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别序

2022-09-01 23:57:00布吭水色花青
南风 2022年8期
关键词:太子

文/布吭 图/水色花青

1

齐王大婚当日,府上红罗绸缎,灯影幢幢,映得嵌着波斯进贡的猫眼石玉如意熠熠生辉,画舫连廊竹柏交映,随着微风摇曳晃动,月影柔如绸缎洒在池塘上的并蒂莲上,鸳鸯浮水又忽而隐匿在莲叶之下。

齐王脸上也浮上红晕,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这位有胡人血统的殿下极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朝中显贵极尽能事讨好拉拢,推杯换盏,一时间宾客尽欢。

月上中天,喝得烂醉的李元辛拿起玉如意轻轻挑起新娘的盖头,看着陌生的面庞有些不知所措,酒醒了大半,今夕何夕?良人在畔兮?

李元辛紧紧握着那柄如意,身边教导宫女还在,他不能失了方寸,礼成后众人退去。李元辛近乎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婚房,将新嫁娘的哭喊声抛诸脑后。他年少失恃,纵横排阖这么些年,少有失态之时。

庭中惊雷响起,失魂落魄的李元辛一遍又一遍拿起笔,不对,这处有些圆了;这里应当是双杏眼;狸猫爬上书桌找他,他就把它圈在一处,在画上松松落笔,小小的黄色的一团就跃然纸上,猫儿兴奋抬爪,李元辛将它抱在怀中,“娇娇,这是你,如何?像吗?”

他想轻轻拂拭那张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净是血,连忙将手放在婚服上擦拭干净,血迹和红色的婚服融为一体,竟没有再好的,像是从来都没有流过血一样。

猫儿将他推开,轻盈落在地上,毛毯上尽然是齐王画的残副半片,夜有风雨至,落红从窗棂中掠进来,将屋中的宣纸吹得胡乱飞跑。

李元辛连忙跑到窗前将窗子的叉杆放下,转头发现那幅画倏然不见,急得翻箱倒柜,却见娇娇蹲在毛毯上舔舐着画,氤氲出一片水痕。

李元辛跪坐在毛毯上,细细端详画上的人,身形一转,拥着猫,枕着一地的画,就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看画上的人,半晌,用画覆面,沉沉闭上眼,“千千,此生别过,我亦无悔。”

2

周阿宫富丽堂皇,玉阶彤庭,珊瑚碧树,处处浮丹流翠,处于其中如坠仙境,琅嬛仙葩。

今日胡人来使朝贡,定京达官显贵皆聚于宴庭,一时丝竹管弦声悠长飘远,胡邦进贡来的美姬衣袂蹁跹,绿湖腰远近闻名,伴着环佩玎珰,歌舞升平。

李元辛从宴会中逃出,轻快地用路边的石子打了几个飞漂,堪堪将月景揉碎了,惊起了两只凫鸭。他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叫声,拂袖掀开芭蕉叶,赫然看到一小童抱着一花狸,视线交汇,李元辛默了半瞬,他一眼就认出了蹲坐在树上的女孩——太子师林煦之女林稚。

花狸见了他,显然受惊,挣扎了一番,林稚将猫箍在怀中,一只手给猫儿吮吸,忙将食指放在唇前摇头,示意李元辛不要出声。

李元辛就静立着,听着蛙声惊鸟飞过。宫灯明明灭灭,李元辛就着月色打量她,还未及笄,眉间就沉稳疏离,并无甚姝色之姿,只是一身雪白的皮肤像刚打磨出的羊脂玉,白且通透,脸颊泛出红晕。他突然想到这个颇负盛名的少女,文采斐然,兀兀穷年只知解经问道,不识五谷,不问世事。

李元辛视线被惊扰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实在唐突,连忙将巡视的一队侍卫打发走,才回头看着林稚。那双剪水双眸看着他,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手放在衣袖之下,“将手给我,我扶你下来。”

“娇娇!”李元辛没接住狸猫,林稚一声惊呼,“它脚受伤了,别让它乱跑。”林稚太过焦急,脚打了滑,直直从树上摔了下来,重重摔在了李元辛身上,她听见李元辛的闷哼声,“臣女失礼,殿下恕罪。”

“千千,你怎地跟他在一起?”李元柏从鹅卵石径走来,身后坠着的是太子李元崇。李元崇的瑞凤眼扫过他,眼中波澜不惊,像看到一团空气,不疾不徐地抚着娇娇。

“长久离席,太傅寻你寻急了,快同我们回去吧。”李元柏一见她就喋喋不休,李元崇就站在他身边,是个长身玉立的谦谦君子。

李元辛看着林稚将被娇娇咬出血的手指向后收,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抬手轻轻掸去身上的灰,昳丽的面容在黑暗中晦暗不清。

林稚离开前向他福了下身,李元辛却突然靠近她悄悄耳语几句。

“你还理那个杂种干嘛,这胡人一向蛮不讲理。”李元柏声音传来,

“慎言,元柏。”

“知道了,大哥,也就是你不跟他一般见识。”

李元辛看着他们走远,将树上的药粉拭去,用手帕将药末收在衣襟里,转身隐匿在月色里。

3

此次胡邦来者不善,突厥在西北虎视眈眈,又突然发现铁矿,制衡之态被打破。又到旱季,物资难得,各方都蠢蠢欲动。胡邦借机发难,此时提出联盟,必意有所图。果不其然,胡人趁机狮子大开口,与青瑶公主联姻,边境十座城池做陪嫁才同意立盟。

李元崇为一国重器,忙得焦头烂额,朝堂之事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半点不可马虎。

李元崇匆匆来访,和林煦在书房商议半日,路过连廊,看见林稚在书写,如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揉过林稚的头,看着那黄绿一片的丹青,惨不忍睹地摇头离去。

又过两日,李元辛在宫门前遇见了林稚,巍峨庞大的宫宇前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下,林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在他面前停下,秀气的鼻尖已浮上薄汗,粉雕玉琢得像个瓷娃娃,脸颊上的红晕难得的带了些稚气。

李元辛看着她煞有介事地行礼福身,又郑重地从书匣里掏出了一封信函,双手递给了他,“这是何物?”

“猫儿契书,多谢殿下救了娇娇。”

“这是将猫儿给我做谢礼了?”他只觉好笑,原来她听到了他要谢礼的话。

“娇娇乃太子殿下的爱宠,我不能代人攫夺,只能先欠得,待娇娇生育了,我饶一只给殿下。”林稚轻轻地摇头,一板一眼地解释。

“我不满意,若我说我想要别的呢?”她看李元辛双指挫嗟那份契书,黑白分明的眸子出现了茫然。

“你不会要赖账吧?”他有意为难她,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已经炸开了花,看着她不知所措的呆呆表情,存着故意刁难的心思。

林稚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一簇团扇似的睫羽垂在眼前,手足无措,“那你不要提很难的啊。”

林稚看着少年笑得眼不见睫的,“我还没有想好,就当你先欠我一个。”

她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迷迷糊糊地听见自己答好的声音。

李元辛看着一板一眼的林稚,想起了那食古不化的老学究林煦,心想,这是故作严肃还是天性使然,书匣都快顶半个人了,怎的总这样老气横秋。

他想将捏捏她的脸颊看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可是又抑制住了这个冲动,欣赏了半天大发慈悲让她走了。

4

李元辛和李元柏积怨已深,可追溯至幼年,具体情节已不可考。李元柏和仨俩贵公子聚在一起作怪,通常挑衅的对象就是李元辛,虽然李元辛不受宠也没有母族撑腰,按说欺负就欺负了,也是有恃无恐。

可是李元柏也没从他那讨回什么便宜过来,毁了李元辛的作业也软柿子一样好拿捏,不声不响又重写一份,没骨头的让人有些不齿。可是第二天就在他的功课上找到了让太傅过敏的桃毛,皇上下令太傅病了多久就让他抄多久的经文,那一次太傅病了一月有余。

李元柏咽不下那口气,俩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斗了十余年,身边人都劝他算了。李元辛出落得越发出挑,一双似笑非笑琉璃目捉摸不定,小娘子看了那双多情目双颊飞红,而他们看了只觉阴寒,狐狸似的琢磨着坏心思准备黑你。

这日李元柏聊胜于无画着丹青,见李元辛手忙脚乱投递着什么,当即叫来画师来,却见李元辛手里攥着一团画,如何都不愿意打开,李元柏抢来打开,“哈,好丑的鸭子,千千你快看。”

“那是我画的白鹭,对不起,夫子,是我要他帮我重画一幅,只罚我一人就好了。”李元柏看着一脸诚恳的林稚,再看意味不明讥笑的李元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你这是为虎作伥,弃明投暗。”

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每个人都回去重画。

可是林稚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只有高眉深目恣肆意气的少年挑眉问她,“小呆子,你画完了啊,要不要跟我换换,你再画一幅。”

林稚依旧是五官不展,木雕一样不改面色,“怎么?不愿意啊,不是说要感谢我吗?”

“翻脸不认人啊?”李元辛是笑着说的,一双桃花眼宜喜宜嗔,但无论如何都像含着三分情,无端让人不想伤了他的心。

鬼使神差的她就把那副画交给他了,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别人可能以为她木讷,可是她知道,她只是无措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面无表情可耳朵通红。

她翻开李元辛给她的那副画,赫然是一幅秋景鹤行图,一行白鹭栩栩如生,神工意匠,铁画银钩。

5

定京到了最炎热的时候,成帝下令去园林避暑打猎。这些日子双方龃龉交逢不少,机锋打多了便不想再多费口舌,干脆马背上见真章,使臣接连射掉了李元柏几支箭,气氛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太子上场之后,一转疲态,接连射中几只鸿雁,惹得周边一阵高呼贺喊声,使臣一脸不屑倨傲,不甘示弱,大雁应声而落。

李元崇的箭只落到了野鹿身旁的草丛,使臣当场反唇相讥,“莫非太子有眼疾?这么大的鹿儿也看不见?”

“还是说当朝崇文抑武,太平盛世还好,若是时运不济,国门怕是要被马蹄踏破了吧。”使臣说完回头一笑,胡人哄笑作一团。

“荀子曾曰,河灵有孕时,渔网,毒药不得入河,这只鹿明显有孕,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只做眼前打算,难成百年宏图。”

“贵邦时常迁徙,自然不知时令变化,不知农耕。”太子说话不疾不徐,民间给他取了个玉面郎君的诨号。

“不知者不罪,如此看来,倒是情有可原了。”他像是被珍藏的宝刀,只有打开剑鞘之后,才知道刀锋是否开刃。

李元辛看着他们之间互相攻讦,只在一旁垂耳倾听。

那使臣被拂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像是突然注意到他,话锋一转,戏谑地看着成帝,“这位殿下看起来并非纯正中原血统,莫非也是胡人?”

“他母亲只是胡邦出逃的一个侍女,后来随公主出使,被陛下看中,一夜醉酒诞下了齐王。”四周声音嘈杂,成帝听到后脸色已然不好。

“看来天下大势,乃是胡汉归好啊。”使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李元柏到底将李元辛看做自己人,一半是不爽,一半又有些看好戏的念头在。

“想来这位殿下也是能文能武,来日必有建树。”众人看向李元辛,视线多有探究,成帝看着他神色不明。他避开众人视线,垂下眼眸,看起来怯懦又无能。

“本王,不......不善骑射。”李元辛颤抖着手拉弓,弓都拿不稳,弓弦拉不满就放出去了,颤颤巍巍,激起一林惊鸟,竟是直直落在地上。

李元柏笑得肚子疼,差点摔到马下。李元辛眼神更闪躲了,没人再关注他,可太子李元崇一直看着他,仿佛若有所思,想看出些端倪,却一无所获,只能作罢。

下山之时,李元辛走到了偏僻小路,他听到了鹿鸣声,果然看到了一只被捕兽器困住的小鹿。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李元辛在那绪满泪水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觉得近日看见过这种清澈的眼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充满乞求的看着他,求他救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小猫。

李元辛的暴虐情绪在此刻缓冲了些,他高抬贵手,将这只鹿放走了。

6

林稚挑灯夜读,侍女柳柳在旁边昏昏欲睡。林稚收起了柳柳的罗扇,将一张织巾盖在了柳柳身上。起身剪烛,却看见院里桑树上挂了一个莹莹发光的河灯。

她踮起了脚尖也碰不着那盏灯,蹦跳间,身上的披风掉在地上。她低下身子去捡披风,抬头那盏灯却消失不见。

她转头,李元辛出现在她身后,河灯就出现在他手上,里面萤火虫纷飞,“送你了,乞巧节拿去放。”

林稚脸色莹白衬的眼球像是银水盘里养的黑珍珠,真正的黑发乌瞳。她孱弱的很,盛夏夜晚也受不得冻,忙将披风披上,“殿下何故至此?”

“怎么告病请假了?是哪里不舒服?”李元辛定定的看着她,却是答非所问。

林稚被他看的面红耳赤,顿觉好了大半。

“你可读过鬼怪志异?痴傻的书生都是在夜间被美貌鬼怪吸去了魂,最爱找你这种不灵光却皮囊好的小娘子,你不怕?”

林稚还是那般波澜不惊,摇了摇头,指指地上,“殿下有影子,并非鬼怪。”

“若是我道行高些呢?我的容貌难道匹不上那些鬼魅?”

“算了,我这只鬼魅和他们都不同,我是食天地精华而成的,天灵灵地灵灵,千千无病无灾,你欢不欢喜?”说完又在她身边装模作样走来走去,祝灵祷告,像个小道士。

月光洒在他身上,多智近妖,羽化登仙而架风归去的虚无感,林稚突然感觉无所适从,五感皆失,只有月光不痛不痒的照拂着她。轻柔的抚慰着她,告诉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一个少年也没关系。

林稚摸出荷包,这是柳柳给她备的药袋,以备不时之需,她拿出前段的金疮药递给李元辛,“殿下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不知道的是,李元辛是来策反太傅的,林煦食古不化,他只能晓之以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太子宅心仁厚可魄力不足,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可朝中势力尾大不掉,后力不济。”

“是以天下之事,不破不立。”

“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林煦五官和林稚相似,都是端正温顺的好面相,却又如出一辙的固执。

“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贤臣岂能事二主?齐王请回吧。”

这场谈判最终破裂,李元辛在离开之前对林煦说,“太傅切勿声张,我是从林小姐那儿来的。”

“事情若传出去了,个中关系可不好理清。”

7

林稚病恹恹地进宫伴读,柳柳觉得小姐受凉病态不轻,却不成想青瑶病容更甚,孱弱的身姿更加消瘦,笑靥不再,容止消沉。

可转念一想,番邦无度,贪得无厌,没有法度礼数,父死从子,公主过去不知道受什么难。

柳柳随公主宫中女官去准备茶点,刚进膳房,门窗随声关闭,她扭头就被一头焖记打中,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林稚看着书,被人递了一杯茶,顺手接过呷了几口,抬头却看见青瑶捧着茶盏看着她,“千千,睡一觉就好了。”

林稚被喧闹声吵醒,四周黑黢黢的,她穿着不属于她的锦衣华服。整个宫殿死气沉沉,偌大的公主府空无一人,她夺门而出,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了。

青瑶整个人囫囵消失,已是极头痛一件事,林稚此生循规蹈矩,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但青瑶是宁做翱翔寰宇的青鸟,不是画地为牢的囚徒。

众人如作兽散,极大的青烟从宫阙飞檐上溢出,天边已隐隐有火光照亮,照亮了朱甍碧瓦,也照亮了一天星斗。

“哪处着火了?”林稚随手拦住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宫娥。

“长明宫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长明宫是宴客宫殿,今日有宴席,林稚想到了太子等人。

“太子出来了吗?”

“奴婢……奴婢不知。”

林稚被宽大的裙裾绊倒,仍然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在门口的大理石缸前将身上的披帛浸湿,然后再进去,里面烟雾横行,宴席上已空无一人。

林稚正打算原路返回,却见一人伏在案上,咳嗽不止,感觉有出的气没进的气。

林稚忙过去查看人的情况,将脸反过来,赫然是李元辛,林稚竭力掐他的人中,却不见清醒。火舌越来越近,快要舔到房梁,林稚又拿巾帛覆上他的脸,实在黔驴技穷,拿起庭杖捅窗户。

她力气小,正要拿脚踹窗户,一段烧断了的房梁将要砸下,林稚被人扑倒在侧。悠悠转醒的李元辛一脸不耐,三下将窗踹开,两人破窗而出,没两步,他又有些摇摇欲坠,林稚看着他身上的烧伤手足无措。

“李元辛,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千千吗?这是父亲给我取的小名,希望我万千好运于一身,世间的快乐总有我千分之一,如今我将好运都给你。”

求你平安无虞,一生喜乐。

李元辛终于抵挡不住,又倒在了御湖边,看着一脸泪痕的林稚,只有一个想法,千千?她怎么这么爱哭?不要再为他哭了。

8

定京城迎来了数十年难遇的暴雨,普陀寺的千年杏树被惊雷劈中,一夜间枯死凋零。

林稚坐在家中的连廊亭上,一卷竹简翻来覆去看不进几个字。正烦闷中,柳柳闯入庭中,满脸泪痕地朝她摇头。

竹简散开了线,争先恐后落入了池水中,雨水聚成夜明珠一样大小在荷叶上来回滚动,荷花瓣被打的抬不起头来,一只鱼儿翕然而至,飞快叼起一瓣残荷又落入水中。

一夜之间,局势陡然偏转,青瑶投河自尽身亡,胡邦外使皆葬身火海,齐王身中迷药差点命殒火场,这场联盟宣告破裂,战争一触即发。

中央权柄下移,谁都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用镇纸在太子殿下的额头上砸了好大的洞,下令从此太子禁足东宫。

寿王李元柏在外替胞兄求情,成帝置之不理,寿王拿绝食明志,成帝盛怒,贬斥寿王于边地。

李元辛路过东宫,看见几名宫人抱着些布囊出来,“这是何物?”

“殿下还是离远些吧,这里面都是些腌臜物,平白不吉利。”

“糊涂,中宫禁地语什么怪力乱神?”

“殿下恕罪,只是太子殿下豢养那孽畜杖杀了,惹出那么场大火,还留着这一窝残物,留的没几个了,都活不成了,奴才这就去料理收拾下。”

李元辛突发善心,自己都出乎意料,只是看见这些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就想到了林稚,如果她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他掏出壶果酿,随意找了颗桂树,拿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剜出了个洞,将小猫都放进去,埋了几下,就看见一个小爪子微弱晃动,

李元辛看得新奇,按了那小猫两下胸膛,听到两声微弱的叫声,快速整理完就丢给了下人,下人找了些羊奶喂,这猫也就这样顽强的活了。

他看着猫狂笑不止,那笑声恣肆又乖戾,下人都垂目低头不做声响。

“怎么这般娇气?”

“我该如何唤你?娇娇如何?”太子惹事纵火的大猫叫娇娇,又给小猫取名叫娇娇,知情的下人都缄默不语。

幕僚在旁候命,“殿下,计划照例进行?是否暂缓一二?”

宫中流言甚嚣尘上,林家千金近日和齐王相交甚近,甚至好事者拿林稚将齐王从火场中救出说事,揣测联姻事宜。

可那场火本就是殿下谋划,拉人下马,必然要干脆利落,必要时还要以身饲虎。如若不然,死灰复燃,只会后患无穷。

“为何?我蛰伏多年,不是为了此时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必会审时度势,更要知人善用。”

“利刃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是刀刃相向之时。”林家是太子的人,这步棋,不得不下。

他说着停顿下,将指尖放在猫崽濡湿的鼻尖上,“明天让那些人开始吧,举荐得隐晦些,登高跌重,父皇疑心重,林煦这次跑不掉了。”

什么风月心思,都是水月镜花的妄想。

9

秋意渐浓,各处都繁忙起来,因为涝灾秋收并不好,朝廷只能尽力免税;再者,使臣身葬火海,事情虽小,但多方牵掣,外境战争一触即发;太子被禁,多方龃龉,众人颇有微词,成帝何尝不想保太子?可这次牵扯颇多,还不知是何人在背后运筹帷幄,只能按耐不动,多做打算。

成帝心力交瘁,鬓边斑白增多,多事之秋,诸事不宜,他好像真的老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了。

是以,朝中后继无人,秋闱主考官未定,多人举荐太傅林煦任职,林煦极力推脱力有不逮,可成帝只是稍作迟疑就写下了任书。

自从太子和青瑶出事,林稚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蹶不振,病来如山倒。林煦知道天命不可违,万事冥冥之中都有它的安排。

定京稍稍安稳些日子,就有流言成帝要换国储,太子怕是在劫难逃。可这件事不知如何,最终演变成了寿王在边地拥兵自重,且师出有名,清君侧,趸太子。

这清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一时朝堂人人自危,气氛剑拔弩张。成帝在案前枯坐半宿,最终决定出兵清剿。

第二日通宵的成帝看着沉默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到最后,竟是齐王请缨出兵。成帝看着李元辛,思绪翻飞,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压下再议。

心腹议论纷纷,大意都是不让齐王出兵,成帝无能无力,像是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朕何尝不知他的诡术?可太子赤子仁心,帝王之道,在于变,更在于谋。”

兵行险招,只此一役,没人关心这场讨伐为何开场,寿王和太子乱臣贼子的名号是洗不净了,渔翁得利的竟只有李元辛一人。

李元辛没想到再见林稚是这种情况,她拘束木讷,就像一板一眼拓着书,一丝不苟地将粥布给流民,这次两人情况天旋地转,李元辛身着甲胄,意气风发,林稚一脸病容,愁云惨淡。

林稚看着帮她盛粥的李元辛,想要行礼,被他扶住,“殿下不必如此纡尊降贵,都是小事。”

“太子殿下的赈粥,只盼陛下能早点消气,也希望寿王能早日悬崖勒马。”

“你就没什么给我说的吗?”

“元柏哥哥只是容易冲动,本意并不坏,希望殿下能轻拿轻放,让他少受点苦。”

李元辛听罢快步上马,只挥挥手,连头都没有回,疾驰奔走了。

她还是没有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10

李元辛像只真正离开牢笼禁锢的飞鸟,少年将军运筹帷幄,在收复叛军之后,让属下将反王李元柏归押定京。

胡军和突厥联盟下场,骚扰边境,李元辛临危受命,继续东征,最终大败敌军。

李元辛并没有急着回京,他不急不慢地唱了出苦肉计,引诱敌方深入,将本该是他舅舅的王君俘虏,“胡人不再犯定京,20 年定期朝贡。”

“你可识得我?王君?”

“你是谁?我怎会认识你?”

“当真?”

“你想要什么赏赐?美姬良田?……你是骊姬的儿子?”王君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惊惧地看着他,充满不可置信。

“若当年不是你将她当做个棋子用完就丢,我又怎会托生在仆从名下?”骊姬当年被当地大贵族看上,王君唯利是从,逃到定京,却不曾想快要生产之时,又遭胡人暗杀,公主命殒。李元辛也九死一生,勉强活下,在宫中也只是苟延残喘。

“你说我要什么?嗯?舅舅?”李元辛眼眶通红,表情狰狞,像是陷入极端痛苦,却将时光深处掩埋的深仇报了。

齐王李元辛一战成名,成了天下皆知的战神,风头正盛,势头无俩,渐渐成了民心所向之处。

尽管背后多少诡谲心计,李元辛还是战无不胜,一身鲜血站在宝座上。

可是很奇怪,李元辛却没觉得有多畅快,人人都是笑脸,人人都谄媚恭迎,好像世人都钟爱崇敬他,无人不艳羡憧憬他,她去哪儿了?

李元辛无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幕僚一愣,接着也是眉开眼笑,“您说太子?不,端王李元崇?他被褫了封号就流放蜀地了,今生不得入京,您大可高枕无忧。”

娇娇已经长成大猫了,李元辛拿些鱼干喂它,他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想她了?”

“可不是我,是你想她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暗自下定决心。

第二日,齐王在外跪了半日终于求得了一纸婚书。他欢呼雀跃,高兴地像个稚子,蛰伏半生,终于有一次是为自己而活。

婚期定的极好,是梨花漫天纷飞的日子。李元辛满心欢喜,等着他的新嫁娘,却只等到一封信函。

林氏女稚,舟车劳顿至临安,不幸染疫,不治而亡,难赋深恩,望陛下收回成命。

李元辛沉默地听者探子的回报,李元辛推举林煦成主考官,又提前泄露考题,导致林煦名誉受损,林煦学生满天下,都上书以名誉担保求情。

成帝轻拿轻放,也不想责怪他。旧臣重节,林煦羞愧难当,难以从命,执意下放,举家迁杭。战乱多时疫,林稚一向体弱多病,竟然在路上就染病惨死。

李元辛纵横战场多年,尸山血海也走过,迈过万水千山,却等不到一个萌眸善睐的微笑,她终究是把所有的好运都送给了他。

他走到林府,此时已杏梨纷飞,他将寻到的孤本埋在那棵桑树下,烈酒直冲心头,也浇不去离愁,李元辛拥着狸猫沉沉睡去了。

忽有故人心上过,不如执君入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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