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感知、地方依恋与创意园区发展支持度关系研究

方田红,龚文涛

(华东理工大学 艺术设计与传媒学院，上海 200237)

1 引言

创意园区是创意人才、创意企业集聚区。20世纪70、80年代，欧洲发达国家传统制造业衰落，城市中出现了大面积的旧工厂、旧仓库，一些艺术家、艺术爱好者等来到这里，开展艺术创作和其它创意活动，随着规模逐渐扩大，转变成了集聚创意产业的创意园区。受西方发达城市的启发，21世纪初，上海中心城区一些废弃的旧工厂、旧码头、旧里弄在自发或政府规划下转变为创意园区。这些园区的建筑景观、绿化景观等方面不同于其他的产业园区，往往更彰显着创新与创意。创意园区集聚的创意人才，他们更关注创意氛围，有些园区甚至就是艺术家自发发展起来的，如纽约SOHO、上海的M50，艺术家进驻以后，对原有破旧的工业空间进行了艺术化处理，从而大大改善了景观环境，吸引了更多艺术家甚至是旅游者纷至沓来。目前，我国各大城市热衷于创建创意产业园区，但园区规划缺乏持续竞争力，资本与创意的冲突也往往将艺术家驱赶出去，创意园区缺失了创意人才与创意企业，也就失去了原有创意园区的本质。目前有关创意园区可持续发展的研究多是从政策、资本以及创新网络等角度展开的，没有从创意园区的主体(创意人才)的景观感知、地方情感角度开展的。M Carmen Hidalgo提出地方依恋指人与特定地方之间建立起的情感联系，以表达人们倾向于留在这个地方，并感到舒适和安全的心理状态。已有研究表明：景观感知影响居民或游客对社区或旅游区的情感(地方依恋或地方感)，从而影响到他们的行为表现，而这些行为又会进一步影响到社区或旅游区的发展。本文拟以上海M50为研究范围，深入调研园区的创意人才对园区的景观感知与地方依恋，探索景观感知、地方依恋以及支持园区可持续发展之间的关系，以期从园区主体——创意人才的地方情感角度、园区的景观环境角度思考创意园区的可持续发展问题。

2 理论与假设

2.1 理论基础

2.1.1 景观感知

景观感知指人与景观之间的互动过程，个人在一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下，根据以往的知识、经验和期望，与景观进行互动，在思考、体验和活动过程中形成感知，同时感知的结果又反过来影响个人和景观本身[1]。景观感知内容包含景观美学特征、景观偏好与态度、景观价值感知等[2]。

目前大多数景观感知的研究主要围绕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舒心怡等基于景观感知，对自然教育环境的营建提出了针对性原则及策略，并着重探讨影响景观感知的设计要素[3]。施吓霞等选取3个社区为例，对儿童活动空间的景观现状及使用情况进行实地考察，从视觉、听觉、触觉、嗅觉4个景观感知方面提出优化策略，营造出更好的社区儿童活动空间[4]。余伟等以浙江省舟山市为例，基于景观风貌的全面系统感知，探索了新型城市景观风貌专项规划的研究编制方法[5]。罗吉从景观感知的角度对游客满意度进行了研究，研究得出视觉和触觉感知因子对于影响景观感知质量和满意度是最强相关的，并针对此重点提出了休闲农业园的景观设计优化策略[6]。毛爽以成都东郊记忆工业遗产景观为研究对象，探讨游憩者对于东郊记忆的景观感知与地方感特征，揭示了不同人群对于东郊记忆工业遗产的差异特征[7]。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风景区、农业园等，而对产业园区的研究基本缺失。

2.1.2 地方依恋

地方依恋是环境心理学研究中描述人与地方之间的情感连结的一个概念。一般认为，地方依恋和人文地理学中的地方感在概念上基本相同，只不过地方感强调的是客观环境本身，而地方依恋则偏重心理过程[8]。目前学术界对地方依恋的定义较多，常用的定义认为，地方依恋是人对环境作用的产物，是人地间基于情感、认知和行为的一种联系，即不同个体在特定空间中，因为对地方的认知和感情的不同会导致他在地方的体验和行为也出现差异[9]。关于地方依恋的维度，Williams等认为，地方依恋由地方认同与地方依赖2个维度构成，地方依赖表现的是个人对于地方在功能上的依赖;而地方认同强调的则是一种情感上的依恋，即个人或社群以地方为媒介实现对自身的定义，并在情感上认为自己是属于地方的一份子[10]，这一观点已被国内学者广泛认同并应用于研究中。

不少学者将地方依恋应用于旅游领域，研究旅游者忠诚度，满意度，以及游后行为之间的关系。张婷等、万基财等、范钧等研究了地方依恋对游客环境责任行为的影响[11～13]。钱树伟等、朱峰等探讨了游客地方依恋对购物满意度的影响关系[14,15]。贾衍菊、周学军等从地方依恋理论入手，探讨了地方依恋对旅游者忠诚度的影响机理[16,17]。王坤等、陆敏等分析了游客涉入对地方依恋的影响关系[18,19]。

2.1.3 景观感知与地方依恋

目前，探讨景观感知和地方依恋两者之间关系的文献，大多集中在旅游景区和对游客的研究上。王兆峰等研究了景观感知和地方依恋对居民文化补偿认知的影响与分异，发现居民的景观价值感知中存在地方依赖和认同，它们是文化补偿认知的重要驱动因素[20]。徐虹等发现了乡村气味景观感知显著地正向影响旅游者地方依恋，对丰富旅游体验和打造乡村旅游景观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21]。

从已有的文献研究中可以得知，历史和物质文化景观是地方依恋形成的基础，也是社区居民地方认同的关键[22]，当地的历史和文化景观是地方依恋形成的重要部分，地方居民在与景观互动的过程中会形成深刻的情感联系，不断强化地方依恋。创意园区内的历史文化景观往往充满着艺术氛围，有利于创意人员的工作，而随着商业化的改造，原有的文化景观被破坏，影响了创意人员对园区的情感。

2.1.4 地方依恋与发展支持度

在探究地方依恋与支持度关系的文献中，多数是从旅游地居民的视角来探讨地方依恋对旅游发展支持度的影响，且二者呈明显的正向关系。徐文燕、钟丽莉等以南京石塘人家为例，通过对旅游地居民的定量分析，发现旅游地居民的地方依恋对旅游发展支持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23]。马东艳从文化原真性、地方依恋两个维度探讨了其对民族村寨居民旅游支持度的影响，并运用结构方程建模方法，对构建的结构方程模型和研究假设进行实证检验[24]。许振晓、张捷等基于“地方感”“期望理论”两个基本理论，通过引入旅游发展期望值作为中介变量，构建居民地方感对旅游发展支持度内部影响机制的理论模型，得出了居民的地方感会强化自身对旅游支持度作用的结论[25]。创意人员与园区之间的情感联系也会影响到其自身的态度和行为，从而进一步影响园区的可持续发展。

2.2 概念模型

根据上述理论分析，本研究将景观感知分为景观美学感知和景观价值感知两个维度，其中美学感知包括景观的形美、色美、声美、艺术性。基于李伯华对景观价值的研究，将价值感知分为风景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3个层次。采用Willlams等提出的地方依恋的二维结构，将地方依恋分为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两个维度。发展支持度则代表园区工作人员在态度和行为上对园区可持续发展的支持。

在前文分析的基础上，结合研究区域与对象，提出以下假设(图1)：

图1 概念模型

H1：美学感知对支持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2：价值感知对支持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3：美学感知对地方依赖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4：美学感知对地方认同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5：价值感知对地方依赖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6：价值感知对地方认同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7：地方依赖对支持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H8：地方认同对支持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3 研究方法

3.1 研究区概况

M50创意园位于上海市普陀区莫干山路，于2000年起开始转型为艺术创意园区，在建设过程中引进了以创意设计和视觉艺术为主体的艺术家工作室、设计企业、文化艺术机构，逐步成为上海具有标志意义的创意园区之一。园区内拥有自20世纪30年代至90年代各个历史时期的工业建筑50余栋，因为M50创意园的前身为上海春明粗纺厂，所以建筑有着强烈的工业风格和历史文化，在建筑的外立面上布满了各种装饰以及艺术涂鸦，艺术商品店和园区内也陈立了很多色彩明亮、造型新颖的艺术装置和雕塑作品，使得整个园区内的景观极具艺术创意氛围；园区内的园艺景观也十分丰富，品类上不仅具有各种鲜花还有盆栽、假山石、凉亭、池塘等景观小品，可供园区内的创意人员和游客游憩，园区内丰富的园艺景观塑造了园区的文化氛围，同时也能够起到舒缓放松，愉悦身心的作用。

3.2 问卷设计及发放

问卷分为4个部分，第一部分为景观感知量表，主要参考了王兆峰，向秋霜等所设计的景观感知量表，并结合M50创意园区进行修订而成，共有24个题项；第二部分为地方依恋量表，主要参考了Williams、王坤所设计的地方依恋量表，并结合M50创意园区进行修订，共有8个题项；第三部分为创意园区发展支持度量表，共有4个题项；第四部分为人口统计学量表，共包括:性别、年龄、职业、受教育程度、收入、来源6个题项。在设计的问卷中，第一、第二、第三部分各题项均采用5刻度李克特量表，赋分原则为:数值“5”意指“很同意”，数值“4”意指“同意”，数值“3”意指“一般”，数值“2”意指“不同意”，数值“1”表示“很不同意”。

2021年8月17～19日前往M50创意园区进行问卷调查，采用问卷星的形式发放问卷，让受调查者利用手机扫码填写。鉴于研究对象为M50创意园区内的工作人员，设置题目“您的来源”进行筛查，共回收问卷161份，其中有效问卷156份。

3.3 数据分析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用社会经济学统计软件SPSS25.0和结构方程软件AMOS24.0进行数据分析，首先对问卷进行信度与效度检验，然后对结构方程模型的拟合度指数进行分析，通过结构方程中的路径系数值对各变量之间的结构关系进行分析，以此来检验研究假设，最后，用Bootstrap估计法进行中介效应的检验分析。

4 结果与分析

4.1 描述性统计分析

为了解样本的分布情况，对受调查者的基本资料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在性别方面，男性为32.86%，女性为67.14%，女性群体显著高于男性;从年龄来看，以19～25岁(64.29%)和26～40岁(25.71%)两个年龄段为主，18岁及以下(1.43%)和41～59岁(8.57%)次之；在职业方面，受访者的职业主要是艺术从业者，占到总样本量的58.57%；在受教育程度方面，本科和研究生及以上占比较多，为总样本量的81.43%；月收入以10000元以上为主，占比28.57%。

4.2 信度与效度检验

基于SPSS25.0进行统计分析，结果表明:园区内工作人员的美学感知、价值感知、地方依赖、地方认同、支持度的Cronbach's Alpha值分别为0.963、0.947、0.932、0.963、0.944，均高于0.8，说明量表具有良好的内部一致性，数据可靠性程度较高。总量表和景观感知、地方依恋、支持度量表的KMO值分别为0.864、0.904、0.875、0.859，均大于0.7，Bartlett球形度检验均显著，KMO值及Bartlett球形度检验均达到标准，说明数据适合做因子分析，所以接下来直接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来检验量表的建构效度。

建构效度分为收敛效度和区别效度，收敛效度是指同一维度下的多重指标彼此间聚合或有关连，而区别效度则与收敛效度，指不存在相关性，用于表达不同维度之间的区别。本研究采用AVE值和CR值来检验回收数据的收敛效度(表1)，运用Amos24.0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各潜变量的标准化因子载荷值在0.734～0.943之间，全部高于标准化因子载荷量临界阈值0.5;美学感知、价值感知、地方依赖、地方认同、支持度的AVE值分别为0.684、0.769、0.780、0.847、0.817，全部大于临界阈值0.5，各潜变量的CR值在0.909～0.957之间，均大于0.8，说明各潜变量的收敛效度良好。

表1 收敛效度

区别效度是指各潜在变量之间呈现低度相关，当各变量的平均方差抽取量的平方根比该变量与其他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都大，则区别效度较高。美学感知和价值感知的相关系数为0.373，小于两者的AVE平方根；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的相关系数为0.604，也小于两者的AVE平方根，说明各潜在变量之间区别效度良好(表2、表3)。

表2 区别效度(一)

表3 区别效度(二)

4.3 结构方程模型拟合度

在模型拟合度评估方面，若模型拟合度越高，则代表模型可用性越高，参数的估计越具有其涵义。运用Amos24.0对初始结构模型进行参数估计，模型整体拟合度指数如下：x2/DF=2.683，RMSEA=0.04，NFI=0.916，CFI=0.952，IFI=0.924，各拟合指数都达到标准，说明该模型拟合度较佳(表4)。

表4 模型拟合指标

4.4 假设路径检验

测量模型得到检验后，运用Amos24.0对结构模型进行路径分析，得出路径分析检验结果(表5)。假设H1、H2、H7不成立，说明美学感知和价值感知对支持度均无显著的正向影响，地方依赖对支持度也无显著的正向影响。假设H3被验证成立，美学感知对地方依赖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364，p<0.001；假设H4被验证成立，美学感知对地方认同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745，p<0.001；假设H5被验证成立，价值感知对地方依赖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713，p<0.001；假设H6被验证成立，价值感知对地方认同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557，p<0.001；假设H8成立，地方认同对支持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691，p<0.001。

表5 路径有效性检验

4.5 中介效应检验

本研究采用Bootstrap方法来检验地方依恋在景观感知和支持度之间的中介作用(表6)，将样本数设定为3000，置信水平设置为95%。在美学感知→地方依赖→支持度的路径中，95%置信水平下Bias-Corrected方法的置信区间和Percentile方法置信区间均包含0；在美学感知→地方认同→支持度的路径中，95%置信水平下Bias-Corrected方法的置信区间和Percentile方法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在美学感知→支持度的路径中，95%置信水平下Bias-Corrected方法的置信区间和Percentile方法置信区间均包含0，所以地方认同在美学感知和支持度之间起到完全中介。

表6 标准化的Bootstrap中介效应检验

同理，在价值感知→地方依赖→支持度的路径中，95%置信水平下Bias-Corrected方法的置信区间和Percentile方法置信区间均包含0；在价值感知→地方认同→支持度的路径中，95%置信水平下Bias-Corrected方法的置信区间和Percentile方法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在价值感知→支持度的路径中，95%置信水平下Bias-Corrected方法的置信区间和Percentile方法置信区间均包含0，所以地方认同在价值感知和支持度之间起到完全中介，由于地方依赖不起到任何的中介作用，可得出地方依恋在景观感知和支持度之间只起到部分中介的作用，其中地方认同完全中介。

5 结论与启示

5.1 结论

本文采用结构方程方法，在前人对地方依恋和发展支持度之间关系的研究基础上，引入了景观感知作为前因变量，将地方依恋作为中介变量，结合M50创意园区，来验证景观感知、地方依恋和发展支持度3者之间的关系。通过验证性因子分析证明了测量模型具有良好的信效度和整体拟合度，并对结构方程模型进行路径分析来检验假设，还分析了地方依恋在景观感知和发展支持度之间的中介作用，主要结论如下：

(1)景观感知对于地方依恋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在创意园区中，“地方依恋”不仅植根于人们的主观体验，还受到外部环境(如形态、颜色、气味、声音等)的客观影响。景观的美学特征让园区的工作人员更加享受在园区内的生活和工作，带给他们心情上的愉悦；同时景观所具有的价值(如风景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会给人们的精神文化上带来别样的感受，促进地方依恋的形成。

(2)Williams对地方依恋维度的划分和定义上，地方依赖表现的是个人对于地方在功能上的依赖，而地方认同强调的则是一种情感上的依恋，说明那些在情感上认为自己是属于园区的一份子的园区工作人员，才会更愿意支持创意园区的可持续发展，并发自内心贡献自己的力量；而如果仅仅在功能上依赖园区，并不能做到对园区可持续发展的支持，所以园区的管理人员应当注重对园区工作人员关于园区情感的培养，从内心里真正热爱这个地方。

(3)地方依恋在景观感知和支持度之间的中介效应得到了验证。但是在美学感知和支持度以及价值感知和支持度之间，只有地方认同起到了中介作用，地方依赖则并没有。通过对结构模型的路径分析，也验证出了景观感知并不能直接影响支持度，只能通过地方认同的中介作用才能产生影响，由此可以得出在景观感知和支持度之间的关系中，地方认同起到了完全中介。

5.2 贡献与启示

创意园区的发展在我国仍然处于初级阶段，面临着商业资本的挑战，创意园区的可持续发展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最初的创意园区是艺术家的聚集地，其创意氛围吸引了大批的文化创意产业入驻，创意园区也得到了社会更多的关注，使得园区的地租开始上升，商业化气息浓厚，由原本的创意产业园区演变为时尚商业区，其背后的根源在于经济利益的驱动和政府认知上的误区。本文的研究结论能够给予创意园区一些可持续发展的建议：除了在政策上对文化创意产业和艺术家的保护，也应当注重对园区内景观的营造，营造一个充满艺术创意氛围的园区环境，有利于园区内艺术家、艺术工作者们创造力的发挥，拥有更多的创造灵感，过度商业化的环境将会抑制艺术工作者的灵感和创意

同时，园区内的景观也能够让园区内的工作人员产生情感上的依赖，地方依恋能够影响园区内工作人员的认知和行为表现，会认同自己是园区的一份子，更愿意留在园区，为园区的可持续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所以政府在创意园区的可持续发展上，不仅要提供政策上的支持，也要关注园区内的景观塑造和对创意人员地方依恋的培养。