直接欺凌转变为间接欺凌,女生间接欺凌居首位。[13]目前,大多数学者主要从肢体暴力角度探讨学生欺凌问题而较少关注非暴力行为欺凌手段,尤其是关系欺凌事件。 研究表明,如果我们仅仅关注身体暴力行为,那么,将会有60%的女生欺凌行为和7%的男生欺凌行为被忽视。[14]陈小萍认为,女性校园欺凌具有间接性特征且以关系欺凌为主,关系欺凌就是指故意操纵或损害同学的关系以达到伤害他人的行为[15]; 黄向阳认为,关系欺凌是在活动中忽视他人,结伙疏远、 孤立和排斥他人,破坏同学关系[16]; 笔者认为,关系欺凌是指发生在学生之间,一方蓄意或者恶意通过忽视、 排斥、 孤立等手段限制另一方正常人际交往,造成另一方人身伤害、 精神损伤的行为。 男生参与学生欺凌的事件在人数上要明显高于女生,但这个差距随着社会“男女平等”“女生男性化”等思想观念的发展而逐渐缩小,女生参与学生欺凌的比率越来越高,而且在关系欺凌这一维度上女生远远高于男生。[17]根据校园欺凌事件中学生所扮演的角色不同,可将学生欺凌参与者划分为:主动欺凌者、 被动欺凌者、 被欺凌者、 旁观者。 本文从女生关系欺凌行为出发,采取质性研究方法,选取C中学12名关系欺凌参与者进行参与式观察与深度个案访谈,获取受欺凌者的欺凌经历,探讨关系欺凌特点、 成因及预防策略。 调查对象情况如表 1 所示。
表 1 调查对象基本概况表
与肢体欺凌不同,关系欺凌具有较强的隐蔽性。 它不是直接、 明显地伤害被欺凌者的身体,也不仅仅是对被欺凌者的语言中伤,而是以一种他人难以察觉的方式伤人,让人独自伤感、 孤立无援。[18]当学生之间发生肢体冲突,教师、 家长和学生能够很明显察觉到,因为欺凌者对被欺凌者的物理伤害会表现在学生的肢体上,表明肢体暴力的存在。 但对于关系欺凌而言,欺凌者忽视、 疏远、 排斥被欺凌者,不与被欺凌者进行人际交往,欺凌者看似没有任何错误。 关系欺凌和正常的人际疏远缺少明确的界限,教师及家长容易把忽视、 疏远、 排斥的欺凌行为视为学生之间的性格不合,不认为是校园欺凌事件。 被欺凌者的痛苦无处诉说,渐渐被其所处的小群体边缘化,直到最后被迫退出原有社交群,孤独感不断增强。
受访者E:我们班的一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在我背后说我坏话,还让我同桌不要和我一起去食堂,联合班里人孤立我。 我向班主任反映这件事,班主任把我们俩叫到一起,说让我们好好相处。 这个女生在班里说我爱告密,是个小人。 搞的我和班里的同学关系更不好了。 后来,我和爸妈说我想要换班,他们觉得我这个班管的比较严,不让我换班,还让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学生欺凌活动中,被欺凌对象是会转变的。 在一组欺凌事件中,如果有其他人介入到欺凌活动中给予被欺凌者一定的支持,欺凌者就会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同时,也会将欺凌对象转移到介入欺凌活动的第三者。 在关系欺凌中,这种欺凌关系的转移则更加普遍。 一方面,对于主动欺凌者来说,转移欺凌对象仅仅需要花费较少的成本,就能够让参与欺凌活动的第三者知道主动欺凌者的威力,不敢轻视欺凌者。 对于被动欺凌者而言,顺从主动欺凌者的心意,追随主动欺凌者的行为,能够有效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位被欺凌者。 参与原先欺凌事件中的第三者,使得主动欺凌者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欺凌者将矛头指向下一个被欺凌者,以此来展示自己在群体中的核心地位; 另一方面,为了满足主动欺凌者的虚荣心,显示群体成员对主动欺凌者的服从,只要主动欺凌者有想要攻击的对象,其他成员就会听从主动欺凌者的命令,来转移欺凌目标。
受访者A:我的同桌是班里有名的“肥婆”,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她。 她平时都是一个人活动,我看她挺可怜的,就经常陪她一起。 但没过多久,我发现我们班的学霸看见我和同桌在一起特别不爽,处处针对我。 她还带着班里的同学一起孤立我。
男生惯用的肢体欺凌会给被欺凌者带来身体上的物理损伤,而女生之间关系欺凌则不会带来明显的肢体损伤。 关系欺凌主要通过谣言和语言攻击对被欺凌者进行打压,以此来破坏被欺凌者的社会关系。 这种行为的主观恶意性更强,对被欺凌者心理和精神造成伤害更严重。 关系欺凌惯用的手法是通过一些失真的语言,让其他群体成员相信被欺凌者存在某些方面的不恰当行为,渐渐疏远与孤立被欺凌者。 根据女生的性格特征,其天生具有细腻的感情、 敏锐的感知能力,能够轻易察觉到别人对自己异样的眼光,当欺凌行为发生时,被欺凌者就能够清楚的感知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变化。 被欺凌者发现周围充满了失真的负面评价,不利于其对自身做出正确的评价并伤害到女生尊严。 这种践踏人格尊严的持续性行为容易让被欺凌者产生过激反应,从而出现沉默寡言、 反应缓慢、 心情抑郁、 学习效率低等症状,最终不堪忍受而导致辍学、 自残、 自杀等严重后果。[19]
受访者F:我和室友关系不好,她们总想让我换宿舍,还联合班里的同学一起排斥我。 我和班主任说过好几次,都没能解决问题。 我现在特别讨厌班主任和她们,我不想来学校,不想看到班里的同学,也不想见到班主任。
根据班杜拉的社会学习理论,个体的认知和行为受其所处的环境影响,同时,个体的行为和认知也会影响其所处环境,这种持续互动被称之为交互决定论。[20]168-185社会环境中的暴力信息为欺凌行为提供了观察和模仿的基础,高中女生的欺凌行为受个体、 家庭以及社会环境的影响。 高中女生主要集中在15岁-18岁之间,这一时期的女生处于青春期,情绪管理能力较差。 同时,每天在校学习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面临着巨大的学习压力,遇到问题易冲动行事,容易将小摩擦扩大化。 此外,高中时期正处于青少年向成人转化的阶段,大多数高中女生渴望成为成年人,脱离家长的束缚,效仿成人社会行为。 在成年人世界里,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直接表达自己不满情绪,习惯于使用间接方式。 家庭环境中,许多家长经常使用忽视、 冷战等冷暴力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配偶的不满,孩子在无形中学习与模仿这种攻击方式。 社会文化中,社交媒体以女性为目标受众的影视体裁不断增多,女性软暴力文化的宣传,也使得青春期女生以攻击他人为风尚。 善于接受新事物的高中女生,很快就习得这种成人之间的间接攻击行为,通过破坏对方的人际关系为手段达到报复对方的目的。
性别是被构建的,也是个体社会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女生社会化过程中,女生作为一种社会性别被构建成为贤良淑德、 善解人意的形象特征。 在这种性别身份中,女生不允许有暴力冲突的越轨行为。 学校、 家庭和社会也鼓励女生遵从传统社会性别角色规范,强调被动、 友爱、 善良。 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西方文化的影响,社会性别角色越来越趋向于多元化,其中,女生社会性别角色也呈现出多元化特征。 “性别刻板印象”的建构和维护过程中遭受到否定和贬损的女生开始对自己的性别角色认同呈现出一种矛盾状态:既想要维护自己的传统性别角色,又渴望摆脱传统性别角色的束缚,展现出独特的个性。 在这种矛盾状态下,女生无法摆脱传统文化对其性别要求,尽可能地展现出温柔、 顺从的一面,当与同学之间发生冲突时,减少与同学间的直接冲突,避免在肢体上去攻击同学,采取忽视、 冷漠、 孤立这种较为间接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对对方的不满。 通过这种更隐蔽的方式,来维护传统文化对其性别行为要求,与此同时,又展现出自己鲜明的性格特征。
关系欺凌是一种人际关系的权力失衡,多表现为一群女生对某一个女生的人际关系破坏,整个欺凌事件是一个动态过程。 当欺凌者与被欺凌者发生冲突时,欺凌者首先发起攻击,开始忽视、 排斥被欺凌者,为报复欺凌者并利用自身社会网络,不断扩大孤立范围,鼓励具有亲密关系的群体成员孤立被欺凌者。 随着被动欺凌者的加入,双方关系进一步恶化,这时,被动欺凌者发挥自身影响力,将排斥关系网络进一步扩大,直至被欺凌者被迫退出原有社交群体。 欺凌者与被欺凌者之间存在社会资本不对称性,欺凌者拥有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能够动员其他成员加入欺凌事件。 而处于弱势地位的被欺凌者由于人际关系网络狭隘,当人际关系当遭受到破坏时,没有足够的社会资源与欺凌者进行对抗,从而被迫孤立。 在整个过程中,群体无意识行为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原本与被欺凌者没有任何冲突的被动欺凌者参与到欺凌事件中并扮演着重要角色,其欺凌行为存在着较大的盲目性。
建立校园多方联动机制,综合治理关系欺凌问题。 由社工牵头,学校、 家庭、 社会积极参与,联合制定一套反关系欺凌生态干预机制。
具体实施过程中,学校方面,应当不定时地开展关系欺凌主题讲座,对教职工开展防治关系欺凌的教育与培训; 发现欺凌事件时,应该及时制止,并对被欺凌学生积极进行心理辅导。 家庭方面,家长应当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帮助学生塑造正确地人生观,塑造良好的家庭环境。 社区方面,应当由社会工作者联合有关专家进入社区进行“反欺凌”宣传活动,塑造良好的社区环境; 社工应当入驻到校园中协助学校共同防治关系欺凌,完善关系欺凌社工服务的流程和具体标准,不断提升校园欺凌的服务流程的专业化和标准化。[21]
性别教育对于青春期女生具有重要意义,有助于女生形成正确的性别角色认知,促进其对自我身份的社会认同。 家长和教师应该帮助女生正确地认识自己的社会身份,构建恰当的社会角色。
首先,学校应该重视性别教育,开展专题讲座。 青春期是女生“第二性”发展时期,面对生理、 心理的变化特征,教师和家长应当给予指导,促进女生性别认同。 其次,在面对关系欺凌事件时,应当及时给予教育。 教师及家长在平时应当注意观察女生情绪变化,当发现女生情绪波动过大时,应及时给予社会支持。 最后,注重对女生进行心理咨询与疏导。 根据青春期女生的同伴依恋心理,稳定、 可靠的心理咨询关系有助于校园女生获得心理安全感,帮助女生塑造积极的心理状态,起到预防心理问题的作用。[22]
同辈社会网络对女生的人际关系有重要影响。 学校与家长应当关注女生之间的同辈交往,通过提升女生人际关系技能,以此来帮助其构建正常的社交网络。
首先,培养女生与他人交往时的自信心,社交自信是女生与他人建立良好社会关系的第一步。 其次,学校和家长应该向女生传授更多的人际交往技巧。 家长和教师应该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这才是我们如今素质教育的人才培养目标,不应该仅仅关注女生的学业成绩,对女生的心理健康及人际关系也应给予更多的教育与培养。 最后,还应该给予女生情感支持。 要让女生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喜欢自己,即使有人不喜欢自己也不是你的错。
高中时期是女生关系欺凌事件高发时期,高中女生面临压抑的社会环境,使得女生易将小摩擦扩大化,从而激发女生之间的矛盾。 又因关系欺凌事件隐蔽性特征使得教师和家长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导致关系欺凌事件给欺凌当事人带来不良的社会心理影响,不利于其健康成长。 因此,有效地防治关系欺凌事件对于学校工作者来说具有重要意义。 笔者认为,防治校园女生关系欺凌事件首要前提是提高关系欺凌识别度,教师和家长要能够准确识别关系欺凌事件并联合其它社会治理主体进行综合治理。 此外,还应当做好关系欺凌事件预防措施,在女生教养过程中关注女生的特殊心理变化,创设良好同辈环境; 还应当提高女生校园关系欺凌事件的认知度,动员社会治理主体积极参与校园关系欺凌事件的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