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毅之和我爷爷的故事

2022-09-05 09:46闫桂红
铁军 2022年9期
关键词:爷爷

■闫桂红

山东潍坊青州有个庙子镇,庙子镇有个偏僻的小山村,号称“抗战堡垒长秋村”。长秋村远近闻名,是因为长秋村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革命家兼作家冯毅之先生。

冯毅之

1908年,冯毅之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家境不甚富有,却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从小诵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13岁入益都高等小学读书,他自幼聪慧好学,深得老师赏识。此时正处于“五四”新文化运动高潮,新的思想给予他极大的影响。高小毕业后,考入省立第十中学(益都),此时更热衷于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等进步书刊,这对于他人生观的积淀起了奠定作用。中学毕业后,即参加“左翼作家联盟”,并开始发表作品,步入文坛。抗日战争爆发,投笔从戎,参加八路军抗日游击队,浴血奋战,英勇杀敌,成为军人但仍笔耕不辍。新中国成立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从事文化艺术领导工作。他一生著作颇丰,作品内容主要以家乡的战斗生活为题材。冯毅之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尤其他的抗日英雄事迹,在家乡更是广为流传。

1929年,冯毅之在济南高中就读时,得到胡也频(时任班主任)、楚图南等进步教师的教导,懂得了马列主义,并加入“左翼作家联盟”进行革命活动。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他被组织派遣,回到家乡,先后在家乡组建游击队,任八路军四支队营长,益都县县大队队长、县长和益都、临朐、淄川、博山四县联合办事处主任,理所当然的成为敌伪军捕杀的重要目标。后迫于形势艰难,四县办公地点转移到孙旺乡胡林谷村。胡林谷与仁河溜的岸青村东西搭界,其间,他辗转打游击,从大山西边的长秋村到山东边的李家庄,再一路南行到富旺村,直至岸青,从岸青翻山越岭抵达胡林谷。

冯毅之的家乡长秋村,曾被日寇洗劫烧毁18次之多。因而,他经常在仁河溜一带活动,幸亏有善良的村民仗义相助,帮他传递情报,将他藏起来,给他东西吃,他才得以休养生息,再次往返老家战场,继续领导抗战,直至胜利。

转眼到了1967年前后的春天,此时的冯毅之已担任山东省文化局局长。这一天,忽然有个自称青州老乡的人来找他。冯毅之一看来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激动地说:“老闫同志,原来是你啊!”这个老乡就是我爷爷。

冯毅之之所以这样激动,是因为他与我爷爷之间曾有过极深的渊源,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当年他在庙子老家做革命工作时,东躲西藏,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得到过很多老百姓的帮助,他的工作才得以顺利开展。我爷爷就是其中的一个。我爷爷在当时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且头脑活络,除了种地,还走南闯北做点小生意。传言他经常是空着手也不动本钱,几番言语下来就能帮人把买卖谈成,或者以物换物,换个地方卖掉就有利润可赚。他为人豪爽仗义,还喜欢给人保媒,成就了不少姻缘。因此他的朋友很多,在十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以至于在他去世十几年后,还有人打听着来我家看望他。

冯毅之的所作所为,我爷爷敬佩有加,再加上我奶奶的娘家村离长秋村不远,多多少少就有些情意在里边。冯毅之就找到我爷爷,经常让他帮忙传递信息,最近的联络点就在富旺附近的村里。我爷爷爽快地答应了,成了冯毅之的义务通讯员。久而久之,消息经叛徒之口传到了敌伪军耳朵里。他们抓捕了我爷爷,逼他交代冯毅之的行踪,任凭敌伪军严刑逼问,我爷爷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坚决不交代。敌伪军恼怒了,将他关押在邻村一间民房里,三天后就地枪决,以一儆百,用来震慑当地老百姓。临刑前的深夜,爷爷急了眼,想想要是自己死了,家中的老小无依无靠,因此决计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他巡视四周,思忖再三后,趁看守的人犯困之际,偷偷把房顶一点一点扒出一个洞,钻了出去,躲进深山一月有余,才逃过一劫。此后,依然偷偷进行着他义务通讯员的工作。

冯毅之为此一直念念不忘,在新中国成立后,他担任了益都县第一任县长,后又调到济南任职,曾多次捎信让我爷爷去找他玩。我爷爷深知他公务繁忙,不愿去叨扰他。谁知这次我爷爷来找他,屁股还没落座,对着冯毅之便嚎啕大哭起来。

冯毅之大惊,慌忙询问。我爷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哆哆嗦嗦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他。冯毅之展开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爷爷是受了委屈,来找他帮忙申冤的。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那时的规定是不让做买卖,我爷爷上有年迈双亲,下有未成年的6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几岁,一家近10口人的吃穿用全靠他跟奶奶在生产队挣工分维持,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赶上村里的驴群要对社员承包饲养,于是他想尽办法争得了名额,目的很明确,我们家孩子多,干不了农活,但是可以调动起来割草喂驴,省下点饲料好贴补家用。就在他沾沾自喜之时,不料祸从天降。承包到手的当天晚上,因为上一届喂驴的人不小心,用铡刀铡草时把一头驴的驴腿铡断了动脉血管,第二天驴就因为流血过多死亡,死在了爷爷承包期的第一天。这件事本不是他的过错,但是大队开会决定,竟然让爷爷赔偿损失,折合人民币25元。25元在那个时代,对一个贫困的农户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不啻于现在普通家庭十几万的压力。爷爷一生自认光明磊落,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打听到冯毅之在省城做了“大官”,仗着自己以前跟他的交情,于是找人写了一份状纸,来找冯毅之,想让他出面,帮自己讨回公道。

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冯毅之和颜悦色地宽慰爷爷:“这事对你来说还真不是小事,但是我们也要先吃饱饭再解决。来来来,咱们先喝酒,一会儿再说。”

爷爷见冯毅之满不在乎,满以为胜券在握,于是满心欢喜,跟冯毅之推杯换盏,直喝得云遮雾绕,醉意熏熏。冯毅之显然也有醉意,他拉着爷爷的手,动容地说起往事:“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说不定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是个人就能明白。可是老闫啊,你这事,我出面总归不大合适啊!”

一听冯毅之如此说,爷爷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愤愤不平地说:“那我就只能任人欺负?让我一家老小跟我受气?跟着我挨饿吗?你说我招谁惹谁了?我就该如此倒霉吗?”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赌气一饮而尽。冯毅之自然看出了爷爷的不悦,他也端起一杯酒仰头饮下,长叹一声说:“老闫呐,我是共产党的大官儿不假,但是我不能以权谋私啊!你的困难是暂时的,你的孩子总会慢慢长大,等他们长大了,能帮你干活了你就轻松了。目前的困难是暂时的,你要相信,咱们的国家一定会让人民富裕起来的,到那时候,你的好日子就到来了。”爷爷把头一扭,倔劲上来了,口不择言地说道:“说得倒是轻巧,你现在做了高官日子圆满了,感情不是你的家人受委屈!”这话一出口,爷爷立马就后悔了。只见冯毅之的脸色忽然暗淡下去,接着略带激愤地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知道你于心不甘。可是只要你的孩子们人在,将来就有希望。可是我的家人呢?我的孩子们呢?他们不委屈吗?他们招谁惹谁了?”说着说着,冯毅之哽咽了。两人顿时沉默下来,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从前……

1942年,驻扎在朱崖、淄川附近的日伪军疯狂追杀抗日游击队,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认定游击队的将领就在长秋村附近的马鞍山上。当时因为躲避日寇追捕,冯毅之的父亲冯旭臣、妻子孙玉兰还有妹妹以及3个幼小的孩子就躲在马鞍山上。日伪军疯狂“围剿”马鞍山,整整3个昼夜,躲在马鞍山的几十个游击战士拼死抵抗,打死日伪军100多人,最后弹尽粮绝,冯毅之的家人不愿被捕受辱,连累冯毅之,于是结伴跳崖,英勇就义。可怜的冯毅之强行忍下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依旧带领残余队员顽强地跟日军斡旋,终于迎来了胜利的一天。

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爷爷的情绪开始慢慢缓和了。冯毅之又给他讲了“六尺巷”的故事,推心置腹地跟他聊了很多很多。跟他说,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个党和国家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谋福利的,不能做打压基层领导和以权谋私的事情,否则跟旧社会有什么区别?爷爷终于慢慢平复了心情,并连连点头称是。第二天,爷爷决意要回家,冯毅之就给他买了回程的火车票,并偷偷给他兜里塞了20块钱。

爷爷回到家,再不提委屈冤枉之词,埋头苦干,随着国家政策的转变,日子终于慢慢好起来。若干年后,爷爷牵着我跟弟弟去邻村找朋友喝酒,趁着酒意,给我们讲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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