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伟
上海延安中路、老成都北路口,矗立着两排东西走向的经典老式石库门建筑,观音兜式山墙,巴洛克风格雕花门楣,构成一条完整的老弄堂,原名“辅德里”——它就是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纪念馆。进入古朴的建筑,仿佛每个房间、每条走廊都讲述着那段波澜壮阔的红色往事。一百年前,在中共二大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的第一部党章。
1921 年7 月23 日,中共一大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 号(今兴业路76 号)召开。中共一大虽未推出党的章程,但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这个纲领包含属于党章性质的一些条文,如关于党员条件,规定凡承认本党党纲和政策,并愿成为忠实的党员者,经党员一人介绍,均可接受为党员,但在入党前必须与企图反对本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新党员入党后为候补党员,接受党组织的考察,考察期满经党员讨论和党组织批准,才能转为正式党员。其中还规定,在全党建立统一的组织和严格的纪律;地方组织必须接受中央的监督和指导;在党组织处于秘密状态时,党的重要主张和党员身份应当保守秘密。
《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虽不是正式的党章,但包含了党章的内容,规定了党的名称、性质、任务、纲领、组织和纪律,已具有党章初步体例,实际上起到了临时党章的作用。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和工作的开展,迫切需要一部正式的党章,以指导和协调党内生活,发展壮大党组织,保证党的政治任务的实现。
从中共一大到中共二大,党的队伍由近60 人发展到195 人,党的地方组织有所增加。同时,党在领导工农群众斗争的实践中,也逐步加深了对国情的认识。于是,制定一部正式的党章不仅有了必要,而且有了可能。
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鸟瞰图
在中共二大上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
中共一大会址
在筹备中共二大期间,蔡和森、向警予、刘少奇、陈为人等相继回国,他们曾受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影响,得到过锻炼,都准备在中国革命中大显身手。他们提出应“统一意志和思想训练”,强调集中、严明纪律被放在了更为突出的位置。
当年,陈独秀作为中共中央局书记,很重视从国外归来的这些同志的意见,在总结过去一年开展工人运动经验的基础上,他更坚定了加强党的纪律的决心。
1922 年7 月16 日,中共二大在上海公共租界南成都路辅德里625 号(今老成都北路7 弄30 号)召开。1922 年7 月16 日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在此召开。出席会议的代表是:陈独秀、张国焘、李达、杨明斋、罗章龙、王尽美、许白昊、蔡和森、谭平山、李震瀛、施存统等12 人,代表全党195名党员。这次会议在党史上承前启后,创造了多项“第一”:第一次提出党的民主革命纲领,第一次提出党的统一战线思想——建立“民主的联合战线”,第一次比较完整地对工人运动、妇女运动和青少年运动提出要求,第一次公开发表党的宣言等;而第一部《中国共产党章程》的正式制定,则成为党的创建工作圆满完成的重要标志之一。
中共二大以小组讨论为主,每次全体会议都要更换地点,而小会基本安排在党员家中。在辅德里召开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后两次全体会议都在上海公共租界别的地点举行)结束时,陈独秀、张国焘、蔡和森被推举组成起草委员会;陈独秀为执笔人,负责起草会议文件,他花两天时间完成初稿,提交给起草委员会讨论。制定第一部党章时,有两份参考“蓝本”,一份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还有一份是俄共党章。据茅盾回忆:“陈独秀叫我翻译《国际通讯》中很简单的俄国共产党党章,作为第一次党代表大会的参考。那时候,我觉得有些字不好译,如‘核心’这个名词,现在对它我们很熟悉了,在当时就不知道用什么字译得易懂明了。”然而,第一部党章草案无论在整体结构、具体条文上,还是在用语上,都具有中国特色,并非照搬照抄,如关于党的组织系统,完全从中国实际情况出发,只规定了较少层次,而不像俄共那样复杂化、多层次;关于修改权、解释权的规定条文,也为俄共党章中所无。
在中共二大上,讨论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章程》。与现行党章不同,第一部党章的内容只有条文,没有总纲;但中共二大讨论通过的《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则承担了总纲的职能,首次明确中国共产党“应当是无产阶级中最有革命精神的大群众组织起来为无产阶级之利益而奋斗的政党,为无产阶级做革命运动的急先锋”,并提出党在建设过程中必须遵循的两大原则:“(一)党的一切运动都必须深入到广大的群众里面去;(二)党的内部必须有适应于革命的组织与谏训〔训练〕”。
中共二大讨论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采取分章的体例,有6 章29 条,共2400 余字,包括党员、组织、会议、纪律、经费、附则,具体规定了党员条件、入党手续、党的组织系统,以及党的组织原则、纪律和相关制度,成为党的最高行为规范。
中共二大会址的会议室
第一部党章明确全国代表大会及中央执行委员会为本党最高机关,并规定:“全国大会及中央执行委员会之议决,本党党员皆须绝对服从之”“下级机关须完全执行上级机关之命令”“一切会议均取决多数,少数绝对服从多数”。这已包含着“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的“集中”思想,初步确立了民主集中制。
第一部党章对于组织系统,一是重视基层组织:“各农村、各工厂、各铁路、各矿山、各兵营、各学校等机关及附近,凡有党员三人至五人均得成立一组”“各组组织,为本党组织系统,训练党员及党员活动之基本单位,凡党员皆必须加入”;二是明确各级委员会不是由指定产生,而是通过选举产生:“一地方有两个干〔支〕部以上,经中央执行委员会之许可,区执行委员会得派员到该地方召集全体党员大会或代表会由该会推举三人组织该地方执行委员会”“中央执行委员会认为有组织区执行委员会必要时,即派员到该区召集区代表会,由该代表会推举五人组织该区执行委员会”;三是规定地方执行委员会、区执行委员会、中央执行委员会均须有候补委员3 人:“如委员离职时,得以候补委员代理之”。这在加强组织建设方面,具有开创性。
第一部党章对于组织纪律,共有九个条款,占全部篇幅的近三分之一。其中规定:“区或地方执行委员会及各组均须执行及宣传中央执行委员会所定政策”“所发表之一切言论倘与本党宣言、章程及中央执行委员会之议决案及所定政策有抵触时,中央执行委员会得令其改组之”。而且,“凡党员若不经中央执行委员会之特许”“不得加入一切政治的党派”“不得为任何资本阶级的国家之政务官”;党员有以下情形之一,将予以“开除”:“言论行动有违背本党宣言、章程及大会、各执行委员会之议决案”“无故连续二次不到会”“欠缴党费三个月”“无故联续四个星期不为本党服务”“经中央执行委员会命令其停止出席留党察看期满而不改悟”“泄漏本党秘密”。党在成立之初,处于险恶的环境,就对党员的要求如此之高,充分体现了高度的政治自信和从严治党的决心坚如磐石。
总之,第一部党章内容丰富并比较严谨,对党的建设具有奠基性重大贡献。它的诞生,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在政治、理论和组织上的完备建成。从树德里的中共一大会址,到辅德里的中共二大会址,或许是机缘巧合,这一“树”一“辅”,折射了这两次会议共同完成建党的光辉历程。
在第一部党章问世后,党组织严格执行各项条款。如对申请者入党的要求非常高,就连朱德入党也是一波三折。1922 年8 月,朱德跟随孙炳文来到上海闸北一所简陋房屋,与陈独秀会面。坐定后,朱德坦诚地陈述自己的经历,满怀热情地提出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陈独秀思忖片刻表示:“要参加共产党的话,必须以工人阶级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并且准备为它献出生命。像你这样的旧军队的高级将领,需要长时间地学习和真诚地申请,要以工人阶级的世界观为自己的世界观。”这使朱德觉得委屈,他曾回忆:“我感到绝望、混乱。我的一只脚还站在旧秩序中,另一只脚却不能在新秩序中找到立足之地。”然而,朱德对共产主义的向往和追求真理的坚定意志未动摇;此后,他踏上远渡重洋赴欧洲留学的征程,通过不懈努力,经周恩来、张申府介绍,终于在海外加入中国共产党。
现在,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专门设立“中国共产党党章历程”特色展厅,陈列不同时期所有党章或党章修订案;还展示80 余本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党章,深深吸引了无数参观者。
张人亚
第一部党章之所以能完整地保存下来,革命烈士张人亚功不可没,其中的故事很感人。
张人亚原名静泉,出生于浙江镇海县泰邱乡(今宁波市北仑区霞浦街道)的农民家庭;16 岁那年,辍学来到黄浦江畔,进南京路银楼当学徒。在上海,张人亚开始接触革命书刊,从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中所获思想启迪尤其深刻,他成为申城最早的工人党员之一,还担任过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上海地方执行委员会书记、中共浦东部委书记、中共中央秘书处内交科主任,领导了上海金银业工人持续28 天的大罢工等,曾两度赴苏联学习。1927年初,他主持出版上海总工会机关报《平民日报》。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蒋介石在沪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下,他坚守申城出色完成各项秘密任务;同时,冒着极大风险保存一批党的重要文件和书刊,这里面就有包含第一部党章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大会决议案》汇编,为了确保它们的安全,决定转移至数百公里外的老家。同年寒冬,他悄悄走进家门,面对父亲张爵谦顾不上太多的寒暄,便递上一个包裹,再三嘱托:“这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保存好。”张爵谦望着儿子匆匆离去,深感事关重大,老人经慎重考虑,遂修建一个衣冠冢,用几层油纸把文件和书刊包好秘藏于墓穴;他又装作伤心的样子告诉邻居,上海死了那么多人,静泉恐怕也已不在世。
新中国成立后,因苦等20 余载未见张人亚归来,年逾八旬的张爵谦就挖开墓穴取出文件和书刊,派家人送交上海相关部门。后查明,1932 年12月23 日,张人亚已在革命根据地因劳累过度病逝,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出版局局长等职。据不完全统计,张人亚曾精心保存的珍贵文物目前共发现46 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即达20件;如今,唯一存世的第一部《中国共产党章程》原件收藏于中央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