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
中国古代竹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类专门记载竹类的专著。其中:专门叙述画竹方法并绘有画竹图样的竹谱,更具艺术书籍特征;而专门记录竹子形态、生长地、用途以及相关典故的竹谱,则更合适归为园艺类著作,且称为“园艺学的竹谱”。后者具有重要的科学史价值。中国古代“园艺学的竹谱”现存共6部,分别是:刘宋戴凯之《竹谱》、宋朝僧赞宁《笋谱》、元朝刘美之《续竹谱》和李衎《竹谱详录》、清朝陈鼎《竹谱》和陈仅《竹荟》。其中成书最早的是刘宋戴凯之《竹谱》,最晚的是清代陈仅《竹荟》。关于竹谱,前人作过颇多研究工作,其中对竹子的应用和竹文化的研究成果居多,也有专门研究其中几部竹谱的,如王利华《古代〈竹谱〉三种考证与评介》和《人竹共生的环境与文明》、李大强,樊宝敏《历代〈竹谱〉及其文化传承》、苟萃华《戴凯之〈竹谱〉探析》、久保辉幸《宋以前竹类谱录的起源与多样化探析》、赵天叶《李衎〈竹谱详录〉各版本考析》等。但是,前人研究成果很少涉及清代陈仅《竹荟》,更未见有对其进行专门探讨。可能是因该书系未刊稿本,流传范围有限,不易被研究者看到。就陈仅《竹荟》价值和科学性而言,它是中国古代竹谱中记录竹子的条目数量最多、引用文献种类最为丰富的一部,非常值得专门研究,以探讨其作者、版本及其科学史价值。
陈仅(1787—1868),字余山,号涣山,浙江鄞县人。嘉庆癸酉(1813)举人,道光十三年(1833)至咸丰七年(1857)在陕西为官。先后任职陕北延长、定边,陕南紫阳、安康等地知县,官至宁陕同知。他为官政绩显赫,深受百姓爱戴,其事迹见道光《紫阳县志》、同治《鄞县志》、民国《慈溪县志》和《邑侯陈公去思碑》等。
陈仅自幼好读书,涉猎广泛,尤长于诗,著述颇多,达四十四种。在西北任职期间重视农业生产,分别应对过蝗灾、饥荒等,并将赈灾经验写成《捕蝗汇编》《艺苕集证》《济荒必备》《救荒三策》等。有关其生平著述考,见倪根金《〈捕蝗汇编〉撰者陈仅生平、著述考》、郑继猛、李厚之《陈仅先生年谱考》和朱艳霞《陈仅生平补考》等著述。
《竹荟》成书时间不详,然根据郑继猛、李厚之《陈仅先生年谱考》一文,陈仅“道光十四年,复任延长县知县期间,赴安塞县署访友人李梯云(步尧),案牍之余,着手纂辑‘竹类’,而成农书《竹荟》”,推测成书时间为道光十四年。《竹荟》全书共四卷,约2.23万字,395个条目。第一至三卷和第四卷前半部分,共320个条目,基本记录实际存在的竹子。第四卷后半部分多为涉竹传说和典故,其中49个条目为涉竹传说,另有26个条目有“竹”之名,而实非记竹。与其他五部同类著作相比,《竹荟》成书年代最晚,且存世量极少。据前人统计,该书稿本由国家图书馆收藏,清抄本由上海图书馆和南京图书馆收藏。华南农业大学农史研究所藏本是据南京图书馆藏本抄录。然笔者通过多渠道搜索,仅检索到南京图书馆收藏一个清抄本,华南农业大学农史研究所藏有一个据南京图书馆馆藏抄本,其他两馆未能检索到任何信息。
《竹荟》作者充分利用前人成果、广征博引,引用各类文献达197种之多,其中地理类129部、文人别集和笔记类29部、其他39部。对比戴凯之《竹谱》引文27种、僧赞宁《笋谱》62种、刘美之《续竹谱》3种、李衎《竹谱详录》73种、陈鼎《竹谱》16种,《竹荟》援引文献之丰富,在竹谱中可谓首屈一指。同时陈仅《竹荟》借鉴了前人竹谱中不少相关内容,如引戴凯之《竹谱》15处,僧赞宁《笋谱》9处,刘美之《续竹谱》2处,然而集科学与艺术为一体的李衎《竹谱详录》,却未见征引,说明作者极可能当时未能读到该书,实为遗憾。
中国古代园艺学竹谱,无一例外地记录多种竹子的名称、性状、生长规律、产地、用途等。一般来说,成书晚者对前人的同类著作有借鉴,内容有所拓展。《竹荟》成书最晚,在记录竹子种类、考证前人正误、涉及产竹区等均超前人同类著作,这大大提升了该书的科学价值。
《竹荟》记录竹子320种。每一条目下,对其名称进行鉴别、考证,减少读者对古书中因同名异物、同物异名而产生的困惑,同时纠正前人或同代人有关形态描述中的讹误之处,考察竹子名称来历等。
1.辨别同物异名。如谱作者参考《猗觉寮杂记》和《岭表录异》认定“苏麻竹”“司马竹”“沙麻竹”“挲摩竹”为同物异名(卷四)。根据鲁迅校勘《岭表录异》一书按语:“摩”作“麻”,以及元代李衎《竹谱详录》对沙麻竹的解释“沙麻竹又名苏麻竹,又名粗麻竹,又名沙摩竹,又名惫笛蘼縻笁竹”,可以判断该种竹子现名仍叫苏麻竹(Dendrocalamus braandishii)。
2.怀疑前人所记形态。如对前人有关篠竹“内实外坚”的记载,给予否定:“《本草》小曰篠,大曰蕚,皆虚中。则所称内实外坚者,非矣。”《广雅疏证》认为篠“箭属,小竹也”,是能拿来做箭的实心小竹,也称“箭竹”。《说文》“蕚,大竹也”。谱作者引用《本草纲目》来否定前人“内实外坚”之说,是对的。
3.考察竹子名称的来历。如,惫笛簩竹因“出思劳国”而得名。艻竹“粤以刺为勒,字从省,作艻”。雷竹“以寇莱公得名也”。寇莱公,指北宋名相寇准(961—1023)。他被陷害后,贬至广东雷州,病故在此。百姓沿路插竹挂祭品。竹子扎根长叶,长成竹林,故称“雷竹”。淡竹指“除苦竹外”卷一)的一类竹子,而非特定品种。
《竹荟》所记三百多种竹名称,有来自前人竹谱或地方志,有未注出处且充满乡土之息,似谱作者寻访所得。其命名依据以生长时间、产地、生长方式、形状、颜色、用途、结构的特殊性等。
1.以生长时间命名。如:蚤(早)笋竹“以笋早而名”。燕竹“当燕至时生,故名”。此二种竹子及其命名方式,都是《竹荟》之前的同类著作中没有的。
2.以产地命名。如:筇竹产于邛崃山,“平南竹”“黎母竹”“罗浮竹”产地分别是平南县、黎母山、罗浮山,均是以产地命名。其中“平南竹”“黎母竹”未见于前人竹谱。
3.以生长方式命名。如:哺鸡竹“言其笋如鸡卵之多也”。又如子母竹“生不离本,今之慈竹也”,其笋有子母相顾之义。再如,相思竹“两两生笋”。哺鸡竹、子母竹至今仍用传统之名。
4.以形似命名。如:佛面竹“宛如人面,一名人面竹,又名佛眼竹”。又如头大尾小的“牛角竹”节特别突出的“鹤膝竹”形似虫子的“蚱蜢竹”顶梢细弱下垂的“钓丝竹”节如葫芦的“葫芦竹”等。其中“蚱蜢竹”“葫芦竹”未见于前人竹谱。
5.以结构特点命名。如,毛竹(狗竹)“节间有毛”,“狗竹之名罕有,识者以其生毛也,亦呼为毛竹云”。又如,刺竹因“芒刺周布如棘”而得名。
6.以用途命名。如:笛竹“一节尺余,可为笛”,珠篱竹“用以编篱”,瓦竹“竹叶似箬,厚韧覆屋代瓦”卷三,笔竹做笔“胜于斑管”,纸竹“居民以造纸”。此种命名法在《竹荟》中还有“箭竹”“烛竹”“箫管竹”“爨器竹”“射筒竹”等。以用途命名竹子的方式,前人也有记之,但《竹荟》数量多于前人竹谱。“烛竹”“瓦竹”“纸竹”等,均是《竹荟》中新出现的。
7.以颜色命名。如黄金间碧玉竹“皮青、翠碧,数丛黄丝间之者”。又如白竹、黑竹、绿竹、赤竹、黄竹等。仅“白竹”条目下,就有七种之多,分别生长在江苏奉化县新岭山、江西清江县瑞筠山、江西新余县西白竹冈山、广东连州抱腹山、广东阳春西山等,说明不同地域的人们以颜色为竹命名的做法是类似的。
以上诸多传统竹之名一直沿用至今。中国古代最早竹谱——戴凯之《竹谱》记录竹子三十种。命名方式多依产地、形态和用途。李衎《竹谱详录》记竹数目几乎十倍于戴凯之《竹谱》,其命名方式在前人的基础上增加了以生长方式命名,如“哺鸡竹”;以非汉语名称音译而来的,如“他里竹”;还有以特殊颜色命名的如“间青竹”。陈仅《竹荟》中不仅有以表皮颜色命名的“赤竹”“绿竹”“青黄竹”,还有以内里颜色命名的“白瓤竹”“花瓤竹”;以用途命名的增加了“纸竹”“烛竹”“瓦竹”,可能和用途增加有关。尤其是以生长时间命名的“早竹”“燕竹”,是前人竹谱中没有的。
在对竹子的记录和介绍中,与前人的同类著作在稀奇古怪的竹子上大着笔墨不同,《竹荟》更看重经济价值高的竹子。当然,对于罕见的、奇特的竹种也有记载。
1.毛竹 (Phyllostachys edulis(Carr.)H.de Lehaie),中国栽培面积最大、产量最高、经济价值最高的竹种,笋、材两用。基于这些优点,《竹荟》中对它用笔墨最多。毛竹又有江南竹、楠竹、萳竹、高南竹等别称。书中所记产地遍及浙江、广东之韶关、高州、嘉应,海南、中国台湾等地。在《竹荟》中,毛竹还有茅竹、猫竹、美竹之名称。其比较集中的分布地区有武夷山、南昌、浙江诸地。它竿型粗大,作材竹“作器耐久”、作笋用竹 “笋冬生者甚美”、做造纸原料“民甚利之”等。
古代毛竹应用很广,可用作很多生活用品的原材料,因而其早已实现了人工种植。《竹荟》中还记古代毛竹笋种植法“稀留竹木,每年锄二次,并无草根。清明前后见地有气眼,即知下有大笋”。
(2)惫笛簩竹属(Schizostachyum Nees)的竹子,是岭南地区极为重要经济用竹。《竹荟》能抓住其重要特征,簩竹“每一节上半是常竹,其半筠肤粗涩,似生细毛”。其皮上“粗涩”的颗粒状物,现代科学称“硅质”。
3.刺竹,簕竹属(Bambusa)的一种竹子,主产华南地区。《竹荟》称“艻竹”,形态特点是“芒刺森然”,简单四个字,突出了刺楠竹(Bambusa sinospinosa)的显著特征。《竹荟》中还记录了中国台湾独有的一种刺竹“有刺如莺爪,殊坚利,惟台有之”,其中 “有刺如莺爪”是其最重要特征。
4.异色竹。常见的竹子呈绿色,如果有其他颜色,则逃不过竹谱作者之眼。例如,《竹荟》记录了一种“碧玉间黄金竹”,它“茎黄如金,数缕青丝间之”。这个奇特品种,今称“黄金间碧竹”(Bambusa vulgaris Schrader f.vittata(Riviere&C.Riviere)T.P.Yi),它竿黄色,有宽窄不等的绿色纵条纹。又如,紫色竹。《竹荟》作者发现它并非初生即紫,并以浙江嘉善和四川两地之紫竹说明。浙江嘉善的紫竹“初解箨色尤绿,到冬色乃变也”,四川山中的紫竹“生二年色乃变,三年而紫”。紫竹(Phylastatchys nigra(Lodd.Ex Lindl)Munro)幼竿绿色,后逐渐呈紫斑,最后全竿变成紫黑色。作者准确记载紫竹颜色变化,前人竹谱中尚未涉及。
5.异形竹。竹子的茎,通常挺拔、通直。《竹荟》中记有少量的蔓藤状的竹子“利竹,蔓生若藤”。弓竹“每节辄曲,既长且软,不能自立,必遇木乃倚”。该种竹子像藤一样弯曲生长且攀附大树或其他竹子,人称“藤竹”,在分类上属藤竹属(Dinochloa Buse)。作者发现它异于常见之竹,体现其观察之细致。
6.石竹,一种质地坚硬的竹子,刚竹属“石绿竹”(Phyllostachys arcana McClure),其“材质坚硬,不易劈篾”。《竹荟》记载多地石竹。浙江石竹“劲利,可削为刀”,武义之竹“土人编以为篱”,温州之竹可“为纸”。江西之庐山五老峰石竹“中实如藤”卷三),赣州石竹“生赣州府城内凤凰池中”。广东肇庆与海南琼州石竹“坚韧如石……老而坚者刀斧不能入,可御倭刀”。台湾石竹“大如筀竹,可为器”。作者把各地“石竹”汇集于一书。
陈仅《竹荟》与李衎《竹谱详录》各有千秋。李衎是位画竹高手,非常热衷于记录和描述外观奇特的竹子。他将外形普通的归入“全德品”,另有“异形品”“异色品”“异神品”。而陈仅是一位重农务实的地方官员,往往以最简洁的语句将竹子的特点,诸如多刺、杆上生有硅质、颜色、蔓藤状竹形等形态清晰描写出来。
《竹荟》对不同竹子的生长环境、生笋时间以及生长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特定变异情况,特别是斑竹的形成机理等均有记录。
1.生长环境。如,生长于水边的筼筜竹,“南广、湘湖间有之,生水边,长数丈”。“筼筜竹”古代指的是粗大且生长在水边的竹子,并非统一竹种。从《竹荟》所言的产地与用途来看,其为长枝竹(B.dolichoclada Hayata)和箪竹(Bambusa cerosissima)的可能性较大。又如生长于雪峰间的奯竹“雪峰周遭百里间皆奯竹,笋味极甘美”。再如,生长于海岛边的海籮蘮竹,“生于岛岑,节大盈尺,干不满寻,形枯若箸,色如黄金。”(卷三。由于海岛上风大,原本高大的植物会变得矮小甚至弯曲、盘根错节。
2.生笋季节。如,冬季生笋的箭竹“笋冬月生”,夏季生笋的含孕竹“六月生笋”,秋季生笋的钓丝竹“深秋生笋,隔年成竹”。然而因春季是众多竹子生笋季节,《竹荟》基本不赘言春笋。
3.变异情况。《竹荟》记录了竹子的白化现象、竹叶的特殊变化、竹秆的特殊变化等。如,出现白化现象的白竹“色如白象牙”,弦竹“干白,有青线纹五六七条,叶与竹同”。此种现象,前人竹谱中均未见记载。还记录了竹叶的特殊变化,天亲竹“末皆两歧,有时或出,非年年有之”。这样的变化“非年年有之”,说明并非基因发生了变化,而是环境造成的。又记录了一个罕见种或特殊变异的龟文竹,其“制扇绝奇。今亦绝种矣”。
4.斑竹形成机理。古人对斑竹有特殊爱好。关于斑竹之“斑”,《竹荟》中有颇具科学性的记录,“今湖中有斑竹,方生时有苔钱,封之甚固。土人砍竹浸水中,以草穰洗去之,则紫晕烂斑可爱,此真斑竹也”,其他斑竹与泪竹相似“但黑斑,不作螺纹耳”。陈仅对斑竹之斑形成机理的解释基本与现在科学研究相似。现代科学研究发现,斑是真菌侵害竹竿内的细胞而成。新竹尚未被侵入时,是绿色的。真菌入侵后,表皮看似生有霉状物。洗过之后,褐斑显出。斑上的螺纹,是真菌在不同气温下生长速度发生变化而形成的。
《竹荟》对竹子的生长规律、特殊变化,尤其是对斑竹之斑形成的机理的解释,以及对“真斑竹”和“毛斑竹”的区分均具有科学性。其水平高于前人同类著作。
中国是世界主要产竹区之一,全世界约有1200个竹种(一说1500多个),中国有500多个竹种(一说753个),超过1/3的竹种在中国,种类数量为世界之首。就分布而言,学术界对中国竹类植物分布划分有多种方式,常见的是三竹区(即黄河-长江竹区、长江-南岭竹区、华南竹区)和四竹区划分法(即:北方散生竹区、江南混合竹区、华南丛生竹区、琼滇热带攀附竹区;一说散生竹区、混合竹区、丛生竹区、亚高山竹区),本文采取传统的三竹区划分方式。黄河-长江竹区“包括甘肃东南部、四川北部、陕西南部、河南、湖北、安徽、江苏等地区,以及山东南部和河北西南部,约相当于北纬30°—37°之间”;长江-南岭竹区“包括四川西南部、云南北部、贵州、湖南、江西、浙江等地区和福建西北部,约相当北纬25°-30°之间”;华南竹区“包括中国台湾、福建南部、广东、广西、云南南部,约相当于北纬25°以南的地区”。为统计方便,对四川、云南、福建等跨竹区的省份,考虑竹主产之地是以该省南部为主,按就南不就北的原则,统一放南部所在竹区统算。《竹荟》反映的产地信息有355个地名(次)。有的地名在不同的竹名条目下频繁出现,说明该地具有丰富的竹类种质资源。将这些地名放入其所在竹区,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中国各竹区竹种分布之多寡。
在中国,除新疆、黑龙江、内蒙古之外,其他省份均有竹类生长。但是,中国竹子的主产区还是在秦岭-淮河以南,划分为黄河-长江竹区、长江-南岭竹区、华南竹区。其中,浙、赣、湘、闽四省产竹最多。而《竹荟》中所记的320种竹子中,共出现了355次地名信息。其中,提到黄河-长江竹区的地名56次,长江-南岭竹区的地名144次,华南竹区的地名155次。产地之名出现的频率,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相关地区的竹类资源状况以及特定竹类分布的变化。
如,对古代巨竹的记载。《竹荟》中还记载大竹县、岭南道峰州、麊泠县“有大竹数围”。汉竹“大者一节容一斛,小者数斗”。南竹“取其筒以为甑。其节初可制盥盆,然在深山人迹不到之处,罕有见者”。 绵竹(旛干竹)“围大如青松”。此处所言的“大竹”“汉竹”“南竹”“绵竹”,粗细可达成年松树树干的尺寸,用作建房、做桶和盆子,比较可信。尤其是其生长地为“人迹不到之处”,说明采伐导致的减少。至于长百丈的竹子传说,显然有以讹传讹的因素,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度量衡的变化。古尺较小,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就是一丈,“百丈”高的竹子实际170米高,与现实中30多米长的竹子相比,尚在讹传的放大倍数之内。
《竹荟》中记载的地名信息显示古代巨竹之分布:广东、四川、江南深谷中、“南方荒中”“南岳之山”“罗浮山中”,涵盖中国的长江-南岭竹区、华南竹区。在华南竹区的云南沧源县,巨龙竹(Dendrocalanus sinicus)分布最为集中和丰富。可以断定,中国古籍或传说中的大竹子,就是巨竹属的竹类。
就所涉及的产竹区域而言,《竹荟》在中国古代竹谱中是涉及最全的。《竹荟》中记有中国台湾竹子8种,而中国台湾存在其特有的原产竹子12种。《竹荟》中记录为数不少的中国台湾竹子这一点,也是中国古代竹谱中特有的。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开发利用竹子的国家之一。先人对竹子利用的历史悠久,开发利用之深,远比合成材料丰富的今天还要精细、到位。
与木材相比,竹子质轻、坚固、耐腐蚀,加之生长快、成材周期短,是产竹区人们造屋和制造生活用具的好材料。可用于房屋建筑的竹子有多种,有的合适作梁或柱子,有的叶片大且韧性好,可用来盖屋顶。如,挲摩竹“堪为茅(屋)椽梁”。由吾竹“可作屋柱”。瓦竹“竹叶似箬,厚韧覆屋代瓦”卷
表1 《竹荟》所载竹子产地表
1.家居用品。房屋盖好之后,添置房内生活用品,也选择清一色的竹制品。首先制作炊具的径天竹“出乌程,可为甑”。其次制作桌、椅、床、柜的长枝竹“一名鲎脚绿。椅、桌、床、厨皆资其用”。再次,簸箕、筛子之类“刦竹,居民以作箕筛,亦可作纸”。席子“蕠竹:中空,可以为席,笋极嫩”,今天仍然以竹为席。刀具,石麻竹(石林竹)用制作切菜刀,“劲而利,以为刀,切象皮如切芋”,惫笛簩竹制作锉指甲刀,“彼人削成锉子”。
2.出行用具。《竹荟》还记下了用“云母竹”做小船“节可为船”。“箬竹叶”编蓑衣等物,用来遮阳挡雨,“干小叶大,可编篱。斗篷、船篷皆用其叶编之”。筇竹又被称为“扶竹”“扶老竹”,通常用于制作老人拐杖,美观而又结实。
3.计量工具。传统的计量粮食用的工具为升斗,广州有大竹子名曰镛竹,易于加工为升斗,“广人截为升斗之属”。
1.进攻武器。竹子之干修长、通直,特别适合制作枪杆、箭杆、标枪,这是产竹区先民自然而然的选择。《竹荟》中有竹“可为箭”,苦竹“可为枪,用以杀虎”,篻竹“中实、劲强、有毒,以刺虎,中之即毙”等,说明竹区的人们使用竹制武器来防御和打猎。
2.防御围墙。古人在竹区实现定居之后,选择带刺、丛生型的竹子种成围墙。如:《竹荟》引《台湾府志》刺竹“殊坚利,惟台有之。土人多环植屋外,以御盗。”。竹墙不仅能防野猪之类骚扰,更能防盗贼。造价廉、效果好。
以竹子为材料,制作出武器、家具,或加工出篾子来编织箩筐类,可以算作初加工竹材的利用。更有聪明者,将硬质的竹材加工成柔软的纤维,纺绳、织布,则更显示出古人的巧思。
1.加工成绳子。如,竹“软韧可为索”,“綯细竹供缆索之用”,把发竹“柔可为绳索”,慈竹“篾皮可为绳,甚固,又可为麻”。
2.织布、编鞋子。丹竹“缉其丝可以作布,大略类蕉布”。花穰竹“即织为布”。麻竹“可为绳为履、车笼、仓笨等物,悉资用之”,此麻竹又叫甜竹,除了用其纤维之外,还是优质的笋用竹。如今,本种是我国南方栽培最广的竹种[16](P100)。
由于竹纤维最早出现在中国,国外将它称为“中国纤维”。被公认为“最具潜力”的纤维材料。
人类在解决了基本温饱之后,对精神与文化生活、艺术与美有更高追求,“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笔、纸、灯烛、乐器、花坛,样样都有竹子的身影。
1.文房用具。笔杆和纸,“黑竹,出云南浪穹,色黑可为笔管”卷二。山竹和水竹:“杆细,可为笔管”卷。以竹子作书写材料,其一是造纸,白穰竹“柔脆但可为纸”;其二,竹的叶片可以直接当作书写纸,如诗竹的叶子 “土人以代笺幅”。
2.照明燃料。含油高的竹子还可以点燃,用以照明。烛竹“土人采以代烛”,油竹“水浸,晒干为燎,可代烛”。在使用煤油灯、电灯之前,古人照明基本使用豆油之类。产竹区利用竹子照明,不失为聪明选择。
3.乐器材料。中国对乐器的传统称谓是“丝竹”,说明其在乐器中的地位。篠竹“堪为笙管”[。四季竹“可为管籥,生山石者音独清亮”。其原因是含木质纤维更多,质更硬。柯亭竹“可为管,以七月望前生、明年七月望前伐。过期伐则音滞,未及期伐则音浮”。竹在采伐时的老嫩不同,质地有区别。这些都是积累了充足经验之后得出的结论。
4.园林绿化。中国文人在美化居住环境时,特别偏爱竹子,如,紫竹“园林亦种为玩”。如今,紫竿竹子仍然是中国园林设计中的宠儿。
1.竹笋。味美,且富含人体所需的营养素,是健康美食。早在《竹荟》成书之前的宋代,就有一位法号为赞宁的僧人专著《笋谱》。在《竹荟》对竹子所作的介绍中,包括其笋美味与否。如,蓛竹“其笋堪食甚美”。 大头竹 “笋极甘美”。巴竹笋“始出地长数寸鬻,以苦酒、豉汁浸之,可以就酒及食”。
2.竹菌。竹子上生有一种蘑菇,叫“竹荪”(Dictyophoraindusiata(Vent.ex Pers)Fisch),又名竹笙、竹参,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一种隐花菌类。《竹荟》在慈竹条目中记录了这种竹笙的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它“似鹿角,色白,食之止痢云”(卷四)。和一般的伞状菌盖不同,其菌柄上顶着椭圆状菌盖,“似鹿角”的描写很形象。
3.竹药。《竹荟》在介绍竹子的食用价值的同时,也提及其药用价值:“堇笛竹:一作篁竹,根、叶、竹沥皆入药。”卷一。“竹沥”指的是竹子经加工后提取的汁液,无毒无副作用,药、食两用。另一种和竹有关的药是“竹黄”,相迷竹“内空,亦生黄,堪作药”。竹黄 (Shiraia bambusicola Henn)是真菌,竹黄科、竹黄属,有祛风除湿、活血舒经、止咳等药用价值。
4.竹酒。《竹荟》中还记载了用竹子酿酒。郫竹“郫人刳其节,倾酿于筒,俗号‘郫筒酒’”。另外郫县有一井,井边有竹,截为竹筒“以汲水。水变为酒”,然其它竹子无此功能。此处所言的竹子内发生了糖化和发酵两个过程。竹子体内含纤维素和淀粉,米曲酶、黑曲酶将淀粉甚至部分纤维素分解出葡萄糖,再由酵母菌将葡萄糖发酵成乙醇,酒即酿成。
中国古代竹谱中介绍竹子时,往往提及其用途。《竹荟》较之前人的竹谱,则在竹类利用方面的内容更加丰富和完善。前人未提及竹制家具,而《竹荟》中提及竹制桌、椅、凳、床等,有竹就能置办一个家。前人仅记食笋,而《竹荟》中除了食笋还记载食寄生在竹子上的一种菌类——竹荪。前人介绍药品,主要是“竹黄”,而《竹荟》除“竹黄”之外,还介绍了“竹沥”。另外,《竹荟》中以竹酿酒的记载,未见于其他竹谱中。
《竹荟》是中国古代竹谱中成书最晚、涉及中国产竹区最全、引用文献最丰富的。由于存世量极少,研究竹子和竹文化的学者不易看到,所以研究、引用不多,给本研究留下了足够的研究空间。《竹荟》具有较高的科学价值,体现在如下几点:其一,广征博引加上谱作者自己的分析判断,考证竹子名称及命名依据,纠正前人之误。其二,在竹子种类的选择上,求全且在介绍上有侧重。入选的竹子,既有经济价值大的毛竹,也有形态奇特的刺竹、佛面竹、筇竹等,另有罕见的藤竹、木竹之类,反映了中国竹类种质资源之丰富。其三,对竹子的形态描写准确且善于抓其最关键特征,有助于后人确认竹种。其四,含有大量对竹子的生态、生长规律、特殊变异等方面的记录,尤其是,作者详细记录了斑竹之斑的形成机理,体现了作者观察之细致。其五,竹子产地。产地信息基本符合中国各竹区的竹子分布情况。后人可以根据书中的产地信息来研究中国古代竹子的分布及其变化。
《竹荟》另一重要价值就是它对竹子用途的记录,许多竹子条目下,包含至少一种用途,显示出中国产竹区的人们将竹子利用到极致。尤其是,将硬竹竿加工成软纤维,用来拧绳和织布,等于加工出一种新材料——竹纤维,体现了我国先民的智慧和技巧,这在世界上是最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